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林如海的母亲听白琪一说,聪慧如她,马上就猜出来其中的蹊跷,一时觉得难以置信:
“怎会这样,这李家虽说要守礼,未免太过严苛?”
看来大家都默认,虽然有失礼之处,李家姑娘的死和家中的家长脱不了干系。
尤其林如海的母亲徐慧与李家相识,上回她来拜望荣国府扑了个空以后,除了去甄家,也领着儿子去拜会过一回李家。
徐慧知道李家在京城出了名的知礼守节,对待姑娘逾矩之事肯定有所惩戒,但也不该要了人命。
赖嬷嬷又把打探到的详细情况汇报了一下。
原来李家事情败露,还是因为那日和李家姑娘一起打闹嬉戏的小丫鬟。
这丫鬟见姑娘和另一个丫鬟被逼死之后,悄悄从逃出来,躲在家中,不料她家人又把人送回李家。
丫鬟见家人也不能救自己,惊惧之下悄悄解了腰带悬梁自尽,了此残生。
可笑的是那丫鬟的家人,只等知道闺女断气,大吵大嚷着李家逼死家中姑娘和女儿的事闹开,非要李家赔上二百两银,所以李家这件事才走漏风声。
李家原先说女儿急病走了,谁会拿得住把柄?
虽说传言不可尽信,况且不是寒冬腊月,也不见李家着急请医。
一连死了三口人,由不得旁人不猜疑。
至于第一个丫鬟如何死的,传言中没有定论,有说被吓破了胆悬梁自尽,也有说是为了保护姑娘被杀害。
徐慧想起往事,有些齿冷:
“太太,非是我恶意揣测,你们来金陵晚,可能不知道,十来年前,李家就饿死过一个姑娘,只因、只因……她接了家丁递过去的两个果子。”
天已经回暖,外面日头正好,史苗却汗毛倒竖,浑身鸡皮疙瘩,后脊背也跟着发寒。
这情况怎么和之前海瑞饿死女儿的传言那么像?
先前贾政对李家那个李焕的评价十分不错,李家几个爷们读书天资很高,还有个爷兴许就在进京会试的路上。
本着矫枉过正的一惯性,史苗天然不喜欢那种以规矩礼仪出名的人家。
尤其李家这种,官场上声名不显,把知礼守节当做家族特色的人家。
史苗不明白:“好端端的,大不了训斥一顿,跪祠堂,抄佛经,扣她用度,把人饿死,岂不是太过残忍?”
说及往事,徐慧重重叹了一口气,面容上是难以释怀的惋惜:
“我知夫人是一等一的开明之人,倘若那李家姑娘自小长在这样的人家,岂会自己把自己饿死?”
也因如此,徐慧没想过要名声清正的李家姑娘当媳妇。
白琪对此事一概无知,她料想徐慧知晓得如此清楚,当下说起,伤怀之情依旧,肯定与那位李家姑娘交情颇深。
史苗这下真的服了,看来那个李家姑娘被洗脑得不轻:“没想到竟是……”
竟然是自愿的!
她倒也不必问李家人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孩子绝食。
只看如今另一个李家姑娘下场,大约曾经那位自己主动绝食的李家姑娘,家中还要赞一句她知礼守节,乃是家中姑娘的楷模呢!
想到这里,史苗周身恶寒更甚,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白琪更是无地自容,她可真真看走了眼,自己竟然向夫人举荐过李家!
当时夫人看不上李家,白琪心里还有过一丝不悦,只道夫人大约有些偏见,毕竟李家与荣国府相比家世太过清寒。
想不到,夫人当年所言,可谓一语成谶。
对待血肉至亲尚且如此,何况儿媳?
白琪又不是没当过媳妇,知道其中艰难。
徐慧眼圈发红,摇头道:“倘若她还在,也只比我小两岁。”
史苗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林家夫人。
人生那么多个坎儿,依着李家把人洗脑成那样,李家姑娘如此偏执,不是死在这一件事情,也会因为另一件事情绝食身亡。
只可惜眼前李家发生的又一次惨案,旁人也探不清,李家姑娘究竟是自戕,还是谋害。
可惜金陵城里的青天老爷,万万不会管旁人家务事。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今日史苗没把姑娘们强留在身边说话解闷,和林家夫人见过礼,就让她们自己去忙。
先生去陪客人,她们不能上课,更有贾媃和贾娴已经是待嫁之人,自然要留下时间绣盖头。
贾敏没有消散的地方,给两个姐姐料理绣线,按颜色分成一缕又一缕,整整齐齐排好。
“若论摆线的功夫,还是四姑娘最好,比我这个绣娘还麻利。”
来帮忙预备姑娘陪嫁的绣娘知道四姑娘是太太心肝,家中宠儿,见贾敏做得好,嘴上抹了蜜似的夸起来。
这时候张姨娘端着一盘果子走进来,刚放下气都没喘匀:“姑娘们,李家那件事听说了吗?”
几人都歇了手上的活计:“什么事?”
“就是上回咱们一起出去看花,湿了鞋袜的李家姑娘和她的两个丫鬟,都没了,外面传得风言风语。”
张姨娘把她听来的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讲了一回。
话音一落,今日来教习的绣娘气愤得骂道:“真是丧尽天良的东西,还是什么读书人家!”
忽而想到这是在荣国府几个姑娘讪讪红了脸:
“我嘴笨,读书人家和读书人家不一样,那个读书人家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姑娘们且饶我一回。”
丫鬟们见她说话嘴快,趁着没惹出大事,赶紧将人赶出去。
贾家三姐妹义愤填膺,商量好了去找母亲。
史苗这边才送走伤感的徐慧,预备交代媳妇四月份请一回客,让金陵城的人也认一认周芷这个一品将军夫人。
外面丫鬟通传声儿刚落下,贾敏和两个姐姐前后进去,给史苗请安。
贾敏面有焦急神色,忙问:“母亲,李家姑娘的事,您知不知道?”
史苗点头:“赖嬷嬷一早就和我说了。”
贾敏愤然:“我们虽和李家姑娘没有多大交情,但好端端一条性命死的不明不白,我们要为她讨个公道。”
史苗当然也不想把这件事当没发生,看见几个女儿都那么有正义感,心中甚是欣慰。
问:“你们打算如何讨公道?”
贾敏道:“我们商量过了,我们要写檄文!”
檄文?!
史苗哑然失笑。
姑娘们很有想法。
史苗道:“檄文这种东西,用在他们身上不值,他家连个官都没出来 ,用檄文岂不是抬举了?”
说罢史苗狡黠一笑:“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个想法,你们听听……”
史苗把自己的主意和姑娘们说了。
几个闺女都说好。
周芷有点犹疑:“上回母亲请李家夫人和姑娘们来看戏,她们还婉拒了,听说李家清正持家,都不看这些。”
正是李家半点娱乐活动都不让有,才把人压抑成了变态,天天揪着活波的小姑娘磋磨。
那个李家姑娘,史苗的印象很淡很淡。
三月三的时候,她领着姑娘去看花,贾赦贴心的给女眷们包下花园子请来戏班。
本着同乐的想法,别家的女眷也可以进,当中就有李家人,史苗还请她们一起坐下看戏。
可李家太太婉拒了。
只记得李家小姑娘大概十岁上下,贾媃和贾姝给她装了一荷包酥糖,小姑娘悄悄拿在手心里,好像还笑眯眯俏皮的做了个鬼脸。
然后就是李家小姑娘和丫鬟们追蝴蝶的时候一不小踩到水里,湿了裙子鞋袜。
都是女眷,何必呢?
史苗正唏嘘,被贾敏声音唤回神。
贾敏笑道:“正是这样才好,母亲想写这个,又不是让那家人知道,只是不平则鸣。”
贾敏几姊妹话本看得不少,文采也不差,加之就近取材,马上就写出初稿。
史苗又让她们添了几个后续桥段,继续润色。
不出半个月,金陵城里有一出新戏悄无声息的演起来。
除了达官贵人爱看的精致戏班,还有茶馆饭馆的弹词说书,都在讲一个叫做《湿鞋记》的本子。
史苗宴请金陵城里官宦夫人们,也唱了这一出。
在剧目主角婉娘控诉史上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秦良玉上阵点兵、易安居士微醺误入藕花深处得佳作,自己只是因为湿了鞋袜就要被父母以贞洁之由逼死时。
在场人都为之动容。
这些夫人们自然知道隐射了哪一家。
知府夫人道:“这戏前半部分和李家那件事还有几分像。”
甄家大夫人冷笑道:“人家说姑娘受凉得了急病,对外谁又能找到把柄?”
另有府尹家的夫人早前也被李家清高拒绝过,阴阳怪气:
“别叫有心人看去,正愁没个好由头,瞧瞧婉娘死后她的父亲还借此向朝廷请牌坊,真真是物尽其用!”
什么物尽其用,应是无耻至极。
看戏的人看破不说破,还好李家没无耻到这个地步。
后面的戏份是史苗特意让姑娘们加进去的,也是这个剧目中最讽刺的部分。
婉娘的父亲逼死女儿后,大肆宣扬女儿洁身自爱,换取贞洁牌坊,贞洁牌坊立起来的时候,婉娘父亲呼天抢地,虚伪的表演出爱女之心,结果牌坊倒塌,匾额上忽然出现一个大大冤字。
婉娘魂魄现身,控诉自己如何被父亲勒死。
其父谎言揭穿后,官府以欺君之罪判斩首,婉娘魂。魄被观音大士带去南海修行。
《湿鞋记》是当下百姓最喜欢看的大快人心结局,又不乏歌颂圣上英明神武。
史苗也不想用这个调调,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戏目传播的正统性。
真实的世界根本不会这么理想化,史苗先发制人将这件事写成反面案例。
她害怕李家这种行为一旦被树立成榜样,世上沽名钓誉的人会如法炮制更多的“李姑娘”。
第72章
望仙楼是金陵城有名的大酒楼,因凭着玄武湖,占据极佳观景位置,饭菜可口,点心别致,人声鼎沸,客人络绎不绝。
世人都存着看热闹的心思,尤其是那些心里妒忌清高读书人家的贩夫走卒,最喜欢听婉娘的故事。
望仙楼里唱弹词的娘子,演绎《婉娘传》如泣如诉,好些人慕名而来,点一碗茶,外加一份点心,就能听上一下午。
下面弹词唱过一段,刚好是婉娘身亡离魂。
一个尖瘦下巴的男子扯着嗓子,嗓音和他模样毫不相干,又粗又洪亮,带着七分醉意:“告诉你们,我家有个亲戚在李家做工,这李家当真要向官府请贞女!”
堂间又有人大声附和:“哎呀呀,真和那戏文里说得一样,后面大约就要官府颁布嘉奖文书,立牌坊了吧!”
登时嘘声四起:“还是读书人家,虎毒不食子。”
又有人道:“古话说,仗义屠狗辈,负心读书人,对自家生养的姑娘也是一样。”
人多了便有人开始唱反调:“这姑娘在他们眼中不值钱了,留着还坏名声,留她作甚,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啊!”
好几个人骂回去:“你愿狼心狗肺不长人心,别算上我们。”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家纵使勉强算个大户人家,但宅院仍旧不够深。
婉娘的故事演起来,也不知谁走漏风声,听故事的人马上就和李家对上了。
谁让李家有个年纪轻轻就考到头名的小秀才,原先就有点名气。
只是曾经的美名,一转念就变成了当下的恶名。
李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两耳不闻窗外事。
望仙楼二楼的雅座上,一个青衣短打小厮,探出头去不安的看看楼下。
又气又急,还要忍着性子,劝席上同样穿了松青衣衫的少年:
“爷,咱们回去吧,都是这些说书的瞎编的,戏文上的人家姓杨,咱们家姓李,况且咱们家可做不出勒死人的事。”
原来这人正是李焕。
他清瘦白净的面容愁云密布,小厮一面劝着,半点作用也无。
李焕默默斟了一盏酒灌下去。
马上又满上第二杯,复又饮下。
忽然一道清瘦的人影走近,在李焕对面位置上坐下:“李兄既如此伤感,当初为何不试着……大约也不会……。”
来人正是长得半大的林海,他已经脱去稚气,长出点少年模样,今日也穿松青色。
但他衣裳比之李焕颜色更鲜亮,隐隐织祥云纹,衣缘上是精致的挑花刺绣,腰间是缂丝银绣荷包,晃眼看着平平无奇,细看才知做工细腻讲究。
李焕早已没了少年意气风发,颓丧叹气:
“我已是求过情,孝道在上,我又能如何?”
