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猜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从丹青阁出来,已经过了午时。
越少珩邀请她们二人去附近的茶楼用飨,霍令仪却摇头拒绝了:“我们偷溜出来的,马车还留在东坊的一家琴行前,青骊家里看得严,我们不好再逗留。”
正好江野牵了一辆马车过来,越少珩示意道:“街市人多,我送你们过去。”
“多谢王爷。”霍令仪也不与他客气,拉着柳青骊上了马车。
不多会功夫,马车停在了东坊市一条街巷外面。
车上跳下来两个妙龄少女,一红一蓝,红色张扬如牡丹,蓝色静雅似玉兰。
二人脚步匆匆地往街巷里面跑去,还未跑几步,红衣少女去而复返。
车窗上的竹帘被人挑起,晃眼的日光射入车内。
越少珩侧过身子,手臂搭在窗台上,隔窗与下面仰头的霍令仪对视,他半垂着眸,语气懒散地问道:“有何贵干?”
霍令仪垫着脚往车里探去,显然她想说话的人不是他。
意识到这点,越少珩的表情便有些许凝固。
直到看到孟玄朗也出现在车窗内,霍令仪才开口对他们二人说道:“今日有劳二位替我们作画,还未来得及酬谢你们,不如下次我做东,邀你们二人……踏青如何?亮怀不是说平日里喜欢垂钓吗?北苑马场那边恰好有个鱼塘,钓上鱼来,还有厨子帮忙做鱼羹,你们觉得如何?”
越少珩刚想开口,霍令仪似是早有预料那般,先声夺人堵住了他的嘴:“殿下要是不想去,那我单独邀请亮怀就是了。”
越少珩:……
孟玄朗浅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霍令仪隔着越少珩与车
里的孟玄朗聊得火热:“不行,必须要谢的,你给我的画很好看,要不下回,你再教我作画吧?”
竹帘猛地被人落下,隔绝了她与孟玄朗的视野,只听见一声低喝:“江野。”
“在。”
“走了!”
这音调听着就不对劲,江野回头觑了眼呆愣站在原地的霍令仪,不由抿唇偷笑。
长鞭一甩,骏马蹄疾。
马车走得急,险些把车里没抓稳的孟玄朗甩出去。
他扶着把手坐好,忽然听闻越少珩冷不丁的喊他:“亮怀?”
孟玄朗拱手应了声:“臣在。”
越少珩冷冷嗤了声,没再搭理他,闭上了眼睛养神。
孟玄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之前殿下对他都是“喂”,“哎”,“你”之类的,连全名都不一定喊,倒是他一直自谦在用。
也许殿下忽然记住了吧。
*
说好的邀约踏青,但如果没有越少珩这个中间人,始终无法成行。
她也曾试过去青衣巷偶遇,但可惜并不知道他住哪儿,也不知道他几时会出现。
而且那种三教九流之地,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常去。
与孟玄朗的联系就此断了线。
她也尝试给越少珩送过两回信,但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此事暂时被搁置下来。
柳青骊倒是每日都会来教琴,霍令仪只是一时兴起,却没想到遇上了严师。
而且是个拥有两幅面孔的老师。
不教琴时,是温柔可人的小家碧玉。
教琴时,就变成了半分都不容懈怠的严师,最常挂在嘴边的是“错了”,“重来”,“不许偷懒”。
但人是她招惹来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只能一边哭一边练。
霍令仪练了两三日,开始后悔最初的决定。
她向来怕苦怕累又娇气,十指不沾阳春水。
练筝几日,纤纤玉指伤痕累累,起了水泡,生了薄茧,划破了皮,也见过了血。
但柳青骊却说这是练琴必须吃的苦,一日痛,二日苦,三日生出薄茧不再受苦。
霍令仪原先也没想过自己能坚持几日,但熬过第三日,好像确实没那么痛了。
冯衿很喜欢柳青骊,时常过来平湖居听柳青骊弹筝。
与宫里弹的那些委婉典雅的曲子不同,柳青骊真正喜爱弹奏的曲子,是高山流水,是旷野幽原。
技巧与气势不可同日而语,当她沉浸其中,如同换了一个人。
慢弹回断雁,急奏转飞蓬。
霜珮锵还委,冰泉咽复通。
珠联千拍碎,刀截一声终。
冯衿偶尔兴起,会令婢女搬来她的琴,与柳青骊合奏。
平日府里没有人懂她的琴,终于遇到一个筝手,可以以琴会友。
冯衿欣慰道:“高山流水觅知音,我与青骊也算是忘年交了。”
柳青骊站起来冲她福身:“青骊不敢当。”
“当得起。我生女儿的时候,就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像今天这样,和她一起弹琴合奏,可谁让我这个女儿不争气,竟是半点都没得我的真传。”冯衿对霍令仪的嫌弃溢于言表。
霍令仪无从辩解,只好委屈道:“娘,你要不要怪一下我爹呢?”
