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起读书的事情定下,贾敏就忙不迭笑盈盈跑来给湘湘报喜。


    “湘湘,从今以后,你就能和我一起进学了!”


    两个孩子都很高兴,乐颠颠在一处说笑。


    白琪就知道,肯定是四姑娘在旁边说了许多好话,心中十分感激。


    史苗特意叫人给白湘湘添了一张她用的桌子,大家一起上课。


    白湘湘虽然前面没有和姑娘们一起上课,但他小时候有母亲启蒙。


    她困顿于行,识字后,在家中左右没什么事情做,只能看书打发时间,四书五经已具能通背,底子打得很好,和姑娘们一起读书,完全跟得上。


    姊妹们无不佩服她的毅力才情,丫鬟婆子见风使舵,不敢不尊重。


    且说另一头,贾政和贾赦照例回书院去。


    史苗送他们走时,特意叮嘱年前早点回来,家中有许多家事要料理。


    其实这一回贾政他们去,只是将书院中剩下的杂事料理一番,冬日里天冷,贾赦本来就想着家中暖和。


    至于贾政不是不能吃苦,上一个冬日也过了。


    他如今也对书院没有之前的喜欢,也不一定非要待在此处。


    兄弟俩各自打着算盘,却都不明说。


    贾赦和贾政回钟山书院那一日,天气不太好。


    江南的冬天总这样,蒙蒙飘着小雨,寒湿之气透进骨头,处处都是潮的,书院廊柱上竟然还倔强的长起来青苔。


    天气变冷,平时洒扫的人也懒惰许多,浸透了水的落叶堆在石阶下无人清理。


    贾赦平日坐不住,现在也懒得出来走动。


    这种天气,上点年纪的先生们也凑在一处围炉烤火。


    金先生才从家中来,裹着一身寒气,凑到火炉边,旁人见他冻得嘴唇发白,主动给他腾了一个位置。


    金先生烤着火,眼睛盯着红彤彤的木炭,眸光闪烁,试探着问:“贾家兄弟回来了?”


    有一人轻笑道:“你怎么关心起他们,你的爱徒走了,心里不自在?”


    知道那个姓张的学生走了,好几个先生还遗憾呢!


    今年冬日里,大约是收不到银丝炭了。


    平日里金先生和那个学生走得挺近,金先生家中不算富裕,又有一个久病的老子娘。


    学生送的东西,当然是有一分是一分。


    金先生面露尴尬,小声咕哝:“什么爱徒……”


    说罢也不再烤火,自去换干爽的衣裳。


    从屋里出来,他假装无意与同僚晃荡到学子住的那一片。


    看见一个穿着棉衣的小厮,他眯着眼努力看了一会儿。


    “那个笨笨的,是贾赦的小厮?”


    金先生的同事揣着手捂子,看着那个粗粗笨笨的身影,表情不咸不淡:


    “以前他带着两个小厮,不知为何换了这个,别说,他换了小厮以后,课业反而比早前好。”


    虽然在说贾赦学了点好,但这语气听着却不像夸奖。


    整个书院的先生,好像都不太喜欢这个贾赦。


    但陈山长护着贾赦……


    金先生想起来  ,陈山长把张杰‘举荐’到绿柳书院之前,也见过贾家兄弟。


    他有些懊恼,那天非要讲什么君子之风,就该想法子偷听一下山长和张杰说了什么。


    还是他替山长传的话,白白错过一个好机会。


    同伴要折返,金先生眼巴巴看着那个憨憨小厮转过墙角不见踪迹。


    是他吧?


    金先生还在犹豫,他那天到底有没有看错。


    也就两日前的事。


    金先生老娘病中胃口不好,想吃珍馐楼的八珍糕。


    金先生是个孝子,那八珍糕也不是买不起的稀罕物,他去买糕点的时候。


    见一个穿着讲究的掌柜,点头哈腰和两个小厮模样的人说话。


    那两人一走,掌柜的笑得满脸横肉堆在一处,拔高了调子。


    “荣国府十样盒子六份,起了锅趁热送,要嘴巧手脚麻利的!”


    ‘十样盒子’是珍馐楼最有名的十样精巧糕点,就算拿了六盒,算不得大单子。


    买主是荣国府,就成了大生意。


    和金陵神秘又尊贵的荣国府相关,金先生多看了那对小厮几眼。


    当中有个身材壮实,容貌憨厚的,越看越眼熟,穿了一件有风毛的袍子,像个熊。


    金先生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半夜回去躺着,忽然灵光一现。


    学生们吵嚷找扇子的时候,贾家有个小厮……似乎就是这个模样。


    可惜金先生早前不曾留意过贾家兄弟身边的人,不然在珍馐阁遇到金桂和石头,定然一眼就认出来。


    贾家兄弟,是不是有什么来头?


    怀疑的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


    金先生细细回忆,贾赦和贾政两兄弟衣裳穿得不打眼,但吃和用都是上乘,又有小厮和车夫,平日也不做什么,只服侍两人。


    关键贾赦那种万事懒得讨好的态度。


    如果是荣国府出来的人,就说得通了。


    不过此刻金先生还没想到这二人会是荣国府的爷,只想着兴许是贾家那几个旁支中的一脉。


    可惜金先生还没机会上去套一下话,贾家兄弟只来收拾些东西,马上又告了许久的假,年后方回。


    金先生躲在柱子后,悄悄观察。


    为首车夫通身透着肃杀之气,目光锐利,发现他在柱子后,猛地瞪人一眼,金先生被瞪得小心肝一颤。


    金先生只能上前去,尽量大方的作揖问:“在下金图,是书院的先生,你们家公子,是要家去?”


    车夫看了他一眼,眼神又看向远处,硬邦邦答应:“是。”


    金图讪讪笑着解释:“书院还未放年假,我担心他们课业,故有一问。”


    人家也没问为什么,但是进金图就是莫名心虚腿软。


    说完这一句,赶紧离开这个叫人胆颤的车夫。


    过一会儿,贾赦贾政两兄弟也来乘车,金先生很想跟在后面,看看这辆车是不是往荣国府去。


    他胆儿怂,只能远远看着,再不敢往前。


    贾赦和贾政前脚到家,后脚天上就窸窸窣窣开始飘雪。


    江南的雪不像是京城,落下来在潮地上,脏成一片。


    还好他们回来了,家中暖和。


    没进腊月,荣国府就特别忙,依着史苗的要求,今年北面庄子送来的年例早,避过最冷的那几天。


    这几日正是交接清点的时候。


    偏生入冬天一冷,得病的人就多,贾家在金陵的几房人,白事不断。


    贾赦他们回来,身子都没焐热,外面云板就响了。


    “太太,东城那边的太爷没了!”


    这位太爷和贾代善贾代化的父亲是亲兄弟,亲缘关系近不说,辈分也高,九月里八十的寿,荣国府还送了一份大礼。


    史苗坐在上首,眉头一皱。


    前几天东府来人,还说老爷子好好的,来商量年底祭祖的事。


    果然年纪在这儿,说没就没了。


    史苗问:“怎么没的?生的什么病症?”


    传话的嬷嬷答道:“问过了,说是寒症,发了两日高热救不过来。”


    冬春是流感高发季。


    史苗只要听到‘高热’二字,太阳穴就突突跳。


    那嬷嬷又道:“太太,听说他家的大爷和两个奶奶也不太好,兴许还有事。”


    论礼节,贾赦和贾政应该去一回。


    史苗看向贾赦和贾政兄弟,眸光一沉:


    “你出去只说家中大爷和二爷也病了,不便出门,礼要备得厚厚的,送几颗好人参去。”


    “另有府里去那边办事的人,单独一个院住着,不可与内院办事的人接触,饭食送进去,若有身子不适的,赶紧请大夫抓药。”


    史苗这么一说,大家都有些紧张。


    史苗历来十分警惕,就怕出现病症传染,往常这个季节,都要让库房里的屯点常用药材。


    好在中国古代人也有简单的防疫意识,不像是中世纪的欧洲屎尿横飞。


    上一个冬天荣国府上下过得还算平安,孩子们都没见病症。


    下人们依着史苗的话出去办事,等到第二天,外面就传来消息,说是那家大爷和一个奶奶先后也急病没了。


    史苗面上虽然镇定,后背心冷汗涔涔。


    千万别是传染性很强的疫症。


    史苗只能让人关注外面的动静,年节采买之事抓紧办完,免得越进年关,各处拥挤。


    这几日杂事多,史苗都没多少时间管孩子,贾政贾赦不能出门,会和妹妹们一起听听课。


    史苗难得偷个闲和闺女贾敏有点亲子时光。


    然而想和史苗有亲子时光的不只贾敏一个。


    冬日天黑得早,阴冷的夜,贾政打着灯笼过来请安。


    史苗喊他坐下,让丫鬟给他端火盆:“这么冷的天,我都说了,不讲那些请安虚礼,只怕你们冻病了。”


    贾政局促的坐下来,“儿子抱着手炉,不冷。”


    贾敏裹着一条貂皮毯子,盘腿坐在母亲的塌上,偎依在母亲身边。


    一脸古灵精怪:“二哥哥肯定有要紧事要和母亲商量。”


    还用说。


    看贾政一脸便秘的表情,都不用猜。


    贾政开口:“母亲,我想、我想拜白先生为师。”


    这个……


    贾政也有点眼光,值得肯定。


    就算贾政想拜师,人家白琪也不一定会收啊!


    史苗问:“这是一桩好事,怎么瞧着你……很为难。”


    贾敏裹着毯子,只露出一张脸,眼珠子咕噜一转:


    “咦——哥哥大约觉得先生是女夫子,钟山书院哥哥不去了?”


    贾政赶紧解释:“哥哥不是要和你们抢夫子的意思……”


    贾敏做出一副大度的表情:“也不是抢不抢的问题,哥哥这话说得,像是我们很小气似的。”


    贾政一时无言,不知说什么好,四妹妹可真是刁钻。


    史苗觉着,老二古古板板的性子,就要贾敏这样活波机灵的和他练一练嘴皮子。


    这事史苗不能随意答应。


    头一桩,白琪愿意教姑娘们,未必愿意教贾政。


    第二桩,她好不容易和白琪达成共识,挑拣着精华教学,去其糟粕,要是把贾政加进来。


    为了照顾贾政科举,教学内容和教学目标,肯定要有调整。


    而且听贾政的意思,嘴上说着不和妹子们抢先生,实际上心底已经默认,妹妹们要为他让步。


    今后白先生主业是教他,然后才是兼顾妹妹们。


    白琪是史苗花了大心思为闺女们找的先生,还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磨合,这小子怎么就如此理所当然?


    史苗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清了清嗓子:“母亲鼓励你们去书院,是因为你们这个年纪,不能时时闷在家里,最好多出去交游一番。”


    “这事暂且搁一搁,你先和妹妹们一起上课,我思量一番再询问先生的意愿,等过年去,我们再议。”


    贾政见母亲没有当即答应,心里很是失落。


    毕竟他能下定决心,拜一个女夫子为师,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他原本想为自己争取一些,瞧着母亲对自己不太满意的样子,却又不好开口。


    正当时,寂静的夜里,外面的吵嚷声各外清晰,似乎有人在痛哭求告。


    叫魂似的,鬼哭狼嚎。


    史苗还没发话,外面值夜的嬷嬷和大丫头便问。


    “这么晚了,外面吵嚷什么?!”


    第42章


    古代的夜,又黑


    又静,就算荣国府夜里点灯,也照不亮多宽的地方,那人哭声穿透力很强,听得人汗毛倒竖。


    外面的人马上出去问发生了何事。


    贾政想说的事,纵使他不想搁下,也只能到此为止。


    不多时,就有人进来回话。


    那人道:“回太太,外面哭的丫鬟,是二爷院里的丫鬟彩荷,说她老子娘快没了,求太太的恩典,出去看一眼。”


    原来是家人没了。


    贾政的丫鬟,史苗不太知道,说出名字来,她也对不上人。


    回话的人显然也料到这一点,继续补充:


    “太太,这丫鬟是到咱们到金陵才买的,赖嬷嬷看她聪明,手脚麻利,拨到了二爷院里,是二爷院里的二等丫鬟。”


    贾政也不知她是谁,他平日不在家中,偶尔回来,屋里的大丫鬟殷勤得要命,二等丫鬟轮不到爷跟前伺候。


    但那毕竟是贾政院里人,闹出事来,丢贾政脸面。


    贾政因今晚遭到母亲拒绝,心里便不太舒坦,还冒出一个丫鬟拆台。


    脸色当下就不好了:“如此不懂规矩……”


    史苗倒没那么无情,说到:


    “就算买身给咱们家,父母亲情的大事,情有可原。”


    嬷嬷们都在等太太示下。


    彩荷是卖了死契的丫鬟,按理说买来的人,就是主子家的奴才,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什么老子娘,当初家中卖了她,就该一刀两断。


    史苗略一思索,安排下去:


    “一码归一码,她今天闹起来的事,日后再处置。今夜让她去,但你们要和她说清楚,近来天寒有各种病症,家中就不派人跟着,送她过去的人,不能与病人家中人接触。”


    红楼梦里面袭人老子娘没了的时候,她回家拿贾宝玉准姨娘的款儿。


    王熙凤又是给大毛衣裳,又交代带铺盖,还要有老妈子跟着回去,摆的十足十荣国府的气派。


    可惜史苗奉行实用主义,比起荣国府的体面气派,她关注的是别沾了什么传染病。


    前儿东城边上贾家族亲的丧事,把史苗吓得够呛。


    虽然目前瞧着城里不像会蔓延什么疫症的样子。


    古代人口流动性低,兴许是因为这个才没传开。


    谁知道呢?