李焕无奈道:“家中只是想教导她一二,舍妹急病,天意如此,是她命薄。”
是她命薄……
李焕和林海都是少年题名,倒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只如今看李焕轻飘飘说出这样的话,未免过于凉薄愚孝。
林海去过李家,李家极为看重李焕,若李焕动了真格苦苦劝谏,如何能劝不住?
况且李焕若说孝道,他作为哥哥不爱护幼妹,作为孙子、儿子没尽到劝谏之责,致使家中闹出此等丑闻,才是真的不孝。
林海还从母亲那里听到过李家的旧事,当下再看李焕,越发觉得自己看走了眼,此人虚伪。
怨不得母亲听说他出门与李焕有约,欲言又止,瞧着不太高兴。
李焕看见林海手里拿着一本文集,忽然开口道:“贤弟也看贾二十四文集?”
林海放下文集:“今日让小厮早早去排队,买到了一本。”
总之小妹已经亡故,家里也厚葬了她。
比起纠结家里那点事,李焕还是愿意讲讲他最擅长的文章。
李焕顺手就将把文集翻开,打头目录扫了一眼,笑道:“比起上月那本,倒是多了几篇。”
林海抿着唇不说话。
身边小厮慌忙凑过来,指着楼下,说话也磕巴起来。
“爷!是荣国、荣国府……”
李焕顾不得转移话题到文集了,回身往楼梯处看。
怪不得下面忽然不吵嚷了。
荣国府的大爷二爷,正从右面楼梯往上走,后面是带着帏帽的两个女眷,至于嬷嬷,小厮等前后围了一串。
行至二楼,两个女眷转身就进了最大的雅间,小厮嬷嬷们
守住门。
林海腹诽,怪不得今日订不到雅间,原来如此……
那两位女眷看身形步态都很年轻,虽只进一间,显然荣国府把那一面的雅间都包圆了。
林海这边正在猜测来者何人。
刚进去的荣国府大爷,现如今一品官老爷,竟然又出来了!
走过回廊,直直就往林海这边来。
两人早已起身,赶紧行礼。
贾赦用扇子托住林海的手肘:“免礼、免礼。”
说罢熟稔的微笑问林海:“早前你母亲去我家,怎么不见你同去?”
林海如实答道:“母亲与封君讨论算术,我怕去了母亲不好说话,白杵着煞风景。”
那日贾赦和贾政都不在,林海去了还真没个安置处。
“这话实在,我爱听。”
贾赦只当没有看见李家的李焕,夸赞林海:“听闻你在姑苏榜上第三,真是少年英才,前途无量。”
林海谦虚道:“大人过奖。”
李焕只恨自己没有听小厮的劝,偏要往这边来。
谁能想到这位大爷竟然学戏文上的微服私访,闹得假扮学子一出。
不对,人家也是正经考在秀才榜上。
这位大人的做派如此乖张,肯定会给自己难堪。
但李焕又不能土行孙一般遁走。
贾赦也看见桌上那本文集,问道:“你们也看我家的集子呢?李秀才觉得如何?”
李焕忙躬身道:“文风各有千秋,天然灵气,读之口齿生香。”
贾赦笑笑,继续问:“对了,我们家的贾二三集,读过不曾?”
贾二三集。
是荣国府得了诰命姑娘的文集,二月里和贾二十四集一起面世,出过百册。
二十四集多文章政论,大家都猜测贾二十四集乃是荣国府两位公子的文集,所以更加推崇。
李焕家各有一本,小妹在世时说自己将来也要出一个李二三集,被祖母和母亲狠狠训斥女子不该有争荣夸耀之心。
忽然,有人打断了几人。
“学生见过大人。”
贾赦回头,冷笑道:“什么学生?金先生过谦了。”
金图今日能见到贵人,实在是意外之喜,贵人虽不言明,但这一二年时常接济。
金先生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母亲身子也有起色。
金先生又躬身作揖:“大人何故移驾此处?”
贾赦没有正面回答,又问金先生:“方才我们再讨论文集,贾二三集,先生且看如何?”
金先生笑得有些谄媚:“府上巾帼不让须眉,皆是有才之士,在下拜读过,甚是佩服,佩服,实乃我江南女儿习文之表率。”
夸过女眷,重点应该放在荣国府两位大爷身上。
金先生拔高了调子,又道:“贾二十四集更甚一层,文风各异,锐利可见其锋,婉约又见其柔,清丽脱俗,时文又能针砭时弊,可见大人和二公子胸有丘壑。”
贾赦摊开扇子,遮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忍着笑招呼姗姗来迟的贾政:
“哈?老二,你快过来。”
“刚刚金先生夸咱们呢!”
金图侧身摆手:“不敢不敢。”
贾政对哥哥非要过来掺和一脚,略有些不高兴。
毕竟他们带着女眷出门,行事应尽量低调。
不过贾政看见李家这个李焕,大约知道兄长为何要过来。
怎么又多了一个金先生?
还讨论起文集了?
贾政听了便知大哥促狭,道:“先生想是误会了,二三集和二十四集,都是府上姊妹之作。”
金图当场石化。
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贾二十四集居然也是女眷的集子。
荣国府怎么回事,女眷的集子还要出两个?!
贾赦忍着笑道:“她们闲着无事写的,我母亲喜欢,就出了集子。”
贾二三集瞧得出闺阁气质。
李焕脸色苍白如纸,他一直以为二十四集是那两位所写,甚是服气。
居然是女子写的……
一般不太掺和这种事的贾政忽然阴阳怪气:“李兄如何脸色这般差?”
贾赦也跟着唱双簧:“李兄家中治家严谨,兴许觉着这样的女子太过逾越,坏了规矩。”
偏生贾赦还说中了,家里面祖母和母亲私下对贾家几个姑娘评价极差,不许家中女子再读贾家文集。
李焕心虚,顾不上失礼:“在下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说罢做了个揖,狼狈的掩面而去。
李焕一走,负责雅座的跑堂小跑过来,嚷嚷着:“哎?李公子还没结账呢!”
管事一把将那小二抱住拖走:“作死,缺这一点子吗?”
贾赦见李焕抱头鼠窜的狼狈样,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意:“我替他付了,快上好茶好菜来。”
李焕一走,贾赦和贾政又回到雅间去。
出来一个面生的小厮,对林海和金图作揖道:“我们大爷现下不得空,还请两位自便。”
金先生自己一人坐着,眼睁睁看着别人上菜。
林海那小子倒半点不给荣国府面子,说走就走了。
金图站起来,朝雅间方向看。
马上雅座小二就上前拦住他视线:
“您好生坐下吃席吧!这两位贵人可是带了女眷来的,难不成让人家放下女眷专程来陪您?”
金先生战战兢兢收回视线:“不敢不敢。”
只是这一桌子,他如何吃得掉啊!
……
雅间里,贾赦倚着窗户,吹着湖风,打着扇子,好一个风流邀功的架势。
冲着小妹贾敏和妻子周氏得意道:
“怎么样,我找的地方如何?地方宽敞,看龙舟最好的点儿。”
第73章
贾赦凭着窗,指着外面的波光粼粼的水面,颇有一副指点江山的神态,说来头头是道:
“往年彩头就布置那头,龙舟从那个方向划过来,这里又不像其他几处搭着台子,挤得都是人头。”
这处乃他多方打听,几番走访挑到的去处,当下站的这一间,就是最佳的观景去处。
等那一天还可以将各处雅间的隔断拆了,连成一个大间,下面还能请些弹词唱曲的娘子助兴。
往年酒楼的雅间,老早就会被包出去。
荣国府这一回要把整个楼上下前后都包下来,史苗预备请金陵的女眷好生乐一乐。
贾敏已摘下幕篱,走到窗边看景,也笑道:
“哥哥们办这种事,历来是最妥当的,我可自愧不如,我只是跟着来看个热闹罢了。”
贾赦本就精于此道,安排这些信手拈来,旁人想到的他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他还能添几分。
妹妹再夸他几下,他已经把要请哪家班子,唱那些曲目,做那几样菜色都一一想得差不多了。
荣国府大奶奶周若问回话的婆子:“后厨那边可看过了?”
那婆子摇头,周若又道:“遣了人看,数一数要多少人手。若是忙不过来,让别家送几样。”
办席请客,最怕菜蔬不够,那可是丢了主家的脸。
还好这一处也有几家酒楼。
贾赦却道:“那日恐怕人多,如何送得过来?多预备些人最好,有备无患。”
这边是个观龙舟赛的好去处,总是堵着水泄不通,贾赦考虑得有几分道理。
今日尝过酒楼的招牌菜色,堪堪定下个单子。
至于酒水一类,暂不用酒楼里的,贾赦预备从家中搬来适宜女眷饮用果酒。
几番商议,大致有了章程,当即就下了定。
这望
仙楼哪有不肯的。
荣国府定他们这块地,那是小店荣幸,往后生意只能更好。
况且人家根本不差银子,痛快给了钱,预备换新的桌椅,粉饰新漆。
……
另一头林海自酒楼出去,今日原本与李焕的约算是应了。
但不欢而散,也不知往哪儿去,只能回到林家在金陵城的宅邸。
他一进二门,内院服侍的嬷嬷上前来,见林海脸色不佳,笑着试探问:
“公子怎么回得这么早,太太还在书房。”
母亲这个点在书房,多半是忙着演算,不便打扰。
林海颔首,见院里安安静静:“知道了,父亲呢?”
嬷嬷道:“王大人家长孙周岁,老爷去吃席了。”
林海忘了,因母亲身子略有不宜,便只有父亲前去,他原本也应该和父亲同去,因先前与李焕有约……
他又问:“母亲身子可大安了?”
嬷嬷又说今日吃了哪些药,太太的咳嗽已是好许多。
徐慧从书房出来,见儿子已经换下一身衣衫。
总算不是今日出门见人那身青松色,淡淡的天水碧。
徐慧想不明白,儿子年纪轻轻,装什么少年老成。
大丫鬟端上来一个精致粉彩小碟:“大爷出去也记挂着太太,买了梨膏糖,生津润肺。”
徐慧见儿子呆呆的,眉宇间愁云不开。
问:“这回出去可是有什么不快?”
她儿子这性子,去见李家人,必然会有不快的。
不料林海却道:“今日去望仙楼,遇到了荣国府的贾大人。”
这可叫徐慧有些意外,不过那荣国府的两位爷,应当不会与自家为难。
乳母嬷嬷赶紧道:“大爷一片孝心,愿想着在那边早早定了雅座,让老爷和太太端午时候看龙舟。”
林海应当还不至于为这件事如此。
但徐慧还是笑着安慰儿子:“原来因为这个,我倒是没关系,前儿去荣国府上,那边就邀我端午去看龙舟,莫不是要定在那里?”
徐慧已经将事情猜了个大概,荣国府那位夫人是个妙人儿,她还有几分期待。
又对儿子做出安排:“到时候你父亲应当也自有去处,你若不想和那些人一处,就同你父亲去。”
林海垂首:“是。”
“母亲。”
犹豫片刻,林海又开口道:“今日我听大人说,贾二十四集,也是荣国府女眷的集子。”
徐慧这才注意到,儿子手边是一本新买的集子。
原先徐慧自己一样买了一本,看着打发时间,林海觉得二十集写得好,又不能时时占着母亲的书,故而又叫人买了一本。
徐慧轻笑一声,马上就想明白了:“我说如何会取那么古怪的名儿。”
“想来贾二三集,是府上二姑娘、三姑娘的集子,二十四集应该是四姑娘的。”
“一家子中行六,姑娘里行四,四六二十四,可不是贾二十四?”
最简单的九九乘法表,这样取名的法子,很有趣味。
说到这里,徐慧还由衷赞一回:“真是好文章。”
林海不知如何答话,闲扯了几句,便又告辞。
丫鬟嬷嬷们都看出了林海今日的古怪:“大爷这是怎么了?”
徐慧放下手里的梨膏糖:“男子虽爱才女,见了女子当真才高,前儿老爷赞成那样,心里许是又不舒服了,且随他去。”
这回当母亲的徐慧却没猜中儿子林海的心思。
林海不舒服的,尚在别处。
外书房里林海把林老爷才得的那部种植手册翻出来。
从一摞分册里抽出第四小册。
小厮见他动作过于暴力,抹着冷汗珠子提醒:“公子,这一册书可稀罕,一会儿老爷回来,见了生气。”
给圣上献寿的原本刻印,金陵城没身份地位的还买不到。
林海将那册子翻开看,挥手不耐烦将人赶出去。
一会儿又从外书房出来,歪在塌上翻来覆去,不知愁什么。
屋里服侍的嬷嬷们有些慌神:“公子是怎么了,从外面回来就心神不宁,当下饭也不吃,是不是病了?”
