第31章


    史苗恍然大悟,她自诩是穿书人士,有点上帝视角。


    太把自己带入拯救者的角色,忽视了她本身就是故事里的一环。


    甚至于在这个故事中,史苗也是身不由己的,总想着这样那样,忽略了社会的变革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实。


    而且社会思潮的变革,本身要受到生产力发展的限制。


    这样内耗下去,旁人未必领自己的情,各人自有各人的因果。


    就连面前的小贾敏,将来也有她的人生。史苗有些想法,未免矫枉过正。


    史苗反过来开解贾敏:“你的几个姐姐,有自己的想法,你如今已经思虑过,也算全了姊妹之谊。”


    史苗好不容易才让贾敏变得天真烂漫起来,何必要她小小一个,去掺和姐姐们的业力?


    罪过,罪过。


    史苗指指自己:“诸如母亲我,也尽力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就是全母女一场的情谊。”


    “我们家小敏宝贝也一样,世事变迁,岂知今日所思,是明日所想,事物都是不断变化和发展的。”


    这才是客观规律嘛!


    贾敏严肃的点点头,像是听懂了:“母亲说得对,这便是道家的清静无为了。”


    嗯……


    闺女的总结能力比她强,史苗觉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和大家一起去听课。


    中秋前,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回家,还带了几个同窗们推荐的特产。


    荣国府照例给各家送礼又收礼。


    贾赦还不忘和管事的大妹妹找来礼单看一看。


    这回他们哥俩回来,史苗刚好要安排秋收季节的工作。


    史苗才开始感叹:“马上又要秋收了。”


    她们一家子来金陵,居然过了一年多,这一年年的,也没忙出多少大事。


    史苗本来想着,自己穿到古代的大地主阶级,索性好好种地。


    结果……


    地都没摸到,家里面的事倒是忙了一堆。


    说到秋收,贾赦道:“今年我看年景也不错,看他们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史苗不担心有人昧下粮产,就担心下面的人为了数据好看玩造假那一套。


    统计学,学问大着呢!


    难得家庭会议人这么齐,史苗说出下面的工作计划。


    “为了能保证秋收粮食产量数据的准确性和真实性,我想派几个调研工作组出去。”


    贾赦和贾政又听到一个新词汇:“调研工作组?”


    妹妹们一点都不陌生的样子。


    怎么他们出去书院里读书的,反而成了乡巴佬一样。


    母亲和妹妹们在家里,又是请各种技艺先生,又上大课,还有图书馆。


    这回又是调研工作组。


    贾姝笑道:“调研,就是调查现实状况,研究之意,母亲之前就和我们商量过,只等哥哥你们回来呢!”


    贾赦和贾政果然落伍了,母亲和妹妹们都把章程拟出册子。


    连调研表都雕版印刷出一摞。


    瞧瞧这纸笺旁边妆饰的花纹,比市面上的花笺还别致。


    这些还不是重点,贾赦和贾政后来者,把史苗拟定的章程文件读了一遍。


    贾政提出异议:“章程倒是极好的,这样一来家中服侍的人会少许多。”


    这些小组成员里,负责人基本上都是家里识字算数成绩比较好的下人。


    本来母亲不喜排场,为了低调,现下家里的人不算多。


    贾赦却道:“家中能有多少大事,他们外面人做得好了,母亲在家中才安心。”


    贾政见母亲都安排好了,便不再有异议。


    他才回去,史苗就又把他叫回去。


    贾政一进去,史苗就让丫鬟婆子都出去,门外远远守着。


    贾政觉得不寻常,母亲肯定不单只是为了问他学业。


    对于母亲总是有新点子,全家上下都习惯了。


    贾政:“母亲专门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吩咐。”


    史苗让贾政坐下,神情无比郑重,说话声音也比往日低沉。


    “一件要紧事,你哥哥素来心大,嘴上把不住门,我不敢交给他,只能把重任压在你身上。”


    这可是正中贾政下怀。


    史苗还记着,早前从京城下金陵,单独委以重任,贾政办事有多兢兢业业。


    这便宜儿子太吃这一招了!


    史苗表情一变,贾政也跟着变,身子都坐的端正许多:“孩儿不知,我能帮母亲做什么。”


    史苗开始了。


    “想来你这一段时日出去,也该认识不少人。”


    贾政点头,钟山书院的学子很会享受,他确实认识了不少人。


    史苗:“你是知道的,从你父亲走后,家里除了你,还有两个妹子婚事没着落。”


    原来母亲是要说这个!


    贾政颇有些失望,提到亲事,面皮薄的他又开始脸红。


    史苗见他脸皮薄,腾的一下就红了,啧啧两声:“你又脸红个什么劲儿。”


    这下可好,贾政的脸就更红了!


    管他脸红不脸红,史苗继续输出:


    “这种事情不是今日看了人家,明日就把人嫁出去,要是她们没个好人家,你们兴许不在意,我被她们叫一声母亲,心里会不好过。”


    贾政连忙道:“母亲说得哪里话,我们都是兄弟姊妹。”


    史苗把誊抄过的小册子递给贾政:


    “这几个是我大致看好的人家,趁着你父亲孝期没满,日子还有,你在外面旁敲侧击多打探,瞧瞧他们是不是像媒人说得一样。”


    这桩事情确实很重要,但是!


    但是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去做这种事了,又不是没下人。


    贾政就算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孩儿……知道了。”


    史苗也明白,这事为难贾政。


    但是人生嘛!


    就要多多尝试,干点出乎意料的事。


    史苗安慰他:


    “母亲晓得,你多半不太擅长,但这件事要有度,你哥哥若去,不出十天半月,金陵城怕是都知道了,对姑娘家不好。”


    毕竟事关名声,现下家中没出孝期,要是派下人去,似乎也不成……


    贾政几乎要被母亲的逻辑说服:“孩儿会努力。”


    史苗提醒注意事项:“可要仔细,若是叫人察觉,你是有意为家中姊妹婚事打探,兴许就装模作样哄你呢!”


    贾政觉得自己还没这么傻,也领会了母亲是想验证她看上的几户人家,是不是表里如一。


    贾政点头:“孩儿知道的。”


    看贾政脸已经没那么红了,似乎开始接受良好,史苗又叮嘱他:


    “你若听说哪家姑娘的好,也记得和母亲说。”


    贾赦那个脸,又忽然爆红,抱着册子拱手:“孩儿知道,孩儿要去温书,孩儿告退。”


    滋溜一下,人就没影了。


    年轻人就是腿脚快,史苗咂咂嘴:“啧,借口也不找个好点的。”


    贾政从母亲那边回来,喝了好几杯凉茶平复心情,开始研究母亲的‘秘密任务’。


    嗯……


    母亲挑了好几家。


    工程量有些大啊!


    贾政暗暗给自己打气,他一定可以的!


    ……


    贾政领取到自己的任物,史苗也没让老大闲着。


    贾赦一回去就开始翻箱倒柜。


    乳母嬷嬷看不下去,小心翼翼开口问:“大爷,您在找什么?”


    贾赦在屋里乱转:“去年我和母亲去庄子上,穿的那身衣裳呢!”


    原来是找那个,大爷出去念书也没见长进多少,毛毛躁躁。


    嬷嬷道:“那个……爷您不是赏人了吗?”


    贾赦也记不得是不是赏人,听嬷嬷一说,立马急吼吼的安排:


    “快叫人赶紧给我缝几套,你们爷要出去办大事了!”


    嬷嬷不明所以问:“爷不去书院了?”


    贾赦几步走到门外,依着廊上的美人靠坐下,唰的一声摊开扇子。


    “暂时不去了,给你们二老爷几日清净。”


    贾赦摇了摇扇子,看见小妹贾敏从角门那边过来。


    小妹总是梳揪揪头,贾赦瞧着都差不多,好像就是珠花有点不同。


    那些丫鬟们都是吃什么干饭的?就不能给妹妹多换几个发型?


    贾赦心里嘀咕着,贾敏已经走到他跟前了。


    贾赦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示意妹妹坐下一起赏景:“小妹,你课业又做完了?”


    贾敏没坐下,伸着脑袋看他房内:“那当然。”


    贾赦笑眯眯阴阳:“怎的这样快?可有敷衍。”


    贾敏眉头一皱,直接反击:“我才不像大哥哥,会抄二哥课业。”


    贾赦忽然有些尴尬,晃着扇子咳了两声。


    老二也是的,这种事情还和妹妹们说,瞧着老实,心里蔫吧坏。


    贾敏问贾赦:“大哥哥你几时出去?”


    贾赦转过身,正对着她,略一思索:“大概再过两三日。”


    四妹妹那个渴望羡慕的小表情,看得贾赦心里很爽。


    贾赦伸手捏她的鼓鼓的揪揪头:


    “怎么,妹妹,要不然等到那一日,你偷偷藏在我箱子里,哥哥悄悄把你带出去。”


    贾敏把头一歪,抱着手:“大哥哥要真敢把我偷偷带出去,我就敢藏。”


    啊……


    贾赦还没开始逗妹妹,就被捏了命门。


    把妹妹偷带出去,他哪儿有那个胆子啊!


    贾赦又伸手犯贱去捏揪揪:“妹妹说得对,哥哥我呀!担心被母亲揭了皮!”


    贾敏哼一声,别开身子,退开了两步。


    真是太讨厌了,又捏她的揪揪头。


    大哥哥就是故意的。


    眼看她真的要恼,贾赦赶紧从位置上蹦起来:“你莫要恼啊……四妹妹。”


    “母亲这回让我去,除了看他们收粮食,还要我去修整扩建庄园。”


    “母亲说了,围墙修得高高的,再把院门都换了,以后想带你们去种地呢!”


    贾敏没听说这个消息,狐疑的看着他:“真的?”


    贾赦拍拍胸脯:“真的,哥哥几时骗过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小贾敏就更不敢信,眼中的质疑更深。


    说得好听,大哥哥骗她的事,还少吗?


    第32章


    贾敏见大哥说得有鼻子有眼,当下也顾不得和贾赦生那点子小气。


    睁圆了眼睛:“真的?!”


    贾赦收起扇子,敲着手心:“真,比真金还真!”


    “母亲悄悄告诉我的,说是让我把什么屋子房子都布置好了,让你们过去就有一个大大的惊喜!”


    贾赦说得越来越真了。


    但贾敏这儿贾赦挂了号,早前贾赦出去书院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


    什么必定和夫子提议,将来也收女学生,叫贾敏也像是祝英台那样女扮男装去读书云云。


    摆明了骗人!


    贾敏你扭过头:“这……我才不信,你又骗人。”


    贾赦见她还不信,自己反而先急了眼,恨不得跳起来。


    “好妹妹,我骗你做什么,母亲还说要给你们安秋千和花架,怕你们无聊呢!说什么每人分你们一块小菜地,让你们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越说越有眉目,母亲是提过想去种地。


    贾敏:“好吧,我姑且信你。”


    贾赦眼看把事情抖露的差不多了,方才想起来,又对妹妹小声道:


    “我悄悄告诉你的,你别说出去。”


    贾敏看着大哥笑:“知道啦!大哥哥赶紧收拾物件。”


    然后又一蹦一蹦找姐姐们去了。


    晚间一家子都在史苗这边吃饭。


    史苗去换一件衣裳出来,还没开席,四个姑娘坐在一处说笑,像是在商量什么要紧事。


    史苗道:“你们几个什么事,这么高兴,老远就听见叽叽喳喳的。”


    贾敏马上就把哥哥贾赦给卖了个一干二净:


    “大哥哥说母亲让修庄子,带我们去玩。母亲,那庄子上有水车吗?”


    贾敏显然有备而来,连画册样子都带来了,展示给大家看:


    “我想要这种秋千。”


    “种一个紫色花藤,爬上去。”


    想法是挺好,但史苗不忍心给闺女泼凉水,种个花藤,往后这下面可能少不了虫子。


    贾赦没想到妹妹嘴巴竟然一点都不严,心虚的一拍脑门:“唉!我不是说了,让你保密,妹妹真是转头就把我卖了。”


    贾敏冲着大哥做鬼脸,她就是故意的,几个妹妹也抿着嘴笑。


    史苗无奈扶额:“就没指着你能瞒得住多久。”


    贾政在后面瞥了瞥嘴,可算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大哥真是个大嘴巴,半点不带把门的。


    兴许母亲专门给他们兄弟一人派了一件事,考验二人。


    史苗见事情已经说开,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你们商议一下,还要添置什么,明年春种的时候能不能修整好,我带你们出去住几日,不然天天闷在家里,人都要发霉了。”


    大家自然都是想出去玩,贾赦哼哼道:


    “咱们去自己庄子上,免得还有人半路打扰。”


    总不能他们自己庄子上,那甄家老太太还能领着人游玩到那边去?


    贾政的主要任务是学业,以及打探母亲要的消息,在家呆过几日,又乖乖回书院去。


    钟山书院的陈山长见贾赦没来。


    两尊大佛里面没了一个,身上的大石头也轻一半,暗自祷告,这一位就此不要再来最好!