冯衿以扇掩唇,笑得乐不可支:“是该怪他,老牛生了两只小牛,所以不管我怎么教,都是对牛弹琴。”
柳青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比喻很精准。
她算是懂霍令仪这种欢脱的性格从哪儿来,原来一家都是。
怪有趣的。
霍令仪感慨道:“琴可真难学,不像我学陶埙,随便吹一下就会了,还有鼓也有趣,咚咚,咚咚,敲起来得劲!我爹说,打仗的时候,鼓声有稳定军心的作用,比什么将军都有用多了,将军墙头上喊,底下的兵一个都听不见,但鼓就不一样了,可以传得很远很远,哪天我敲鼓给你听。”
冯衿摇头:“现在无战事,哪里能敲鼓?”
霍令仪眼睛提溜一转:“有啊,衙门有个登闻鼓。”
冯衿用扇子拍了霍令仪的脑袋一下,警告她:“那可不兴敲,只有喊冤的人才敲,你去敲算什么事。”
霍令仪耸肩吐舌,乖觉认错。
登闻鼓,谁敲都不是什么好事。
那个破鼓,最好一辈子都没有人敲。
她忽然想起端午将近,一时没憋住,心直口快说道:“还有龙舟上的鼓也可以敲。”
往年龙舟赛都在瓯江上举行,每到那日,百舸争流,锣鼓喧天,万人空巷。
百姓里鱼龙混杂,年年都有小孩走丢父母报官的事发生,因而冯衿都是严令禁止她去的。
但霍令仪会瞒着冯衿,私下里拉上霍珣还有几个表兄一起去。
冯衿倒是没多虑她是如何想到龙舟赛的,只当是小时候霍擎带她去观赛时留存的印象。
她说道:“轮得到你吗?赛龙舟是男人的事,击鼓的也是男人,从来就没有女人上过龙舟。”
霍令仪不安分地嘟囔:“从来没有,就不可以有吗?”
“你呀,就爱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做些大逆不道的事。”冯衿掐着她的脸蛋摇头无奈道。
冯衿早已见怪不怪,虽是教训的口吻,但并不严厉,只当她在说玩笑话。
“不说这些,青骊,吃茶果子吧。”
柳青骊含笑应下,拿起一个茶果子,就着香茶吃了起来。
眼前的霍令仪与冯衿说说笑笑,半点都没有尊卑分明的界限,令人艳羡。
冯衿的婢女取来一罐油膏,冯衿用木勺刮了少许出来,在掌心里揉搓至发热,拉过霍令仪的手,给她抹在按弦的手指头上。
这般精心养护,叫柳青骊默默垂下眼睑,掩饰掉了眼底的羡慕。
忽然,有双温暖的手捧起她冷冰冰的手,冯衿仔细看着她的手指:“别人都以为练琴的人十指纤纤,但哪个不是伤痕交加,看青骊这老茧,怕没有个十几年都养不成这样,青骊从多大就开始练琴的?”