林海倒也不是病,说是做贼心虚也不对。
只是那日见荣国府女眷出门的装扮,猛然想起一件事,生出许多后怕和烦恼。
早前在金陵城郊纵马那事,他一直以为自己撞见的是荣国府内宅的丫鬟。
毕竟哪家娇养的姑娘会背着竹篓出来种地?
况且林家与荣国府的几次交道,并无人提及此事,是以林海渐渐也没将它放在心上。
今日一见那幕篱,又勾起林海脑中的记忆。
父亲收藏的册子上,虽无作者名讳,但每一册序言上都写了本篇章第一作者,是荣国府第几女。
江南麦子种植的那一篇,刚好就是荣国府第四女。
再一回想,那日说出曹孟德断发典故的姑娘,地位分明与别个不同。
那些农妇团团围过来,并不是为林海踩踏秧苗,应是护着那个姑娘。
林海记性很好。
再努力回想几处细节。
那个女子背篓妆饰最为精致,就连幕篱顶上都用精致的红色瓷珠盘了纹样。
他的头发……
林海如今断然生不出旖旎心思,满心只有懊恼。
自己一时意气,而今在想实在是荒唐。
只愿那撮毛已经被随手扔掉,且当这事从未发生,那位姑娘将自己忘了个干净,就算记着这事,见了人也认不出来最好。
林海转念一想又不对,本就是他冒犯在先,若有机会,合该认错请罪。
虽说一开无心,也不是什么男女定情所留,终归那天是林海意气,将头发塞进人家背篓里。
传出去对女子名声不利。
好一个进退两难。
林海已有七八分直觉,她就是荣国府四姑娘,封君夫人嫡亲的小女儿。
两个集子问世,荣国府的姑娘们在江南才名愈显,当下也无人不服朝廷给她们的诰命。
林海这几日自崇正书院回家,总要往望仙楼方向绕一圈。
只盼能见荣国府女眷再出行一回,确认那人到底是不是贾家四姑娘。
小厮无奈:“公子为何总要走这条路?”
却也每日不得不兜一个大圈子,迟迟归家。
林家果然收到了荣国府的帖子,林老爷虽不能去,但妻子得国公夫人看中,他自己也面上有光,与有荣焉。
林海存着心思,主动请缨:“端午人多,儿子先送母亲过去。”
徐慧点头,促狭道:“这样也好,金陵城的好些姑娘要去,你悄悄看几眼,若看中了谁,记得告诉我。”
林海红了脸:“若无他事,儿子先行告退。”
林老爷自然不会反对,妻子的话,半是玩笑半是真。
这一去集会,林家肯定会留心合适的姑娘,自家儿子也该拉出去叫人瞧瞧模样。
母亲如此打趣自己,林海是有些恼的,若是往常,他也不愿凑这个热闹。
这一回难得能确定他猜想的机会。
虽说见到人的几率多半不大。
声音他还记得,只要能听见声音……
林海心中筹谋一会儿,思绪忽然飘着飘着,盯着院子里半开的荷花发呆。
母亲屋里的大丫鬟荷香捧着一套簇新的衣衫进来。
“大爷,这是太太给您预备的衣裳。”
好端端的过端午,徐慧断然不会让儿子再穿什么松青、鸦色、靛蓝,打扮得像个小老头。
端午一早,林夫人特意遣了丫鬟来监督林海穿衣打扮。
内里杏白衫打底,浅浅的天水碧罗纱罩衫,衣缘上精美的银绣线云纹。
腰带以鸦青主色,绣同款银白云纹,腰间的大红底五彩绣线荷包,专门为今日端午驱邪除晦。
靴子倒是林海寻常穿的皂底缎面靴。
这一身不算太招摇,五月天看着就清凉,林如海还能接受。
林海被母亲强压着在手腕绑上一条五彩绳。
只叹还好要出门,不然还要在额头上用雄黄酒画个王字。
林海一路将母亲送至望仙楼,越往那边去人越拥挤,车马行得越慢。
如今天色还早尚且如此,再过个把时辰,必然水泄不通。
林家马车慢吞吞挪到望仙楼下,虽是邀请女眷,却有好几家的公子也如林海这般,送母亲和姊妹前来。
林海见他们衣着考究精致,心中暗道,看来存着心思的人家不只一个。
虽说林海今日穿的衣裳不如其他人招摇。
但如今,仿佛他们都是花枝招展的孔雀,
展开尾鱼,只待楼上的太太或姑娘们看上几眼。
林海通身不适,看这情形,荣国府的女眷早就进楼,自己计划的事根本半点可能也无。
白跑一遭。
林海送过母亲,让林家的马车从专门的车马路线出去,他与小厮从另一头离开。
徐慧上了雅间,内里已是花团锦簇,好些家夫人都到了。
徐慧欠身:“路上人多,我来迟了。”
众人忙笑道不迟。
甄家大夫人笑道:“方才我们在上面看,尤其您家公子,好俊俏的模样。”
第74章
一时又来了杨家侍郎家的太太,夫人们都围在窗边往下看。
八卦乃人类本质,江南风气开放,就连夫人们也比京城松弛得多。
毕竟挑女婿的机会难得,见一面瞧个模样都不容易,没人装腔作势。
史苗觉得她们别有一番可爱,笑道:
“夫人们若想择婿,不若哪日我也像在京中一样办个文会,夫人们且坐在楼上,仔仔细细挑一挑?”
众人都知荣国府早就在京中定下亲事,封君这么做,完全就是在帮她们的忙。
都齐声说好。
杨家太太又拉着徐慧的手笑:“你要晚回金陵去,您家公子可不能少。”
是人都爱俏。
史苗也不得不承认,林如海长得真不错。
今儿见到的各家公子里,就林如海最出挑。
偏生徐慧又会打扮人,什么叫淡极始知花更艳,清清淡淡的装束,在闹哄哄人群中,像是带了屏障,不染纤尘。
什么杨家孙子、王家公子、罗家少爷,都被比了下去。
这些个太太、夫人、奶奶看戏,戏里的小生也是这个模样,如何能不喜?
最要紧的,林如海十几岁就中秀才,名次还挺高,家资丰厚,又是独苗。
谁不打心思?
甭管谁有心思,当下林如海可没心思。
人潮比他预想得来的还要早。
刚刚看好的路线已经拥满了人,林海和小厮寻到一个角落,堪堪得个空档。
再望街口密密麻麻、乌压压都是人头,半点不想挪过去。
旁边杨侍郎家的孙子也挤在那边,一脸怒容的咒骂小厮。
还有好几个林海眼熟的公子,此刻都被困在原地。
“让!让!”
打西边来了一群官差模样的人。
人群开出一条道。
林海垫着脚,看见贾赦和贾政两个人影匆匆过去。
瞧瞧这拥挤的,就连他们也不得不下马步行。
忽然又有两个衣帽周全的小厮过来,冲林海他们一群公子道:
“我们大人说,那边挤得很,还请莫要过去了,大人已遣人去寻衙门疏散。”
说罢那小厮一头又扎进人群中。
众人正不知往何处去,只能在原地观望。
又见那两个小厮又折返回来,对林海道:
“林家大爷,大人请您同去望仙楼,寻个落脚去处。”
只有林家大爷。
其他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海被荣国府的人带走,他们仍旧缩着脚,挨着墙边,踩着石头,等候人群散去。
林海随着人,走到望仙楼下,此处设了路障,有家丁把守,人群涌不进来,顿时霍然开朗。
小厮引着他往角门进去,入了一楼后院隔间。
方一进去,贾赦和贾政已经坐在桌边喝茶。
看见林海,贾赦笑道:“我见你被挤着难受,且往这边避一避,一会儿人散了再走。”
看看这小身板,没带几个小厮,仔细被人挤扁踩扁。
林海作揖道谢,贾赦招呼他过去喝茶。
林海尚未落座,外面有丫鬟声音传来。
“大爷、二爷、我们姑娘过来了。”
林海连忙顿住脚,门边的婆子开了门,示意林海暂避。
林海识相的屏息敛神,垂着头匆匆出门,避到与此处相隔一间的地方。
才一进去,婆子就将门关上。
一个仍是不够,两个婆子严严实实守住门,像是怕林海跑出来。
林海才舒了一口气。
闻得阴影环佩之声。
门外有人影浮动。
瞧这影子,那人就是下楼,也还带着幕篱。
好在太太和姑娘们都在楼上,此处安静,纵使隔着一间雅间,仍是能听清说话声。
贾赦的笑声先传来:“四妹妹,你这是什么做派,今日成了老虎。”
林海还在猜来的是哪个姑娘,那边就给了提示。
倒是多谢将军大人了。
林海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做贼一般。
那姑娘,带着几分炫耀的娇气:“母亲用雄黄酒给我画的,姐姐们和嫂嫂都有,大哥哥你没有哦?”
那边贾赦又道:“一会儿我去找母亲,让母亲给我画。”
林海尚且不能辨别,只觉得这兄妹二人好生幼稚,竟然争这种东西。
那姑娘似是有些生气:“哼!就是因为你们来,我们好端端的,还要给你们腾地方!”
这语气,调子,林海宛若头上遭了一击。
万万不会认错,就是她。
林海腿上发软,脑中轰鸣,扶住窗框,慢慢就着圈椅坐下,额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那边贾赦好似十分得意:“和那群老头子有什么趣儿,好妹妹绕我这一遭,哥哥先去换身衣裳,再去给母亲请罪。”
有开门的声音。
林海侧身又听。
贾家大人走了,似乎是二公子在说话,语气也有几分愤恨,像是在告状。
“大哥刚刚险些诓得我留在那边,自己开溜……”
这一家子……
林如海的紧张忽然消减了些许。
“二哥哥也快去梳洗一番,一会儿母亲会让人来传话,我先走了……”
又有人走过,林如海后背绷得挺直,气儿也不敢喘,生怕那位四姑娘发现有人藏在此处。
过得一会儿,有婆子捧着盆和铜镜进来。
这是要林海也收拾一下,上去见客的意思。
林海擦了把脸,就着铜镜整理一回衣衫,贾赦见他发髻被人群挤得略有散乱,让婆子给他重新梳了一回。
两兄弟瞧着满意,点点头,领着林海一起上去见客。
贾敏是不高兴来着。
原本众人玩得好好的,请来的琴师芸娘和蕊娘一曲平湖秋月刚起了调,下面人说哥哥过来。
累的她们一群小姑娘和年轻的媳妇们要暂且避到三楼去。
桌椅腾挪,好一番折腾。
若是哥哥们一直在这儿,她们岂不是都不能下来?
史苗是没料到贾赦和贾政会溜过来。
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在西面那头的观风楼和各位大人一起与民同乐才对。
当然,贾赦是个孝子,过来给母亲请个安也不算错事。
只是听丫鬟说外面太挤,贾赦和贾政半道把林如海也拐回来了?
这也不算错。
可为什么偏生是林如海,史苗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难道是角色光环?
反正林如海今天打扮的好看,那些有意的太太交谈中都问过他年岁。
贾赦已经成婚,贾政定下人家,太太夫人们也不会再打什么主意。
但史苗还是让年轻媳妇和姑娘们都上去回避。
挺矛盾的。
不是史苗这个做母亲的自夸,贾赦和贾政两个孩子,生得齐整,荣国府在江南有点地位,年轻气盛,需要避嫌。
林如海更是没定亲,愈发需要避嫌。
这不是那个倡导自由恋爱的年代。
史苗作为活动主办方,这一点必须要做到。
贾赦、贾政还有林如海三人依次上去,给史苗和各位夫人见礼。
若不是今日史苗在,各位夫人依着长辈能受贾赦一回礼,旁的时候万万不能。
史苗笑着问贾赦:“不是说那边摆了宴,如何过来了?”
贾赦狗腿道:“儿子忧心这边的人服侍不周,要看过才能安心,况且今日端午,也该向母亲请安,画个雄黄,讨个吉利。”
这小子可以啊!
史苗也不得不感叹。
真是孝顺儿子,说得老二贾政没话说,旁的夫人都夸
孝顺。
大概是确定贾家四姑娘身份造成的冲击太大,此刻平复心绪的林海脸上尚且绷得住。
心里却在嘀咕。
这位大人彩衣娱亲,竟然真的和母亲讨雄黄。
等等……
林海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会不会一会儿自己也要跟着一起画?!