    贾赦这会子也


    拿出一点办事的模样。


    城郊的田庄一回生二回熟。


    早前庄子的管事换了一个。


    这一个姓郑,在家中排行老大,旁人都叫他郑老大。


    郑老大听说大爷带着人来巡视,一早就预备,让庄户都洗脸洗澡,穿干净衣裳。


    当然,郑老大不敢显摆,傻了吧唧穿绫罗绸缎。


    大爷都衣着朴素,他怎么敢呢!


    郑老大今日只穿一身半旧灰蓝的布衣,头发梳得光光的,一张国字脸。


    瞧着比去年那个顺眼。


    今年的稻谷已经收起来,脱了谷,一堆堆还在田里,就等着大爷验收。


    郑老大点头哈腰,亦步亦趋:“爷,这是咱们庄子上今年的收成。”


    贾赦看了看,感叹一句:“这么多啊!”


    郑老大一听更加来劲,笑盈盈道:


    “有土地公保佑,今年风调雨顺,所以大丰收了!”


    贾赦冷笑一声,斜眼看他:“我瞧着你这种田的架势,简直神农在世。”


    郑老大还以为大爷是在夸他,若不是主家在乎收成,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和大爷说上话呢!


    听说大爷在圣上跟前也是说过话的。


    这么一来,不就等于他和圣上也说过话了吗?


    郑老大只顾着自己高兴,全然没听出贾赦话中阴阳的意味。


    不等贾赦发话,跟着贾赦的荣国府管事忽然恶狠狠道:


    “来人,把他拿住!!”


    郑老大呜呜两声,就被人七手八脚捆住,堵了嘴巴。


    贾赦懒得理他,自己领着一群人,往远处走去,围着另外几片地,指指点点,不知在讨论什么。


    好一会儿,贾赦才慢悠悠走过去料理郑老大,两个小厮跟在他左右,那架势简直活脱脱包青天身边的王朝马汉。


    两个小厮绷着脸,个子比较高的那个审问郑老大:


    “大爷让我再问你一回,这些当真是亩产?”


    郑老大双手被反绑着,一脸委屈:“是,小的不知做错了什么事,爷是不是怪罪小的田没种好。”


    这话真是滴水不漏。


    贾赦冷笑:“呵!要是我罚你,反而显得我们家误杀功臣似的。”


    贾赦居高临下,看着面前表面憨厚的庄稼汉子。


    “想必这边的猪也养得很肥,什么猪肥塞大象,庄子上杀一头,全庄吃半年?”


    看到田里堆了这么多粮食,贾赦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离家前母亲特意提醒过。


    去年大张旗鼓查过收成,今年庄户肯定会虚报数据作假,比如把其他地块的粮食都堆过来,做出超级大丰收的假象。


    当下场景,可不就和母亲说得一样吗?


    还好没叫他们养猪,不然他们肯定编得出猪比大象肥的谎话。


    贾赦想起来母亲和他们说的例子,自己咕咕哝哝:


    “再往后就要有多大的萝卜白菜各样妖异之事。”


    郑老大显然不甘心,还是一脸的无辜样:“大爷,您说什么,小的不明白。”


    可真是委屈死他了。


    贾赦旁边的小厮喝了一声:


    “你当人都和你一样是傻子,我们大爷英明神武,怎么看不出来你从别处挪了粮食来凑数?”


    另一人也道:“大爷和太太再家中都开了天眼,你们做的手脚一清二楚。”


    他们报名调研小组,可是有产量表要填。


    两人恨恨道:“自古以来,好大喜功的人多得是,你这样造假,弄得咱们反而不知道真是产量,真该死!”


    贾赦看着这二人一唱一和,双簧一般,敲敲扇子:


    “别提死啊活啊,传出去像是大爷我迫害他,他既然是一把管地好手,咱们家北边也有田庄,正愁收成起不来,让他一家子迁过去,好好种地。”


    母亲交代过,不要打打杀杀的,他的身份犯不着,贾赦觉着自己处置得十分妥当。


    又派人把郑老大和他的同伙审了一回,问他们从何处挪来的粮食。


    这一群人造假还挺高明,从库房和十里外的田里挪动过来的粮食。


    没有傻兮兮把周边的都收拢来堆在一处。


    证据确凿,郑老大和他的共犯只能招认。


    跟着贾赦的人吹捧起贾赦来。


    “这就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咱们大爷动身之前,早就有耳朵眼睛先来了!”


    “我们太太,早就用过微服私访那一套。”


    明察暗访,能不能找出问题,就要看你是不是真心想找问题。


    贾赦是来明察,史苗早派人先出来暗访。郑老大他们犯的事,历史上不知有多少前车之鉴。


    总体来说,这次的调研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史苗看到谎报数据最高的能达到亩产三千斤,不由得咋舌。


    悠着点啊!现代社会都没攻克呢!


    史苗还对这次表现优异的小组进行表彰,颁发奖状和纪念银币,在内院外院都设了展示栏,把优秀调查成果的样本都放上去展示。


    这事要搁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行不太通,但是经过集体学习,府里上下都能读个大概。


    赖嬷嬷的儿子赖大原本是奔着要将事情干好去的。


    这一回出去调研的成果,反而是那队名不见经传的门房小厮得了最优。


    虽然史苗给所有参与的人一个安慰奖。


    可是赖大才不稀罕那一星半点呢!


    赖大恼得很:“倒是叫人抢了先,烦死了!”


    赖嬷嬷倒是乐得见儿子受一回挫,耐心道:“早前我就说你,就算和二爷一起学过几天字,也好好听课进学,你偏不听。”


    赖嬷嬷可是也跟着上大课学认了一点字,她虽然年纪大,但学下来不比儿子差。


    赖嬷嬷道:“太太的评判很公正,你们也都瞧见了,人家的表格报告写的多好,数也算得对。”


    偏生赖嬷嬷说得没错,太太将东西都摆出来让大家评判,没人不服气。


    赖大心里就更不舒服了,抱怨道:“你怎么不站在你儿子这边,胳膊肘往外拐。”


    赖嬷嬷却没惯着他,反而板着脸,拿出主考官的架势:“我看你就是被我护着,样样不上心,以为这家里什么差事都是你的。”


    看赖大还是不够沉稳,赖嬷嬷也不好现在就和儿子说,听太太的口风,将来他们赖家有一件大好事,不知道能不能成。


    当下也只能把赖大管好,太太见他们踏实能办事,没准就允了。


    赖嬷嬷又道:“你也莫要端什么架子,你看二爷和大爷,什么样的身份?也和旁人一起去书院读书。今后你也要和小厮们一起上大课。”


    赖大闷闷应一句:“知道了。”


    赖嬷嬷还要叮嘱几句,却见专门给她递话的门房匆匆进来。


    听完门房的话,赖嬷嬷眉毛都拧在一处。


    “焦大?不是前日才来过,怎么又回来了?!”


    第33章


    焦大就是两位爷和太太的通讯官,每周一回,会和家中汇报一下两位爷的状况。


    事无巨细,尽职尽责。


    除了人总板着脸,不好说话逗趣,平日找不出什么大问题。


    赖嬷嬷了解贾政,当下只有二爷贾政在钟山书院,二爷历来事少,前儿焦大回来的时候,都没几件事汇报。


    不在该回家的时候突然来,当中肯定有事。


    赖嬷嬷也顾不得教育儿子,赶紧转身出去,马上就见到焦大,听他说此行回府目的,又马不停蹄去给太太传话。


    焦大说的事,赖嬷嬷还觉得有些不好开口,口气里带着几分犹豫:“太太,二爷想支点银子,从库里要几样东西。”


    史苗接过赖嬷嬷递上来的东西,看一眼贾政列的单子,都是用来送礼的物件,在荣国府的礼单中算不上贵重。


    早前史苗让贾政注意打探各家情况。


    想得到消息,肯定要有所付出,花银子送礼拓展交际圈。


    想不到贾政行动力还挺快,史苗大方道:“支给他便是。”


    赖嬷嬷领了命,脸色却还忧


    心忡忡。


    史苗一眼就看穿了赖嬷嬷的担忧,放下手里的盅子:“等你们大爷回来,我亲自与他说。”


    赖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


    贾赦回去复查秋收工作的问题整改情况,暂时不在家。


    史苗和赖嬷嬷都明白贾赦的性子。


    要是平常时候可能还好,这回贾赦在外面风尘仆仆跑一趟回来,知道二弟贾政在书院读书花钱送礼,吃香的喝辣的。


    贾赦那性子,肯定不会安生。


    史苗额角有点发胀,端水还真不容易,如果条件允许,还是要早点分家。


    赖嬷嬷听太太一说,暂时放心下来,亲自去库房安排二老爷要的东西。


    等她从库房出来,刚好遇到史苗屋里的大丫鬟翡翠、珍珠等人一起去看光荣榜。


    翡翠、珍珠这几个大丫鬟,她们本来跟着主子,耳濡目染懂的多,办事周全聪慧,是仆从中说话办事的佼佼者,要是能出去,肯定也不会差。


    可惜啊……


    翡翠叹道:“咱们是内院里的人,什么都只可以瞧个热闹。”


    珍珠瞧着上面,外院的小丫鬟也上榜了。


    珍珠只能安慰小姐妹:


    “这有什么法子,都是贴身伺候太太和姑娘的,就算太太有心让咱们出去办事,不知外面长舌头的会传出什么疯话,姑娘们名声要紧。”


    赖嬷嬷见几个丫鬟还知道轻重,且她心里存着事,听过几句,就匆匆走掉。


    第二天贾赦就回来了,他这回办事很得母亲的夸奖,十分积极。


    尤其史苗在家中弄出一个光荣榜以后,贾赦虽然不会直降身份去榜上和下人一争高低。


    但他也不想被下人们比下去。


    如今的贾赦放在公子哥里,甚至比起以前的贾赦,已经算很能吃苦了。


    他回来就忙着给母亲请安。


    史苗又将他夸一回,然后趁着贾赦这小子高兴,直接道:


    “前儿你弟弟支了点银两,倒是我这个当母亲的考量不周。你们在外交际,将来的花用只多不少。我想着以后每月给你们二人一样的定额,每个季度做个季度财物报告。”


    这事儿挺好,贾赦听这意思,自己能支取银子,有了一定的财政自主,当然是高兴的。


    史苗又道:“要想自己的账目清晰,就要你们各自有能做账的人,这些人母亲就不安排了,你自己去寻可靠的人。”


    还能安排自己人,贾赦咧开嘴一笑,规规矩矩作个揖:“孩儿知道了。”


    贾赦正开心,将来自己能有花用,听母亲的意思,是不是要给他们各自都有小金库。


    书房里,跟着他的金蟾和金桂心眼最多。


    金蟾皱着眉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大爷,您不在的日子,二老爷拿了不少好东西,就是他房里赖大办的事。”


    金桂立马跟着附和:“二爷要交际花销,大爷难道就不要?”


    听说弟弟在自己之前支了钱,还拿库房的东西出去,贾赦马上转过弯,那小子!


    肯定是要贿赂先生!


    贾赦心里登时不乐意,老二惯会装一本正经的样子,趁着他不在,竟然也做这种勾当。


    金蟾听金桂一说,愈发义愤填膺:“要不是二老爷取了花用,太太怎么会想起来这件事,这就叫亡羊补牢。”


    他们在屋中说得正起劲,忽然有人隔着窗户,气呼呼道:


    “哼,我瞧着就是这种人,将满家弄得乌烟瘴气。”


    这是贾敏的声音!


    妹妹怎么又过来了!


    贾赦踢了离自己近的金桂一脚:“还不快滚出去!”


    按理说这个书房小厮一般不能来,是贾赦让他们把这回调研的账册搬进来,才叫他们在此逗留。


    这俩小子在贾赦跟前多说了几句话。


    贾赦将两个小厮赶出去,又让嬷嬷焚了香,四位妹妹先后进来。


    屋里一时间塞满了人。


    贾赦脸上就更挂不住了。


    听到刚刚那番话的,何止是四妹妹。


    是四个妹妹!


    贾姝历来不太管大哥贾赦的事,她不如贾敏和贾赦亲,很多事情都是贾敏来说。


    今日在外面听大哥那两个小厮的口气,当下也不得不替母亲澄清一番:


    “大哥哥,母亲老早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并没有偏心偏向。”


    贾赦这下子尴尬死了,只恨为什么不叫他们放下东西就出去,给那俩嘴上没把门的小厮机会。


    贾姝以前就因丫鬟和乳母乱说话吃过亏,想不到这样的毛病,大哥贾赦也会犯。


    贾娴和贾媃不说话,但心里却暗自嘀咕,大哥将来袭爵,又得皇帝赐字,他下面的仆人也跟着飘起来。


    贾赦连忙抱拳求饶:“几位妹妹,我冤枉,可不是我说的。”


    几个妹妹中最气的肯定是贾敏。


    她是贾赦的亲妹子。


    那种话,小厮一开口,大哥哥就该阻止,摆明了挑拨离间。


    贾敏气得脸都红了:“他们若再说几句,大哥哥肯定就将他们的话当真了!”


    贾赦被贾敏的话刺得心虚,毕竟因为金蟾和金桂的话,他心里确实不舒服,也念了老二几句。


    当下不好再和妹妹掰扯,反正他也说不过贾敏。


    贾赦反客为主,问她们:“你们怎么忽然来得这么齐?”