    总之小心使得万年船。


    史苗想了想,又继续:


    “让药房给她包些丸药,她回家期间,月钱不发,至于回来在哪儿做活,到时候再安排。”


    那嬷嬷听了,连忙点头:“小的知道了,太太慈悲。”


    太太慈悲那一句,这嬷嬷说得真心话,这丫鬟真命好,摊上太太这么良善的人。


    若落到别家,莫说回家看老子娘,不得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办事婆子一走,屋里又安静下来。


    关于人命的事,小贾敏乖乖坐着,不再调侃。


    史苗回身,看见贾政脸色,说道:“你院里的丫鬟岗位,自己瞧着调度。”


    贾政躬身作揖:“孩儿知道了。”


    史苗倒想看看,爱面子的贾政会如何处理此事。


    见夜已深,史苗催促贾政赶紧回去,自己和贾敏一处歇下。


    第二天,赖嬷嬷知道这件事,当下就把各个要紧的管事媳妇和丫鬟训一顿,强调了一回规矩。


    就说彩荷如何知道母亲病重,肯定有人从中传话。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没有规矩,也不成方圆。


    赖嬷嬷已经出手,史苗就没插手。


    昨夜如果赖嬷嬷在,估计彩荷根本没有闹到史苗院里的机会。


    按理说她应该去求贾政,谁知贾政好巧不巧,刚好往太太屋里去了。


    傍晚,天擦黑时候,出去送彩荷的人才折返回来,赖嬷嬷和史苗回话。


    “太太,送她去的人说,才到村口就听见里面号丧……”


    死生大事,彩荷虽然莽撞,也是一片孝心,可惜没赶上最后一面。


    赖嬷嬷还想说点什么,外面人说贾政来了。


    看他昨晚心事重重的模样,今日再来也不稀奇。


    贾政掀帘子进来,史苗笑着让他坐下说话:


    “你又来找我,有事要说?”


    贾政没有落座,环顾一圈室内,将屋里的丫鬟婆子几乎都扫了一眼。


    “孩儿想单独和母亲说说话。”


    史苗点点头:“都下去。”


    丫鬟嬷嬷们都撤出去,史苗道:“你是想和母亲说什么体己话?”


    史苗话音刚落,贾政就跪下了:


    “孩儿办事不利,母亲早前让我打探的事,办得并不好。”


    如果可以,史苗此刻脑门上肯定插满黑线,外加一滴大汗。


    感情贾政今天黑眼圈这么重,昨个晚上没睡好,就琢磨出了这个?


    他不会以为是因为打探金陵人家的事没办好,所以史苗没有干脆的答应让白先生教他。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史苗亲自把贾政扶起来:“那只是一件小事,探得多少就是多少,读书才是最要紧的。”


    她要把话说清楚:“母亲不是因那个不想你回来拜师念书。”


    “家中有两个女先生,白先生若要教导你,还有你的几个妹妹,我恐她忙不过来。”


    “况且你在书院中,对当今时事格局,能多些了解,她虽然能做文章,我们女子困于后宅,信息总是闭塞。”


    “院试是地域性极强的考试,出题范围和阅卷水平与当地考官息息相关。”


    母亲竟然……贾政一时间听住了。


    作为迈过高考关和考研关的人,就算到了古代,对考试的关注像是融进骨血里,形成一种本能。


    现代人要经历的考试五花本门,左不过就是出题风格、考试题型、出题范围、答题格式、阅卷考官大致方向。


    从小学到大学,史苗经历了多少场考试,人都快考麻了!!


    讲起考试,自然信手拈来,头头是道。


    史苗还在输出:


    “白先生虽然博学,擅长文章,但是等你真到场上,想要好名次,还是在阅卷考官喜好之间,外面书院的先生,必然会对此有所研究,这是咱们家中先生的短板。”


    “莫不如这样,你主要在书院中学习,摸准江南一地考官喜好,记着进学时的不解之处,一段时日回家与先生探讨,等你心中有数,院试前半年左右,再回家中来,让先生给你考前特训。”


    “考前特训,母亲……”


    贾政的表情,从不解到迷茫,当下只剩满满的崇拜。


    史苗反问他:“可是母亲说得哪里不对?”


    贾政连忙摇头:“母亲高见,孩儿惭愧。”


    史苗笑道:


    “你要科举,我这做母亲的,当然要私下琢磨一番,也不知我这个内宅妇人,会不会说错了什么。”


    贾政那脑袋瓜子晃荡得更厉害了,半点没有以前的矜持古板。


    古有孟母三迁,如今他的母亲,竟然为了他,对科举费了这么多心思。


    他竟然还揣测母亲……


    他真是不该!


    贾政从摇头,又换回重重点头:“母亲所言极是,孩儿一定多与同窗交流。”


    母亲一席话,贾政原先阴霾的心绪一扫而尽,从来没有这么阳光过。


    于是贾政高高兴兴的迎接新年,除了和妹妹们一起上课,还和妹妹们一起料理家事。


    照例要预备贾代善的年祭,还有金陵族亲节礼,加上城中各家往来红白事。


    甄家老太太不太好,史苗特意嘱咐可靠的媳妇一连去问了好几次。


    好在老天不收人,甄家遍请江南名医,什么念佛求道施粥积德做了一堆


    甄家老太太身子骨渐渐好起来,反而是赶着回家看老娘的甄家二爷有些不好了。


    万幸府里上下都平平安安的。


    来到荣国府上,木炭供应足够,史苗还特意让人给白琪母女新做了大毛衣裳,白湘湘今年总算没有生冻疮。


    荣国府上下都裁剪新衣,年节赏钱,


    虽然无丝竹宴饮,除夕史苗带着一群孩子,邀上白琪母女,倒也过得热闹。


    用过饭以后,众人都在史苗屋里守岁。


    几个孩子玩谁是卧底玩腻了,又开始打叶子牌。


    史苗把斗地主的规则教他们,给这种玩法换了一个名,叫做斗乌龟。


    谁输谁就是乌龟。


    贾赦又是输家,忍不住嚷嚷,指着贾敏和白湘湘那一方:


    “你们两人不许一处,算不过你们!”


    贾敏冲着贾赦吐舌头:“大哥哥也可以和二哥哥一起啊?大乌龟!”


    贾政在旁边摆摆手,示意自己只观战,不参加。


    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真叫人看着欣慰。


    史苗和白琪在旁边坐着喝茶吃干果


    她有感而发:“又是一年了,日子过得真快。”


    可不是?


    她又来这个世界一年,现在已经很习惯当贾府太太的日子,一直这么下去,十几年后,她就是旁人口中的老太太了!


    原本大家欢欢喜喜的日子,史苗忽然莫名心悸,按按眉心:“不知为什么,眉心突突的跳。”


    白琪道:“年下事多,太太许是太累了。”


    也是,原主不是小年轻,就算二十来岁的史苗,也熬不住夜。


    不得不服老哦!


    史苗也笑笑,自己动手往炉里添了一块炭:“年岁上来了,没办法的事。”


    因为守丧,府上没预备爆竹和烟火,反而别家放得欢,远远近近,一声又一声。


    不知为何,也就一刹那。


    原本嘻嘻哈哈的孩子们忽然安静下来。


    外面的爆竹声也诡异的刹住。


    清脆的云板声,由远而近。


    嗒、嗒、嗒……


    自鸣钟指向十二点。


    当、当、当……


    钟声和云板声混在一处。


    风声呜呜咽咽,吹过缝隙发出一阵阵啸叫。


    屋内此刻只能闻得屏息声。


    史苗猛然惊出一身冷汗。


    贾赦站起来,几步走到门边,大声问:


    “怎么回事,谁家报丧?!”


    外面凌乱脚步声,像有人摔了一跤。


    大管家声音嘶哑,在寒风里打颤:


    “京城消息,太子殿下,薨了!!”


    第43章


    太子殿下死了?!


    虽然史苗根据后文发展大概猜出来,太子殿下肯定短命。


    但在和和美美热热闹闹的大节下忽然收到这个消息,合家上下无不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史苗当下也脸色发白,顾不得烤火,赶紧站起来:“让他进来回话!!”


    外院大管家一瘸一瘸进来,脸上还有一块带灰的擦伤来不及擦。


    史苗问:“太子殿下何时仙逝,京城中局势如何?!”


    大管家从门口跑了一路,又结结实实摔了一胶,腿肚子都在打颤抽筋。


    此刻不是喊疼的时候。


    “回太太,太子殿下是腊月二十六……腊月二十六驾鹤西去,信使八百里加急送的消息!”


    “京中消息,怕是要等宁府那边报信的人,圣人命全国举哀百日……咳咳咳……”


    大管家吃了许多冷风,年岁也近五十,刚说完要紧的地方,猛然咳嗽起来。


    四下静悄悄,屋内的人皆是一言不发,姑娘们都簇起眉头。


    太子薨逝,国祚不稳。


    皇帝陛下不缺儿子,但原本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一走,为了那个位置,不知还要掀起多少风浪。


    时局不稳,又要乱了!


    当今太子乃圣上第一个孩子,太子母亲是陛下原配张皇后。


    张皇后诞下太子之后不到三日病亡。


    当今圣上与皇后少年夫妻,感情极深,皇子中唯有太子是皇帝一手养大。


    人都如此,越操心的孩子,感情越深,要不是怕身份压人让孩子不好养活,皇帝陛下肯定早就将他立为太子。


    一直等到殿下十二岁那年,陛下才为其举行册封大典,但在这之前,皇帝早已将他做储君培养。


    史苗不由有些唏嘘,不知是不是红楼原作成书的时间关系。


    红楼世界的这位太子,身世竟然很像老朱家的朱标和爱新觉罗家胤礽的杂合体。


    而今人死灯灭,当朝太子也不会和康师傅家的胤礽一样,几废几立,反而会因为早逝,成为皇帝陛下心中最完美的继承人。


    死掉的白月光,才是最完美的白月光。


    沉重的氛围和如墨夜色凝在一处,粘稠得难以化开。


    史苗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国中上下举哀百日……打开库房,将孝挂起来。”


    史苗抬看看灯,廊上的灯笼也要换。


    虽然灯笼不是红的,仍不够素淡,重要时机一点错处都不能有。


    无独有偶,这一夜里,整个金陵城上下无心守岁,爆竹声已是一声都听不见,死寂的夜里,金陵各个官宦人家,丫鬟婆子和小厮们慌慌忙忙撤下各样年节装饰点缀,换下新衣,为太子殿下披麻戴孝。


    还好荣国府上本来在守孝,此刻倒也没有太多逾规矩的东西。


    给贾代善年祭的东西刚收回去,取出来就能用。


    等到天蒙蒙亮时,荣国府上下已经一片素白。


    左右也熬不出个什么结论,史苗将年纪小的贾敏和湘湘先赶去睡了,留着贾姝姊妹三个和白琪,静候消息。


    此时贾赦和贾政已经换好大衣裳,出门的人和马车皆预备好。


    这种状况,他们作为男丁,方便出去打探消息。


    况且就算贾家不出去,也会有人请他们出去。


    “太太,甄家来人,请咱们大爷和二爷过去议事。”


    和史苗预料的一样,甄家因为老太太前儿病了一场的缘故,官场上的大老爷、二老爷和三老爷都在金陵过年。


    这档子大事,甄家肯定要找上荣国府,兴许还有金陵城中排得上号的达官显贵。


    虽然贾赦和贾政性子改了不少,脑子也长了一点,史苗还是担心:


    “出去衣裳要穿好,手炉炭火要足,如今京城的消息不多,料想也商量不出什么。莫要管他们求你或举荐你,只说你年纪小,不知京城局势,万事不能应!”


    贾赦和贾政再怎么没有政治敏感度,也知道太子一死,国家的梁柱塌下一根大的,不小心点,指不定就被砸死。


    两人皆面色凝重的点头:“儿子知道。”


    史苗又道:“不是母亲不信你们,在家中倒是答应得好,但那些人一个个全是官场经营多年的老狐狸,我只怕你们听了几句好话就不知东南西北,给人当垫脚石,被卖了也不知。”


    史苗说着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两人肩膀,挨个给他们理了理衣襟,继续道:


    “你们两个记着,但凡你们当中一个有要答应什么的意思,只管打他一顿,堵住他的嘴!”