史苗笑道:“都已经程家,还是皮猴一样,过来我给你画一个。”
林海不敢张望,余光瞥见贾赦巴巴把脑袋凑过去。
丫鬟把刚刚用的雄黄酒端上来,新拿了一支笔,史苗蘸了酒,给贾赦在脑门上画了一个‘王’字,再点个朱砂,系上彩绳。
贾政虽然有几分别扭,见大哥画了字,自己也凑上去。
旁边有夫人羡慕道:“夫人一家骨肉亲厚,我们家那几个何时能学得一星半点?”
被剩下的人最尴尬,一如此刻的林海。
他看了看母亲,眼中似有求救之意。
偏生徐慧半点没有给儿子解围的意思,用象牙小扇半掩了脸,眼睛都笑弯了。
史苗见林如海小小年纪,强自镇定,现在脸色也不变,还绷得住,感叹一声真不容易。
孩子心理素质挺好,怪不得将来能被点探花。
史苗搁下笔:“林家公子,不如让你母亲给你画一个?”
徐慧还未开口,就听甄家二太太道:“今日既到了这里,您给他画一个,也是这孩子的福气。”
话都到这儿了。
史苗只得把笔拿起来:“过来吧!”
史苗给用雄黄笔在林如海脑门上端端正正写了一个王字。
“雄黄祛灾,望你往后身体康泰,无病无灾。”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作为红楼中比较有人样的,当下看着也行为端正没什么大毛病,今后少生点病,多活几年。
不知为何,这一席话,林海听出几分伤感和悲悯。
粉衣丫鬟捧着条彩绳上来,却被封君身边的大丫鬟拦住。
给了荣国府两位爷,却独独不给他。
五彩绳不是金贵的物件,荣国府历来大度。
所以编彩绳的人身份不同,大约是府上的几个女眷。
林如海俯身一拜:“谢过夫人。”
见过礼,史苗就不客气将两个儿子赶去一楼,别耽搁她寻乐子。
林如海仍旧跟在贾赦和贾政身后下楼。
脑门上顶着雄黄酒写的王字。
贾赦好像很得意,一会儿看看贾政,一会儿又看看林海。
林海方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这两兄弟拉过来,一起当了垫背的。
有旁人一起,总不会觉得突兀。
贾赦还要叫人拿镜子过来。
林海才不想看自己此刻的模样,心中怨气四起,还不能表现出来。
贾赦今日逃了一堆应酬,心里美滋滋凑在镜子上看了看,回头笑盈盈招呼林海。
“林哥儿不要遗憾,一会儿我叫人开角门,那边有个新修的露台,乃看龙舟绝佳之地!”
第75章
开了后院靠湖面角门,沿着只够一人宽的小径,贴着墙根走过去。
一个茅草顶的小亭子映入眼帘,里面已经放好套桌椅,摆上红泥小炉子,还有水果,茶点,是个围炉煎茶好去处。
浩渺的湖面,无遮无拦,视野开阔。
这就是贾赦口中所说绝佳观景的去处。
林海心中暗道这一位还真是会享受。
视野和方位都极好,可惜此处用竹子像是码头一样搭建出来,站不得几个人。
若像岸边那些人堆人的拥挤,此处早就塌了。
将军大人还真会躲清闲。
虽然没有实权,贾赦已经是金陵地界一等一品阶的官。
金陵不比京城,王公贵族满地走。
想来观风楼那一处,设下酒宴,多少及官员巴望着能和荣国府搭一句话。
他竟然开溜了,当下回不去的借口还十分充分。
人太多,路太挤,过不去。
若那些大人知道荣国府的一品将军正在此处优哉游哉偷闲,会不会驾着一叶小舟,非要把人接过去。
既来之,则安之。
美景、好酒、好茶,好菜。
老远瞧见桥边岸边挤挤挨挨都是人,贾赦找的这个地儿,那叫一个得天独厚。
远处水面击鼓鸣锣的声音响起来。
一阵咚咚锵锵后,又骤然停下。
先是四个大汉划着一叶舟,来到终点立杆下面,爬上去把红花挂上。
噼里啪啦锣鼓鞭炮喧天,参加龙舟赛的队伍随着令官的指令一下,猛然冲出来。
争先恐后,水花纷飞,岸上呼喝之声此起彼伏。
贾赦忽然想起来:“在此处虽然看着好,倒是忘了,也该压个彩头!”
此处视野虽好,但林海和贾赦都是安静的性子,反而少了过节的热闹劲儿。
贾赦一时又有些后悔。
比过一轮,好些富商家雇的船只往湖中扔鸭子、大鹅,原先划船善水性的,下到水中捉鸭子,谁捉到就是谁的。
贾赦等人看人捉一回鸭子,小厮过来回话。
贾赦想跑,旁人岂会容他跑?
应天府的大人特意遣了自家儿子过来请。
贾赦无奈,只能略一收拾,预备出去:“罢了罢了,还是要走这一遭,林哥儿是否同去?”
听这意思,他还想把林海带上。
林海并不想去,闹哄哄的。
正欲想个法儿拒绝。
“在下……”
不料那边贾赦又改了主意,自顾自道:“算了,应当还是挤得很,你还年幼,好生读书,尚且不到那个时候。”
林海求之不得。
林海逃得掉,贾政万万逃不掉,兄弟俩只得一起去了。
外面还是挤得很,林海自家小厮不知何处去了。
他贸然出去不得,管事的安排他方才一楼的雅间吃茶,等着母亲散席。
丝竹声,嬉笑声,不时传来,这一会儿,似乎又唱起来曲子。
不过这些和林海无关,热闹只是旁人的。
林海无聊中,正用桌上的瓜子试着摆一个璇玑图。
忽然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推开。
蹑手蹑脚进来一个姑娘,又及其灵活转身将门合上。
林海手里的一粒瓜子没拿住,掉在茶几上。
这姑娘约莫不过十三四岁,脑门上也画个王字,眉心点了朱砂。
林海自觉失礼,慌忙垂目低头,只看见藕色纱裙的裙边。
那姑娘半点没见到外男的惊惶,像瞧见什么新鲜玩意儿:“果然是你!看来我没记错。”
这声音。
是刚刚那个贾家四姑娘。
林海僵硬的伸出手低头作揖。
“不知姑娘在此,在下多有冒犯。”
贾敏倒也不扭捏,笑道:“本就是我特意过来的。”
既然她还记着自己,且认了出来,林海当然不会不认账,恳切道:
“经年之事,在下多有冒犯,特在此给姑娘赔罪。”
贾敏历来大人大量,况且她也不是特意来为难人,只为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早前大家一起在楼上看热闹,她就觉着这个人有点眼熟。
而且跟车那个方脸胡须管事,好像就是先前踩她麦苗苗那家的下人。
“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
贾敏笑道:“早前我还以为你是个姑娘女扮男装出门,那样为难你,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好在不是个姑娘。”
这就是贾敏特意要来看个究竟的缘由了。
其一,她没认错人。
其二,早年她因为害得人断发那事,一直心
神不宁,又觉着那人是个姑娘,心中更是愧疚。
林海还想问,关于自己的头发:“那个……”
只是贾家姑娘往后撤了一步,回身又去开门,压着声音:“只当我们没见过,之前的事,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话音一落,藕色的裙边飘荡而去,林海再抬头,雅间门已经合上,方才说话的贾家四姑娘已芳踪难觅。
既然不放在心上,关于断发之事,也不必再纠结,瞧这位四姑娘心思爽阔,应当早就扔了。
只是……
林海左顾右盼,发现雅间内刚刚的铜镜已经不在。
林海沉着脸摸了摸眉心,刚刚点朱砂的位置。
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
是个姑娘?
女扮男装?
……
贾敏了结一桩心事,没事人似的又上楼去。
三楼姑娘们闹做一团,正劝大嫂周若喝酒。
贾娴和贾媃赶紧拦酒:“不成,不成,我家嫂嫂不胜酒力,不能饮酒。”
贾敏见了,上去截了那杯,看着那人笑道:“杨姑娘吗,先前你酒令没说好,还欠我一杯呢!”
复又将那杯酒送回去。
……
雅间内林海已无心思摆图样,原本道过歉,心中宽慰些许,当下却因为旁人将自己误认作女子,高兴不起来。
街上的人渐渐散去,林家来接人的马车折返回来。
林海扶着微醺的母亲上车。
母亲今日玩得很尽兴。
徐慧拉着儿子的一只手,脸上带着醉意的笑:“我的儿,合该这样消一消邪祟,可惜今日都没让你好生乐一乐。”
林海这才想起来,朱砂是抹了,他脑门上的雄黄字还在。
刚刚贾家那位四姑娘进来,肯定也看到了。
那边徐慧还在笑:“原想让你看看别家姑娘,可惜……看不着。”
林海无奈叹气。
母亲醉得不轻。
倒也不是没看着。
他不去看姑娘,自有姑娘来看他。
且这姑娘早几年,一直把他当个姑娘。
林海郁闷。
……
端午后,史苗前一日玩得累,第二天起得迟。
一早起来,赖嬷嬷告诉她,大房那边媳妇已是有了喜,前几日请了大夫,居然瞒着没说。
可算把史苗昨个剩下的酒意都吓清醒了。
当即就把儿媳周若和贾敏姊妹叫来训斥一顿。
史苗板着脸,额头发紧:“这事不对,早该告诉我。”
周若不敢说话,她乳母嬷嬷忙道:“日子浅,不知准不准,奶奶怕说了,万一不是。”
古代社会检测方式确实不怎么准,周若是高嫁,想十拿九稳也说不上错。
万一闹个乌龙,惹人笑话。
史苗也不是故意奔着骂人来的。
她吩咐下去:“后面收拾的事,你们姊妹几个办。
然后又对儿媳道:“万万要当心,你也累好几天,好生歇着。”
贾敏忙缓和气氛道:“嫂嫂就是怕说了,母亲不让她出去玩,大过节的在家里,多无趣。”
怀孕又不是坐牢。
难得有个在各家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史苗不会不让儿媳去。
史苗道:“只要身子好,自然也要散心的,以后这种事,不可瞒着。”
周若点头:“知道了。”
史苗又想起来,昨个周若一个孕妇,还要照管喝醉的贾赦?
这样不成。
史苗一般不插手儿子房里事,什么通房丫鬟,他们两口子自己看着办。
但这一项,史苗直接安排:“以后你们大老爷若是吃酒,你不必动,让屋里妥当人服侍,也不要与他一屋子过夜,被酒气熏了不好。”
“若他不乐意,告诉他我说的。”
当下还没有烟,贾赦也不爱抽市面上那种烟锅子。
可是酒一项。
就算不喝,被酒气熏着也是不妙的。
而今大媳妇看着身子还成,没什么孕反的样子,但也不能就着被贾赦酒气熏。
况且也不知周若是不是和凤姐一样,本来身上不太舒服,还是强撑着。
史苗又说话宽她的心:“回去好生养着,平平安安养下来,哥儿姐儿都好。”
周若依言回去歇着,她也知道好赖,婆婆今日这么生气,还不是怕昨个那样人多,磕着碰着。
乳母嬷嬷心里高兴:“头一个孩子最可人疼,若是个哥儿就再好不过了。”
周若的陪嫁丫鬟脸上喜气洋洋:
“太太都说了,哥儿姐儿都好,就算得个姐儿,太太如今怎么疼姑娘们,将来必然也一样的疼。”
太太专门说哥儿姐儿都好,不就是为了宽她们奶奶的心。
她们太太虽然有时对人事上严厉,但实在是个顶好的婆婆,从来没叫奶奶立过规矩。
嬷嬷觉着这话不对:“哪有自家先说丧气话的,什么哥儿姐儿都好,不许提。”
当然是一举得个哥儿,长子长孙,脸上有光。
当下不知得个哥儿还是姐儿,念着念着,原本奶奶肚子里是个哥儿,念成了姐儿,那可怎么办?
丫鬟便住嘴不敢再说,自去做活。
贾赦知道自己要当爹消息,心里没多大感受。
还被母亲训了。
“都要当爹了,你屋里的事,你也不知道。”
贾赦直呼冤枉:“这……这又不在我肚子里,我怎么知道?”