    贾姝显然也不想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毕竟大哥哥虽然是老大,和四妹妹对上,两人真吵起来,非得母亲出面才能拉住不可。


    贾姝也连忙转移话题,拿出一摞契书模样的东西,对贾赦道:


    “母亲想让我们学些经营之事,分了几间铺子下来,我们姊妹想着,您是家中的大哥,还是让您先挑,故而一起过来了。”


    原来是这种事。


    妹妹们一起来找贾赦商量,是对他的敬重。


    本也没错。


    只是来的时间不妥。


    贾赦连忙大度摆手:“正因我年最长,妹妹们先挑才对。”


    贾敏可还气着,小脸蛋鼓鼓的:“我们可不敢,若我们挑剩了,大哥哥身边人不知说出多少好歹来。”


    贾赦只喊自己冤枉:“四妹妹,哥哥我是那样的人吗?”


    说完,贾赦看也不看,随手从契书里抽了一张:“我就选这一个吧!”


    看他丝毫不上心的态度,小贾敏还没平息的怒气,又起来了:


    “哥哥都不问一问,铺子在哪条街,做的什么营生,随意就选了,一会子不太好,又要抱怨。”


    空气中火药味重得很。


    贾姝和贾娴、贾媃都不敢搭话。


    倒也不是贾敏无事生非,当下随意应付,事后又抱怨各样不好,还真是大哥可能会干出来的事。


    只看刚刚那两个小厮说话态度,就算大哥哥暂时想不到生事,也有人会吹毛求疵。


    贾姝心里涌起一阵无奈,她不就怕这个,才提议大家一起来找哥哥商议吗?


    但凡她们晚一刻钟过来,没听见那些话。


    兴许现在姊妹几个都在欢欢喜喜的商量今后铺子怎么经营。


    贾赦见贾敏还揪着事不放,气鼓鼓总说话呛他。


    要说贾赦年岁放在现代社会也就是个高中生,历来也是被人捧着。


    马上也跟着板起脸呛回去:“你小孩家家,怎生如此多事,半点不学柔顺,仔细将来没有男子要你!”


    贾赦一开口,贾敏就更急了,一双眼睛马上泪汪汪起来:“说事便说事,大哥哥为什么要提那些!”


    这会子真惹恼了!


    还商量什么,贾敏受了哥哥的气,肯定要找母亲告状的。


    史苗看贾敏泪汪汪来找她,心里都跟着咯噔一下。


    忙把孩子抱在怀里问:“怎么了?”


    贾敏怎么好开口。


    最后还是贾姝硬着头皮来汇报情况。


    史苗哪里有立场怪罪几个姐姐。


    贾赦身边小厮那件事,史苗半点不动气,预料中的事,多点少点罢了。


    只贾赦说贾敏不柔顺,没人要,可把史苗气得够呛!


    她就没想着把姑娘养柔顺!


    柔顺成贾迎春那样,被人弄死?!


    贾赦也不想想,贾敏和几个姐姐一起,听到亲哥哥管束不住下人,说出那些话。


    正因为贾敏和贾赦是一母同胞,贾敏才那么生气。


    偏生贾赦不当回事!


    贾赦心虚


    得很,赶紧跑过来赔罪,恨不得再背几根荆条。


    “孩儿错了,孩儿给妹妹赔罪。”


    贾敏好容易把姑娘哄乖,根本没让贾赦见贾敏,遣走丫鬟婆子,只有两人在屋里说话。


    史苗冷笑:“你妹妹才多大,你就巴不得把妹妹们赶出去,这些东西便都是你的了?”


    贾赦赶紧低头:“孩儿不敢。”


    史苗扶了扶额:“论理,我确实怕你觉着我不公,才将此事提出来,你也莫要急,将来你成婚前,母亲必定要把这个家分掉的。”


    分家?


    贾赦这回汗如雨下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妹妹斗气吵架,竟然闹得母亲要分家。


    母亲真这么做,他可真是罪过大了!


    第34章


    分家?


    如今母亲尚在,贾赦甚至还未加冠,更没有正式袭爵,连媳妇都没娶回来。


    母亲竟然提起来分家!


    贾赦知道,他和贾政渐渐长大,肯定有一日要分家。


    但也不该是今日,甚至说这十来年都不该分家,两人应该一起奉养母亲。


    唯有母亲在,当下家中才挂得住敕造荣国府的牌匾。


    贾赦现在主打一个汗流浃背,脸色难看:“母亲,孩儿不敢,母亲若提这种话,孩儿岂不是罪该万死!”


    史苗对贾赦的要求很简单,不要惹事,乖乖顶着荣国府的爵位过下去,平顺的再把爵位传给下一代。


    说到底京城里龙椅上那一位也这么想的,所以荣国府退居江南以后,圣上才那么给荣国府面子。


    前儿皇帝下江南,给贾赦取字也不是白取的。


    也因如此,按下葫芦起了瓢,贾赦身边刚刚弹压下去的人又开始飘了。


    贾赦不小了,这些歪风邪气不能总指望着史苗来收拾。


    若他还是这幅旁人说两句就能煽动的个性,将来孝期一满,贾赦肯定要出去多方交际。


    史苗不可能时时刻刻把他控住。


    史苗看了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贾赦一眼,冷笑道:“都说奴随正主,况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瞧瞧我身边的丫鬟,哪个敢在跟前议论那种事?”


    “他们敢在你跟前,编排,不过就是当主子的明里暗里的态度默许罢了。”


    荣国府的下人精着呢,一个比一个有眼色。


    贾赦是大奸大恶之人吗?


    目前不是,甚至很多时候还会操心母亲妹妹的病痛饮食,出游时的各样安排,很积极巡视庄子。


    但贾赦很看重自己的利益,喜欢听人奉承。


    对于下人某些言行有意纵容。


    就如原著中的贾赦对迎春一样。


    就算那时荣国府败落,还不至于被一个孙绍祖拿捏。


    孙绍祖有胆子把迎春磋磨死,不过就是看到看了荣国府长辈的态度。


    对于手握权柄的人而言,态度模棱两可的纵容,本身就是作恶。


    贾赦汗珠子一串串往外冒。


    母亲说得一点没错,他容着小厮瞎说,只是因为他听着心里畅快。


    下人们知道什么话能讨他欢心,才不会顾着这些话会不会离间家人们的关系。


    贾赦连忙跪下去磕头:“孩儿知错了,孩儿必定改了这个毛病。”


    认错的态度,贾赦速来是良好的。


    但是贾大爷的痛改前非,似乎没多少效用和时效。


    史苗道:“你这性子明晃晃摆在面上,有好也有坏,如今在金陵还好,将来就算惹出事,只要不闹到我跟前,不连累府上,我且随你去。”


    史苗如此说,一向对自己十分自信的贾大爷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母亲,孩儿不该伤你的心。”


    史苗叹了一句:“我的心在其次,倒是你的妹妹们,几时不惦记你这个哥哥?”


    因为史苗对关系,现如今几个孩子的关系还算和谐融洽。


    贾敏和贾赦这俩亲生的历来要好,贾姝、贾娴和贾媃如今也会和哥哥说话玩笑,给哥哥们做些扇套。


    就说贾赦和贾政出去不在家,他们院里的杂事,都是妹妹们过目料理。


    只是贾赦素来觉得荣国府是他囊中之物,平日虽然会有小玩意儿时不忘给妹子们带一份。


    但这些只是蝇头小利。


    他何曾实打实关怀过妹子们的将来?


    大约觉着将妹妹们嫁了,多给点嫁妆,就是极好的兄长了。


    史苗让他起来说话。


    “我看你这个哥哥,如今就这么说,将来也指不上的。”


    指不定将来还会跟着夫家一起训斥荣国府嫁出去的女儿不守规矩。


    史苗是再不想掺合,必须要贾赦自己学着料理起来。


    对贾赦道:“你屋里那些事,身边那些人,自己管束!”


    贾赦只垂着眼点头。


    母亲没有大骂,母子二人冷静的谈话,但贾赦知道,母亲比往常都要生气。


    史苗索性一次性将事情和贾赦说清楚。


    “我说的要分家,并非置气,所以才叫你们了解经营之事,将来你成家,你弟弟也成家,还有几个妹妹要出嫁,早分清楚最好,等你弟弟回来,我也要和他说。”


    贾赦头垂得更低,只恨面前为何没有地缝,或者他能学土行孙有遁地之术。


    史苗又道:“你也跟着料理过几回家事,母亲为何想分清,你心里也有数。”


    有些事情就不必言明,贾赦真遇到分东西的时候,脑子转得最快。


    他心里当然有过小九九,当下也不敢再拿着孝顺当借口装傻。


    史苗:“今日我们娘儿俩就将事情说开了,将来分家的事我这个做母亲的必定会仔细。如今我叫你们都学些经营之事,心中有底,莫要再生出事端。”


    史苗让大家都学着经营一下铺子,暂且不管盈亏,起码了解一点大致流程,不至于将来随便被人几句话糊弄过去,随意挑唆。


    贾赦听闻母亲深意,愈发惭愧:“孩儿不敢……”


    史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继续:“你父亲没得早,几个妹妹都未出阁,将来嫁妆我会多添置些,今日和你说明白,不然等到那一日,你身边香的臭的,又觉得姑娘们拿的多了。”


    贾赦刚刚淡下去的脸,又涨红起来。


    诸如金蟾、金桂之类,不就是香的臭的吗?


    史苗又道:“自然,你将来的聘礼,我也会多与一些,显得咱们家对女方尊重。”


    话都说到着份上,贾赦也不敢说母亲不公了。


    惭愧的弓着身子,俯首作揖:“母亲想得周到。”


    贾赦回到自己院里,一直恹恹的。


    他这一回却比往常冷静,没有直接把金蟾和金桂叫来直接一顿痛打,让人传话,金桂金蟾今后在外院做活,不必跟他。


    贾赦甚至都不给他们一个到跟前认错痛哭的机会。


    母亲说得对,是他的纵容才叫自己院里乌烟瘴气。


    以前他收拾嘴巴不把门的小厮,就默认惩罚过了,但下一回身边人看他的态度,只说那些话讨好他,还是会有人再犯。


    这回若不是几个妹妹听到,贾赦丢了大脸,未必会把它当一回事。


    贾赦当下也没脸面耗在家中,找了要去书院的借口遁走。


    妹妹贾敏气还没消,贾赦临走前隔着窗户道歉:


    “四妹妹,我就往书院去了,只盼我回来,你能消消气。”


    贾赦这回去,金桂和金蟾都不带,就带了一个叫石头的小厮。


    这个石头人如其名,像石头一样木木的。


    因他做事搬东西舍得出力,才勉强算是贾赦那一群小厮中一个  ,素来贾赦跟前也说不上话。


    石头见贾赦只带了自己,傻乎乎问:“爷,怎的不带金桂他们去?”


    贾赦瞧石头好似不乐意,冷声道:“怎么,你不想和爷出门,还是说要留在家中吃香的喝辣的?”


    石头如实答话:“小人不敢……小的只是嘴笨,怕说话惹了爷生气。”


    他果然不如金蟾金桂伶俐,贾赦撂下车帘子:“嘴笨就少说!”


    于是石头直到书院也没开口说话,跟在车夫后面来回搬了好几趟大爷的东西。


    贾政见贾赦来得早,十分诧异:“大哥,你怎么来得这样早?”


    从家中出来,到钟山书院要走好一段路。


    今日大哥这么早就到书院,出门的时候没准天都不亮。


    根本不像贾赦平日的作风。


    贾赦当然不好直说家中发生的事,他在弟弟跟前丢不起这个脸。


    二弟身边那个赖大,很得脸的家生子,还是赖嬷嬷的儿子,办事说话都伶俐,但老二没让他跟来。


    贾赦突然悟了,原来老二就是怕伶俐过头多生事端。


    这一点他这个做大哥的惭愧,贾赦只能又找个借口。


    一本正经:“我此番回家,耽搁了许多日,自然要早点回来,才能跟上进度。”


    贾政没戳破,垂眸想了想,他从家里支东西的事,还是要和大哥明说:“大哥……有一事。”


    贾赦大喇喇坐在椅子上:“什么事?”


    贾政把早前自己编出来的借口又说了一遍:


    “早前母亲说,让我们多结交几个人,趁着好些人不知咱们的身份。方能知他们好坏,前儿有其他书院的人来咱们府上切磋,我便从家中支取了些银两物件。”


    见是这幢事,贾赦就更加挂不住了。


    贾赦握着扇子,一根根捋着扇子骨:“这是应该的,礼尚往来。”


    贾政见贾赦赞同,心里石头落地:“大哥不在,我也没个人商量。”


    贾政做这件事合情合理,为表公正,贾赦也正色道:


    “既是要做这种事,东西也不能只从你账上出,我让他们从我账上也划出一半。”


    贾政谨记母亲的叮嘱,前儿大哥嘴巴不把门的事历历在目,不能叫大哥知道他打听这些和姊妹们婚事相干。


    贾政便默认下去。


    贾赦不想气氛冷下来,又问:“来的都是什么人?”