    史苗是真的怕。


    尤其贾赦。


    原著里面的贾赦不就是被忽悠着,让贾琏去平安州办事和平安州节度使搅和一处,传递消息。


    王夫人在甄家被抄的时候藏匿东西那件事,别说贾政一点不知道。


    薛家在荣国府也不是白白赖这么多年的。


    真是嫌荣国府死的不够快。


    现在贾赦和贾政,放到那些老狐狸跟前就是毛都没长齐全的小鸡仔。


    又嫩又香。


    所以史苗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法子。


    一问摇头三不知。


    贾赦和贾政拜别家人,登上马车往甄家方向去。


    大年初一,原本是关门歇业各自在家过年的日子。


    街上却有不少人,没人有胆子穿红着绿。


    街道两边的铺面,有挂着白幔子的,也有挂白灯笼的,铺面门板上


    的年画或是被用草纸糊住,或是被撕得七零八落。


    来往人都低着头,好些人怀里抱着白布尺头。


    若没有白事,一般人家不会好端端预备孝服,布庄大初一就开门营业。


    马车根本走不快,越离甄家宅子进,行进越慢。


    贾赦和贾政下了马车,甄家大门洞开,门口站了七八个应门小厮和两三个管事。


    见到荣国府来人,一个衣着打扮像领头人的管事马上就迎过来。


    贾赦和贾政刚站定,那人殷勤的将二人往里让:“可算将您二位盼来了,大老爷、二老爷和三老爷,已是问过好几回……”


    贾赦和贾政随着管事步履匆匆进去,甄家大堂已经聚了不少人。


    有几个贾家兄弟也认得,知府、府尹、粮道督官、盐政、漕运……


    挤挤挨挨堆满一屋子,见他二人过来,那些官员年岁虽长,都起身相迎。


    甄家大老爷让座,请贾赦上座。


    贾赦不敢拿大,推辞几回,领着老二,依次只在客位落座。


    众人继续议事。


    此刻甄家大门处,依旧人来人往。


    金先生这半年搭上了府尹大人的线,有时充当府尹幕僚的角色。


    听说金陵有头有脸的人此刻都在甄家,有许多如金先生一类的人都过来探一探状况。


    走到街口,金先生又看见那个长得像熊的小厮。


    好在金图近来头风犯了,带着一顶貂皮兜子,裹着斗篷,瞧不清面容。


    金先生和贾赤的小厮打了个照面,对方也没认出人。


    他走了几步,到一辆大马车前,问那个车夫模样的人。


    “小哥,您这边可是荣国府上?”


    那车夫目光不偏不倚,一看就训练有素,点头:“正是。”


    果然是荣国府,他没猜错。


    金先生想和他套套近乎,温和笑道:“此处风大,不如一起去避风。”


    那小厮依旧目不斜视:“先生还请自便。”


    出门时候府上的管事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与别家下人扎堆,不可议论,不可偷懒耍滑。


    只要事情办得好,回去肯定有赏。


    所以他们宁愿冻着,也刻意同别家的车夫小厮划清界限,免得有人套话。


    金先生见他们拒人千里,没有自降身份非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他和府尹大人来过甄家两回,甄家小厮认得他,没摆出架子敷衍,反而请他去门房喝口热茶。


    金先生在门房处,捧着热茶,见知府大人门下的两个清客也在,不咸不淡寒暄几句。


    他们巴巴过来,目的都差不多,谁也不要笑话谁。


    一盏茶喝尽,见探不出什么,几人不便长久叨扰,刚起身要走。


    宅子里面跑出三个小厮。


    “荣国府上的大爷二爷出来了,快将马车挪过来!”


    应门的小厮齐齐出动,小跑着去传话的,指挥其他家车夫腾位置的,站在门口看来人走到哪儿的。


    如此殷勤积极,若时间允许,金图都怀疑甄家会不会把门前的青石板铺上一遍。


    知府的一个清客感叹:“听说荣国府两位公子年岁都不大,金陵城的新贵啊!”


    几人此刻也不便走出去充当闲杂人等,好在甄家的门房修得挺宽,他们刚好瞧瞧金陵新贵。


    “来了来了!”


    小厮们皆屏声敛气,垂手肃立。


    只见两个清俊少年,一前一后走出来,侧后跟着两个甄家管事,再后面是好几个小厮。


    走在前面的那位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看面容身量,应该荣国府的大爷。


    圣上南巡时宠爱赐字,板上钉钉要袭爵的人。


    跟在他身后的肯定是他兄弟,身量还未长成,约莫十五六岁,国公府二爷,晃眼看去,两兄弟有几分神似。


    兄弟二人都披着银蓝斗篷,领口一圈白风毛,头上戴素银冠。


    兄弟二人面色冷峻,疾步如风,年纪不大,也有迫人的气势。


    就是……


    这两张脸,十分眼熟。


    这两张脸!?


    金先生脑袋嗡的一声,有惊雷炸开!


    这两张脸……不就是贾赤和贾正!


    不会错!


    今天他们穿的衣裳、用的马车、上位者才有的逼人贵气。


    金先生一口气没上来,他一早起来只喝了几口热茶。


    巨大的刺激,让他眼前发昏,等他回过神,荣国府车夫已经赶着马车缓缓离去。


    “哎呦……”


    金先生膝盖瘫软,攀着桌子勉强站住,猛吸几口凉气,眨巴眨巴眼睛。


    这叫什么事啊!?


    第44章


    金先生稳住心神,深吸几口气后勉强恢复正常,脑中思绪飞快转动。


    怪道山长把那个姓张的学生请走,原来为了两尊大佛。


    上回他们说贾赤,山长瞧着脸色就不好,委婉提醒大家。


    老头子怎么不明说呢!


    两位贵人到钟山书院念书,对于书院来说是何等荣耀。


    除非,这两位贵人不让说。


    所以贾赤和贾正,肯定是化名。


    怪不得有人专门去贾家族中打探过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少年。


    金陵的贾家果然没有!


    所以书院里才会信了这两人和金陵的贾家没关系的鬼话。


    他们不是长在金陵贾家的人,现在住在圣人御赐的敕造荣国府里,深居简出,谁能打探得到!


    金图起先吓得够呛,如今脑袋转过来……


    他今日顶着寒风一早起来,转悠到甄家大门口,腆着脸讨茶水吃。


    不就是为了探听一点消息,再动动脑子分析局势,将来在大人跟前讨个好。


    正愁没有门路能搭上贵人,眼前不就有两个?!


    金灿灿的,又年轻,还隐匿身份去书院中求学。


    早前金先生觉得贾赤对各位教书的先生不够尊重,傲气过头目中无人。


    此番知晓贾赤和贾正的真实身份。


    这两位的言行举止,那可真是太礼贤下士和平易近人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


    金先生忽然腰板子也硬起来,今日一早的冻,没白受。


    与他一处的两个清客听见金图忽然发出一声怪叫,不怀好意打趣他:


    “您这是怎么了?忽然这样一声叫唤,把人吓了一跳。”


    金图才发现一条好门路,对这二人语气丝毫不在意,他撑着腰,揉了几下,装作无事的样子,笑道:


    “年岁上来了,刚刚在路上崴了脚,刚刚疼起来。”


    他又不傻,平白无故和这些人分享秘密,让他们也得个攀附荣国府的机会?


    做梦。


    见荣国府马车已经走远,几人寒暄两句,各自散了。


    贾赦和贾政还不知又有一个人识破他们的身份。


    兄弟二人黑着脸从甄家大门出来,一路无言,匆匆赶往家中去。


    此刻路上的人散了一些,马车比来时走得快。


    史苗院子里十分安静,几个当值丫鬟烤着火,疲惫的打盹。


    贾敏眯了一会儿,根本睡不踏实,披上斗篷过来找母亲。


    贾姝三姐妹已经被史苗劝着去睡,白琪也先告辞。


    史苗昨夜走了困,心里又存着事情,她知道此刻就算自己躺下去,也翻来覆去睡不着。


    贾敏来找她,母女俩就盖着毯子歪在塌上说话聊天。


    贾赦和贾政回来时,史苗屋里只有她和贾敏,还有当值服侍的两个丫鬟。


    外面传话声很洪亮。


    “大爷,二爷回来了!”


    史苗原先歪着,这下不能继续瘫着,赶紧坐起来,让丫鬟给她整理头发和衣衫。


    说话间贾赦和贾政就进来了。


    史苗纳罕的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不该这么早啊!


    史苗以为这些人多半会掰扯个大半天,就像领导开会,左一句右一句不得要领,让手下一堆人跟着熬时间。


    按理说,事关太子


    和朝廷,应该不能这么快就达成一致。


    除非谈崩了。


    再细看兄弟二人的脸色。


    贾赦那张脸心里有什么脸上就写什么,臭得很。


    贾政的脸冻得发白,也板成一块。


    两兄弟出去受委屈了。


    两人去甄家和人会面,结果显然不太美妙。


    吃点瘪也好,免得将来被人吹捧几句,就当荣国府能在朝廷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行事不知忌讳,只剩胆子。


    史苗招呼丫鬟上热茶:“大冷天的吹了风,先喝杯热的暖暖。”


    原本安静的院子马上热闹起来。


    又是上热茶,又是换手炉端火盆,又是给这二人换外面的大衣裳。


    丫鬟嬷嬷们出出进进,好一会儿才得清静。


    贾姝她们应该已经睡了,史苗也没叫人把她们喊起来,此刻屋里只有他们几个说话。


    贾赦和贾政灌了半盏茶。


    史苗才问出重点:“你们此去,商议了些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又勾起贾赦满肚子的火气。


    贾赦把手上的茶盅子重重一放,鼻间冷哼:


    “那些老货,打量我们兄弟是傻子,乖乖给他们当垫脚石?!”


    看贾赦气得这个模样,崩的不是一点半点。


    史苗又去看贾政,老二也撇着嘴不说话。


    史苗笑道:“他们是忽悠你们兄弟去做什么?”


    那群老货哪里说得不好听,实在说得太好听,一句句好话说着,心里算盘却打得精明。


    贾赦冷笑:“这群当官的,说得好听,什么进京凭吊又碍于公务不能去,请咱们兄弟走一趟呢!”


    史苗懂了:“要请你们当代表啊?”


    为了让贾赦和贾政答应,肯定说了不少好话。


    还好贾敏给两兄弟先打过好几回预防针。


    甄家那些人话说得越漂亮,贾家兄弟就越明白,老狐狸要干坏事。


    贾政也沉着脸:“他们只是看中了我们无官无职,又有身份,京城还有敬大哥在。”


    进京又不是一件难事,那些大人家中难道没有小厮管事?


    大不了自己还可以奏表一封。


    若真是一件好事,削尖脑袋在官场钻营的老狐狸,岂会舍得让给旁人。


    贾敏的声音幽幽传来:


    “他们说得好听,要去举哀伤表衷心,恐怕趁着这个机会进京城串联,唯恐动作慢了点,赶不上从龙之功。”


    说着说着,小姑娘还打了个哈欠:“唉……瞧瞧,他们对大哥哥多好,生怕落下你。”


    贾敏阴阳起来,素来十分刁钻,她说话一针见血。


    这些人故意把贾赦和贾政两兄弟推出来当幌子,他们也知道当下时间敏感,要让自己的人进京,师出有名。


    瞧那架势,非要把荣国府拉下水。


    史苗捏了捏贾敏的脸:“圣上还在,去哪儿找从龙之功,此言太过激进,以后不许再提。”


    话糙理不糙,但是不能提,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贾敏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圣上虽然还在,怎么就不能想一想从龙之功了呢?


    因为圣上,总有一天会死啊!


    将来肯定有人要继承皇位。


    如今京城俨然一个巨大的赌场已经开局,人人都在掂量着下注。


    江南一代离京城远的,最怕错失下注的机会。


    在夺嫡这个赌场上,先下注的人,赔率最高。


    圣上偏爱太子,对其他皇子没有特别的喜爱,所以如今一分析,好几个皇子都有机会。


    贾赦和贾政都明白贾敏说的道理,是以才如此生气。


    史苗如今最淡定,夸了夸两兄弟:“你们做得很好,比母亲预想的还好!”


    史苗又赶着贾赦和贾政都去歇一歇:“稍安勿躁,等你敬大哥的消息。”


    贾敬那边肯定会有消息过来,现在需要的是时间。


    如果金陵的这些官员知道皇帝陛下还能活很久,活到能当太上皇和新皇帝打擂台。


    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积极。


    瞎忙活什么?


    新帝登基的时候,没准有些上年纪的大人都入土了。


    到头来,还不是古来将相今何在,荒草一堆。


    史苗吩咐下去:“让门房嘴巴严一点,凭谁打探什么,一句也不说。”


    初二的时候,宁国府的消息还没到,贾赦转悠来转悠去,等得心焦。


    史苗大概猜得出贾敬信里会说什么,所以半点不着急。


    大年初三的傍晚,贾敬派来给荣国府报信的人才风尘仆仆的到了。


    “太太,宁府的人到了。”


    府上传信的虽然不能和朝廷相比,却也很快了。


    传信的人没进来,贾敬的信先被呈上来。


    贾赦赶紧拆开,兄妹几个凑在一处看。


    贾赦和贾政脸色都露出了迷茫神色:


    “敬大哥,也让我们兄弟二人进京去?”