他好生委屈,现下母亲也好,妹妹也罢,还有屋里的人,心思都在妻子身上。
贾赦不知吃了多少酸梅子,说话酸溜溜:
“母亲不必说,我肯定是好生把奶奶供起来,反正自从来了她,母亲总更看重些。”
史苗觉着脑仁突突的疼。
又来了。
又来了。
第76章
史苗刚穿来的时候断然想不到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如今这个贾赦,比起原著那个贾赦还是被改造了不少。
就是改造的方向有些跑偏。
或者说贾赦就是个情感高需求,他很需要长辈的认可。
贾赦这性格很不符合古代大家长需要,自小也很皮,贾代善不会给他好脸色。
而今史苗经常夸夸他,他反而越来越来劲儿了。
早前贾政心思扭着,需要好声好气,多多关照,而今贾政渐渐懂事稳重。
贾赦反而还没老,就有老转小的趋势。
如今也不争什么吃喝了,见到姊妹们被夸了,心里就跟着吃味。
起码姊妹们是亲人,贾赦尚且忍忍。
别家嫁过来的媳妇母亲更看重,大房的事也不太问自己。
贾赦因此每日不高兴。
史苗只能哄小孩一样,耐着性子:“我如何不看重你了,人家那么老远嫁过来,骨肉分离的,一日日操持家务,如今还要给你生孩子,往鬼门关去一回,我多疼几分又如何。”
这话是对的,但贾赦不爱听。
史苗招手让他过去,给他理了理衣襟:
“这么大人了,不然我像对你四妹妹那样疼你?今晚要不要歇在我这边?”
贾赦可是闹一个大红脸。
他也没说要这样。
他都多大了,传出去叫人笑话。
史苗组织了一下语言,拿出语重心长的演技:“你是我头一个孩子,我疼你的时候,旁人还不知在哪儿呢?”
作为第一个孩子,原主肯定是疼过的。
因为贾赦曾经拥有过不被分享的关照,所以才最为在意。
看来要给贾赦找点事做。
不然孩子静悄悄,马上要作妖。
史苗道:“你弟弟说好要往崇正书院去读书,你做兄长的送他去,给他撑撑场子。”
让贾赦送贾政去读书。
荣国府不缺车马家丁。
但是能做弟弟的主,还出去显摆,贾赦很乐意。
他心情马上就好起来:“前儿我听说母亲想办什么文会,看看江南文士水准,儿子这回去,一并看了。”
说不说,贾赦对史苗的事,还有几分上心,办好了求夸夸。
史苗也不吝啬夸奖:“这个好,左右你无大事,多多上心,只是外面的人若问你什么,别叫哄高兴了,就应承下
来。”
贾赦满口应了,就吩咐外院预备车马,他也和二爷一起去崇正书院。
钟山书院的陈山长知道这个消息,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回总算轮到别处供奉大佛了。
崇正书院的杨山长乃杨侍郎的远方族亲,起先看中李焕,想和李家结亲。
前儿李家姑娘没了的那档子事,杨山长差点就给李家出主意,让李家去请贞女。
还是他家夫人提醒莫要掺和,往后世面上就有了那篇戏文。
而今杨家与李家的亲事,暂时搁置了。
李焕听闻荣国府的大人来崇正书院,旁人趋之若鹜,他却避之不及。
这位大人性子乖张,还是不去的好。
众星拱月,贾赦被围在当中,参观崇正书院:“我家兄弟,就拜托诸位了。”
和贾赦走在一处的是钟山书院的陈山长。
陈山长今日大大长脸,原本崇正书院的大儒都要退一射之地。
贾赦对陈山长道:“我看着这里还是不如原先钟山书院舒朗宽阔。”
陈山长谦虚:“大人谬赞。”
分明贾政来读书,贾赦却成了主角。
贾政知道大哥的性子,懒得与他计较。
贾赦又道:“你们也知道,我母亲最是重文,家中姊妹也爱这个,早前我母亲在京城就办过文会,再下江南,也想认识一番江南的英杰。”
众人连忙又赞一回夫人何等大义。
贾赦听罢,又做出遗憾姿态:“唯有遗憾,家中姊妹不能成行,我读那方志上,也曾有女子入书院听学,而今反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话一说,其余人也夸贾家文集如何精妙,但却无人敢提女子入书院之言。
贾赦热热闹闹来,高高兴兴回去,走时还不忘嘱咐一回二弟要好生进学,姿态做得足足的。
送走大哥,贾政可算得了清净。
他独门独户住一个小院,三间小舍。
在他旁边住着的是前一月才从西北调任至江南的秦将军家的堂侄子,名叫秦华。
这秦华二十一二的年纪,和贾赦差不多大。
因非本地人士,至如今还是喜欢各处走动。
尤其来人是荣国府二公子贾政。
更加近水楼台先得月。
秦文专程而来,贾政也没摆架子,请他进来喝茶。
不料秦文却问起一事:
“不知府上的房师是不是一户姓白的人家,还带了个身子不便的女儿?”
贾赦略一迟疑,故意反问道:“却有其人,阁下府上莫不是与先生有旧?”
贾政知道白琪曾经也是官家夫人,因家中出事,还与夫家和离了。
秦文并非本地人士,知道得那么清楚,旁的不问,却问这个,也不知是何来意。
直觉告诉贾政,秦家和白先生关系匪浅。
秦文如实道:“说来惭愧,在下应算是那位先生女儿的堂兄,初至江南,来此处读书。”
果然。
贾政听罢,心中陡然起了波澜,脸上神色不变:
“在下倒没听过,况先生是府上女眷教习,我不相熟。”
理由充分,且也应当如此。
倘若是信任之人,贾政兴许还会说说白琪指导他们文章一事。
若秦家是什么好人家,又怎么会舍得骨肉流落在外?
偏巧贾政也会帮忙料理家事。
这些年除去先前白先生教过的几户人家偶尔会送些节礼。
没见过哪户人家关心白家母女,反而是母亲对她们一直多有关照。
秦文见问不出什么,又扯了几句闲话,便告辞了。
待人一走,贾政就招手让砚台进来,看外面无人才问:“那人小厮和你打听什么了?”
刚刚秦文的小厮在外也和砚台有说有笑。
砚台瞅了一眼院子外,小声道:
“回二爷,他打听咱们家的白先生,还有先生家小姑娘,小的记着呢,在外内院的事都不说。”
砚台比较机灵,口风最紧,这也是贾政宁愿少带几个,也带他出来的原因。
贾政可不想他身边的人像大哥那几个小厮一样编排惹事。
砚台探头探脑:“二爷……”
贾政见他还有话说,又道:“你还有什么说法?”
刚刚秦家小厮那个轻狂样子,砚台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您说这什么秦家,是不是见那个小姑娘得了诰命,巴巴来认亲了。”
难说,贾政也不敢肯定:“你又懂了。”
砚台憨笑着挠挠头:“小的瞎猜的。”
……
与此同时,荣国府上也收到一个帖子,看模样制式,不是江南常见的。
这帖子上居然还有封蜡。
丫鬟把帖子先送到贾敏处。
贾敏也没见过,拿着帖子翻来覆去的看:“这是哪家的帖子?没见过。”
丫鬟道:“门房那边说,是两江督军秦家送来的。”
贾敏笑道:“咱们家先前好像与这一户没交道,真真是帖子都像军机密信一样。”
贾敏拿着帖子,见管事媳妇过来,问她:“给大哥哥请的大夫来了吗?”
贾赦从崇正书院回来就不太好,肠胃上不太舒服,吃了丸药不好,又请人来看。
那媳妇道:“还没到,早就吩咐好门房,到了就带过去。”
贾敏点点头,拿着这份帖子去给母亲看。
史苗也觉得新鲜,拆开封蜡一看,再新鲜不起来。
史苗脸色不太好:“去把你们先生请来。”
只听这个,贾敏也猜出七八分。
白先生以前的夫家就姓秦,白琪不提,她们也不问。
反正以前这个秦家据说在西北那边,看来就是前儿调任过来的。
白琪进去,史苗将帖子给她看了:“你若不愿见,就不见。”
白琪显然脸色更是难看,却没有一口回绝:“此事我说了不算,要问湘湘。”
秦家过来,是想把白湘湘认回去。
贾媃和贾娴她们得了消息,也赶紧到史苗屋里来。
贾敏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只差骂人了。
贾敏:“好呀,平日里不闻不问,如今见湘湘身上得个诰命,就要认祖归宗了?真不要脸!呸!”
贾媃道:“秦家那边好歹是个官,倒也不差这个九品诰命。”
史苗冷笑:“诰命是不差,差的是名声。”
白琪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又教得很好,秦家这是来摘桃子了。
天都黑了,白琪那边还没个回信,也不知她们母女谈了什么。
快子时,大丫鬟翡翠才见先生独个儿带着灯笼过来。
“您可算来了,太太一直等着。”
白琪进去,果然见太太掌着灯等她。
史苗严肃的问她,非要个答案不可。
史苗直觉,这秦家来者不善,知道白琪的想法,才好应对。
史苗问:“你与我交个底,你想如何?若当真想回秦家去,我也有法子叫你和湘湘不受欺负。”
终归这世道,女子多以父亲为贵,不排除对方给个台阶,白琪愿意让湘湘得个秦家的名分。
但史苗也要说清楚:“若不想回去,事情更是好办。”
白琪垂头,再抬眼已是泪流满面,她是个坚韧的女子,史苗从未见她如此过。
白琪哭到:“太太,倘若那家是个能呆得住的去处,我何必带着湘湘出来,那时候她也只得两岁啊!”
说罢就跪了下来:“只求太太……我甘愿在府上为奴为婢。”
如果是荣国府的奴婢,主家不放人,那秦家断然不敢起什么念头,也不会再想要一个瘫痪为奴籍的姑娘。
史苗将她扶起来:
“你放心,荣国府的牌匾还在呢!
你别怕,与我细说秦家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第77章
原来秦家是实打实行伍出身,秦家老太太极为厉害,原先就不太喜欢白琪这种文绉绉的媳妇。
白琪嫁到秦家,头一胎又生了女儿,白家出事后,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气。
再有白湘湘长大后发现残疾,秦家人撺掇着要白琪把白湘湘送出去养,劝白琪只当没生过,赶紧再生养儿子。
白琪怎么看不出来,秦家存着把湘湘悄悄弄死的心。
莫说白湘湘,白琪早就看出秦家太太不善,只担心如今没了娘家依仗,自己与女儿自身难保。
正好秦大人和上司家年轻守寡归家的姑娘看对了眼,珠胎暗结。
白琪有礼有节提出要和离,秦大人忙着新娶娇娘又想盖上丑事,爽快的应下了。
白琪和离后,带着女儿从
西北回到江南,一路颠簸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若不是路上遇到一户告老的县官同行,回乡之后,白家故交虽不堪大用,总能庇护一二,不然她们母女哪里活得到今日。
史苗听白琪一说,心里反而踏实起来。
不怕脾气暴躁的,就怕心机深沉的。
史苗安慰白琪:“不要担心,我还怕她太过知礼守节,软刀子才难对付。”
暴力一点最好。
和这种人,就要硬碰硬。
偏生官大一级压死人,荣国府真不怕这个。
果然到了第二日,秦家依着帖子前来拜访。
和白琪预料的一样,为了用年岁压人,秦家的老太太亲自登门,老太太五十多年纪。
大概是西北那边风沙大,还有这秦家老太太不太经老,总之史苗瞧着她面容比甄家的老夫人还苍老。
但是精神头还好,一双三角眼透着精光,还带着几分凶悍。
相由心生。
头一回登门就摆这个阵仗,连个前面缓冲说和都没有。
莫不是以为荣国府会觉得麻烦,直接就应下?
因史苗生得样貌年轻,家里又是世袭得的爵位。
秦家太太自己儿子是真真手上有兵的,是以在史苗跟前也傲得很:
“我们家姑娘在府上叨扰,承蒙夫人关照,老身在此谢过了。”
史苗端坐在主位上,半分不挪动,只微微抬手:“夫人请起,我可担不起。”
史苗还就受了这一礼。
今儿为了迎接秦家人,不输了阵仗,史苗还好好打扮一回。
秦家夫人和两个媳妇,打扮得也很隆重啊!
没一味堆砌金簪银饰,看衣着打扮,秦家人还有几分品位。
史苗可不接受秦家人的谢,莫名其妙上门来,她们算老几。
史苗装作不知:“你们家姑娘?况且我关照她们母女,皆因先生之才华,与旁的不相干。”
史苗说明白了,她关照白家母女才不是因为秦家的面子。
秦家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秦家老太太看了一眼陪坐在旁的白琪,压下眼中的嫌恶,硬邦邦道:“白氏着实教导有方。”
史苗心里啐了一口。
都和离多久了,摆婆婆款儿还摆到荣国府上。
史苗也冷着脸,直接呛声道:“我也提醒您一句,我尊她一声先生,她早已与秦大人和离,两不相干。”
秦家老太太在家中说一不二,雷厉风行,谁敢这么和她说话。
荣国府的两个儿子,就是那种吃干饭的小白脸,要不是她儿子这种人戍边保国,这什么夫人也能狂?