    贾政如实道:“崇正书院和绿柳书院的几个学子,山长们给了题,要切磋文章。”


    贾赦撇了一眼,二弟正用功,反而显得自己碍事。


    “那你好好写文章,我就不扰你了。”


    从小院出来,贾赦心里仍不舒服,烦闷极了,寻个僻静的凉亭坐着吹风。


    石头呆呆干站着不说话。


    换做贾赦身边的其他人,早就变着法儿说话逗趣让主子开心了。


    贾赦静静坐了一会儿,看着假山上的青苔发呆。


    张杰和黄化从假山后的小路冒出头。


    两人过来就想勾肩搭背的拉扯他。


    黄化笑道:“贾赤!几日不见,瞧你的模样,可有什么烦心事?”


    他们见贾赦穿的布衣裳,心想肯定是姓贾的早前穿着充门面的衣裳不够替换了。


    张杰似笑非笑:“能有什么烦心事,是春宵一度解决不了的?”


    贾赦今日懒得与人玩笑,一掀眼皮。


    身后的石头梗着脖子,语气硬邦邦:“我们大爷还在孝中,望诸位自重!”


    张杰早就发现这小子眼生,说话和长相一样憨笨,阴阳怪气起来:


    “贾兄怎得换了这么个不灵光的小子,金蟾和金桂呢?贾兄是不想蟾宫折桂了?”


    石头听得出好赖话,绷着脸,攥紧了拳头:“你们怎么能……”


    贾赦站起身,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斜眼扫过二人:


    “换了便换了,你若是对他们如此上心,改明儿我叫人把他们送到你府上?”


    张杰也听出贾赦在讥讽他们,冷笑:“贾兄莫要酸我,寒门陋舍,如何敢称一句府上?”


    贾赦轻轻哦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石头觉得大爷说得没错,风轻云淡中四两拨千斤。


    比起荣国府,这两人家确实当不上“府”字。


    贾赦被扰了清静,径自顺着小路另外寻更清静的地方。


    张杰和黄化一拳打在棉花上。


    “呸!”


    “草包一个,摆什么花架子!”


    第35章


    石头跟在贾赦后面,从弯曲清幽的小径穿过去,他本就对此处地形还不熟,此刻亦步亦趋紧跟着主子,生怕自己迷路。


    隔着山石和藤蔓树木,石头听不太清后面那两个人骂些什么。


    但那种语气,说得肯定不是好话!


    石头仍是气不过,唤了一声:“大爷?!”


    贾赦用扇子慢悠悠挡掉两根垂下来的丁香花藤,说道:“理他们作甚?”


    石头嗯了一声。


    继续跟在贾赦身后,走到小路尽头,是一片种着睡莲的池塘,前面豁然开朗,阳光也渐渐明媚起来。


    微风过处,池塘水面上波光粼粼,莲叶田田,零星开着几朵莲花。


    贾赦摇着扇子在湖边漫无目的乱晃,衣袂随风而动,发带飘飘。


    石头见他这个架势,忽然开口:“大爷,您真有风度!”


    贾赦被他的‘夸赞’迷惑了片刻。


    今日发生的事,似乎和风度二字不搭边,贾赦收拢扇子,抱着手回头:“风度?”


    贾赦的表情,让石头有些紧张,他双手拘束的搅一起,粗粗笨笨的指头互相磋磨着,连忙解释:


    “就是先生讲的,宠辱不惊,那什么……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小子果然嘴笨,拍马屁都拍不到位置上。


    不过以前金桂金蟾之流,多是夸贾赦什么英明神武,贾赦还是头一遭被人夸有风度。


    连苏东坡的词都用上了。


    看来母亲给下人们开的课还有点用处。


    贾赦当下倒也不气了,似笑非笑:


    “那讲的是周公瑾,学什么学了半边,文不对题。”


    见石头憨憨的,贾赦再次强调:“可记住喽,不能把咱们家的身份漏出去。”


    石头点头如捣蒜:“是,小的一定记住。”


    因他刚刚又说错了话,石头也再不敢随便开口,跟在贾赦身后转悠,刚好熟悉一下钟山书院的格局分布。


    从小池塘绕出去,又是一个水榭,再沿着游廊,转到正院位置。


    打头就见一个松青衫子花白头发的老头子走过来。


    贾赦对他拱手:“见过山长?”


    石头也跟着拱手:“见过山长。”


    原来这是书院的山长,这位山长和刚刚那两个出言不善的学生不一样。


    面容温和,石头觉得山长好像有点紧张。


    山长问:“您回来了?”


    贾赦微微颔首:“是。”


    然后二人也不多言,两人就此擦肩而过。


    山长居然称呼大爷为‘您’,这样的敬称?


    石头已经察觉问题,又不敢开口问大爷,只能憋在心里。


    至于书院的文章切磋,贾赦半中赶来,本来靠借鉴贾政的课业度日。


    他从不勉强自己,没有半点参与的念头。


    贾政倒积极,工工整整写了一篇文章交上去让书院的先生们评判。


    几家书院参与的学子文章中,选出六篇优秀者,张榜公示,让众位学子拜读。


    想不到书院里也搞这一套,贾赦去榜下,草草看了一圈。


    贾赦:“有点意思,我看这东西,还没咱们家光荣榜好看。”


    贾赦想起来家里母亲弄的光荣榜,雕花素雅大方,每个榜单的纸笺都印花精美。


    书院这个和家里的比起来,就是一个简单立起来的牌子。


    贾政还没见过家里的光荣榜,他此刻心思在别处,也顾不得榜上文章。


    忙问身边一个穿着崇正书院衣裳模样的中年人:


    “这位兄台,前几日那位和我年龄相仿的李兄,为何不见?”


    那人见


    这个年轻长相斯文白净,还算顺眼,于是应了一句:“他祖母过寿,不能来。”


    像怕贾政盘问太多,这个中年人从人群中挤出去,又往另一篇文章处去拜读。


    贾政忽然有些失落,那个姓李的,就是母亲册子上看中的一个。


    那人名叫李焕,书香门第,和贾政同年,已有秀才功名,如今在崇正书院读书。


    贾赦不明所以,以为贾政是因为文章没有上榜,于是安慰道:


    “二弟莫要气馁,你那文章确实写得不到火候,才会落选。”


    这话,听着似乎不像是安慰?


    贾赦连忙又找补:“不过我看他们写得也不过尔尔,还不如妹妹们的手笔。”


    “你莫要生气,为兄只想着你能精进一番,前儿我在家里看妹妹们的课业,教咱们妹妹的白先生,未必比他们差。”


    见贾政仍旧不说话,当大哥的贾赦要和二弟讲一讲道理。


    贾赦那叫一个语重心长:


    “我可真真为你好,我写不得文章,却也能看一看,你瞧那白先生,是母亲千挑万选,又极为看重,家学渊源,岂是泛泛之辈。”


    贾政回过神,才应和贾赦几句:“少见大哥夸奖旁人,过几日回去,我必定向白先生讨教。”


    贾赦如何听不出来,二弟显然没听进去,立着扇子,刚想揪着贾政再理论一回。


    “唉……你!?”


    后面一阵吵嚷的声音,人群如流水一般,向游廊的方向涌去,差点把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冲散了。


    贾赦只好暂且将那件事放下,兄弟二人跟在人群后看热闹。


    贾赦抱着扇子,皱了皱眉头:“这就是他们说的那个致仕还乡的工部侍郎?”


    一个致仕回乡的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是苏东坡那种名士,为报倾城随太守还差不多。


    贾政垫了垫脚,看见陈山长作陪,点头确认:“应该就是杨侍郎。”


    贾赦又看那边几眼,那人是个比陈山长还老的老头子,头发全然白了,极为风雅的顶着一个白玉冠。


    贾赦咕哝:“有些当过官的样子。”


    贾政想跟进几步,忽然被后面的大哥扯住肩膀,整个人转得背过身。


    再看贾赦,刚刚合起来的扇子被摊开,遮住大半张脸。


    大哥今日有些怪异。


    贾政迷惑:“大哥,怎么了?”


    贾赦歪过头,仍旧用扇子遮住自己,小声道:


    “你说上回恭迎御驾,这老头子会不会也看见过咱们兄弟了?”


    贾政呆了呆。


    连陈山长都能轮到一个迎接圣驾的位置,这位侍郎肯定也有一席之地。


    贾赦挤眉弄眼:“我可不想今日在此处被认出来。”


    贾赦今日穿的素淡,他总觉得要在一个有气势排场的情境下,现出真身。


    就和戏文里微服私访的御驾突然换上龙袍出现一样。


    这会子被认出来,贾赦没有官服穿出来抖威风。


    不值当。


    贾政也不想被认出来,他如今学业无成,几个书院才多少学生,自己尚且不能脱颖而出。


    贾政不想旁人评判自己时,带上荣国府的身份,却只得一个可惜文采平平。


    可是……


    可是母亲的册子上也有杨侍郎家。


    贾政这才发现,他原先把交际一事想得太过简单。


    如果没有有荣国府的出身为前提,就算拿出银子和礼物,他也很难接触到这些人。


    贾政看着陈山长离开的方向,长长叹了一口气。


    贾赦拍拍弟弟的肩膀:“好端端,你叹什么气?咱们在京城中见得还少?”


    ……


    陈山长陪侍在杨侍郎旁边,眼神飘忽不定,用他略有昏花的老眼,在一干学子中,寻找那两尊大佛的行踪。


    “陈山长?”


    陈山长连忙收回视线,赔笑:“无事,有些疲乏,愧不如您,精神矍铄。”


    杨侍郎没有饮茶,拿着没有上榜的学子文稿,粗粗看过一回。


    杨侍郎忽然念出一个名字:“贾正?”


    陈山长后脖颈一僵,身子绷直,侧耳细听。


    杨侍郎皱着眉头,胡子发抖:“文章虽然还不大成样子,文风有些不同。”


    还好,只是说文章的事,没提荣国府。


    如果交情不深,就算杨侍郎在京城待过那么些年,应该也不一定能知道荣国府两位公子的名。


    陈山长赔笑:“他原是京城人士,回乡守孝,来我们书院不久。”


    另有其他先生见陈山长额角汗珠豆大,关切问他:“山长为何出了这么多汗?”


    陈山长拿着帕子擦了擦,呵呵一笑:“大概是秋老虎,我畏热。”


    看过文章,便是杨侍郎开坛讲课。


    贾赦和贾政怕被认出来,只在边角找个位置,挤着听了片刻。


    贾赦砸砸嘴,就差把索然无味几个字写在脸上:“虽说是朝廷命官,我听着,却不怎么样。”


    贾政也觉得这位致仕的侍郎,讲得还不如以前父亲给他请的那一位。


    但贾政说话比较委婉:“想来他科考之时,距今已有数十载,若论政事务实,才是其所长。”


    贾赦也很认同:“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他再懒得听,贾赦直接回小院睡大觉,过不了几时,贾政也回来了,默默看一会儿书。


    老侍郎讲一回课,后面也无甚大事,大约就是有钟山书院拿得出手的几个学生,也去崇正和绿柳两个书院一回。


    贾赦得了好东西,急吼吼就来找二弟。


    “老二,你快来看,家里送来的好东西!”


    贾政放下笔,贾赦已经冲到跟前,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半寸高的文稿。


    贾政讶异:“这是妹妹写的?”


    贾赦已经拿出一卷,看落款忍不住发笑:“贾小四,亏她想得出来。”


    拿出来的东西,妹妹自然不能落款贾敏。


    而且妹妹愿意把文稿给出来,说明她没继续和自己置气了。


    贾赦对他的安排颇有些得意:


    “上回我和你说妹妹文章写得好,你不大信服,我就让焦大去同她讨要几篇。”


    又让焦大去,贾政道:“何苦支使他老人家。”


    贾赦也道:“左右呆着无趣,况且这是妹妹的文稿,总要找个可靠人。”


    贾赦一说,贾政也觉得有理,这回还是大哥谨慎。


    贾政马上就被贾敏的文稿吸引过去,内里有两篇文章,五首诗,两首词作。


    贾政读完,毫不吝啬给出夸奖:“写得真不错,典故十分妥当。”


    贾政甚至有些惊讶,妹妹竟然学得这么好了。


    他在妹妹这个年岁,真是不如她。


    要是他有妹妹的聪慧灵气,兴许就能……


    贾赦没有科举的压力,夸起妹妹来直截了当:“我们妹子,将来必是一个小文豪,大诗人!”


    两人正为妹妹的文采赞叹,说笑声未落,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


    “想不到,贾兄没了金蟾和金桂,如今倒有些做学问的模样了。”


    贾赦迅速把文稿卷起。


    又来了!


    晦气!


    第36章


    来者共有三人,张杰晃着一把玉骨扇子,扇面上斜斜画上几竿竹子,还有题字。


    贾赦看那落章,是江西傅石的款,扇坠是一颗通体清透的阳绿翡翠珠,和上好的四颗东珠串成。


    怪不得姓张的非要把这个扇子展开,在胸前扑扇扑扇。


    得了好东西,可不是要赶紧四处炫耀吗?


    傅石的扇面难得,这一把扇子少说也要百两银子。


    张杰见贾家兄弟匆匆忙忙把东西卷起来,越发好奇,勾起探究之意。


    张杰把扇子晃动的幅度更大,扇坠子荡来荡去:“二位这是在看什么?”


    看见张杰倾身向前,贾赦扭着身子往后一避,冷声斥责:“家书而已,与你何干?”


    两人脸上表情都不太好看。


    跟着张杰的黄化语气中有责备二人不识好歹的意思。


    黄化道:“我们好心来找你,过几日重阳,你要不要一道登高赏菊?”