十指连心,柳青骊感受着指腹的温暖,玉兰的暖香,如春风一般的温柔呢喃,这些都是她母亲从未给过她的。
眼前慈爱的面庞忽然化作一张瘦骨嶙峋的脸。
那个在病中时而疯魔,时而清醒的女人,她常常用一种带着嫉恨的眼神看她。
“你与你那个负心人流着一样脏污的血,薄情寡义,无情无义!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这个白眼狼,休想取代我!就你这双手也想弹琴?我让你弹!让你弹!”
“娘!”尖叫声刺破天际。
纷乱的脚步声在廊外响起,木门被人踹开,来人一脚踹上这人的心窝,将她从疯子的手里解救出来。
她的手指控制不住的轻颤,指腹上那些软白的脂膏忽然成了暗红色的血污。
银针的刺痛感哪怕隔了十年,也未曾真正从她心头移除。
雪山融化,会化作涓涓细流,自山巅滑落。
冯衿虽然不明白柳青骊为何突然落泪,但她并未追问,给她擦了擦眼泪,抚摸着她的手背温声道:“看来练琴真的很苦,没事,先苦后甜,吃的苦都过去了,余生就剩下甜了。”
她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心里压着事,她不是霍令仪那种爱跟人吐露心声之人,她不好过问,还是让霍令仪这个同龄人帮她。
霍令仪不是第一次见柳青骊落泪。
两次落泪的契机,都是在别人对她施与善意的时
候。
只是一些很简单的小恩小惠,却可以让她卸下心防露出脆弱,那可真是大事不妙。
霍令仪坐到柳青骊身边,与冯衿一左一右将她围住,感慨道:“青骊就是这样多愁善感,一点点好就可以感动到落泪,往后真的要擦亮眼睛看男人,不可轻易被男人哄骗。”
她这番历经风霜一般的过来人语气,让冯衿多看了她一眼,她意味深长地问道:“令仪长大了,竟然懂这些了。你被哪个小郎君骗过,跟娘说说。”
霍令仪哼了一声:“没有人骗我,我是那种笨蛋吗。”
冯衿哄道:“咱们家令仪机灵得很,怎么会被骗呢,快告诉娘,最近认识了谁家的公子,娘给你分析一二?”
霍令仪此时还斩钉截铁:“没有。”
冯衿摇着扇子笑眯眯地靠着美人榻的扶手上,示意自己的婢女把东西拿上来。
“那这是谁给你们二人画的画像啊?”
“娘,你怎么乱看别人的东西!”霍令仪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蹦起,把画卷从婢女手里抢了过来。
那两幅画画好以后,她让丹青阁找工匠裱好了再给他们送来。
说是三五日的功夫,却没明说是哪一天。
她将此事抛诸脑后,却没想到被冯衿拦截了下来。
冯衿话里有话:“我哪儿知道是我的画还是你的画,都是丹青阁送来的。只是你们两个人的画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是画里的东西见不得人,还是画的那个人见不得人?”
冯衿出生于书香世家,自小就浸泡在各类名家大作之中,鉴赏能力不俗。
丹青阁里的丹青手,都是些什么水平,她了如指掌。
送来的那两幅画,显然并不出自丹青阁的那几位画手。
两幅画作,各有千秋,但有一幅画的画风笔触格外眼熟,有她父亲年轻时的风范。
由此她可断定,其中这人是她父亲的学生。
可……是谁呢?
“就是丹青阁的画手,我与青骊一见如故,早就亲如姐妹,画一幅画罢了,娘你想去哪里了?青骊,跟我回屋去,咱们不跟她聊了。”
霍令仪莫名心虚起来,二话不说就拉着柳青骊跑了,留下冯衿满脸无奈的坐在原地。
第42章 比较他们眼中的她们
平湖居。
正在屋里洒扫的喜鹊被忽然闯入的两个人吓了一跳,她放下擦布,走出净室,就看到霍令仪和柳青骊携手回来的身影。
霍令仪抱着两卷画轴,要在红木桌前铺开赏画,喜鹊赶紧凑过去帮忙。
两幅画作,出自两个人之手,霍令仪特意叮嘱过掌柜,用绫布颜色做区分,就以他们那日穿的衣服颜色为准。
孟玄朗画的用青色,越少珩的则用红色。
如今两幅画平铺在桌上,难免拿来对比。
柳青骊试探着问她:“令仪觉得谁画得好?”