秦家老太太可受不得这个气。
要不是儿子说圣上看中读书,他们秦家就差这个,若能认回去,向圣上表忠心,秦家老太太才懒得来。
老太太板着面孔:“白氏自是不相干,但我秦家骨血,不可流落在外,还望夫人成全我儿一片慈父之心。”
倒是很有莽夫作风,就差把抢人放在明面上了。
史苗看看那两个媳妇,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秦老太太糊涂,这两个儿媳总不至于真傻,却谁也不说话。
史苗甚至怀疑这二人是故意的。
正好,史苗本来就求一个不欢而散。
史苗阴阳怪气道:“古人云,父慈子孝,却不知慈在何处?”
照白琪的说法,秦老太太活脱脱一个男宝妈,最维护儿子,在她那里,儿子是千好万好,一点都不能指责的。
史苗一句父不慈,秦家老太太当场炸毛。
老太太不敢正面对上史苗,冷冰冰看向白琪,质问:
“白氏,当年我们家允你嫁妆尽数发还,已是极为给你情面,而今你莫要以为有所依仗,便不识好歹。”
原来把嫁妆还回去,就是仁慈啊?
也是,没有叫白琪脱了一层皮再离开,这秦家老太太就觉得自己是大善人了。
荒谬。
史苗看着秦家老太太,忽然就笑了,有些劣根性,真真是,自古以来。
秦家老太太再迟钝,也知道史苗是在笑自己:“夫人笑什么?”
史苗放下手里的茶盅子:“没什么,觉得可笑罢了。”
轻飘飘挥挥手:“送客。”
言毕也不等人,自己离席而去,白琪还给秦家老太太行了个万福,也跟在史苗身后离去。
史苗一走,秦家几个人一头雾水,忽然进来七八个壮实婆子,叉着腰。
“送客!”
秦家人被推推搡搡赶出去,出门以后秦家老太太还指着荣国府牌匾破口大骂。
史苗要的效果达到了。
骂,骂得越难听越好。
等到傍晚,贾赦蜡黄着一张脸过来请安:“母亲,儿听说秦家人在咱们府上撒野。”
史苗倒是和白琪说说笑笑。
让好大儿安心:“已是赶出去了,不必放在心上。”
她见贾赦脸色不好,又问贾赦身边人:“大夫看了如何说?让吃什么药?”
周氏这个怀着身子的都比贾赦精神好。
周若道:“说是天热了,脾胃不和,开了方子,让莫贪生冷。”
史苗估摸着也是如此,上回贾赦去了书院回来就开始不舒服,很可能是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史苗点头:“本就该如此,各院都一样。”
特意又和贾敏她们说:“你二哥哥的人也记得嘱咐一回,在外尤其要担心。”
史苗见时间差不多,又对姑娘们道:“也帮我请个大夫,只说我被无礼的秦家人气病了。”
说完这些,史苗让贾赦好生吃药歇着,仍旧和姑娘们说笑:
“荣国府上那么多重门,她们难道敢打上府来?”
若秦家老太太真敢打上来,史苗倒也愿意给她写个服字。
最好砸一砸御赐的牌匾。
到时候看龙椅上那一位愿不愿意饶你。
荣国府和史苗在金陵的人设经过这些年的经营。
在外谁不说史苗最和善。
秦家人把史苗气病了,还在荣国府门口大骂。
荣国府怎么会有问题。
秦家本来就是奔着名声来的,越是硬碰硬,越好解决。
史苗对白琪道:“世人总趋利避害,把湘湘认回去,与你而言是大事,但比起得罪荣国府,于秦家而言却是小事。”
“你放心,我好歹是朝廷钦封的超品诰命。”
事情的发展与白琪一开始的预料有所出入。
白琪叹道:“我也想不到,秦家竟会调任至江南,看她们猖狂至此,必然是寻了一个极大的靠山。”
秦家确实很狂。
史苗道:“如此喜形于色,成不了大事。”
还有秦家老太太那个炸毛的模样,显然受了旁人撺掇。
秦家想认湘湘回去,多半还想借这个由头拉近和荣国府的关系。
这回关系没拉好,反而闹僵。
秦家老太太惹是生非也不为过。将来在秦家说话可就没这么大分量了。
史苗想起来秦老太太身后那两个一声不吭的儿媳。
有几分心计,不多。
荣国府这边一连换了四五个大夫,对外散布史苗被冲撞以后气得犯病。
在外读书的贾政也抽空回来探望。
史苗当然没事,之前也派人和贾政提过一句。
“你怎么回来了?”
贾政如实道:“听母亲病了,回来看看。”
史苗让他坐下,笑道:“不是说了,做给外人看的,正好昨天庄子里送了好茶来,你带点去书院尝尝。”
史苗没料到贾政回来还真是有正事。
贾政拧着眉道:“母亲,秦家有位公子也在崇正书院读书,儿听他说家中与义忠王交道颇深,今后还要往国子监中去。”
史苗脸上的笑容凝滞:“原来是他。”
又是义忠王,秦家偏生还是管着兵的。
秦家那个什么公子,果然也不成事。
古人常说事以密成,现在凡事没个定论就各处嚷嚷义忠王要安排自己进国子监。
真真是一丘之貉。
怪不得义忠王不能成事。
史苗得了消息,又叮嘱贾政几句,不必亲厚,也不必刻意划清界限。
贾政没在家中歇息,当日又回书院去。
过了两天,贾敏满脸忧虑领着一个胡须皆白老大夫来找史苗。
史苗忙问:“怎么了?”
贾敏叹气:“哥哥总不见好,这几日好似严重了些,又换了个大夫来看。”
史苗也有点慌:“不是说好多了,昨日我看着精神还好。”
贾赦这小子,原著里活得挺久的。
之前史苗还担心是不是疟疾,见贾赦并没有腹泻,才略安心点。
史苗连忙请老大夫进来说话。
这老大夫皱巴巴的,足够老了,不必避什么嫌。
不料大夫却让史苗将姑娘们屏退说话。
啧……
史苗心里更毛了。
别不是得了什么难言之隐。
老大夫也有两把刷子,道:
“大人的病症,有些像妇人有喜之症,早前老夫也遇到过几个,大人算是严重的。”
史苗:“哦……”
费了好大力气,才没当场笑喷。
不是吧!
这种小概率事件也让贾赦碰上了!
确实有些男的在妻子怀孕以后会出现类似呕吐、胸痛的反应。
贾赦近来就是不知病因的恶心呕吐胃口不好,十分对症。
哈哈哈哈哈。
史苗在心里狂笑。
第78章
意识到贾赦可能生了哪种‘重病’之后,史苗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哈哈大笑。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不就是跟着有点孕反吗?
史苗巴不得全天下男人都跟着老婆害喜一回,等到生产的时候,妻子多疼他多疼。
史苗镇定下来,对大夫的治疗方案表示肯定。
可见这位老大夫不是独有其表。
见过的病例很多,经验丰富,且善于总结,知无不言。
史苗笑道:“既如此,就对症下药,药材我们府上药铺大多都有,若没有的,多少银子也买来。”
史苗让人恭敬将大夫请走,还特意嘱咐多给钱,下回还是要这个老大夫来看。
赖嬷嬷眼看着太太真的把大夫的话听进去,心里焦急:
“太太,这等庸医,还真让他治吗?”
男子怎么会得女子的害喜之症呢?
太太兴许是病急乱投医了。
史苗也不知道要怎么和赖嬷嬷解释。
只能道:“药铺里也不是不会看方子,若真有大问题,不吃便是了。”
“况且治疗女子害喜之症状的药物,多是滋补的,想来不会有什么妨碍,他病了这么多时日,合该好生补一补。”
贾赦吐了这么几天,人都瘦了点,上回史苗见他,脸色蜡黄蜡黄,明显没有精力作妖了。
没准换成孕妇的口味,贾赦胃口能好些。
于是史苗又关心起来:“对了,那些吃,怎么给大奶奶的,什么酸的辣的开胃的,也给你们大爷送一份。”
得,太太果然是把大爷当害喜治了。
“……知道了。”
大老爷确实该补一补,太太说的也不是不再理。
晚间送了几样腌制小菜和清淡米粥,大爷果然吃得好些。
还有篦油的鸽子汤,原本给大奶奶的东西,都叫大爷喝干净了。
考虑到贾赦辛苦,史苗还特意把姑娘们都交道跟前:
“你哥哥没什么大事,略养过一段时日,也就好了,你们闲了,去找他说话解闷。”
按照症状治疗,贾赦病情略有成效,过了个把月,便吐得没那么厉害,只是胸前偶尔胀痛。
然而荣国府中二姑娘和三姑娘也到该辞别家人,进京成婚的时候。
这件事早有预备,嫁妆已经运出去几批,如今走的是人,事到临头,荣国府上下并不慌乱。
史苗特意把人事大拿赖嬷嬷找来,并几个要紧地方的管事媳妇。
“姑娘们一走,家里带走了好些人,将来还要新培养一批,往后还有你们二爷的婚事,这几日抓紧些,对于新人,将能教的教了。”
一众人连忙应下,史苗又许了事情忙完的赏赐,再次强调家中办事的规章制度,敲打一回,才让散了。
贾媃和贾娴的母亲都进来磕头,抹着泪道:
“奴婢们是万万想不到,太太竟然给出去那么多人。”
太太行事很公正,嫁妆丰厚,陪房也十分可靠,点得出来的都是能人。
家里给的嫁妆不少,最后守不住的例子比比皆是。
太太给了嫁妆还给人。
两个姑娘嫁的人家没有大姑娘好,但太太半点没偏颇克扣。
起先贾代善没了以后,两个姨娘心里拔凉拔凉的。
不知道她们母女将来前程在何处。
哪知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如今姑娘们样样都有,再没什么操心埋怨的。
若贾代善还在,她们娘儿几个,肯定没这么好的日子过!
史苗让她们起来说话:
“她们出门在外,新去旁人家,纵使那边人再怎么好,必然也会磕磕绊绊,带妥当的人最好。”
史苗把能做的都做了,今后就看姑娘们自己怎么经营生活了。
史苗也不忘给两个姨娘找点事情做:
“你们两个,前儿姑娘们那两个练手的铺子,我预备给到你们手上,闲时有点事情做,再有些花用补贴也好,不过你们也晓得我的脾性和规矩。”
这一幢更是意外之喜。
两个姨娘赶紧拜谢:“多谢太太,太太慈悲仁厚。”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两个姨娘再有什么,也是悄悄贴补给女儿。
让她们有个进项,多少也好,将来能是不是给姑娘们送点东西,留点念想。
史苗其实不介意两个姑娘把姨娘也带走,不用骨肉分离。
可惜当下没这个规矩。
为着出嫁的姑娘能好,两个姨娘断然也不会跟着去。
马上就到出门那天,史苗亲自去送。
八月初的天略凉爽些,江风习习。
今天日子最好,故而等不到过八月十五,就让她们乘船进京。
史苗很是伤感,却没有哭,叮嘱贾媃和贾娴。
“你们一去,兴许再见也要以年来算,和你姐姐出门是一样的,咱们家的人,不能仗势欺人,也不能叫人随意欺辱了去。”
真到了不好的境地,史苗宁愿两个姑娘像夏金桂那样搅得人仰马翻,也不愿她们当贾迎春。
虽然知道目前来说不可能。
挑人家的时候史苗也用心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做最坏的打算。
两个姑娘含泪拜别:“知道了。”
进京出嫁是喜事,两个姨娘挨着史苗身后,用帕子捂着嘴,憋红了眼睛,也不敢哭出啦。
林家人今日也要回姑苏,车马都走到这头,才发现前面堵了路。
悄悄拦住路的,似乎是官差。
徐慧疑惑:“前面怎么拦了路,发生了什么事,要封锁码头?”
林家人赶紧去问明缘由,回来复命:“太太,今儿是荣国府送姑娘进京,那位夫人也来了。”
怪不得要封路,算一算荣国府那两位姑娘这会子离开金陵,到了京城修整一番,年底正好出嫁。
可惜荣国府今年没有进京。
不像是公府的老大,在京城办喜宴,家里人都在。
今天是难得的好日子,都赶着这一日。
徐慧无奈:“那便等一等吧!”
过了一会儿,传话的人又来了。
林家太太本来就在车中憋得心焦。
她皱着眉头:“又有何事?”