    贾赦才没心情跟这群人去赏什么菊花。


    立刻板着脸,斩钉截铁的拒绝:“不去!我们兄弟二人要回家看望母亲。”


    张杰面子很挂不住,他都到贾赤跟前邀请,不记恨上次的不快,这小子真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贾赦和张杰乌眼鸡似的大眼瞪小眼,贾政见气氛不妙,也开口道:


    “多谢几位相


    邀,我们家中得了个文墨极通的先生,趁此机会拜会一二。”


    张杰和黄化显然也不领情,冷哼一声:“不去便不去!”


    张杰依旧晃着那把价值不菲的名家扇子,后面跟着黄化,一前一后走了。


    只有落单的陈深,一脸的苦大仇深,软语相劝二人:


    “你们也是,不说几句软话,也不知前儿贾兄如何得罪了张兄,他在书院中如鱼得水,我只怕你们今后日子不好过。”


    陈深听张杰和黄化这几日暗里咒骂过贾赤几次。


    贾赤这人太没眼色,又不在学业上用心,说是清高,贾家兄弟在文章才情上又没有清高的资本。


    贾正木讷,起码治学认真,不爱出风头,倒也不显得特别讨厌。


    偏生贾赤油盐不进,嘴也不甜,性格里带着一重古怪,有些目中无人。


    起先张杰他们也有结交之意,这俩兄弟却不接人递过来的橄榄枝。


    相干无事也就罢了,陈深听张杰他们的意思,像是想找时机治一治贾赦。


    陈深劝他们兄弟:“你们又是京城来的,在金陵无根无基……”


    贾赦懒得搭理,贾政勉强应付:“多谢陈兄一番好意,我们确实不能赴约,还望见谅。”


    陈深见这兄弟二人没将他的话听进去,也作辞出来,张杰和黄化二人在拐角处等着。


    陈深摇了摇头。


    见陈深没有收获,几人又去邀约其他人。


    张杰冷笑道:“你倒是有心,还愿意与他们好好说话,也不知清高个什么,几时叫他落在我手里。”


    陈深自来圆滑,能少得罪一个是一个,况且贾家能来钟山书院读书,原先还是京城人士,肯定不是那等随意被拿捏的穷学生。


    陈深笑道:“原想着多几个人摊分银子,咱们也少些花用。”


    张杰和黄化嗤笑一声,“陈兄不必忧心,这点银两咱们还是出得起的。”


    于是几人的重阳宴饮,彻底将贾家兄弟排除在外。


    可惜这种所谓的‘孤立’对贾赦和贾政造成不了丝毫伤害。


    一得假日,贾赦就带着二弟贾政急吼吼赶回家。


    荣国府里,早已搭好各类菊花的花架子,红的、白的、金晃晃的,一入二门,空气中弥漫着幽冷的花香。


    赏菊?


    何必舍近求远?


    贾赦和贾政一路进了二门去,直直就冲着母亲院子的方向,要给母亲请安。


    刚好遇见贾敏带着三个丫鬟,手里捧着一束菊花,碗口大紫红菊花,开得热烈。


    贾赦三两步蹦上台阶,拦在小妹贾敏跟前,捏捏她的揪揪,得意叫一声:“贾小四!”


    贾赦嘿嘿一笑:“横竖数来,你在家中都拍老六,应该叫贾小六才对!”


    跟着贾敏的丫鬟暗自皱眉,大爷回来又没大没小开始玩闹,一会儿别两人又恼了。


    贾敏别开脑袋,眉毛也皱起来。


    贾赦赶忙换了语气,不给妹妹说话的机会,开始夸夸:


    “我的四妹妹哦!哥哥看你写的文章,比书院好些人写得都好。”


    听哥哥夸自己,贾敏心里还是有点高兴,她压着嘴角,故意说:“你又说话诓我,等着看人笑话!”


    贾赦又拿出打包票的架势:“我可没有诓你,不信你问你二哥?”


    说完一指插不上嘴的老二,老二接到信号,赶紧也带上笑容:


    “妹妹写的文章,极有章法,诗词也很好。”


    这还差不多,贾敏高兴得就更明显了。


    兄妹三人一溜儿的往史苗住的院子去,一路上贾赦看见好几个丫鬟成群结队,搬着一竹篓的东西。


    贾赦疑惑:“你们又是在忙什么?我和老二不在家,你们倒是故事多。”


    贾敏只说一句保密,丫鬟打起帘子,她把花交给史苗的大丫鬟玻璃,自己先进屋。


    贾赦和贾政随后,进去就给史苗磕头请安:“孩儿给母亲请安。”


    “回来了。”史苗人逢喜事精神爽,笑盈盈抬手让二人起来。


    “你们兄弟,刚好一起来帮帮忙。”


    贾赦可算知道丫鬟篓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就是一条条的竹牌,还是炭烤杀青过的。


    史苗拿着竹片,对三个孩子道:“我让人分拣了些种子,他们写的签子不工整,你们姊妹帮忙誊抄一二。”


    贾赦刚应下,没等他和母亲汇报一下书院生活,外面传话的婆子的声音传进来:


    “太太,王大丫到了。”


    史苗眼睛一亮:“请进来。”


    贾赦和贾政有些吃味,怎么母亲听到王大丫来,比见他们兄弟回来还高兴呢!


    王大丫长高长胖了点,已经不是早前那个畏畏缩缩的黄毛小丫头,行礼的动作落落大方。


    “给太太磕头请安。”


    “起来吧!”


    史苗温和的让她起身,对她的办事能力予以肯定:


    “交代你的事,做得很好,等签子写好,你带回去,就照我先前说的,按着时令,分好了地块种下去。”


    史苗当下没条件育种,但能先选种啊!


    还好荣国府有地又有钱,史苗让下面的人注意搜罗各地的种子。


    除了水稻,麦子,更有现在还没大面积种植的玉米、番薯、马铃薯这些东西,把各地的物种搜罗过来,试种一批。


    这件事史苗就交给了在荣国府学学习认字算账的王大丫。


    这孩子做得很不错,现下已经找好了地块,把大致方案定下来。


    王大丫显然对种地的事很有信心,低头应下:“是,小的知道,一定照太太的话办妥。”


    史苗心中满意,又让嬷嬷带她去账房支取银两。


    等人走了,史苗才腾出空闲关怀一下两个儿子的校园生活,马上就抓贾赦和贾政的壮丁,来帮自己干活。


    贾赦回去换一身衣裳,穿上绫罗绸缎,掐金丝的锦缎靴。


    贾赦随手取了一个腰佩挂上,去书院这么久,他倒也学会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贾政已经收拾好,过来找贾赦一起去抄牌子。


    贾赦道:“我瞧着母亲很看重那个黄毛丫头。”


    跟着伺候的老嬷嬷给二位爷答疑解惑:


    “大爷二爷,她是太太想培养的技术顾问。”


    贾政疑惑,母亲的各样想法,真是越来越叫他看不懂。


    “技术顾问?那又是什么?”


    老嬷嬷又道:“太太说是种田的技术。”


    看来母亲和古代圣贤一样,把农事看得很重。


    贾赦和贾政兢兢业业誊抄了一下午的竹片。


    外面的人写字也真是粗心,勉强能认出一个样子,怪不得母亲要他们来。


    也只有他们会上心工整,贾赦和贾政心中一时间有点小骄傲。


    什么从甘陕之地来的番薯,山药蛋,从海贸处来的芋头,等等等。


    原来一个玉粟,都能有这么多来头。


    还有那个叫做番茄的东西,他们还没吃过,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兴许明年就能大饱口福了!


    ……


    做完母亲的任务,贾赦累得要躺躺,贾政翌日却早早起来,往他不常去的贾敏这边来。


    “四妹妹。”


    贾敏没有在读书,像是在收拾她的小书房,看见贾政便眨巴着大眼睛问:“二哥哥有什么事?”


    反正她二哥平日里都不太和她们说笑,这次过来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


    贾政咳了一声,才道:“上回我见你写的文章很好,大哥说白先生的文章更加绝妙,你这有没有先生的文稿,我想参阅一二。”


    果然有正事,但贾敏看着乱糟糟的书房,有些为难:“有是有……只是……”


    她往那堆稿纸里翻了翻,拿出来一卷被朱笔涂抹过的答卷:


    “只是、只是这一篇还是湘湘帮我誊写的,我做了很多记号,原先给大哥哥的有一篇,就是仿写的。”


    见二哥需要  ,贾敏纵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把她写得乱七八糟的文稿给了二哥。


    毕竟她也不能再让人誊抄一份。


    二哥不认得人,贾敏补充了一下:


    “对了,湘湘是白琪先生家的姑娘,咱们家图书馆的管理员中的一个。”


    白先生的女儿,贾政模糊有印象,好像是个残疾。


    想不到那姑娘竟然也是身残志坚。


    她哥哥要考功名,贾敏想到那些书兴许对二哥有用。


    “图书馆里还有先生祖上的藏书,上面标记注释,哥哥若是需要,可以借来看看。”


    借书?


    贾政还没借过,况且那个地方是母亲给妹妹们修的,女子看书的地方。


    贾政把那篇文章卷起,找个借口:


    “我先将这个带回去看看,明日劳烦妹妹带我去借书,我不在家中,不知如何借。”


    贾政倒也没有死撑着嘴硬,贾敏很干脆的就答应。


    点头:“好吧!”


    第37章


    翌日晨间,贾政早早就起身,特地饶个圈,来找贾敏一起去给贾母请安。


    贾敏笑盈盈告诉母亲:“二哥哥要去图书馆借书呢!”


    史苗道:“也好,你二哥哥去书院见过世面,让他看看咱们的图书馆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贾政跟着妹妹一起往松涛苑那边去,早前他过来看丫鬟们上大课的时候,院子还没这么大。


    这回把院子围墙拆了,将外侧一溜儿房子包进来,院子比以前更开阔。


    瞧着整整齐齐四间大房,门窗栅格上嵌着乳白半透琉璃。原本的地板被垫起来一层,除了台阶,还有一个木板搭出来的斜坡。


    在四间大房两侧靠近围墙的左右两边,各放两口大陶缸。


    贾政好奇,走过去看一眼,原来缸里面装着满满的水。


    贾敏在旁耐心为哥哥答疑解惑:


    “用来防火的,里面又是书柜又是书,都是木头做的,母亲说了,要千万小心火烛!”


    贾政连连点头,确实要当心,若烧起来,水龙王来了也不一定能拦得住。


    贾赦见四间大房中只有最左面一间开着门,贾敏也引着他往那边去。


    奇怪的是当下院子里一个丫鬟也不见,贾政心中暗自斥责丫鬟们办事散漫,悄悄记了一笔。


    贾敏蹦蹦跳跳进去,一边脆生生嚷嚷:“湘湘,你又在抄什么?”


    贾政才看见,在一张矮桌前,有个小姑娘正伏案写字。


    她身后坐着木轮椅,桌子也与一般的桌子不同,中间凹进去一块,侧面有一个手托模样的设置,可以将小姑娘的手肘撑起来。


    正前方写字的木板有微微倾斜的角度,上面有个夹子似的装置放镇纸,刚好可以把纸张压住。


    叫做湘湘的小姑娘抬起头,看见贾敏领了一个人进来,她没见过贾政,但是看此人年岁身量,应该不是母亲说的贾府大爷,而是二爷。


    湘湘虽有惊讶,却还算从容:“见过四姑娘,见过二爷。”


    她身子状况,当然不能站起来行礼的,指指抄到一半的文章:


    “这篇是我外祖的旧作,姑娘上次不是想看?”


    贾敏有些不好意思,绕到她旁边:“我也不急,只怕你太过劳累,今日可有叫丫鬟推你出去晒太阳?”


    湘湘放下手里的小狼毫,对贾敏道:“这几天日头好,不必出去,在屋里门口就晒得。”


    贾敏笑笑,说明来意:“我带我二哥哥来借书。”


    湘湘安静的点点头,把写字板上的卷纸收起来,又从下一层抽屉拿出一本册子,翻开:“二爷需要哪一本,哪一册?”


    说到这个,湘湘又愣了愣,才道:


    “倒是我忘了,二爷可以先去看看,要哪一册,哪一本。”


    往常来的姑娘和丫鬟妈妈们,早就熟悉流程,会说自己要哪本。


    这位爷是头一回来。


    贾敏自告奋勇:“二哥哥,我带你去瞧瞧?”


    贾政跟着妹妹后面,发现此处用来藏书的只有三间屋子,他们现在呆的地方牌子上写着‘阅览室’,还立着两个牌子,写了‘静’字,墙壁上妆饰着好几个卷轴。


    上面写着格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吾日三省吾身……”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天行健……”


    里面陈设四张长条桌子,左右配上椅子。


    这种椅子做得实用,没有扶手,也没有雕花,椅背简洁。


    靠墙最里面还有一溜书柜,也是很简洁实用的样式,不见雕花装饰,有一层放着毛笔,砚台,墨条,纸张等物,贾政推测应该是给人写字时候取用的。


    再有此处的书架上也放着许多书,贾政一看封面,多半是带着图画的逸闻故事。


    随手翻开一本,竟然是西厢!