    史苗冷笑,信上半句没有问自己意见的意思。


    贾敬就当没她这个人。


    显然,上回自己‘头发长见识短’带着孩子回金陵的事,被狠狠的记了一笔账。


    贾敬忙着谋前程,非要带着兄弟两一起。


    要是史苗在,指不定就会坏事。


    借这个机会,若贾赦和贾政进京,贾家这三位爷齐心协力,谋更大的前程。


    真是妙啊!


    在荣国府离京前,贾敬就和义忠王府上勾勾搭搭,不知道这一二年,两边的关系是变好还是变差了。


    史苗没说话,也没答应去还是不去,只说等宁国府那边来人说清楚了,再做定夺,让人请白先生来说话。


    白琪一来,史苗将贾敬的书信给她看。


    史苗自嘲道:“真是没想到,我们府上竟然变成了香饽饽。”


    无论甄家,还是贾敬,对没了顶梁柱的荣国府,都过于在意了。


    白琪看罢,思索片刻,冷声道:


    “圣上给大公子赐名,此等殊荣,拉拢了府上,名头上就会显得很好看,自古以来想要成事,讲究的不就是一个,师出有名。”


    荣国府如此被关注,就是因为皇帝南巡说了几句话,顺口赐字的事。


    荣国府的赦大爷没本事和能耐,他们求之不得,越是如此,越好操控。


    他们想拉着荣国府入股,就像股市上被吹得天花乱坠的概念股。


    名头越好,越能哄更多的人入股,壮大他们的势力。


    和搞传销也差不了多少。


    皇帝陛下对荣国府的三分喜爱,能被吹成十分。


    皇帝陛下给荣国府好脸色,不就是做给勋贵们看,朝廷鼓励急流勇退。


    太子殿下一死,圣上只会更忌惮。


    勋贵们怎么不知皇帝忌惮,但他们若遂了皇帝的心,一退再退,如何维持自己的权势地位?


    扯了大旗帜就用,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只要纠结的势力强大,龙椅上的人也不能不服软。


    势力大了,某朝篡位也不过弹指之间。


    史苗不想让那兄弟俩去,但也还要先听听他们的意见。


    召集了孩子们,史苗问贾赦和贾政:“你们想不想去?”


    贾政看一眼大哥贾赦。


    贾赦又看贾敏一眼。


    贾赦慢吞吞开口:“我们才不去!还没到时候,这时候去给旁人当下酒菜吗?”


    这么明显,史苗还看不出来兄妹三人背后有事,她便是瞎子。


    她狐疑的看着小女儿贾敏:“你在后面搞了什么鬼?”


    贾敏笑嘻嘻的:“当然是给哥哥讲道理,劝解一番而已。”


    然后她还点点头:“大哥哥从善如流,还是很听劝的。”


    个中细节,史苗待会儿再料理,当即敲定。


    “往朝中递请安折子,人却不去了。若朝廷要咱们回去,自会下来旨意。”


    “若有帖子,就说我病了,你们大爷和二爷要侍疾,不便出门。”


    这一趟浑水。


    抱歉,荣国府,不约。


    第45章


    大方向已经敲定,史苗赶紧让孩子们把要呈给皇帝的请安折子


    拟出来。


    请安折子本就日常要上,在这时候,必然各地雪片一般飞入京城。


    不到半日,贾赦就拿着一份已经写好的折子递上来。


    看来贾赦去学院里面学习也有些好处,办事情动作快了很多。


    史苗拿过来看,当下写折子并没有那么的晦涩,毕竟雍正爷还写过朕就是这样的汉子。


    凭着九年义务教育的古文基础,史苗能很通顺的读懂。


    折子开口问安,表达太子陛下逝世的悲痛之情,最后再讲起荣国府丧父之痛,皇帝陛下是万千臣民的父亲,保重身体,荣国府能做的就是将来努力为圣上尽忠。


    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


    没有太过辞藻华丽和肉麻到受不了的词汇。


    史苗夸奖他:“可以啊!读了这么多书,很有长进,字也比往常写的更好了!”


    贾赦脸色微红,还有点害羞,连忙摆手:“哪里,都是我们姊妹商量着一起写的。”


    他不敢居功,虽然最后定稿是他誊抄的,但写这折子,老二和四个妹妹都有参与。


    史苗觉得贾赦的字还是值得夸一夸的。


    这样不精那样精,贾赦文章做的虽不好,自小为了少被父亲贾代善骂,反而字练出来点模样。


    史苗将折子往白先生的边上让,笑道:“我瞧着很好,要不然请先生润色一二。”


    白琪摆手,她不敢托大,推辞不受。


    核实无误,折子上没有错别字,语句通顺。


    荣国府按照以前往京城送平安折子的流程,让宁府回去的人快马加鞭将折子送上去。


    顺道给宁国府的贾敬回个信。


    史苗已经想到贾敬收到荣国府的信件以后气急败坏骂娘的模样了。


    真可惜不能一睹为快,也不知贾敬会不会找个由头,揍贾珍一顿泄愤。


    总之一桩心事解决,阖家上下的气氛也轻松许多。


    往常这时候,金陵城里各家请酒吃饭,游园赶集,热闹非凡。


    如今许多人家和贾家一样,半点娱乐项目不能有,只能乖乖在家呆着。


    至于各处官员,恐怕现在还在头疼着,四方观望。


    正所谓旁人不动,他们也不动。


    好些人来荣国府探过几回,对外口径都是荣国府封君夫人病了,两位爷侍疾不能出门。


    明晃晃的借口,有脑子的人都清楚。


    你既然病了,那我便能去探病。


    甄家帖子就在这时候送到。


    史苗和白先生下棋聊天打发时间。


    管家的贾姝,拿着一封帖子过来,脸色有几分纠结:“母亲,是甄家的帖子。”


    史苗接过来一看。


    呵呵!人都已经到门口了,怎么能把人赶回去呢?


    见就见,荣国府没什么藏着掖着的。


    史苗指指棋盘示意丫鬟把它收下去:“人都已经到来,总不能不见,请她们进来。”


    贾姝让丫鬟们赶紧预备茶水糕点,又出去嘱咐引路的媳妇,千万要注重礼节。


    甄家来了一大群人。


    甄家大老爷的夫人,带着两个年轻的小辈媳妇,后面跟着服侍的丫鬟婆子,捧着探病的各色礼物。


    不见也不行啊!


    史苗既然病了,当然不好精神矍铄身形灵活出去迎接。


    反正她辈分大,品阶高,歪在榻上候着,等贾姝把人请进来。


    打眼一看,


    甄家‘诚心’可见一般。


    那两个小辈一进来,便齐齐地给史苗行礼。


    声音温温柔柔:“给夫人请安。”


    史苗坐直身子,笑盈盈抬手让她们起来,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带一点理直气壮:


    “身上出了点毛病,惊动你们跑这一趟。”


    甄家大太太自然明白史苗装病避世,也明白荣国府为何要如此。


    双方也不点破,甄家太太不提什么病痛之事,反而将左手边的儿媳往前推了推:


    “这是我家儿媳妇,也是最爱读书的。”


    早就听说荣国府看读书,就连姑娘都精心延请名师教习。


    甄家大太太今次还盼着儿媳能和荣国府姑娘们好好交道。


    若和姑娘们有了交情,将来打探消息岂不是更容易?


    甄家太太面上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没落下另一个。


    “我们家老三的媳妇,早前您也见过。”


    史苗怎么会不认得她呢?


    初初见面时还把史苗吓了一跳。


    乖巧盯着地板的小媳妇,就是嫁到了甄家家的王夫人。


    史苗认真打量两个媳妇。


    因给太子守孝的缘故,大家都打扮的很素淡,一个穿着浅青绸缎袄子,一个穿杏白袄子。


    甄家太太一口一个媳妇,但在史苗眼里,只是两个齐齐整整的小姑娘。


    管她嫁不嫁人,史苗觉得二十来岁也是小姑娘,何况这两个还没到二十。


    史苗笑着夸赞:“你们家好福气,两个媳妇,我瞧着都好!老太太身子可好?”


    说起老太太,这大儿媳妇倒也有些孝顺模样。


    甄家大太太道:“大安了,先前府上日日有人问候,老太太心里记挂着,让我问您好,多谢府上的好山参。”


    荣国府交道上不勤快,但送起礼来却不含糊,这一点甄家满意。


    之前老太太生病,荣国府送来的药材都是上上好的,市面上花大价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到。


    在史苗管理下,家里没有糟蹋物件,好东西自然多。


    该下本就要下,况且如果那样的药材能救老太太一命,也算史苗为孩子们积德。


    史苗道:“都是土里长出来的物件,能用就好。”


    贾姝和史苗身边的大丫头翡翠、珍珠、玻璃一起来了,手上没有空着。


    是刚刚史苗吩咐过,取来的表礼。


    丫鬟们将礼物递过去。


    史苗:“前儿我家里才得几个看得过眼的砚台,你们小孩子拿着用。”


    甄家大太太特意提他家媳妇儿喜欢读书。


    史苗当然要送文房之物。


    一方上品澄泥砚,一个翡翠玉笔筒,上好的湖笔。


    这种东西若文人间拿去送礼,也非常拿得出手了。


    史苗知道王夫人不太读书,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送的都是好东西。


    王夫人又不是没条件读书,若要学,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府上好些嬷嬷都很珍惜学习的机会。


    王夫人嫁妆这么多,有心学习,用来请先生都是够够的。


    只王家的女儿不太读书,原著中的王夫人对才貌出众又灵巧的女孩子都抱有敌意。


    甄家大太太收到这样的礼,心里高兴。


    荣国府分明就是可着她的儿媳送礼的。


    老三家那一个显然读书不太成的,诗文都没学过,嫁妆倒是很厚。


    但荣国府又不是看你嫁妆厚就能高看你一眼。


    大太太心里有些得意的,余光看老三家儿媳妇的表情,见她还和往常一样,木头似的看不见波澜。


    甄家大太太又有些泄气。


    史苗招呼贾姝:“让妹妹们暂且不用上学,快来待客。”


    史苗让贾姝领着两个年轻媳妇去家里转转。


    闻弦歌知雅意。


    甄家大太太过来,当然不只为探病,史苗不会让她空着手回去。


    等人都走了,史苗开门见山:


    “我们家的意思,先上请安折子,您家几位爷都是朝中肱骨,肯定早就预备上了。”


    “圣上痛失爱子,心中肯定烦闷,我一妇道人家,孩子半大不小,不像你们府上爷们顶门立户,就不去添乱了。”


    甄家大太太还能说什么呢?


    其实她家老爷也这个意思。


    但家中人一多难免心思就多,心到一处。


    荣国府如此的话,甄家太太回去劝诫家中人,便更有一份筹码,也点点头:


    “夫人说得是,我们家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说着,甄家太太又叹息起来:“唉!前儿家里还想着,要是能进京,兴许能问一问我们家四姑娘可好。”


    如果说进京有好处,便只有这个,史苗只当没听出来,不


    松口,跟着叹气。


    “真可惜,我们到金陵之后,也只和宁府那边通信,帮不上什么忙。”


    甄家太太抱歉道:“是我絮叨了,人这辈子操心儿女事,到了合眼那一日都放不下。”


    史苗做出一副理解表情:“我们做母亲的,都这样。”


    甄家大太太觉得荣国府的这一位真的和蔼近人,根本不像传言中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另一头,贾姝带着甄家两个媳妇往后院去,贾姝有婚约,孝期过去就要嫁人。


    她有和甄家媳妇们交道之意,故而比较热情。


    听说她们爱读书,原打算带她们去松涛院图书馆看一看。


    贾敏和贾媃看出贾姝的意图。


    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


    “大姐姐。”


    贾姝看两个妹妹欲言又止的样子,连忙问:“怎么了?”


    贾媃悄悄指了指甄家的王夫人,小声道:


    “姐姐你难道忘了?前儿我们见那位姐姐的时候,她母亲说不太读书的。姐姐想的好,要带她们去看看我们家里好东西,但万一她觉着……”


    贾姝本意是分享,但旁可能觉得荣国府在显摆。


    贾敏也道:“刚刚我看她的丫鬟脸色不太好呢!”


    贾姝听了妹妹的建议,便改了计划,带着她们去逛逛园子。


    几个姑娘随意聊了一会儿,来人说甄家太太要走,姑娘们又去见过甄家太太。


    然后,送客。


    史苗今日笑得脸都酸了。


    晚上依旧请白先生来下棋说话。


    瞧瞧这全家老少出动的样子。


    史苗摇头:“太子殿下一走,多少人抢着分饼,生怕晚了一点就渣滓都抢不到。”


    白琪手里捏着一枚黑子慢慢放下去,听见史苗这种诙谐的话语,眉头微扬:


    “分饼?太太的比喻,真是贴切。”


    太太总是有很多奇思妙语和非常有趣的比喻。


    但太太不是没有丝毫见识的人,荣国府对这一切反映太过平静了。


    白琪疑惑:“府上当真没有任何打算?”