这回是儿子林海亲自过来的:“母亲,父亲腿疼的厉害,让折返回去。”
徐慧放下车帘子叹气:“知道了。”
复又吩咐下去:“回去吧,把先前那个大夫请来。”
林老爷近来腿疾又犯,本来林家人不想今日急急忙忙走的。
这回找的大夫医术高明,治疗刚有起色。
但是林老爷的姨娘想着回去能给她祖父过寿,又说往后没有好日子,非要今日出门。
林老爷心一软就答应了。
这回子知道腿疼折返,也比到了船上再闹幺蛾子好。
徐慧身边的嬷嬷无奈:“老爷就是这样,心里没个成算,由着旁人哄几句,就要当好人。”
林老爷出了名的
耳根子软。
徐慧冷声道:“你少说两句,管住旁边人的嘴,不许漏出言语。”
林老爷耳根子软,也不单对姨娘,徐慧懒得计较。
毕竟耳根子软有根子软的好处。
不然她也不能到江南玩这么久。
送走贾媃和贾娴,家里空落落的。
当下也只有贾敏和两个姨娘在跟前说话。
有人来回了林家的事,史苗道:
“……你看着送两样可用的药材去。”
贾敏兀自伤心,只听了后半截。
史苗耐心解释:“咱们送你姐姐的时候,林家人刚好要回姑苏,被咱们家堵了路,那家老爷忽然身子不适,我就叫人送点药去。”
礼尚往来。
史苗见大家都强打着精神,笑道:
“都去歇吧,大爷和二爷,估摸着明后日才能回。”
瞧瞧两个姨娘的样子,倒不如放她们回去痛痛快快哭一场。
贾敏回到自己院中,越发觉得冷清,对月长叹:
“我该和大哥哥二哥哥一起去的。”
丫鬟正给她整理床铺,宽慰道:“姑娘莫要伤感,没准圣上又想起来,咱们府上还回京城去。”
另一个丫鬟道:“这可不一定,万一咱们二姑娘三姑娘夫家突然得了外任,又不在京城了呢?”
嬷嬷瞪了那不识趣的丫鬟一眼,丫鬟赶紧不说话,出门要水去了。
贾敏卸下簪环,洗漱之后,躺在床上,看着窗上惨白的月色,胡乱睡下。
……
贾赦和贾政次日傍晚才回,说一切顺利。
贾敏还没习惯没有姐姐们的日子,只有白湘湘能作伴说话。
过了两日,她一早去给母亲请安。
丫鬟才掀开帘子,见屋里都是人。
史苗身边的大丫鬟笑道:“大姑娘来信,说是见喜了,太太让预备些娘家东西送回去。”
贾敏听罢也是一喜,今日除了贾姝那边来人,还有大嫂周家、马上要进门的二嫂关家来送中秋节礼。
贾敏一一见了。
众人也在商量中秋过节和贾政的婚事。
史苗对贾敏道:“你两个姐姐出门了。免不得你要多操劳一些。”
当下史苗却不能叫大房的周若太劳累,她如今五个多月的身子,精神头倒是挺好。
但终归是孕妇,荣国府忙起来不是闹着玩的。
史苗特意叫了周若身边的乳母嬷嬷到跟前:
“你们大奶奶只养好就成,不可操心,你们要多劝着点。”
嬷嬷回去,也劝不太安心的周若:
“奶奶只管安心养着才好,这桩事情,太太安排得妥当,就该四姑娘来。四姑娘是正经小姑子,纵使有点差错,二房那边也不好说什么,若是落到奶**上,就算尽善尽美,人家也要找出错处来。”
奶奶身上有喜,正好名正言顺的不管,太太也是这个意思,乳母嬷嬷求之不得。
但这样也不太好,周若还是担心:“若我万事不管,恐大爷和家中人也有闲话。”
她是大嫂,还是一品将军的夫人,不能真躲在院里不出门。
嬷嬷笑道:“这也不难,奶奶万事,多多问几句也就罢了,意头到了,谁还能说什么?”
周若也觉得有理,只能暂时将这事放下。
她虽想就着这桩事情立威,也怕身上真有个好歹,若肚子里这个出了事,才是真的不值得。
到时候两头惹人耻笑。
于是她这个当大嫂的,当起了甩手掌柜。
贾政成婚正日子前几日,荣国府上下就热闹起来。
各家夫人都没什么大事,趁着难得的时机来荣国府联络感情。
秦督军家老太太没来,只有两个儿媳。
亲督军夫人上来就给史史苗行礼赔罪:
“前儿多有冒犯之处,回去心里好生难过了许久,总算得了机会,给夫人请罪。”
史苗懒得理,笑着问旁人:“我家大喜的日子,请诸位来,就是乐一乐,何来请罪的说法?”
史苗又让丫鬟把戏单子拿来,问知府夫人要点哪出戏。
秦督军夫人坐回去,旁边二弟媳妇小声讥笑:
“人家大喜,你来讨晦气?” :
……
第79章
秦家自然是秦督军当家。
秦家两个媳妇,秦老二跟着秦督军也混了一官半职,在外都称呼太太。
但秦家大太太是前一个白琪和离后再娶的,年岁就比老二家小。
加上来路不太正,对外虽然不说,秦家二媳妇不太服这个大嫂。
如今见她吃了瘪,心里很得意。
一会儿白琪也过来陪坐,旁边甄家大太太并几个官太太都招呼她过去。
众人笑道:“你来这边坐,我们是要听你讲戏的,不然只听唱词,不知前因后果,也没个趣味。”
今日荣国府喜事,众人都不把秦家放在眼里,只自己看戏。
更有李焕母亲等人,虽得邀请,却担心被众人难堪,故而没有出现。
秦家大儿媳借着更衣的借口,各处走走消散。
荣国府里各处守着人,像是怕有人来做贼似的。
秦家大太太好容易在假山后头寻个清净地方,才没挂着假笑。
跟着她的大丫鬟知道今儿太太吃了亏,劝她:
“奶奶,莫要气了,何必把那些人放在心上。”
她们从西北来江南,这一处的人本来就欺生。
“我如何气了?”
秦家大太太嗤笑一声:
“气那些作甚,前儿老太太惹事,人家夫人就该发火。”
这一点子算什么。
人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她在家里伺候那个老虔婆的时候。
骂得比这难听不只百倍。
秦家大太太若气这个,如何气得过来。
况且那没见识的老妈子惹出来的破事,她懒得往自己身上揽。
秦家大太抹抹额角一丝薄汗,用帕子扇扇风,问丫头:“你瞧着,府上那个姑娘如何?”
今日那么多姑娘,谁知她问哪一个。
丫鬟试着问:“国公夫人嫡出那个?”
秦家太太满意点头。
丫鬟也跟着夸道:“模样出挑,好得很。”
那秦家太太斜了一眼:“岂是好得很,这一桩大事,听说多是她在后面办呢!”
只看模样有什么大用,关键是能耐。
那丫鬟也顺着主子,跟着又夸起贾敏:
“一大家子,那么多人家,那小姑娘还真是厉害,最该娶回家当媳妇。”
丫鬟也不好再说什么,知道太太必定存着心,才会说这个,便遂太太的意。
秦家大太太满意拍拍丫鬟的肩:
“还是你懂我的心,我打听过了,没许人家,可不是给咱们家预备的?”
丫鬟只觉得太太想法是好,但家里状况,似乎不可。
讪讪的:“太太,老太太才得罪了人,况且又是国公府上……”
只愿莫要再惹出是非了,倒霉的是下人。
前儿个老太太不是还怪下面的人没劝
住她?
秦家大太太知道一些事,又不好和丫鬟明说。
丈夫真的成事,国公府兴许还要求告着把家中心肝肉似的姑娘嫁给她儿呢!
于是秦家太太只得道:“是她得罪的人,又不是咱们?国公府上又如何,不过一个空架子,办法多得是。”
丫鬟恐太太又说出什么不好的,她只想安安静静当差,不想再听多少主子的私密事儿。
丫鬟赶紧找了借口:“太太,咱们离席太久,怕国公府上瞧着暗中忖度,先回吧!”
秦家大太太没坚持,扶着丫鬟摇摇摆摆走了。
这二人一走,山石洞里钻出一个褐色短打的小厮,拎着裤带,边走边系上。
……
这小厮一路从夹道钻到正院,可算找到他家公子林海。
林海正预备和今日一起来贺的其他年轻公子一起出去。
小厮见林海过来,忙上去就拉着林海躲去一边:
“公子!公子不得了……”
“元宝?”
林海疑惑,自家小厮元宝怎么往那边出来了。
“小的刚刚解手,听到了……”
林海听说他去解手,连忙甩开他,用扇子挡了挡,将人推出去一截。
“回去再说。”
一路无话,坐着马车回到林家,元宝才把今日他如何内急循着山石洞找个地儿。
如何误打误撞听到秦家有位太太说话,像要使阴谋诡计陷害荣国府的四姑娘。
林海听着脸色就不好:“无凭无据,不可乱说。”
元宝急了眼:“咱们总该告诉荣国府上。”
家里夫人瞧着和荣国府有几分交道,前儿荣国府上还给老爷送药材。
现在这事他没听到也就罢,既然听见了,总该知会一声。
林海瞪元宝一眼:“我说不告诉了吗?难不成唯恐旁人听不见,赶上门去,大声嚷嚷?”
肯定不能大声嚷嚷。
林海小脸冷冰冰的,心里很烦:
“内院是女眷去处,如何说明白,咱们林家小厮会在那边?”
元宝恍然大悟:“对啊!今日太太没去。”
就算去了又如何,哪家夫人会带着小厮进旁人家内院服侍?
元宝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七拐八弯钻到那边去的。
林海叮嘱道:“母亲那边我自会和她说。此事你烂在肚子里,吃酒醉了,也不能叫人听去。”
元宝只能干巴巴应下:“知、知道了。”
元宝说的事,林海也犯了难。
当下没个对证,林海和贾府两位大爷,看着关系还能说句话。
但他明白,也就是说句话的交情。
贾府两位大爷给他薄面,只因母亲徐慧有才情和荣国府内女眷还算交好。
林海不好和母亲说,又牵扯着秦家。
他也不能和父亲要帖子专门给贾赦写明缘由。
旁人的家事,万一荣国府和秦家还有这个意思,林海不是在当中里外不是人?
他一个外十八里的外得不能再外的外男,怎么插嘴?
荣国府铁桶一样戒备,秦家怎么翻得出来风浪。
家里小厮元宝,却莫名其妙摸进去了。
再怎么严格,还是有百密一疏。
往后几日贾政娶亲的正日子。
林海就连母亲也见不着人,暂时没出什么大事。
仿佛先前元宝听的东西,只是一场幻象。
林海仍不放心,在书院的时候,去过贾政住处好几次。
结果是……
当然见不着人。
今日林海又去。
忽而有人揶揄:“贾兄新婚燕尔,红袖添香在侧,这几日必定不会来了。”
林海回头看,是秦督军的侄子秦安。
林海作揖:“秦兄。”
那秦安笑笑:“前儿听说你要回去,还以为见不到了。林贤弟可要在书院中长住了?”
林海道:“家中长辈想暂留些时日。”
当下大夫对父亲的腿疾治疗很有章法,故而家中预备好生为父亲治腿,暂不挪动。
林海才往崇正书院来读书。
秦安邀请他去自己住处小坐,林海求之不得。
两人探讨一回文章,约好下回再聚。
林海从那边出来,元宝就得意的巴巴跑来。
“爷,打听到了!”
“这一位已经定亲了,下月娶亲,他伯母家中……也就是秦督军家中嫡亲那个的儿子,约莫十三四岁,只得这一个。”
如此看来,元宝收获颇丰。
林海又问:“秦督军家那个,没有兄弟姐妹?”
他怎么记着在哪儿听过一句,好像是有的。
元宝连忙又解释:“……小的意思是说,秦督军夫人亲生的哥儿,只得这一个。”
林家只有林海,小厮怕他转不过弯儿,又强调:
“亲督军有四个儿子,其他几个,是姨娘生的。”
秦家的那个太太,肯定不会为姨娘的孩子操心。
所以为自家儿子打荣国府的主意呢。
林海拧着眉头,慢悠悠晃一晃扇子:“知道了。”
元白啐了一口:“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林海忽而笑了:“你又不曾见过人,怎么就知道癞蛤蟆和天鹅了。”
元宝跟在林海后面慢慢走着,他有他的道理:
“秦督军家的哥儿小的不知,国公府那位四姑娘,正经有宫里诰命,才华横溢,如何不是天鹅?”