    贾政惊了:“图书馆里,竟然还有这些?!”


    贾敏皱皱眉,觉得大哥少见多怪,装什么装,指不定他私下早就看过。


    贾敏:“有什么不妥吗?丫鬟婆子们,最喜欢这个!”


    西厢这个戏,就连平日里看戏都时常会点,贾政似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而且母亲都同意。


    贾政只好又翻开另一本,讲的是聂隐娘,倒也没有更过分的故事。


    兄妹二人离了此处,进到书库里面去。


    架子上都有牌子标注,农书、历法、医术、画册、方志、四书、五经、诗词文选、史书,三间大屋子用月亮拱门联通。


    藏书量虽然不大,却是五脏俱全。


    贾敏对各类书籍比贾政熟悉,直接把他带到四书五经的书架:


    “二哥哥需要的,大约在这里。”


    贾政按着签子,拿了四书当中《中庸》卷一。


    中庸一书也不算厚重,但是此处的中庸一共六卷,必定是正文和注释合一的定本。


    贾政翻开一页,显然是抄录之作,抄录者字迹端正,笔力厚重,正文之后,小一号字释义解读……


    贾政看得入迷,很快就粗浅阅过一册。


    此人注解比书院的先生高出不只十倍,又不脱于朱子集注,深入浅出。


    难得的注文!


    贾政将六册都取下来,出来之时,听见妹妹似乎在说不可让此处缺人的话。


    白先生家的女儿却说是丫鬟们今日去早读考核,所以才短了人手。


    见贾政出来,贾敏和湘湘止住谈话。


    贾政将一摞书放在桌面上:


    “我……先借这几册。”


    湘湘看了一眼,然后从小抽屉里拿出一本比巴掌略大的小册子。


    问:“二爷预备借阅几日?”


    贾敏眼睛尖,她瞧出来湘湘欲言又止,有些话不好冲贾政开口。


    于是贾敏代为发言:“二哥哥,你该不会想着把书带到书院去吧?!”


    贾政确实有带去的意思,但妹妹已经将事情挑明,这样的珍本,还是谨慎些。


    于是贾政答道:“这是先生藏本,当然要妥善保管,待我去书院之前,一定还回来。”


    贾政一说,贾敏和湘湘同时松了一口气。


    湘湘在小册子上登记好文册和借书时间,又在大名册上誊抄一回,两边皆盖上‘荣国府’图书的馆的红章。


    贾政的借书流程才算走完,同时贾政也得到一本署有自己名字的借书证。


    还书之时一定要带来。


    贾政得到一套书,废寝忘食读了两日,等到回书院之前,又约着妹妹登门把书规规整整还回去。


    在回书院的马车上,贾政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原想着此番回来与白先生讨教一番,贾政却碍于对方是个女先生,又要过重阳节,没能开这个口。


    还好得了白家的藏书,如此家学渊源的人家,学问肯定差不得。


    他还是遗憾,不能将那些书都带在身边,仔细研读,再看妹妹聪慧机敏比自己更甚。


    再这么下去,他当真会被妹妹比下去。


    一路上心里贾政乱七八糟,魂儿归不了位。


    贾赦瞧出二弟的反常,不过他猜错了地方,坏笑着打趣他:


    “二弟,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平日里不是去书院就急切,是不是家中有什么东西勾了你?”


    他们回家,最高兴的莫过于屋里伺候的丫鬟们,贾赦心里门儿清,谁都想在跟前讨


    个好,将来能做个爷们的屋里人。


    他弟弟虽小,也不是万事不懂的年岁了。


    贾政连忙斥责:“大哥,你胡说什么!”


    贾赦见二弟玩笑不得,就不与他玩笑,兄弟二人依旧在书院里很有规律的上学。


    那日贾赦得了家中送来的东西,拆开一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上回我说她应该排在第六,这回她就把落款改成了贾小六,你说下次她会不会改成贾二十四……四六二十四!哈哈哈!”


    贾政一听就知是妹妹要和她们交流文章,赶紧凑上去看。


    妹妹这回认真写来,进步飞快,比早前那一篇更有模样。


    ……


    贾赦这个人,若不弄出点事,便不是他。


    破天荒,他交上去的课业得了夸奖。


    陈山长捋着一小撮胡子,重重点头:“这一回,贾赤做的文章,有进步。”


    难得,原先与贾赦很不对盘的金夫子也没拆台,由衷夸奖:


    “很通,学文,格式为要,贾赤这一篇,虽然典故寻常,但难得不出错,若是加以辞藻润色一二,必然是一篇佳作!”


    贾赦得了便宜就要卖乖,嘴角含笑,作揖谦虚道:


    “多谢先生夸奖,我也是得了家学指教,才勉强作得这一篇,再想有其他,却是不能了。”


    金夫子见贾赦谦虚,今日格外顺眼,反过来鼓励他:“多加努力,将来必会有更好的文章。”


    金夫子还要学生多借鉴贾赦的这篇文章,对行文格式和起承转合上大有裨益。


    这一番评文下来,贾赦简直要把尾巴翘上天。


    旁人不知其中因由,贾政却明明白白。


    刚散了会,贾政恨不得赶紧把大哥揪走。


    贾政神情比往日严肃十倍,把家里母亲训人的姿态学了十成十:


    “大哥!!你怎么能将四妹妹的文章抄上去!?真是胡闹!”


    贾赦一手拿着文卷,一手叉着腰,满不在乎:


    “怕什么,反正我和四妹妹都姓贾,要是她知道她的文章能得山长夸奖,肯定心里美得很!”


    贾赦说得理直气壮,贾政也明白,四妹妹很吃这一套,指不定回家还会甜甜的叫一句大哥哥最好了!


    但是……


    那毕竟是闺阁出来的东西。


    贾政有些头大,贾赦反而要一起拉他下水,笑嘻嘻的:


    “只要你不说,又不会有人知道。”


    边说话,贾赦还不忘挤眉弄眼,指了指贾政身后。


    贾政见有人过来,恐落人耳中,也不敢再和哥哥掰扯他把妹妹的文章抄上去的事。


    贾政心里正烦,来的又是惹人烦的张杰那一群乌合之众。


    张杰没开口,一直狗腿的黄化先说话:


    “倒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的贾兄,想不到……”


    陈深害怕两拨人吵起来,连忙抢白:“贾兄,我们想借你的文章,拜读一二。”


    贾赦眉飞色舞,笑得露出八颗牙,大方递过去:“给你。”


    陈深拿了文章,点头拜谢:“多谢贾兄。”


    贾政要阻止已来不及。


    陈深和其他几人见气氛不妙,赶紧找借口催着张杰要去书堂。


    这一桩事岔过去,陈深又去安抚张杰等人:


    “张兄不必生气,我看着文章不算绝妙,他也只是偶得……”


    张杰哼一声,甩甩袖子,同他的拥护者一起走了,只有陈深落了个脸面不讨好。


    ……


    贾政和贾赦生了一场气,气他随便就将文章给人。


    贾赦却有自己的道理,若是不给藏着掖着才惹人疑窦。


    反正书院里不少人看过,不多那几个。


    兄弟俩一夜不曾说话,第二日也是一前一后往学堂去。


    才到廊下,内里乱哄哄,七八人围在一处。


    贾赦没跨进去,问门边一个同窗:“怎么了?瞧着有事发生?”


    这人与贾赦没说过几句话,贾赦甚至对不上名字。


    “张兄的扇子不见了,傅石的真迹,画着竹子那一把。”


    说完,那人也凑热闹去。


    贾赦回头,挤眉弄眼,对二弟说了今日头一句话:


    “这……是不是要弄什么栽赃嫁祸之事?”


    第38章


    贾政不太明白哥哥发言的用意,本能觉得来者不善。


    昨个儿张杰他们要文章的时候半点没有讨教切磋的和谐氛围,言语和神态皆是浓浓的火药味。


    他们兄弟二人没有进去,只在外面看热闹。


    张杰在他们这一班最会用小恩小惠收揽人心,人人以他马首是瞻。


    大家七嘴八舌:“兴许是有人眼红,真窃去了,书院的人也杂。”


    “没准是他忘在哪儿,找不到了。”


    “再仔细找找,那是难得的傅石扇面!”


    贾赦看热闹正起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姓张的这个土皇帝丢了传国玉玺。


    不过一把破扇子,稀奇成这个模样?


    贾赦身边的石头穿着一身青蓝短打,憨头憨脑贴着墙边走过来。


    小声唤了一声:“大爷……”


    贾赦挪过去,皱着眉头嫌弃的问:“你来做什么?”


    石头这个形象,真的不像伶俐书童。


    仆人也是主子的脸面,贾赦有几分介意。


    石头有大事要汇报,也不管当下贾赦态度,悄悄从袖管里取出两把扇子。


    “焦大爷让我来的,给大爷和二爷送东西。”


    石头压低声音,将事情来龙去脉一说。


    贾赦听罢,眉毛飞扬,当即把自己的扇子解下来,扔给石头:


    “原来如此……你拿去吧!”


    然后贾赦又回身走几步,把二弟贾政手里的扇子也拿到石头跟前,让石头赶紧回去。


    贾政不明所以:“大哥?”


    贾赦把石头的送来的扇子塞给贾政一把,眯眼一笑:“稍安勿躁,一会儿兴许有好戏。”


    他将石头送来扇子微微展开一半,也是一把画竹子的扇子。


    这回真是要有好戏看喽!


    屋里面的讨论流程依旧没有进展。


    贾赦跨步走进去,笑道:


    “既然扇子价值不菲,若找不到,不如报官,也好还诸位一个清白。”


    张杰和他的同伙们见贾家兄弟终于出现,赶紧话赶话起来。


    张杰作为苦主,大意凛然,连忙摆手否决贾赦要报官的方案:


    “不妥,这件事闹开去,外人听说不论青红皂白,毁坏的是书院的名声。”


    贾政在旁听着,刚才大哥忽然主动提报官,真惊动官府,莫不是要在堂上自爆荣国府的身份?


    张杰很快否决,贾政也觉出味来。


    没准大哥是对的,栽赃嫁祸,冲他们兄弟来。


    贾政觉得这场错漏百出的陷害极其幼稚,一言不发,看他们要怎么演下去。


    陈深站出来继续扮演和事佬:“不能总没个章程,咱们也不好上课。”


    有一人提议:“依我看,不如各处搜捡一回,以示清白。”


    张杰反而欲扬先抑的再次否决了:“不成,书院这么大,若是真有人偷了扇子,大可藏在别处。”


    最狗腿的黄化拍着胸脯:“怕什么,不敢给搜,便是心思不正,我第一个给你们搜!”


    张杰和其他人一起点头赞同:“此言甚妙,那就搜吧!”


    似乎根本没有贾政和贾赦发言的资格。


    众人先去搜捡过张杰、黄化、陈深、还有几个学子的住处。


    这群人埋下的钉子才暗暗显露。


    一个短打小厮捧着碧莹莹的翡翠珠上前告状:


    “爷,这个翡翠珠,是小的在贾家马车旁边捡到的。”


    贾赦撇撇嘴,这群人真是不高明,直接就点出来贾家的马车。


    贾赦背着手,大方道:“我们家马车上也请仔细搜一搜。”


    说完,又看看小厮的珠子,表情管理做不到位,还是笑出声来。


    贾赦好不容易憋回去,反问诸人:


    “不过,一颗珠子,也不是稀罕物,怎么就一定是张兄


    扇坠上的,兴许是我掉的呢!”


    人群中有人不屑:“这样贵重的珠子,随便一个人就掉得起吗?”


    贾政默不作声。


    想不到他大哥竟然成了‘随便一个人’。


    不就一颗翡翠珠子,贾政还嫌弃翠绿过头显得俗气,这种东西都收在库房里,更喜欢羊脂玉。


    众人去将好几辆马车搜捡一回,一无所获。


    按理说张杰等人此刻应该见好就收,说一声都是误会也就罢了。


    可张杰的小厮与他耳语几句后,刚刚还装模作样的张杰,开始下场火力输出。


    张杰语气似有所指:“俗话说,灯下黑,会不会直接藏就藏在身边,谁都不会想着,那人竟敢胆大包天,带在身上。”


    张家小厮也连忙跟着打辅助:“刚刚小的见贾家的下人去找过人,不知调换了什么东西,兴许已经销赃了!”


    咬住了是他们干的?!


    闷声不响的贾政忽然开口,他虽然在这群人中年纪不大,话却说得很有威严。


    “张兄,当下不见凭证,你可管好你们家小厮,须知诬告我们亦是触犯律法的罪过。”


    贾赦遮住上翘的嘴角,老二气势不错。


    这群人可不就是以下犯上?


    张杰当下可不能服软,将来在他的兄弟群中如何立足?


    他梗着脖子:“什么罪过?我家小厮只是见当主子的丢东西,心急罢了。”


    “刚刚你们兄弟如此胸有成竹,还敢提报官,兴许早就找好了藏匿之处,所以才敢……”


    贾赦看着大笑话,慢悠悠把扇子摊开一点,露出墨竹图样。


    张家小厮事情没办妥当,现下大爷的扇子可能真的丢了,看见一个样式相近的。


    小厮上前一步,指着贾赦的扇子:“大爷!你的扇子!”