    史苗看着棋盘,突然觉得眼花,闭了闭眼,按着额头:


    “打算也有,年一过就打春了,紧接着就是春耕。再暖和点,我们就去庄子上住。”


    史苗心心念的庄子之行,千万不要再有出什么岔子了,她只想去种地呀!!


    什么叫做墨菲定律?


    怕什么来什么。


    史苗刚刚心里发愿,神情严肃的赖赖嬷嬷掀开帘子进来。


    史苗就知道,肯定又有事了!


    棋也不必下,刚刚拿起来的棋子又放回棋盒中。


    史苗有些疲惫:“赖嬷嬷,出什么事了?”


    烛火把赖嬷嬷的脸上照的半明半暗。


    “太太,原先二爷屋里的彩荷,在她们村里,投井死了。”


    投井,丫鬟?


    王夫人没嫁进他们家,家中也没丫鬟叫金钏,仍是出了这种事。


    赖嬷嬷继续讲来龙去脉,言语间甚至有几分愤慨。


    “她娘死了以后,家中只有两个哥哥,做主将她卖给一家乡绅,彩荷不愿意,趁着看管不严,投井死了,还是她一个同乡小妹看不下去,带着彩荷的血书,告到我们府上来。”


    白琪眉头都拧成疙瘩,一手按在棋盘上:


    “太太,此事千万不能轻轻揭过!”


    史苗凝眉。


    “我知道。”


    第46章


    果然,最垃圾烂俗的剧情往往来源于真实的生活。


    在家从父从兄,出嫁从夫,死子从子。


    相较于现代自创的嫡庶邪/教嫡女发卖谁谁谁。


    在中国历史上最多的却是父兄发卖儿女。


    史苗忽然想到课上讲农药,老师随口讲过一些关于百草枯的事例。


    大约和农村中妇女喝农药的情况一样,当下选择投水投井或是上吊的女子那么多。


    是因为献祭生命是她们能想到为数不多的反抗方式。


    此事当然不能轻轻放下。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而且彩荷入荣国府时,当卖了死契,她是荣国府的人。


    依着当下社会规则,荣国府是彩荷主家,她的兄长并没有处置彩荷的权利。


    荣国府上的丫头被人随意发卖导致死亡。


    如果荣国府不出面,对荣国府名声和威严不利,将来兴许有人如法炮制,犹未可知。


    是以白琪一听,马上就提出这件事情万万不可轻轻放下。


    史苗垂眼思索,又抬头看向赖嬷嬷。


    “我记得你儿子办事很有头脑,让他带几个人暗里去查清事情来龙去脉,再做打算。”


    术业有专攻。


    赖赖嬷嬷的儿子赖大做这类事比较在行。


    此时必须耍荣国府的威风。


    赖嬷嬷听太太忽然提起自己儿子,还派他这一件大事,心里别提多高兴,答应的调子都高起来三分。


    “唉,老奴必定好好嘱咐他。”


    赖嬷嬷还没有走,史苗又想起一件要紧事:


    “对了,把彩荷的血书拿来。”


    赖嬷嬷犹豫几分,那种东西,血淋淋的看着多吓人。


    但太太要,赖嬷嬷也没有坚持开口劝,马上就让人把彩荷的血书送进来。


    血书用白绫裙子的内衬写成,皱巴巴的,沾上些黄黄的汗渍。


    带来血书的人应该将它贴身藏在胸口。


    史苗小时候看古装剧,经常有人咬破手指写血书的桥段。


    起先倒觉得悲壮,后来看的片子多了,情节演过一遍又一遍,看得人麻木。


    此时此刻,史苗真的见到血书,而写这份血书的人已经没了性命。


    一片皱巴巴的裙摆,很轻,也很重。


    彩荷的血书中诉说了她如何被卖入荣国府,在府中有机会识文断字,主家慈悲允许她奔丧,因兄长奸恶,伙同买家囚禁她,她遭到侮辱,宁死不从,是以选择自戕,写下歹人恶行,昭告于世。


    白琪看罢已是红了眼眶:“真是一个刚烈的姑娘,可惜了。”


    彩荷丫鬟不是家生子,学习这么一段时间,就能将字和文写出如此模样,说明是个极聪明的人。


    毕竟赖嬷嬷的眼光史苗历来信服。


    一个从外面买来的丫鬟,因能力出众,竟然被赖嬷嬷指派到贾政院里,还升到二等丫鬟。


    这孩子必定能力不俗,却因此事香消玉殒。


    可惜!可惜啊!


    史苗甚至有些后悔,当时不如心狠一些,不放人回去,今日的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


    但这一切能怪好心让彩荷去送她母亲一程的史苗?


    也不能怪孝心可嘉的彩荷,唯独大家都低估了人性之恶。


    真正有罪的是把妹妹卖了又卖的彩荷两个兄长。


    第二天贾赦、贾政还有贾敏四个姐妹才知这件事。


    史苗将血书拿给她们看,让孩子们在商议如何处置此时。


    众人看过血书,贾赦气得直捶桌子:


    “一条人命,顶着我们荣国府的身份,是旁人能随意发卖的?”


    管事的媳妇汇报了一下昨个儿太太的安排。


    “昨夜太太已经派人去处置,是二爷那边的赖大。”


    贾赦知道那是赖嬷嬷的儿子,早前赖大办事还算有几分水准。


    贾赦点头:“老二的那个小厮还算可靠,若有消息随时来报我们。”


    当下的章程,旁的没想好,反正彩荷的两个奸兄,肯定严惩。


    且说那边赖大先去官府那边提告,有人逼死府上的奴婢。


    然后再同官府的人一起去到彩荷家村子拿人。


    捕快一进彩荷家,问清哪两个是彩荷哥哥,当即拿下。


    赖大买了一副好棺材,着人将彩荷妥善下葬。


    彩荷是未嫁女,又投井而死,村子里不允她进祖坟中,只能将葬到乱葬岗。


    跟着赖大的人有些担忧:“咱们这样给彩荷姑娘葬下去,兴许这村里旁的人,觉得她坟中有好东西,将来指不定会来盗墓咧!”


    这人说得有几分道理,可是赖大问旁人,大家其实也找不出更好的


    法子。


    彩荷姑娘若不是有太太做主,大概一卷破席子拖到乱葬岗,随便扒拉几下土,埋得浅了还会被野狗野狼刨出来。


    赖大也无奈道:“咱们尽人事,彩荷泉下也会念着好,你瞧以前那些王侯将相,还不是照样被挖了。咱们让她入土为安,问心无愧就成。”


    赖大觉得有荣国府的名头压着,一时半会儿应该出不了事。


    彩荷的大哥二哥被快马加鞭绑回县衙。


    赖大赶忙回去汇报事情进度,何日过堂审案。


    贾赦他们见赖大办得妥当,也没有说头,又强调一遍,不可轻饶。


    他们这边已经把起状子都写好,交给赖大。


    倒是让贾家兄妹都长了一回见识。


    白湘湘非常擅长写状子。


    贾赦和这个身有残疾的小姑娘没说过一句话,看见贾敏送来的状子,那字迹和措辞。


    贾赦也叹服:“想不到,湘湘的状子,写得竟然这么好!”


    湘湘垂首道:“以前我也做不成什么事,就写点状子补贴家用,其实也不难,多写几遍,说清来龙去脉,很快就能学会了。”


    众人又商议起来。


    原来看中彩荷的乡绅和金陵薛家有些渊源,亲缘上算是堂亲。


    要说那人也有眼光,别的看不中,在彩荷村里丧事上,一眼就相中彩荷。


    彩荷兄长见钱眼开,竟然将那人先悄悄放进后院,美其名曰让他先‘验验货’。


    薛家那一位不差钱,只要彩荷和他成了事,女人嘛,肯定不从也要从!


    到时候好事一成,至多上荣国府把先前的卖身银子多赔几,算下来他们还能赚一大笔!


    没想到,荣国府竟然是块铁板!


    金陵的薛家几房也乱成一片,直呼倒霉,恨不得把人直接砍了,再去荣国府谢罪。


    犯事那家愿意出大笔银子,只为买自家儿子一个平安。


    对方是荣国府,想买也买不动!


    古时候有一点好,对弓虽女干犯惩罚力度比现代社会大多了!


    论理这桩案子荣国府作为苦主,必须得到一笔银子的赔偿。


    **国府不差这个钱,姊妹们对此有些异议。


    贾赦和贾政不想要这笔钱,贾敏和贾姝却不太赞同。


    贾敏据理力争:“虽然我们府上不缺几两银子,该要还是得要。”


    既然律法中判罚的银子,不是缺不缺的问题,该收就收!


    贾娴提出一个好法子:“听说是她同乡的姐妹走了好几十里地来告状,不如把银子给她一些做嘉奖。”


    众人觉得这样有理,若不是她,彩荷冤屈如何沉冤得雪?


    彩荷的小姐妹顶着春寒的天,一连路上走了五日才到金陵城,找到荣国府。


    依着家里的吩咐,赖嬷嬷亲自把银两交给为彩荷报信的姑娘。


    小姑娘自称丑姑,她长得黑瘦,左眼比右眼小一截,像睁不开的样子。


    不知是从小染了眼疾,还是生来如此,偏生这只眼睛下面还有一个雀卵大的胎记。


    晃眼看去,还有些吓人。


    小姑娘这一边发丝总垂着,想来就是要遮它这一处难看的印记。


    这样相貌的丫头,人牙子断然不会带到荣国府来让主家挑。


    赖嬷嬷起先见她,也看不过眼,但她也佩服这姑娘有如此大的毅力和胆魄,自己一人走到荣国府来。


    是个侠肝义胆的。


    彩荷事情没处置完,赖嬷嬷让外院几个老嬷嬷带着她,又让人给找几身衣裳梳洗干净,千万不能有虱子。


    这会子事情大约有个结果,赖嬷嬷好心送银子过去,丑姑娘推辞不要。


    赖嬷嬷识人多年,眼光毒辣,她看得出来,丑姑是真的不想要。


    丑姑给赖嬷嬷磕了一个头:


    “我知道这些银子是为我好的,但是我这个样子带着这些银子出去,就如三岁稚子怀抱黄金于乱市,遭人抢夺。我家中没人了,要银子也无用。”


    赖嬷嬷没和她说过几句话,没想到这样一个相貌丑陋的丫头说起话来竟然很有气韵。


    那丫头低着头,恳求道:


    “嬷嬷。我有力气,能做很多活,能收了我当丫鬟吗?求您了!求求了!”


    说完,丑姑重重磕了三个头,脑门砸在地上嘭嘭响。


    赖嬷嬷赶紧把人扶起来,她原本不喜欢管这种闲事。


    一来丑姑义气值得称赞,二来这丫头报信以后,赖大得了机会,事情办得漂亮,家中太太和几位爷都夸赞,赖嬷嬷也跟着脸上有光。


    赖嬷嬷想着,既然如此,还不如结一段善缘。


    赖嬷嬷亲自把她扶起来:“你别哭,我们太太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丫鬟,我帮你想想办法。”


    赖嬷嬷没有直接去太太汇报,反而曲线救国找到姑娘们。


    贾敏正和白湘湘赶围棋,听到赖嬷嬷如此说,喃喃念叨起来:“三岁稚子怀抱黄金于乱世……”


    贾姝笑道:“兴许是和彩荷学的。”


    但她能学以致用,用得还很对。


    赖嬷嬷从旁说好话:“这丫头年前家中唯一的爷爷也过世了,说到底是苦命的孤儿,因长得丑在村中少有人愿意和她一处,只有彩荷和她好。”


    贾姝听得出来,赖嬷嬷想留这个人。


    贾姝也想卖赖嬷嬷一个好,点头道:


    “这件事情我们会和母亲说,问清她父母家人,如果她愿意,送到城郊庄子上,让王大丫带着她做活。”


    赖嬷嬷也承情,恭敬行礼:


    “多谢姑娘。”


    第47章


    史苗没有拒绝把人留下,也觉得贾姝处置的法子比较妥当,便同意了。


    为着彩荷这件事,耽搁了几日。


    等事情料理完毕,史苗就就让人快马加鞭预备去庄子上的事。


    史苗估摸着这么一去,肯定要有三五个月。


    本来种地的事情不是几日就能好的,太子殿下一走,举国的丧事,史苗领着姑娘们去庄子上躲清静。


    山高皇帝远的去处,刚好没有人管。


    史苗定了二月二出门,提前就派一群人去布置屋子,收拾去那边以后大家读书的地方。


    离着出发还有十来日,史苗又召集大家开了一回动员会。


    “都各自收拾好东西,我们就往庄子上去了,去了那边要种地,记得多预备几套短打。”


    史苗早前就设计了几个样子,让府上的擅长针线的人做出一些来。


    还有仿照现代老北京布鞋里的一些样式,对鞋子做出一点点小改进,让大家穿起来更加方便干活。


    对于两个儿子的安排,史苗非常明确:“老大老二人依旧去书院读书,你们去那边很有些长进,母亲非常欣慰。”


    虽然两个便宜儿子比起一开始遇到中懂事许多,稳妥了一些。


    但他们跟史苗去肯定呆不住,史苗也不想看见他们不情不愿还要装孝顺。


    如果可以,史苗也想姑娘们可以随意走走,做点想做的事。


    无奈当下的社会氛围没这个条件,史苗也只能尽量给女儿们丰富生活。


    提起要去庄子上住,姑娘们都很期待,反正去哪儿住都是住。


    要是去到庄子上,既能看个新鲜,那庄子上怎么说也会比现在的荣国府大,


    遛弯儿也能多走几步啊!