毕竟贾家文集,那是老爷都夸的东西。
元宝义愤填膺道:“那秦督军家的哥儿,无名无姓,算是老几。”
无名无姓,那就变得有名有姓。
金陵城里一夜之间忽然冒出一个文华公子,一连写了七首诗,七首词与贾二十四集互相唱和。
坊间将文华公子吹嘘得天上地下,更有什么和贾二十四极为相配的言论流出。
贾二十四身份没摆上台面。
但有贾赦这个大喇叭在,谁都知道,贾二十四就是国府的四姑娘。
将军大人的嫡亲的妹妹。
真是下作。
林海听了点风声,马上就让小厮去把那些诗词抄回来。
看来元宝没幻听。
林海还以为秦家会使出什么绑人强人,或者会西厢的手段。
不料竟然用造势一招。
再过一段时日,估计就要揭露文华公子的真面目了。
想用这种方式引起国公府的注意吗?
还是要坏贾家四姑娘的名声?
林海赶紧去找刚成婚不久,总算舍得来崇正书院几日的贾政。
贾政脸色黑沉可怕,林海若晚几步,恐怕都截不住他。
“贾兄……”
贾政亦是一副不想和人废话的样子,随意抬手作揖:
“我有急事,改日再叙。”
估计贾政得到消息的时间和自己差不多。
那等流言,分明有人在背后故意炮制。
荣国府怎么能忍?
可林海专程来拦人,岂能无功而返。
他上前几乎拽住贾政的胳膊:
“贾兄且慢,可是为了而今坊间与舍妹诗词唱和留言之事,在下也因此而来。”
贾政顿住脚步,狐疑的看林海一眼。
贾政现在眼中,谁都有嫌疑。
林海把小厮抄回来的东西给贾政看:
“贾兄且看这两句……尺规矩度丈河山,谁与天涯客,还有这一句,铅华蔓蔓洗,望舒荧荧光……我曾见过。”
见过就好。
那什么公子,到底什么来头。
贾政气急:“谁写的?!”
林海用扇子指了指秦安住处的方向:“那一位。”
秦家本来就和贾家有嫌隙。
结合元宝那件事,林海不觉得事情这么简单:
林海连忙又提示贾政:“可秦兄再有十来日就娶亲了。”
秦安没必要这么做。
惹了荣国府,坏的是他的前途。
贾政很生气,但当下必须先回家中看情况。
他在书院消息不灵通,兴许母亲他们已经查出原委。
贾政这回认真作揖,向林海致谢:“多谢林贤弟。”
林海抬手还礼,看贾政匆匆走了。
小厮元宝又看不明白:
“公子为何不与贾二爷说清楚,肯定是秦家为了他们家那个爷。”
“你又懂了。”林海用扇子在他脑袋上敲两下:
“你都
能懂,国公府上还查不出来?”
元宝哦了一声,主仆两人回到自己住的院子。
林海算把话带到,心里踏实不少。
林家也忽然来人:
“公子,太太请您速速归家!”
……
贾政那头急吼吼回府,一路进了二门,到母亲住处。
家中却其乐融融,贾赦、贾敏、还有两个媳妇都在。
贾政有点糊涂:
“母亲,大哥,妹妹?”
“孩儿听说外面……”
贾赦一拍大腿,眉开眼笑:“二弟不必担心,已有应对之法。”
第80章
贾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今外面传言沸沸扬扬,专程就对着小妹贾敏而来,好端端的就有人想起来那什么劳什子文华公子和公府姑娘相配。
当旁人都是傻子?
分明是有意为之,空穴不来风,必定有人费心引导。
家中反而像是有什么好事。
史苗让贾政进屋坐下,作为流言当事人的贾敏,递过来一摞稿子。
“二哥你瞧瞧,这些诗词好不好。”
贾政拿来一看,都是姐妹们早前写过的诗词文章。
贾政还是没闹明白。
“好……”
贾敏笑道:“上回没写编上集子的正好能用,还有姐姐们和湘湘写的。”
说着还给贾政展示自己比较满意的几篇:“这篇是我的,这篇是大奶奶的,还有这篇……”
“这篇是二嫂子的。”
贾政终于按捺不住好奇:“这是何意?”
搞舆论,弄什么营销号,史苗在现代社会的时候,见的公知狗子带路党,一抓一大把。
虽暂时抓不到是那家人,以为弄几首酸诗,然后炒作出什么文华公子,再收买写说书的,引导众人,荣国府就会受他们摆布?
笑话?
这一招史苗玩得更溜。
贾敏坐回自己位置上:“既然想效仿元白诗词唱和,左右咱家有印书坊,母亲说要在几家大酒楼立聚贤榜,鼓励诗词唱和。”
江南最不缺的就是文人墨客了。
史苗正愁没个由头把大家都发动起来。
男女老少一起参与。
看看那什么文华公子,是不是真如传言那样,以一当十,学富五车。
史苗又补充:“这事咱们还是要做得正式,每周做小报,请江南的大儒们出一份点评专栏。至于点评的人,上榜刊登的人,都给稿费,以资鼓励。”
贾政没想到家里已经把事情料理妥当,放下心来:“如此甚好,倒是让我在外面担忧一回。”
炒作文华公子的人就是要旁人注意到他。
倘若江南一下子多了各种公子,想来那位未必是木秀于林。
贾政接触过秦家的秦安,不觉得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若是林海所言非虚,秦安还给人代笔。
抄袭之人,令人唾弃。
思来想去,贾政还是决定要把那件事告诉母亲。
史苗见贾政又开始支支吾吾。
“母亲……”
还以为贾政也想投稿:“若有诗词想刊登,去找你妹妹。”
贾政皱着眉头,示意丫鬟们下去,凑到史苗身边,用两人听得到的声音:“母亲……外面那些诗,极有可能是秦家流出来的。”
秦家?
还有哪个秦家?
贾政就将林海在秦家公子那里见到过类似诗词的事情一五一十和史苗说了。
秦家从别处来江南,难怪会想着用这招。
史苗冷笑:“显然不是秦安,秦督军家那个儿子,似乎和敏儿差不多大。”
又狂,又蠢。
史苗颔首:“好在你机灵,我知道了,你安心读书,那点雕虫小技,不在话下。”
史苗可不是软柿子,马上就想到了后手。
专门叮嘱贾政:“切记一切如常,我后面……自有安排。”
贾政见母亲已经有了防备的心思,话也带到,仍旧要回崇正书院。
他要盯着姓秦的。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林家来的小厮慌慌忙忙,也不说明白是什么事。
害的林海以为是不是父亲或者母亲得了急症。
兵荒马乱赶回去。
林家老爷正在惬意的听姨娘唱小曲儿。
下人们说母亲一直在书房忙碌。
林海来到书房,见母亲安好,又问:“母亲急急让儿回家,何事……?”
徐慧指了指桌上一摞:“可还有新的诗稿文章?”
林海不太明白,但一瞬间马上又想明白了:“母亲这是要?”
母亲该不是也想把家里的诗稿文稿也找人散出去?
人都不是傻子,徐慧冷笑道:“笑话,只凭几句破诗,买了人造势,就想肖想公府夫人家的姑娘?”
林海忘了,他母亲极为推崇荣国府,当下见公府受辱,肯定心中过意不去。
徐慧也看过外面吹得天上地下无双的七诗七词。
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天下莫不是只有他一人会写。”
林海其实知道母亲的心情,金陵一地肯定也有很多人觉得文华公子吹嘘得太过。
林海无奈:“母亲,这是儿子……”
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出这种风头。
徐慧愤然:“管他你的我的,都是林家的。明儿我就叫人散出去,叫江南文士瞧瞧,什么是好东西。”
林海只觉得头大。
那文华公子极有可能是秦督军家在后面当操手。
纵使她母亲想法如此,林家对金陵熟悉有限。
如何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难不成母亲还想明面上对上去。
不妥,不妥。
林海道:“若是直接打着我的名号将文章散出去,岂不是为那人更助长声名?母亲,儿虽不才,也是少年中榜,儿可不想和那种人相提并论。”
徐慧听儿子之言,确实有几分道理。
林海知道秦家人必然是文才不够,才会有这等歪门邪道的功夫。
真真正面应战,反而促了他人声名。
林海道:“我回来之前,见公府二爷已经家去,母亲不妨等等,兴许那边已经有应对法子。”
徐慧冷静不少,叹了一口气。
“我就是见不得那种狂妄自夸的样子。”
等到第二日,荣国府就来了帖子,说是想立一个文榜,还想印金陵文报,问林家可有稿子要投。
徐慧便将早前自己整理的挑出四五篇。
同理诸如甄家、杨家、陈家,各位大人家,荣国府都问了一回。
稿子是不缺。
主题也定下。
还是与贾二十四集的唱和所得。
什么垃圾破公子,史苗提都不提。
她才不会傻到用荣国府给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抬咖。
……
史苗不介意再添一把火:“去,想法子使人将那什么公子吹得天花乱坠,一定要强调,把江南文士踩于脚下。”
史苗的文榜马上就立起来,金陵几大酒楼都有份,上面贴着金陵文报第一期。
文章、诗词,随便挑出来一篇都别具风味。
谁还记得什么文华公子?
不过早前吹捧文华公子的人似乎不服气。
又拿出几篇文章,将文华公子吹捧得天下无双,百年难得一见,天纵奇才。
拳打李杜,脚踩八大家,至于什么东坡、稼轩之流,只配给文华公子端洗脚水。
自古文人多相轻,李杜等人的粉丝怎么能忍,江南兴起一阵文斗之风。
史苗的金陵文报原本想着五日一出。
结果最后硬生生弄成手抄报,两日一出。
印刷不及,只能抄出几份张榜,榜下每日都是抄文之人热闹得很。
更有其他姑苏、扬州、徽州的人慕名而来,踊跃投稿,还有不少书院也效仿,纷纷办起来自家的文报。
在这种热闹氛围中,甄家老太太又过大寿了。
老人家高寿,荣国府就是上宾。
史苗和甄家老太太排排坐,下面才轮到各家官员太太。
至于有些家里没地位的,都到不了堂前。
好一个等级分明。
甄家老太太忽然很热心:“前儿听说你想搞什么文会,最后却耽搁了,都说外面热闹,不如又办起来。”
史苗笑答:“先前我家中那么多件事情,您也知道,忙乱不开。”
这事儿史苗还是想办的,只是越往后天冷,现在又有报纸看,覆盖面更广,几个姑娘只剩贾敏在身边,二房媳妇不熟家事,大儿媳妇要养着,还有今年庄子上种植的总结要写。
史苗很忙 ,懒得操心了。
甄家老太太指指自家几个儿媳孙媳:“我们家人多,她们几个虽不太中用,还能识字办事。”
这个意思,是想参与?
人员都预备好了的样子。
史苗也跟着打太极:“您谦虚了,您最会调。教人满金陵城说出去都是能干的。”
老太太回握史苗的手,也不委婉了:“就这么说定,我老婆子这一大把年纪,也想效仿一回先贤。”
甄家想办?
甄家若办,必定不是小打小闹的办。
许是见荣国府凭着一个文榜就能有这么大影响力,甄家坐不住了。
那就让甄家办,荣国府不掺和。
史苗:“如此正好借一借您的福寿,咱们乐一乐。”
……
这一回做客,大儿媳周若没来,只有老二的新媳妇关茹和贾敏与史苗同行。
史苗回到家中,把人都叫到跟前:
“甄家要办的事,瞧着点就行,若问起来略说两句,再多便不许。”
尤其是贾敏,史苗点她:“知道你主意多。”
贾敏可不太服气,甄家是办文会?他们家真的喜好文章?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贾敏道:“他们分明想借这个由头,笼络江南文士。”
“那就让甄家笼络。”史苗见女儿气鼓鼓,觉得很可爱。
史苗:“人家家中娘娘在宫里有了喜,这一点点招摇算什么,传到京城耳朵里,恐怕圣上还要赞。”
外面虽然没传开,但是荣国府这边已经得到了京城的消息。
甄家上回圣上南巡宠幸带回宫的姑娘,肚子里有了龙种。
虽不知道是男是女。
沾了皇家血脉,在百姓看来都金贵极了。
甄家也学聪明了,从荣国府得到的启发,投圣上所好。
贾敏做了个鬼脸:“总比在江南招兵买马好。”
想到甄家惯会剽窃自家创意,贾敏气不打一处来。
史苗让她去盯着文报磨性子。
贾敏无趣,这几日也只能往松涛苑去。
如今文报都是白湘湘最后负责校核。
贾敏在旁边跟着她挨个对字。
“改明儿若是我见到圣上,一定要给湘湘讨个女校书。”
两人正说笑着,外面说京城又来人了。
贾敏扔下手上的活儿赶紧往母亲处去。
来人是贾赦亲自带进来回话的。
史苗脸色凝重:“京里有什么消息?”
来人把一封信呈上:“圣上……又要南巡了。”【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