    黄化也跟着跳出去,那得意的表情,像是真的抓了贼。


    “赃物在手,还说不是!”


    贾赦慢条斯理将扇子展开:“你仔细看看?”


    确实是画着竹子的扇面,落章的位置还和张杰那把很像。


    张杰的扇子被好些人讨要去品鉴过,贾赦的扇子只是些许相似,并不是张杰那把,他们也不能装瞎。


    贾赦勾唇一笑,将扇子缓缓扇动几下:“在扇面上画竹子的,不单有傅石。”


    被耍了!


    张杰等人连拳头都攥紧了!


    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你们在吵闹什么,还不去上课?!”


    众人回身一瞧,是金夫子。


    金先生昨个进城,特意嘱咐要他们先温书,不想今天一群人出来晃荡,不务正业。


    贾赦顶着先生的怒气,上前彬彬有礼作揖:


    “先生,张兄丢了傅石真迹的扇子,恐是被人偷走,如今正在捉贼。”


    说完,贾赦把扇子奉上:“我这把扇子上也画着竹子,叫人看着生了误会。”


    贾政也在旁道:“先生在场也好,帮我们兄弟做个见证。”


    还好,书院里的先生们不至于不识货,金先生接过扇子前后翻看,目光停在落款的印章上。


    “这是郑桥真迹?”


    贾赦仍然谦逊:“学生不知,家中人预备的,瞧着像是一齐画的。”


    郑桥的扇面,算半个稀罕物,起码比张杰那把傅石的值钱。


    扇面最能买上价的,还是有朝代的古物。


    先生将两把扇子展开,细看一回,连连点头:


    “一把雪竹,一把夏竹,按理说应该有春夏秋冬四个扇面,好东西。”


    这个章不会错,难得凑足一套,若是一整套,价值更高。


    金先生口吻竟有些遗憾:“在画坛上,郑桥和傅石还有半师之谊,自从二十来年前作古,他的东西如今在江南少见了。”


    当先生的自然要调停学生间的矛盾。


    张杰这一拨看不上贾赦,也不是今日的事。


    金先生有些偏向和自己相处更久的张杰一党。


    便没挑明他们故意生事:“梅兰竹菊自古便是画师常画的题材,同窗之间,莫要因为此事伤了情分。”


    黑着脸催促:“快去上课!”


    当先生好容易平息事态,那个贾赦偏要火上浇油。


    一脸得意:“张兄,这天下能画扇面的画师,也不只一个姓傅的。”


    那群人气得脸都发绿,贾赦和贾政心中无比畅快。


    回到院中,几个小厮巴巴迎上来,叫得脆生生:


    “大爷!二爷!”


    贾赦将也不管他是服侍老二还是自己的人,招揽他们进去:


    “都进来,说说是如何发现的!”


    贾政的砚台笑道:


    “是焦大爷警惕,察觉有人在咱们家马车动手脚,然后他老人家盯着,等人走后找到一把扇子。”


    母亲看人真是有眼光,去过战场的人就是不一样!


    多亏焦大,不然栽赃陷害那事儿,还真会叫他们办成!


    砚台继续:“石头认得这是姓张的东西,我们几个臭皮匠一合计,肯定要栽赃给您,焦大爷便教了我们一个兵不厌诈。”


    所以整个计策是他们商量的。


    这几把扇子是前儿贾政从库房里拿出来,想去交际送人的。


    礼没送出去,派上大用场!


    既然贾赦他们已经有更好的绘竹扇面,怎么还会稀罕偷别人的?


    砚台十分关心:“爷,那个栽赃您的人,可有受到了惩罚?!”


    贾赦没答话,反而叮嘱:“你们将那把扇子扔到一个人看得见的水潭里,千万要把扇子泡透。”


    听这说法,张杰拿来栽赃的扇子肯定还在他们手上。


    几个小厮表情如出一辙的失望,仿佛在说:“就这个?”


    贾政瞪了砚台一眼:“管好你们的嘴,不可生事。”


    先前大哥嘴巧的两个小厮不在,现下反而是他的小厮十分轻浮。


    几人也不知犯了二爷什么忌讳,功没邀成,讪讪退出来,去找焦大爷。


    焦大咂摸一口烟袋,意味深长:“真闹起来,这个书院的山长,可就惹麻烦咯!”


    砚台连忙拍起马屁:“如此看来,是大爷和二爷的慈悲!”


    ……


    砚台还真没说错,钟山书院的山长陈静,真想把贾家兄弟当大佛供起来。


    “请坐。”


    陈山长做了请的手势,让贾赦和贾政上坐。


    论年岁贾赦坐上座托大,便领着贾政一起坐在客位。


    陈山长顾及身份悬殊,不敢坐上座,也挨着对面坐下来。


    语气及其卑微:“多谢二位给小老头一条生路。”


    贾赦看不过去,也只能以谦逊的姿态应对:“正所谓投鼠忌器,您一直为我们兄弟操心,岂敢牵连。”


    贾赦还掰扯出几番大道理:


    “况且他也年轻气盛,争强好胜的孩童心性,何必一般见识,真较真起来,毁了他们的前程,也给您平添烦扰。”


    话一说完,陈山长深受触动,连二弟贾政都侧目了。


    他哥什么时候如此心宽了?


    贾赦此刻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他太深明大义、宅心仁厚、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大家风范、拿石头的话说就是极有风度,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于是乎这一次会面在和谐与融洽中结束。陈山长感动得屡屡眼眶泛红,几乎流泪。


    那边张杰赔了夫人又折兵,愤恨异常。


    下次索性找个借口,揍那兄弟二人一回,拳头说话,不信他不乖!


    金先生亲自来传话。


    张杰疑惑:“山长找我?”


    第39章


    张杰一脸雾水,不知山长叫他所谓何事。


    虽然张杰这个人脑子活络,与好多先生都有往来,但还没游刃有余到和山长交好。


    张杰到陈山长的住处,恭敬局促的立在那里。


    陈静没有婉转的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神态威严:“你意图构陷同窗之事,我既往不咎。”


    张杰心里咯噔一声,先前那件小事,谁人如此多嘴,竟然就传到山长那里了!


    张杰做出一副懵懂无辜的神态,暗自悄悄握紧了拳头:


    “学生不知,山长……是何意。”


    陈山掀起眼皮,目光冷冷:“何意?你心中明了。”


    说罢,陈静又将一个信封放在案头:“这是我给你写的举荐书,绿柳书院也是个好去处。”


    毕竟那两位大人有大量,陈山长也不想赶尽杀绝,好歹师生一场,不想绝了张杰的前途。


    陈山长语重心长:“你可曾想过,若有人将你的事情揭发出去,你的前程可还有望?”


    张杰咬紧了牙,只恨他小看了贾家兄弟,布局不够精妙,不然此番在这里被训斥的怎会是他?


    陈静又道:“你的束脩,书院账房会退给你。”


    “将来出去,莫要再做争强好胜,逞武斗勇之事,可不是哪一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一番话,也是陈山长的肺腑之言,若荣国府那一位较真,现在张杰兴许就羁押在牢狱之中,他作为山长,难辞其咎,就算最好板子落不到身上,肯定也要过堂。


    学子间逞勇斗凶之事,很多书院都曾有过,大小而已。


    钟山书院因那两位的宽宏,逃过一劫。


    可是那张杰似乎并不认命,还在狡辩:“学生不知,学生做错了什么?”


    陈静冷笑,直直盯着他,一眼就将人看穿,看来他决定把张杰打发走,是极为明智的决定。


    十七八的年纪,俨然有害群之马的架势。


    陈山长冷笑:“哼,你当真不知?我手上教过多少学生,形形色色,我只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不是老糊涂。”


    山长是真的怒了,最后几乎要吼出来:“此处是书院,不是尔等争荣夸耀之地!”


    张杰此人遇弱则强,遇强则蔫蔫巴巴。


    见陈山长动了怒气,也不敢狡辩,取了山长的举荐书信,灰溜溜回去收拾东西。


    原先与他相好的几个学子听说他要走,皆十分惊讶,相约过来看他。


    “张兄!”


    张杰的小厮赶忙说话为自家主子挽尊:


    “山长爱惜我们大爷人才,举荐我们大爷去绿柳书院念书。”


    众人哦了一声,大有祝贺之意。


    忽然有一道粗粝的声音响起:


    “张杰的亲属恳切委托,莫要给你家主子脸上贴金,不然将来又闹笑话。”


    这话明显在讥讽张家小厮,学生们脸色都不太好,不知为何金先生如此不快。


    陈山长张杰不敢顶撞,但金先生年节之上,也收过张家不少东西。


    此刻见他要走,竟然还来过河拆桥,张杰阴阳怪气,笑容也意味颇深:


    “先生莫不是得了贾家的好宝贝,倒是看不上学生的东西了!”


    这么一提,金先生不是泥人,张杰才送过多少东西,就把自己当个人物?


    金先生也冷了面孔:“我在绿柳书院有个老熟人,原本想托他照管你一二,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


    说罢他便走了,原先和张杰要好的那群人面面相觑,如今也说不出恭贺之言。


    贾赦原先在陈山长那里放下大话要宽宏,回来以后倒也做出姿态,没有去找姓张的寻事。


    现在贾赦处于一个万事懒得管的状态。


    但贾府的小厮没闲着。


    石头憨憨笑着跑进来:“大爷!二爷!张家那个人,走了!”


    话音一落,在写字的贾政忽然抬头看大哥。


    贾赦用扇子掸了掸身上,反瞪回去:


    “别这样看我!我才不屑背后捅人刀子,莫不是你?”


    贾政觉得大哥的猜想真无聊:“我去找他作甚。”


    石头依旧憨憨的继续汇报消息:“山长让他去绿柳书院。”


    贾赦坐直身子,有些不高兴,冷哼:“陈老头子真是,老滑头一个。”


    谁也不得罪,还要让张杰体体面面的走,维护书院的形象。


    老滑头!


    张杰当日就离开书院回了家,有陈山长的荐书在,不知情的张家人直夸儿子出息。


    张杰走了将近三日,那天午间,忽然张杰早前的狗腿黄化进来就嚷嚷:


    “诸位快来,张兄的扇子找到了!”


    众人一听,都跟过去,想瞧瞧差点惹出事端的扇子究竟落到了哪里!


    贾赦咕咕哝哝:“一把扇子而已。”


    人却非常自觉跟着出去看热闹。


    众人来到假山石堆处,原来那把扇子就掉在路边太湖石的凹槽里,凹槽里面积了水,又长着青苔,只露出一个扇子把。


    原先的络子上,几个珠子都在,只是络子上裹着污泥,已经看不出本色。


    众人咋舌:“怎么掉到这个地方?”


    真是刁钻,怪不得找不到。


    贾赦笑着催促黄化:“快捡起来啊!你不是素来与他最要好?这回我可算此身分明了。”


    黄化神情讪讪的,尴尬怪笑,却没有动手去捡起。


    又有人道:“瞧着应该泡了好几日,兴许坏了。”


    黄化被贾赦架住下不来台,正好找个借口,对众人道:


    “诸位与我做个见证,这扇子不是我弄坏的。”


    黄化把扇子捡起来,扇面在污水中泡得太久,早就发皱,先前的画也糊做一团,大约看得出轮廓。


    只有那几颗珠子,洗干净后一如往昔。


    众人都叹:“唉……可惜了……”


    不知是在可惜价值百两的画作,还是可惜离开书院的张杰。


    反正没有一人可惜贾家兄弟无故被冤。


    又是能回家的日子,贾政竟然多告了几日假。


    贾赦本来就爱回家,巴不得早几天。


    贾赦发现了老二的奇怪之处,故意问他:


    “二弟,哥哥瞧着你这一回心绪不佳,往常不是最喜欢呆在书院?”


    贾政掀开车帘看风景,懒得搭话。


    贾赦心里嘀咕,这小子,扇子那件事也没受委屈,难不成是这几日看到妹妹的文章笔墨。


    旁人比他写得好,他心里吃味了?


    贾政的反常,明显得史苗一眼就看出来。


    书院那事,史苗早就听到大概。


    史苗坐在塌上,先挑起话题:“老二怎么怏怏的,是不是病了?”


    贾政张唇欲言又止,贾赦小嘴哒哒,机关枪似的就往外蹦:


    “嘿嘿,我们兄弟在书院,化解一回明枪暗箭,二弟大约是身心俱疲了!”


    ……


    贾赦将事情来龙去脉,仔细为母亲和妹妹们讲了一回,那叫一个声情并茂。


    史苗评价:“难得,你们还知道做人留一线。”


    虽然贾赦有点装逼的成分在,但他没有自爆身份喊打喊杀,性子磨了不只一点。


    有进步。


    贾赦有了点头脑,贾政反而一直不开心:“我本以为,书院是个潜心治学的地方。”


    毕竟贾政去书院的初衷,就是找个清净地方读书。


    没想到读书人,读圣贤书,却半点不得清净。


    贾姝听罢也发表自己的观点:


    “那些人没有得逞,还不是因为咱们家是荣国府,哥哥们手边恰好也有名家扇子,若是寻常人家,那还了得?”