    贾政心里一直记着,母亲以前为自己的筹谋,当下再去书院,也比以前更有方向。


    他此番答应的十分干脆:“儿子知道,我一定好好竞选。”


    脸蛋泛红的兴奋态度,惹得大哥贾赦侧目而望。


    老二最近是吃什么药了,一天天精神得很啊!


    贾赦觉着自己也不能落下,母亲以前也夸他的字好,他也要用一点功,发挥自己的长处。


    不过贾赦还有一件事:“母亲和妹妹们都去庄子上,将来我们有了假,回家冷冷清清的,还有什么趣?”


    史苗也考虑到了,笑道:“你们若是想我们,就请几日假往庄子上来。”


    得了母亲的话,贾赦心里就有底,到时候老二要呆书院就让他呆。


    反正贾赦自己又不


    科举,他还可以两头玩耍。


    到了出行那日,荣国府一行浩浩荡荡出城去,路上的人好奇的驻足看,这么多的马车。


    真是大户人家!


    荣国府出城的消息,马上就传到了甄家去。


    甄家大太太上回和史苗说过话,过程十分愉快,也是荣国府的做法在,甄家人最后才没想着进京谋什么大前程,乖乖跟着上请安折子。


    前儿甄家大老爷新的差事下来,升了一级,可见甄家按兵不动是对的。


    甄家大太太也越发得意,听说荣国府出城的消息,巴巴就报告给老太太。


    “老太太,荣国府阖府上下都去城郊庄子上了,来人来人说浩浩荡荡,像是要住好长一段时日。”


    其实这件事对甄家没多大意义,但是提起荣国府,能给老太太添点儿堵。


    甄家老太太很疼三孙子,早前肖想过荣国府的姑娘。


    但是甄家接驾以后,手头吃紧,若能和王家做亲,海关商贸上面,就能铺出一条通天大道。


    所以甄家最后还是和伯爵王家做了亲,王家给的嫁妆及其丰厚。


    就是这个孙媳妇,虽挑不出大错,模样也好,甄家老太太不太喜欢。


    甄家老太太也是喜欢玩乐的,王家这个孙媳妇不够灵巧,戏文都念不出几句,又不怎么识字。


    虽然待人接物还算使得,但甄家老太太还是觉得她差了点情趣,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不太爱说话。


    瞧着老三和她也相近如宾,不怎么欢喜。


    甄家老太太最疼这个孙儿了,巴不得样样让他欢喜,自打成婚以后,孙儿似乎都没有以前爱笑了。


    都是这个孙媳妇不好。


    如今太子殿下的事情一出,荣国府那边多谨慎!


    要是当时能忍住一时半刻,让老三再等个几年,做成荣国府的亲,将来她的宝贝孙子到官场上,有个厉害的岳家,不知要有多大的助力。


    现如今太子一走,甄家捞钱的事情必须缓一缓,谁都不想这个时候当了出头椽子,去犯圣上的忌讳。


    早前还说得好听,早点成家将来甄家老太太还能早点抱上重孙,如今赶上国孝,哪里去生孙子!


    总之甄家老太太越想越心塞,甄家大太太自然知道母亲心里不顺。


    但她就暗地里哪壶不开提哪壶。


    做出一副及其孝顺的模样:“上回我去见夫人,她很是关怀您老人家的身子,还想着将来母亲身子大安,请母亲去府上,如今母亲好起来,我们还指望着母亲带着我们这些小辈,去荣国府上乐一乐。”


    甄家老太太听了,点头道:“等眼前的事情过了,自然要去,原本今年七八月里,荣国府就要除服了。”


    甄家大太太又做出可惜的神态:“只可惜,咱们家中姑娘不太合适,爷们岁数也不成,但凡我还有一个!真可惜!”


    甄家老太太刚刚好了一点的心情,又堵起来。


    老太太道:“你儿媳妇是个有才学的,你好好教她。”


    老三那个孙媳妇不指望,老二家平平无奇,还是老大家这个孙媳妇拿得出手。


    江南本来就文风盛行,荣国府注重这些,消息不胫而走,如今江南推崇才女之风就更重了。


    如今甄家三爷的院里,王夫人一如既往的给老太太请安之后又到婆母跟前迎候,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只看得见眼前的事,对祖母嫌弃自己学识一无所知。


    作为伯爵家的姑娘,她心中有几分骄傲,荣国府的礼回来她就叫人收起来了。


    大嫂子自以为在才学上比一比能羞辱到她,在甄家,王夫人才不在意这个。


    也就是大嫂子在娘家没加见过多少好东西,一个砚台加几支笔,就宝贝成那个样子。


    王夫人很沉得住气,谁让她的丈夫是甄家如今长成的三个爷中最有能耐一个,将来能做诰命夫人的,指不定是谁呢!


    正因如此,甄家三房从太太到奶奶都没被挑唆,关键是儿媳嫁妆丰厚,连带着甄家三太太也跟着日子好过。


    甄家三太太不如贾母强势有手腕,王夫人舍得送东西,婆媳关系反而是三房中最好的。


    只是王夫人和她如今的婆婆关系好不好,史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史苗一路带着姑娘们进到庄园中。


    庄园已经按照史苗对要求进行过扩建,外墙扩宽,还加高很多,布置了墙外防贼的荆棘。


    史苗需要的菜地,王大丫也领着人都收拾出来了。


    就像栽种游戏里的小菜地似的,工工整整的方块,中间留了小路,旁边搭了农具房,还有歇凉时候的凉棚。


    简直就是史苗梦想中的开心农场。


    没有万恶的房地产开发商就是好,感谢穿书让她穿到地主阶级。


    史苗领着姑娘们去看菜地,让丫鬟嬷嬷们把自己预备的东西都拿上来。


    姑娘们拿着母亲送的东西,一脸疑惑:“这是什么?”


    很古怪的衣裳,像斗篷又不像斗篷,像罩衫又不像罩衫,这个帽檐也缝补得奇奇怪怪。


    史苗让丫鬟演示着穿了一下:“防晒套装。”


    几个姑娘看得嘴角抽筋,“虽说能遮阳,也……太古怪了吧!”


    史苗瞧出来了,打趣她们:“难不成我的女儿们还要盛装去种地,兴许重出来东西,也能长得漂亮呢!”


    姑娘们被史苗逗得傻乐,过几天才知道,母亲大人是要来真的。


    史苗指了指地块上的木牌:“抽签吧!抽了签,在木牌上写出名字。”


    史苗又特意关照坐在轮椅上的白湘湘:“湘湘也来抽一个,以后让你母亲和你一起种。”


    抽签是最公平的,姑娘们没有异议,马上找了纸笔写了纸条抓阄,然后在各自的牌子上写了名字。


    “试验田……”


    原来牌子上还有字。


    又是她们没听过的东西,母亲看得最多的就是农书,没想到母亲每日管理家事,还能想出这么多花样。


    可见母亲是真心喜欢种地的。


    大家在试验田木牌后面的横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贾敏的写了一个敏字,贾姝落的是姝字,其余人以此类推。


    认好地块,大家就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自己要种什么。


    贾敏的想法很直接:“我想种桃树。”


    桃花开起来好看,她也喜欢吃桃子。


    史苗点点头:“这倒是使得,只是桃树要三五年才能结果,往后长大了,会把旁边家的地遮住。”


    院子里的试验田,每人也就分到了二十多平米,桃树种不了几颗,兴许还会遮挡到其他地块采光。


    贾敏没有任何种植常识,她还以为桃树是种下去应季就会结果。


    被母亲一提,闹了个大红脸。


    王大丫笑道:“姑娘莫急,太太还给大家预备了果园,每人都能分,稻田也是有的。


    所以贾敏想要吃桃的愿望,依然能得到满足。


    史苗清了清嗓子:“古人有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们不妨回去问问庄上的人,了解一番作物习性,再决定要做什么。”


    史苗嘿嘿一笑:“等你们种出好东西,咱们叫人送去给你哥哥,吓他们一跳。”


    说到这个,贾敏可就来劲儿了。


    促狭的拉着姐姐们:“如此一来,咱们都种青菜,让大哥哥和二哥哥,天天吃青菜!”


    吃这么多青菜,就不怕贾赦和贾政脸都吃绿了?


    况且那两兄弟,也不会委屈自己日日青菜豆腐。


    第48章


    虽然说中国古代先民已经竭尽全力对农作物进行过开发。


    无论加工食用方式,还是种植方式,都进行了一定努力。


    以前出使西域的那一群大臣,还有下西洋的


    郑和,基本上把能吃的都带回来了。


    但是在史苗看来,当下庄子里搜集到的作物种类依旧有限。


    真怀念在学校里互相参观毕业作业的日子。


    史苗让人搜集下来的水稻、豌豆、玉米、土豆、红薯之类的种子,状态也说不上号。


    古法留种尽量已经挑好的了,看着还是那么不得劲。


    之前稻子熟了以后她来过一回,因为稻穗太小,史苗总觉得是不是稻田遭了病虫害。


    好半天才适应过来,这里是古代,虽然古时候司农的官员也会有选育优种的职责,但现在的技术,还没到能弄出优良杂交性状的水平。


    最后姑娘们根据下面种地好手的建议,先从简单的种菜做起。


    种蔬菜周期比较短,这么大的地快也合适。


    贾敏依旧选择种青菜,贾姝种的是白菜,贾媃种了茄子,贾娴种的是豌豆,白湘湘那片地靠边,她要种南瓜。


    史苗自己的地,一分为二,种了玉米和番茄。


    如今番茄这个东西还不普遍,不像后世一样番茄炒蛋几乎是不太会做饭人员的标配菜色。


    史苗让人去找番茄,没能带回来植株,只带来了六十多粒的种子。


    如此广袤的土地上,肯定也有人种番茄,但碍于地域流通,还没流转到此处。


    况且当下的农民,第一要务还是填报肚子,粮食作物的种植是首选。


    史苗不敢一次性把六十多粒种子都霍霍了,只数了三十粒进行育苗试验。


    史苗用的是湿棉布保温催芽法,庄子上的人多半是用稻草保温法。


    在种地之前,史苗特意让人烧了一回地。


    这下可好,满院子的草木燃得噼里啪啦响,还有各处的飞灰。


    一个庄户嬷嬷感叹:“还好咱们知道是在烧地,不然还以为院里遭灾了。”


    她们也有些弄不明白,每年收完稻子,能放水田里多半会放水晒一晒地,把那些水稻根兜子翻出来,晒干烧了,烧过的灰土就放在田里当肥。


    对于有些地势太低放不了水的,也只能任由它淹着。


    太太这种,整个地都过火的,她还是头一回见,也不知太太是从哪一本书里看到的。


    史苗给大家解释:“将地上稍一稍,地里的虫卵能少一些,将来防虫。”


    其实还有杀菌消毒的作用,史苗在想该怎么解释。


    然后找到一个说法:“就像孩子出生,剪脐带的时候,剪子要用火烤一烤,开水烫一烫,咱们喝水要喝煮开的才不会肚子疼一样,高温消毒。”


    那些生养过的媳妇,大概就懂了,至于姑娘们……


    就当科普吧!


    众人连连点头,几个姑娘穿着短打,站在上风向看着下面烧地。


    春寒料峭被腾腾热气驱赶开,她们身上甚至有点微微冒汗。


    真是太怪了,金陵城里的人若知道荣国府的娇娘们居然正儿八经的来种地。


    肯定是个爆炸的新闻。


    史苗也知道,当下百善孝为先,所以她要姑娘们做什么,姑娘们基本上都会照做。


    但史苗觉得,还是要和孩子解释一下自己这么做的初衷。


    史苗看着渐渐燃到头的豆杆儿和稻草,语重心长:


    “人家都说,千金小姐是娇客,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你父亲一走,我才知道什么叫人有旦夕祸福,母亲教你们做这些,只是担心哪一日咱家遭了变故,你们也能有个谋生的本事,旁的不用说,起码能分得清菜蔬,种点东西糊口。”


    史苗这一番话,让本来欢欣好奇的姑娘们面容都变得沉静起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倘若荣国府真的沦落到姑娘少爷亲自种地那一刻,这个家想必也是七零八落,潦倒得不成样子。


    一个嬷嬷赶忙赔笑道:“太太和姑娘们都是有大福气的人,短了谁都不会短了太太和姑娘们。”


    怎么不会短了呢?并非史苗耸人听闻。


    就连帝王之家都逃不过。


    原著若能写完,最后必定是飞鸟各投林,落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荣国府的子孙后代能落个平安种地有饭吃都算是善终。


    看看巧姐儿,若没遇刘姥姥搭救,最后又是个什么结果?