    对于这点,贾媃也很有想法:


    “若是寻常人家,无论你偷或不偷,拿或不拿,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贾敏也跟着道:“是这个理,强权之下,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只是掌权之人,想要哪个真相。”


    妹妹们说得都有道理,要不是有荣国府的身份在,陈山长也不会天然就认为他们兄弟不会偷东西,还站在他们这边。


    几个妹妹已经能从一件小事,发散到权势之争,很有见地。


    贾政仍旧提不起多少精神:“几位妹妹如此高见,兄长自愧不如。”


    史苗暂时不明白,老二又在心里别扭个什么。


    也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能写会算的奸邪多得很,读书学习筛选的只是学渣,又不是


    人渣,自古以来,窃国之贼还少吗?”


    这个叫法新奇,贾赦心里没有贾政的弯绕多,还沉浸在母亲对他稳重办事的夸奖中。


    又是一个自己不太熟悉的词汇。


    贾赦问:“人渣,学渣?是不是人品恶劣的渣滓还有……学东西不好的渣滓?”


    看来贾赦领会的十分到位,史苗点头:“是这个意思,不过学渣嘛!多有调侃之意,至于人渣……”


    史苗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自私狭隘,唯利是图,奢侈享受,与虎谋皮拉全家下水,整日算计家中财产,一个接一个纳小老婆,忤逆不孝,万事不管,将女儿随意嫁给家暴男换钱害得儿女惨死的人,就是人渣。”


    不知为什么,贾赦没有干过这种事,母亲也没有点名道姓,贾赦却没来由的心虚。


    讪讪笑着点头附和:“确实人渣。”


    史苗看着心事重重的贾政,还是贾赦这种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好对付。


    贾政这孩子,主打一个随波逐流,受环境影响很大,做事还算认真,有点迷信权威,缺乏自己的思考,你给他灌输什么,他就反馈什么。


    简直是三纲五常的绝佳载体。


    贾政的心思,史苗也懒得猜,反正这孩子在框架里极为规矩,暂时惹不出事。


    贾政最近很郁闷,这回去书院,读书人的做法与他设想的高风亮节不同,回家又见妹妹们谈吐说话都有见地。


    况且家中还有图书馆、阅览室,下人们也上课。


    荣国府的学习风气,比钟山书院好了不知多少。


    贾政没来由的有些泄气。


    转头请求贾敏:“四妹妹,一会儿我想去借书,你能不能……”


    因得二弟忧郁,搞得贾赦开心得不尽兴。


    他皱皱眉,晃着扇坠,有点嫌弃:


    “都多大人了?还要四妹妹陪着去。”


    第40章


    面对大哥横插一杠,贾敏歪了歪脑袋,小揪揪上的簪花就跟着一晃一晃。


    她笑得甜甜的,非常干脆的答应:


    “好的二哥,我一会儿和你去!”


    这下贾赦就更加酸溜溜了:“啧啧,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史苗没有搭理几个孩子中间的官司,免得孩子们觉得她拉偏架。


    三个庶出女儿一般不会参与进来,贾政嘴巴在这方面不灵光,最后多半就是贾敏和贾赦嘴皮子上打擂台。


    对于鸡毛蒜皮的小事,史苗才不会对贾赦说什么他年岁大要让着妹妹。


    兴许吵一吵感情还会更好。


    众人一起在史苗这里吃过饭,又各自去歇午觉。


    贾政和贾敏约好了时辰,一起去松涛苑的图书馆。


    才进院子就看见好几个小丫鬟在廊下,像是在乘凉,似乎又不太是。


    等跨入门去,贾政和贾敏走近才发现,母亲和白先生也在。


    阅览室桌子上放了几摞粗粗装订出来的本子。


    兄妹二人上前见礼:“给母亲请安,见过先生。”


    史苗看这兄妹二人,贾赦已经换了一声杏白内里搭天青烟色外衫,贾敏还是穿着蜜色小袄,只是头发明显重新输了样式。


    早上的铃铛换成了一对蝴蝶。


    史苗招手让他们二人过去看桌上的东西:“你们来得正好,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贾敏和贾政一起进去,翻看桌子上的册页。


    贾敏瞧着这装订的样式就知道,肯定又是母亲的试验样本。


    上回兴师动众给她们找先生,母亲反而得了一个技艺精湛的雕版女师傅。


    女师傅是上回画艺进入复试姑娘的母亲,可惜她腿脚不好,各种要求,只能由她女儿传话。


    只有贾敏和贾政过来,史苗顺口问了一句:“你几个姐姐呢?”


    贾敏拿着书本,边翻看边说:“刚刚赖嬷嬷说,东城那边来人,姐姐们去议事厅了。”


    史苗点头,东城那边的人,就是贾府另外几房族亲,都在一个金陵城,有些往来不得不应付。


    贾政摊开书,小小的叹了一声。


    这不就是上回他借走过的注本?


    印刷来的是《中庸》集注的一卷。


    这时贾赦也摸进来了,和母亲见过礼,也凑过来看到底印了什么。


    贾政的眼神中,有惊讶,也有不解和迷惑。


    史苗适时给贾政解释一下来龙去脉:


    “上回你四妹妹见你喜欢这套书,就和先生说能不能抄一份给你,我想这样好的书,若是能刊印出来岂不是最好,先生大义,欣然应允。”


    史苗掐着手指算了算时间:“大约明年三四月里,就能刊印全册了。”


    荣国府有钱,要是愿意多找几个雕版师傅,兴许还能快一点。


    但史苗就看得上现在女师傅的工,一手好宋体,板式工整。


    虽然活字印刷术也在民间广泛应用,但像史苗这种野心勃勃,想刊印书册大量印刷,还是雕版最划算。


    为着这个,史苗还让人在那附近买了宅子,专门存放雕版。


    贾政听说是妹妹们把书抄出去让雕版师傅转印的,十分感动。


    白先生收藏的原本,当然不敢轻易拿出去,雕版的地方,又是刻刀又是墨,污了可就再没有。


    所以只好几个姑娘暂时放下可以,抄了一部分带出去让人打版。


    贾政深深一揖:“多谢母亲,多谢先生。”


    这个感谢倒是很诚心。


    白琪也谦虚笑道:“夫人才是卓识远见,大义二字,在下当不住。”


    真真大义的是荣国府,若不是荣国府的财力,白琪就算有心想将家学宣扬传播,也是有心无力。


    贾赦晃荡到小妹身边,泄愤似的伸手捏她的揪揪,把头上的掐丝蝴蝶都捏歪了。


    贾赦吃味:“你倒是对他好,还给她抄书,怎么没见你抄一本给我!”


    贾敏伸手去捂脑袋,大力反驳:“你又不看!”


    她又没说错,贾赦平日里才不会捡着这种书钻营,给他抄了也白瞎。


    贾赦尴尬了,然后马上开始委屈:“白瞎了我一片苦心,将你的文章借我的名字,拿给书院的先生看。”


    他这话一说,贾政脸色跟着发白。


    贾敏放下捂着脑袋的手,恨不得攀上贾赦,巴巴仰着头:“先生们怎么说?!”


    贾赦正了正身子:“先生们说,写得很有章法,还让大家好生研学。”


    贾敏似乎有点不敢相信:“真的?!”


    贾赦指了指脸色泛白的二弟:“当然真的,不信你问他。”


    面对四妹妹炽热的目光,贾政硬着脖子点头:


    “是,只是我觉得,大哥不该将闺阁文章带出去!”


    贾敏直接跳了起来,抱住大哥哥的手臂,满眼星星:“多谢大哥哥,大哥哥最好了!”


    贾赦被妹妹拽得晃来晃去:“你就是个墙头草……”


    贾政还在紧张中,干巴巴看着史苗:“母亲……”


    希望母亲谅解,不是他把妹妹的文章弄出去的!


    贾敏在那边更起劲儿了,接着问:“哥哥,你有没有把我的诗词给先生们看?”


    贾赦摇头。


    贾敏好失望:“为什么没有……”


    史苗见老二紧张得不像话,自己先说起来:


    “前儿我还和先生说,让你们把她的文章拿去,没准那些夫子,会吓一跳。”


    白琪先生显然也看出来荣国府二爷担心些什么,耐心解释:


    “江南之地,多有为家中女儿出文集之风,可惜文集多是游记小品,诗词歌赋。”


    贾政这才松了一口气。


    贾敏抱着一卷书,指着贾赦和贾政笑:“哈哈,两个老古董!”


    贾赦把头扭过去,反正别算他,老古董只有一个。


    知道江南有给姑娘出文集的风气,贾政轻松了许多,妹妹调侃他,他也跟着笑笑。


    史苗鼓励他们:“好好写文作诗,将来给你们一人出一本。”


    史苗让丫鬟把试验品搬走,邀白琪往别处去,让他们自己在这边玩。


    贾敏指着阅览室的墙壁:“哥哥你看,这次有什么不同?”


    贾政一看,格言由原先的挂画,换成了画框。


    然后内容也换了……


    贾敏见两个哥哥都不开窍,终于憋不住,指着最中间那个:


    “这张是我写的。”


    贾赦点点头,像模像样,保守评价:“嗯,笔力有点长进。”


    贾敏道:“其它几个也是丫鬟们写的,母亲说,每周评选,写了好字的,就拿到此处展览一周。”


    贾政摇头微笑,家里的花样可是真多。


    只是大家也不总是写儒家劝学之言。


    譬如贾敏这次写的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史苗那边和白琪又研究探讨一回,大概选定了板式,两人坐着喝茶聊天。


    史苗对白琪道:“图书馆也不是时时有人,以后不如让湘湘和大家一起听课。”


    今日因有事占用图书馆,史苗特意嘱咐湘湘休息一日。


    白琪面色如常,推辞道:“多谢太太美意,她身子不便。”


    史苗却不在意,继续坚持:“这有什么,多个人照顾的事,我看她和我家四姑娘差不多年岁,很聪慧,何不多教她一点?”


    现在她大概也弄明白了,白湘湘是腿部的问题,上半身和脊柱都是好的,没到大小便失禁的严重程度。


    在可能的情况下,史苗还是觉得要尽量保障孩子的生活质量。


    白湘湘和贾敏差不多的年纪,月份上大了两个月,写得一手好字,私下里不知用了多少功夫。


    白琪有些抗拒谈这个,便说起其它话题,带着些恭维:


    “早年曾听父亲提过,史侯家很重治学,如今太太对读书一事如此看重,果然见识和胸襟非凡。”


    一般夸人,除了夸本人,要不就是夸父母,夸祖辈。


    白琪也没有错,只是史苗不想让史家白担这个名。


    史苗语气淡淡:“这与我家中父兄没多大关系,他们才不会想让我学这些。”


    史家虽然教了原主一些东西,但史苗做的这些事,和史家的教导没关系。


    还不如说感谢毛爷爷的妇女解放、感谢社会主义、感谢九年义务教育。


    史苗道:“旁的人家不给学,没条件也就罢了,我瞧湘湘也喜欢,你做母亲的,自己便是个才女,却还拦着她。”


    有一点史苗就不太明白,白琪有时候很别扭。


    你说她不爱女儿?


    但她宁愿带着女儿和离也不让女儿受委屈,湘湘虽然残疾瘦小,但被养得很好。


    这可是随便一个小感冒就会要人命的古代,寻常孩子养活都难,何况一个残疾。


    你说她爱女儿?


    虽然白琪也教了女儿一点东西,但却很有保留,不愿倾囊相授。


    一般来说孩子智商遗传母亲,史苗和她接触过,湘湘脑子聪明,人也伶俐,定力好,细致缜密。


    无论古代现代,都是读书的料。


    虽然贾敏是原主生的,史苗也很喜欢亲亲闺女。


    客观评价,以前在大学当过家教的史苗认为,可能白湘湘更胜一筹。


    要是白琪自小就毫无保留教导女儿,没准现在白湘湘已经是个实打实的小才女。


    好几次史苗看见白湘湘小小一个,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抄文章,大约是想证明自己也有用,这回抄书,白湘湘非常努力。


    史苗这么想争取让白湘湘也上学。


    两个字,惜才。


    白琪如何不知太太爱才惜才,就连丫鬟婆子,只要愿意学,不管学的多少,太太从来不轻视。


    白琪黯然:“身为女子,学得越多,心越苦,但凡她好好的……”


    史苗想起来鲁迅大大的铁屋子理论。


    显然白琪就是先醒来的那一个。


    倘若湘湘健健康康,好手好脚,白琪肯定就教了,如今孩子行动不便,若是知道更多世间繁华,她却困于方寸之地,岂不是更添伤感。


    可铁屋子总要有人打破。


    史苗很不赞同,头一回这么严肃:


    “这话不对,我且问你,你是愿意半字不知平顺懵懂一生?还是愿意读书习字。”


    白琪没有半分犹豫:“自然是后者。”


    她必然会这么选。


    史苗颔首道:“先生如今能以才华谋生,不正是读书的好处?湘湘尚不自弃,你何苦先自弃?”


    白琪惭愧:“是我不如太太想得通透。”


    史苗很可惜白琪,如果她生在现代社会,兴许会在学术上有不小的成就。


    史苗是钦佩白琪的,所以不希望她在女儿教育一事上拧巴。


    史苗摇头而笑:“时代局限而已,你勿要妄自菲薄。”


    “病痛困住的只是湘湘身体,不要困住她的思想和灵魂。”


    “灵魂和思想……”


    白琪喃喃念叨这几个字,一时间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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