    史苗冷笑道:“万里长城如今还在呢,秦始皇可还见?莫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当王君的,也有被饿死的,世事无常,谁能说得准。”


    一个伶俐的媳妇赶紧拉着婆子往身后藏:“可闭嘴吧!”


    瞧瞧,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出头的椽子可不就差点烂了。


    草木灰马上就烧完了,史苗又让人把这些灰铲掉。


    史苗指了指靠墙角的一片,这几片是姑娘们挑剩下的。


    将来要是贾赦和贾政来了,刚好他们还能分到一块。


    史苗特意走到冒着热气的地块旁边:“这一片留着,不用清。我想瞧瞧,留下这些灰,会不会烧苗。”


    没想到太太还知道‘烧苗’,草木灰太多,确实会烧苗。


    史苗又给几个丫头解释了一下:“这就叫对照组,控制变量法。”


    “变量,就是变化的量,就像这片地我留着草木灰,与旁边那块地种一样的菜,浇水、施肥都一样,最后看它们长势如何,就能知道草木灰对菜蔬生长的影响。”


    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包括当先生的白琪。


    白湘湘很快就举一反三:“如果种一样的菜,浇不同的水量,就是浇水对菜的影响了?”


    史苗点头:“湘湘说得没错,不过我们还要保证浇水时间和频率相同,在种植过程中没有恶劣天气和严重虫害。”


    贾敏露出崇敬的目光:“母亲你真厉害,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史苗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虽然书中自有黄金屋,但有时,还是要自己琢磨。”


    史苗又带着几人往外走,穿过几道门,最后从后院出去,面前一片开阔,修整好的田垄方方正正,上面插着很多标牌。


    贾姝笑道:“我还在奇怪,先前我们写的牌子哪儿去了,原来在这里。”


    一个媳妇道:“姑娘们是从前面来的,当然看不见。”


    史苗当下就有一种。


    姑娘们,这是我为你们弄出来的菜地错觉。


    还好她谨记自己穿到的是国公夫人身份,才没逗比的演出来。


    清了清嗓子:“咱们先开始育种,后面我们再慢慢把册子填起来,记录你们种的菜生长状况。”


    众人都很好奇:“这些……都种了是什么?!”


    来到了自己的专业范围,史苗脸上有几分骄傲:“更大的试验田?!”


    “这些是我让王大丫领着人种的。”


    王大丫办事确实很利落,尤其在识字加成以后,基本上都能把史苗的要求贯彻到位。


    她领着庄子上的媳妇做活,这些媳妇能在太太面前露脸,面上很有光彩,在家中都硬气许多。


    没法子,家中主事的是太太,男人不方便到太太跟前说话。


    当然也有对王大丫不太服的,都卯足了劲儿想在太太跟前表现。


    奈何她们不识字,又听说这回太太把教书先生也带来了,不知道会不会像王大丫说的一样,教人读书写字。


    她们自己还好说,要是能让家里的丫头小子,也像王大丫一样学会认字写字,再种好地,就看如今太太对种地下的心思,将来还愁没前途?


    白琪有些好奇:“太太种这么多作物,是有更远的计划吗?”


    史苗笑道:“这么几样,实则算不上多,我是有些育种的想法。”


    白琪皱了皱眉,“育种?”


    虽然她这些年和女儿相依为命,也会在院子中种点东西,但她对农事算不上了解。


    她以前没怎么留意过种子这件事,似乎是邻居的大婶给了她一些。


    至于种子是从哪里来的,她完全不知道。


    史苗叹了一口气道:“说是育种,更像是选种。”


    “平民百姓之家,土地有限,试错成本低,有时候就算


    有了好种子,新作物,也不敢尝试。”


    “再有些人,或是因为种植方式不对,本来可以丰收的东西,最后颗粒无收。”


    育种花费的时间太长了,当下的条件又有限,就算她真的长了金手指,成功把杂交育种搞出来,如今发生产力和农庄规模,不支持产出能够全国民众种植的种子,况且史苗实在是个半吊子没出师的农学生,当年在学校里又不是育种方向。


    所以史苗现在做的事,勉强算是试重选种,如果有好的品种,摸清楚适合的种植方法,再慢慢推广开。


    院子里面的那几片,只是让孩子们练练手,外面这片大的才是正儿八经的试验田,史苗让她们试种的都是粮食作物。


    当下先研究吃饱的问题最要紧。


    史苗又道:“我虽不才,家中有田地,又有能种地的人,就让她们试一试,记录下来,兴许对想要种地的人有用。”


    史苗看过现在的一些农书,记录得不够详细,有些种地的方法甚至是错的。


    还有一些搞什么祭祀除虫害的操作。


    大约是真正种地的农人很少有能识字的,所以一些细节种植经验,虫害防治只能靠口口相传或是慢慢摸索。


    史苗说着用手摸了摸这块地势略凹陷的地,湿度太大了,偏巧种的又是土豆,很有可能会被淹坏。


    史苗拈起一块泥,在手上搓了搓。


    “这一片种的不合适,地太潮湿,恐怕后面会坏掉……”


    土豆种来之不易,史苗对负责这一片田的媳妇道:“挖出来,换到上面那片地,浇水不要过多。”


    第49章


    史苗又接着巡视其他几个地块,也存在类似的问题,只是不如刚刚那块严重。


    在湿润的江南种番薯和土豆还有玉米,着实有点难为人。


    现在还有一个大问题,没有化肥和农药。


    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史苗只恨自己不是学应用化学的。


    现在她能尝试着做一下的大概只有手工皂。


    当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到母亲如此认真,几个姑娘也认识到粮食于国于民的重要意义。


    都说种菜最简单,她们从小到大,勉强种过花,都是外面花匠种好发盆栽,只需要浇浇水,修剪一下枝叶。


    这回从种子开始种菜,她们也和母亲一样,一半的种子用庄户上的办法催苗,一半用史苗的办法催苗。


    豆子和南瓜不用专门催芽,直接种进土里,姑娘们又要忍不住扒开土来看。


    就说农家种地也会来看看发芽,及时补种。


    头一回给种子发芽的几个姑娘都是好奇宝宝,一日里要去看三五回。


    负责教姑娘们的媳妇只能婉转提醒。


    “姑娘们总掀开看,走了热气儿,芽怕是出得不好。”


    这之后她们才慢慢消停,改为每天午间一起来看一回。


    二月里还不算暖和,史苗已经有意识给环境保温,也是到了第五日,才冒出一点芽来。


    然后史苗又养了一日,才将苗移进育苗盘。


    她简数数自己种的番茄出芽率,用湿布的法子比用古法稻草捂多了三颗苗,用了三十颗种子,最后只得到十四个苗,还不能保证这十四颗小苗能顺利长大移栽。


    茄子的出芽率更低,只得到十颗苗,青菜倒是长得还行。


    不知道种子还是气温的问题,玉米的长势最差,外面大的试验田还略好些。


    看来种地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史苗就是个学了半吊子种地知识的半个门外汉。


    庄子上种地的人头一遭觉得受宠若惊。


    她们太太居然说种地是一门学问。


    素来不是只有去请先生教书的才是学问,种地怎么就也成了学问?


    太太和姑娘们还一本正经拿着纸笔记录,怪不得人家是太太呢!


    就连种地都和她们不一样!


    种地也不必一天从日到夜都守着秧苗,果林里花也开了,史苗就让人预备好车子,带姑娘们去野餐。


    一片桃林,烟霞一般的粉色,看起来可比家中院子里三两株桃花过瘾。


    “多谢太太,带着我们娘儿俩一起来,湘湘长这么大,还未如此正经出过门。”


    白琪是真心实意的感激,非是她没有情趣,不知欣赏山水田园之美。


    只她以前艰难糊口,哪里来的财力物力做这些事?


    她们娘儿俩确实沾了荣国府的光,坦然道谢,不必故作清高。


    史苗也觉得心旷神怡,看姑娘们穿着素淡的春衫,像是花间的精灵。


    真真十分养眼。


    史苗笑道:“可见咱们这一遭是出来对了,疏散一二,对身子骨也好。”


    行令、作诗、玩桌游,或看一会儿风景。


    春花烂漫间,史苗的心情比往日更平静了。


    春游回去,史苗还没提说要孩子们写一篇作文,她们倒是自觉。


    又是整理作诗联句的集子,又是要把今日的场景画下来。


    贾敏挨着史苗撒娇:“母亲,我想着若在桃林里有一条溪流,再有亭子,能效仿名士曲水流觞就好了。”


    是个好主意,她怎么没想到呢!


    搞不好她们就能出一个桃花亭序了呢?


    不过,桃花?


    会不会俗气了一点。


    史苗一口就答应了:“好好好,不过今年果树已经开始开花坐果,真要动土可不就扰了它,等过了这一季,咱们再修不迟。”


    贾敏搂着史苗的手臂,甜甜的:“那我就替姐姐们,多谢母亲了。”


    史苗笑道:“嘴儿抹了蜜似的,快去看看你的青菜,什么时候长成了,给你哥哥送一点去。”


    贾敏脸上有点小得意:“想来不用我送去,昨天我们把画好的画送去给大哥哥,估计他过几天就坐不住,自己来吃菜了!”


    要不是她的青菜苗还蔫巴巴的刚移栽进地里,贾敏还真想给哥哥们送点青菜。


    史苗带着几个姑娘在庄子上过得充实快乐,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尤其贾赦。


    前儿史苗夸他在书院读了书,办事比以前妥当,字也写得更好。


    贾赦原先打鸡血一般,是下过决心要认真学点东西。


    他倒也刻苦几日。


    最后仍是一个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


    关键在书院吃的还一般,因为国丧,书院里吃和玩都清淡了好大一等。


    日子寡淡得贾赦甚至有点想念那个好炫耀爱找事的张杰。


    无趣,果然是一件消磨耐性的东西。


    贾赦明显感觉二弟读书比早前更上进刻苦,好些时候都没时间敷衍他这个当大哥的,就差一个闻鸡起舞。


    家里给他送来妹妹们的东西,贾赦可算能接触到一点新鲜事物,别提多高兴。


    等看到妹妹们送来的东西,贾赦又开始发酸。


    “哎呦呦,我家小妹要出师了,这画画得,能去当画师了!”


    “瞧瞧,这个是母亲,这个是白先生,这个是四妹妹,这是三妹妹……”


    贾赦饶有兴趣的在贾敏她们送来的《桃花游记图》上找人。


    贾政却道:“瞧这笔触,不像是一人所画,估计是她们一起画成的。”


    然后两兄弟就哪个是二妹妹,哪个是三妹妹发生了争执。


    贾赦觉得穿鹅黄裙子的是二妹妹,穿葱绿裙子的是三妹妹。


    贾政却以为二妹妹穿的是葱绿裙,三妹妹穿鹅黄。


    至于贾敏和贾姝,一个年纪大,一个年纪小还梳着揪揪头,很好认。


    砚台看不下去了,这兄弟俩怎么就因这个事争的像是乌眼鸡。


    砚台无语:“大爷、二爷,若实在认不出,不如写封信,家去问一问?”


    贾赦瘪瘪嘴:“我才不写什么劳什子信,爷自己去看,反正母亲说了,在书院呆得腻烦,可以去庄子上寻她。”


    这话说得贾政也极为心动,年后书院的先生病了三五个,课也不能好好上。


    况且贾政回家和姐妹们一起听过白先生讲经,虽然母亲说书院的先生更清楚考场上如何出题。


    但白先生比书院里的先生们讲得好啊!


    白先生还不像书院的先生,总爱听奉承。


    再瞧瞧四妹妹抄来的诗集,这样出游的日子,遗憾自己没能参与,这些诗作中没有他的一份。


    贾赦也在旁边咕哝:“还说什么要出去踏青,我看咱们书院里就是去小花园踩几根野草。”


    此言正中贾政下怀,若论风雅,书院里这群读书人,附庸风雅还差不多。


    贾政心里也正没劲,贾赦身边的石头忽然从外面进来。


    “大爷、二爷,金先


    生来看你们了。”


    石头就是实心眼讷讷的,这话也说得奇奇怪怪。


    仿佛金先生是什么长辈来看望小辈一样。


    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大,金先生在外面刚好能听见石头回话的说了什么。


    保持微笑的嘴角都开始僵硬。


    他怎么敢来‘看看’这二人,这是拜会!


    这个笨笨的小厮懂也不懂!?


    事已至此,金先生只能保持微笑。


    贾赦面无表情道:“还不快请先生进来,看茶。”


    金先生一进来,看见公府大公子脸色似乎不太妙,心中忐忑。


    不过他还是自我安慰,早前这位贵人时常摆这种脸色,才引得许多先生不满。


    金图早就想到这二位跟前说一回话了。


    但那日从甄家回去,大喜大惊之下,还真着了凉,不轻不重缠绵病了许久,前儿才回书院。


    他又恐自己病体未愈去见贵人不恭,今日确定已经大安,才敢前来。


    贾政也道:“先生请坐。”


    金先生慢悠悠在桌边落座,砚台上了一盏茶。


    瞧这茶水,微微偏烫,茶汤清醇,茶盏通透。


    他若早点留意,怎么会眼拙呢!


    金先生放下茶盏:“在下一进书院,听闻二位早早进学,此等治学之心,实在叹服。”


    这种语调语气,何等怪异。


    一屋子中贾赦、贾政、还有小厮砚台,加上看起来呆呆笨笨的石头,表情都变得十分奇怪。


    贾赦给砚台递了一个眼色,砚台支支吾吾不好说话,只看着他主子贾政。


    贾赦只好又冲石头努努嘴,石头开口问:“先生是否知道我们是哪家?”


    呆有呆的好处,不像老二那个,三棍子打不出闷屁。


    金图连忙站起来,冲贾赦和贾政拱手作揖:“在下并非有意,只是那日在甄府门外无意得见二位,方才知晓。”


    他本来就没说慌,语气还算真挚。


    贾赦把玩着茶宠,姿态和表情愈发散漫,既然旁人已经认出,他也懒得装了。


    反而贾政,谦和的请先生坐下:“我与兄长埋名至此,只想清静进学,还望先生为我等保密。”


    金先生连忙顺杆往下,恭敬道:“在下心知二位进学之心,又觉不来拜会显得不恭,是以冒昧,您请放心,在下必不会透露分毫。”


    说完金先生也不多言,站起身来:“在下了结一桩心愿,便不叨扰了。”


    说罢揖一礼,当即就大步走了。


    两个小厮送出门来,一路无言。


    贾赦见金先生走远,回过头觑了二弟贾政一眼:“老二,很有长进啊!”


    刚刚那个圆滑的模样,都不是贾赦认识的老二了。


    贾赦又道:“倘若不是早前我是贾赤的时候认识他,这一回倒以为金先生是个君子。”


    贾赦现在越来越觉得隐藏公府身份十分明智,真真是看清了许多东西。


    贾政板着脸,另一只手摸摸书桌下那本母亲给的小册子。


    笑道:“这样的人,兴许有用。”


    说完,贾政的嘴角不自觉抿紧。


    第50章


    贾赦又看了老二两眼。


    虽说以前贾赦总有和贾政抬杠的习惯,这一次也不得不承认,老二的想法是对的。


    金先生这种人,土生土长金陵人士,金陵城大小官员换了几茬儿,哪家的脾性阴私,心里门儿清。


    他们兄弟行事还算低调,如今满钟山书院里,就只有陈山长和金图发现他们是荣国府人。


    且这金先生知道以后也没叫嚷出来,可见是个会揣摩的。


    贾赦和贾政两人不太和山长交道,一来是陈山长有些怕事,宁愿不去巴结,也只图个平安。


    陈山长忖度着这两兄弟也不热络,自己不敢贸然出现。再有也是贾赦和贾政自己不想和陈山长交往过密,反而又引得旁人侧目。


    若是以前的国公府公子,哪里会将这种人放在眼中。


    当下经过一番历练,贾赦也晓得,老二说得可用,并不是巴结之意。


    但贾赦还是拿出来大哥的风范,咳了一声,神情庄重正色道:“虽说如此,也莫要让这种人借了咱们家的势,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贾政还没想到这一层,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以前母亲给他的册子。


    册子上的人家关乎妹妹们的终身大事,母亲如此信任他,对他委以重任。


    但贾政只在那次几个书院文会交流时见过两个,话也没说上,打听的消息也只是个皮毛,甚至还不如册子上写得多。


    金先生这种人,心思活络,肯定会知道很多消息,就算不知,只要贾政自己有心要问,他也肯定会帮忙打听。


    但贾政又担心,这种满身都是心眼子的人,万一揣摩出荣国府的意图是想相看姑爷,会不会对妹妹的婚事反而不利。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贾政心里早已绕了九曲十八弯,他自来不擅长这些,此番倒是很努力了。


    贾政心中默默记下,只等时机恰当,再旁敲侧击的打听。


    见贾政不说话,贾赦又道:“刚刚我说的,去看妹妹她们一事,你考虑得如何?”


    贾政抬头,收回心神,呆呆的哦了一声。


    贾赦有点嫌弃,看来老二只机灵了一会儿:“哦是什么意思,你去还是不去,你若不去,我就自己去了,到时候你身边的人可不要和母亲告状。”


    贾政应该不会告状的,但贾赦早就学精了,他如果自己去找母亲,老二身边的人肯定有文章,就说那个赖嬷嬷……


    贾政赶紧答话:“我当然要和大哥一起回去,要是晚了,恐怕连桃花都谢了。”


    贾赦点头,老二这回还真干脆。


    两兄弟第二天一早就起来,坐着马车去庄子上。


    一早天亮出发,过了午才到。


    这两日春暖,一路上桃花、李子花三三两两的开着,田间也有了绿意。


    贾赦得意的晃着扇子:“瞧瞧,还好咱们出来了,如此大好春光,若无人赏玩,岂不可惜。”


    到了庄户上,下人们表现得不算惊喜热络,引着贾赦和贾政进院子中。


    两人一进去,只有一条路,左右都被开垦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菜地。


    贾赦饶有兴致的走过去看看牌子,点点头:“这就是四妹妹养的青菜,有点模样!”


    贾赦又问领路的婆子:“怎么如此安静,母亲和几位妹妹呢?”


    那婆子是庄子上的,低着头回话:“四姑娘说,大爷二爷肯定今日要来,但今日她们劳作辛苦,午间要休息,若是大爷二爷来了,让大爷和二爷先想想自己要种什么地。”


    贾赦啧了一声。


    “像是做了多大的活儿,累的都起不来了。”


    贾敏忽然从角门那边蹦出来:“看吧,我没说错,大哥哥肯定要说这种话。”


    贾敏一出来,其他几个妹妹也跟着走出来。


    清一色方便行动的小短打,背着小草帽,头发不像是平时在家里梳理得云鬓堆叠,珠翠点缀。只是很平常扎起来。


    瞧瞧这样子,倒是很有荆钗布裙的天然美貌。


    贾赦和贾政都觉得稀奇,上下多看了好几眼。


    贾赦笑道:“几日不见,几个妹妹都变了样,稀奇,真稀奇!”


    贾敏皱皱眉头道:“大哥哥以为


    母亲让我们种地,是光吃不练进假把式?”


    若是从前,贾赦和贾政肯定看不上好端端的大家闺秀去学什么地里刨食的。


    当下母亲和妹妹们都那么庄重,他可没胆子贬低。


    贾赦道:“妹妹你效仿神农,自然是最值得夸奖的。”


    贾敏撇撇嘴,她大哥这哪是夸人,分明就是捧杀。


    贾政忽然开口问:“母亲何处去了?”


    贾赦摸摸鼻子,他一回来只顾着和小妹磨牙,都没问母亲。


    真是不孝,不孝。


    贾姝笑道:“母亲现在忙着和庄户们开田间会,下人们传话说你们来了,她让我们来看看。”


    田间会?


    那又是什么?


    每次离开家回来,贾赦和贾政兄弟俩都跟不上版本。


    贾敏调皮的赶着几个姐姐往后门那边走:“好啦,也看到人了,咱们该去找母亲了。”


    “等等,我们也去!”


    贾姝连忙拦住,又道:“大哥哥和二弟还是先去换身衣裳。”


    贾赦和贾政赶紧去了他们的小院,庄子上不比家中,兄弟俩要住一个小院。


    两人换好衣裳紧赶慢赶跟上去。


    出了后院门,兄弟二人算是开了眼,整齐的地块和立牌。


    此刻母亲正站在一块不知种了什么的地边,和一群女人说话。女人们听得很认真,旁边还有几个丫头模样的人捧着本子像是在记录什么。


    哎呦,看岔了。


    领头的那个就是给妹妹们上课的白夫子,看她神情专注,不时点头,若有所思,显然把此事看得极重。


    反正比给他们讲课的时候严肃多了。


    贾赦和贾政巴巴跟在妹妹后面走到地头,只能站在地埂上,史苗看见他们过来,也只略点点头,仍旧开她的会。


    贾赦和贾政一听,都是后面浇水要注意什么,施肥的话要如何记录,还有就是问什么什么品种生长状况。


    字儿贾赦和贾政都是认识的,农书他们也看过,但糊里糊涂听了半截,还是一头雾水。


    母亲身上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雍容,就算没有华服美饰,谁也不能看轻了这种气度。


    史苗交代好诸多事务,才叫人散了,贾赦和贾政可算有机会凑到母亲跟前请安。


    史苗笑道:“你妹妹没猜错,就知道你们会回来。”


    贾赦也跟着笑笑,指着地边的牌子。


    史苗点头:“对啊,这些以前你们写的牌子。”


    两兄弟恍然:“原来用在这里……”


    贾赦又开始卖乖,巴巴问道:“母亲,哪块地是我的?”


    刚才他都看见了妹妹们各自有地,怎么能少了他呢!


    贾赦这个人,旁人有的东西他历来都要有的。


    史苗领着几个孩子往回走,听见贾赦要地:“你的?要自己种,你妹妹们的,都是自己种的。”


    果然是要种地的,贾赦倒是没生气,反正母亲给自己留了就好。


    贾政历来是话少的,况且他想问的大哥已经问过来了,所以他只跟在母亲后走回去。


    想不到他们从书院回来,又被母亲抓去干活。


    上回是写牌子,这回是帮忙整理誊抄这些日子记录的册子和表格。


    识字的好处就在这儿,看着记录的东西,贾赦和贾政大概也搞明白了,今日田间地头那些人在忙活什么。


    母亲种地也和别人忒不同了,哪家种地会事无巨细的记录这些,连秧苗长多大,长多高,几片叶子都要记下来。


    像是小妹她们都不来帮忙整理,反而画工笔画一样,给各种秧苗画图样。


    瞧瞧,自己弄过的表还要落款,里面好些是白湘湘的落款。


    显然她不好出去,就在屋里做文字工作。


    庄子上这个和家里图书馆布置得差不多大地方,架子上除了一些四书五经,多半都是记录的册子。


    贾赦边誊抄边心里嘀咕,看来家里光教写字和识字还不成,这些个丫鬟们,写字还是不够好看。


    只是他又哪里晓得,记录这些东西的时候,又不是四平八稳有个桌子让你慢慢的记录,就连白先生,字迹的工整度也是有限的。


    今夜弄得有些晚,天都黑了还没誊写完,史苗让人多点了好些蜡烛。


    为了保护眼睛,她一般都不许孩子们夜间读书。


    可惜大脑容量有限,当下又没有录音录像设备,如果不趁热打铁记下来,很多细节都会忘记。


    贾赦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开始自夸起来:“真了不起。”


    他得意洋洋,把他的册子上填了编号,落款,然后又道:“我看母亲这样种地,比我们在书院里弄什么劳什子文章,有用多了!”


    贾敏深以为然,点头赞同:“可惜,科举考试,又不考种地。”


    这家中还有个人要努力科举呢!


    史苗觉得科举考种地,似乎也不太现实,就连现代社会都没探索出绝对完美的考试方法。


    史苗道:“也不能这么说,科举是一块垫脚石,也是一块敲门砖,你先过了这道门,将来当了官,有了权才能做更多的事。”


    贾赦听着,小小的哦了一声,然后赶紧去看老二。


    贾政已经听住了,立着耳朵,直起身子。


    史苗把砚台放到一边,继续说到:“就说今日我们所做之事,倘若不是恰好是国公夫人,我们家有庄子,有地,有人,我也做不成这些。科举也好,种地也罢,都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


    母亲没有否认科举,贾政心中深感安慰。


    白琪合上自己那一本登记册,叹息一声:


    “可惜世上许多人,敲开了门,垫上脚,早就将百姓抛之脑后。”


    此言一出,白琪才想起来今日两个小爷也回来了,不比原先娘们儿几个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候。


    忽而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史苗看出来,赶紧接过话去:“咱们只做好当下,莫问其他,今日加班加点完成了,明日正好出去玩。”


    听说要出去玩,贾赦和贾政可不就图这个才回来。


    先前看到妹妹们的春游图,还好一阵遗憾。


    贾赦也顾不得刚刚白先生说了什么,兴冲冲问:“出去玩,当真?母亲要带我们去哪儿玩!”


    贾敏给二人解释:“母亲这么急着要将事情料理,就是想着哥哥们回来的时候,咱们手上事情暂时了结,能腾出空闲。”


    贾赦抚掌赞叹,若是有尾巴,大约要翘到房梁那么高,贾政也眼睛跟着放光。


    史苗点头:“今年我们一家子还没正儿八经一起出游过,庄子上桃花还有,其它花儿也开了,你们也该看看。”


    贾赦和贾政齐声道:“多谢母亲,多谢妹妹!”


    只是,母亲和姐妹们还专门抽出时间陪他们玩,显得他们很不学无术,真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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