她想知道令仪对景王是怎样的心思。
霍令仪的目光落在两幅画上。
她虽然并不擅长书画,但不代表她完全不懂欣赏,毕竟耳濡目染,总会养出一双慧眼。
作画讲究形神合一,大部分人能做到形似,若能做到神似,就算画工普通,也会生动传神。
眼前的两幅画,就笔触而言,都十分出色,难分高下,但她更偏好青色这幅。
原因无他,把她画得惟妙惟肖,仿佛在揽镜自照。
甚至她可以透过画纸,以他的视角看到那日在水廊下的美人美景。
玉雪窍玲珑,纷披绿映红。
霍令仪不便拉踩任何人,只好说道:“景王画的你好看,孟玄朗画的我好看,总之,是各花入各眼,我觉得都不错。”
柳青骊一时无法定夺,霍令仪到底是恭维,还是说的真话。
因为在她眼里,两幅画差距实在不大。
可不论说的是恭维还是真话,她都把自己和景王划出了楚河汉界,还表明了自己对另一个人有意。
柳青骊眼里闪过复杂情绪,看来那日的偶遇并非真偶遇。
霍令仪有意撮合她和景王,而令仪心中所属则是孟玄朗。
而且各花入各眼,也有两重意思。
除了她们赏画的偏好,更有他们投射的情意。
画中人,就是他们眼中的她们。
曲以寄情,歌以咏志,画以写意。
但一人的看法总是容易偏颇,她又转头去问屋中第三人的看法。
“喜鹊,你觉得哪幅图画的你家小姐最好?”
喜鹊看向自家小姐,霍令仪也很好奇别人的看法,于是点头示意她来看。
“反正你不知道哪幅是谁画的,你最公道。”
“那喜鹊就献丑了,说错二位小姐也莫怪。”
喜鹊仔细对比两幅画后,沉吟片刻后说道:“喜鹊以为,确实如我家小姐所说,一幅把小姐画得好看,一幅把柳小姐画得好看,两位公子都把自己的情意画进了画中。”
柳青骊眉心一跳,问道:“哪幅画得令仪好看?”
喜鹊指了指左边的:“这幅青色绫布的,画得很细致,可以说分毫不差,他都注意到小姐你脖子上有颗痣,可见平日里一定时时注意小姐,观察小姐。”
柳青骊侧头,凝眸一看,果不其然。
霍令仪抚摸上自己的脖子处,她记得确实是有一颗痣。
再看红色那幅图里的自己,脖子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她对上柳青骊看来的眼神,颇有些羞赧地抿唇笑了下,柳青骊也回以一抹淡淡的笑容。
转头回去的时候,柳青骊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眼底有几分萧索。
景王画艺不精,竟比不上孟玄朗对令仪的情意。
霍令仪在听过喜鹊的话后喜笑颜开,指挥她把画像挂在屋中显眼处。
先是选在博古架旁边的墙上,但嫌弃太过偏远,于是转移到床头外瓶花的地方。
正好有块空地,挂上去后,和瓶花相得益彰。
柳青骊把画轴卷好,与霍令仪在屋中闲聊了一会,才告辞回家。
*
平阳侯府。
柳青骊心事重重地抱着卷轴跨过家中门槛,正巧与送客出门的父亲迎面撞上。
隔着回廊,她垂首行礼相送,之后才折返回自己屋中。
她不敢把画挂起,只能小心藏进箱笼里,她害怕被父亲诘问,也怕被他私自处理。
从前他就是一个掌控欲极其强烈的人,只允许她做他批准的事。
近些时日,他醉酒后失态将她当做过世的母亲。
虽事后为了弥补过错,对她松懈了少许,可自从她频繁去将军府和霍令仪待在一处,他又渐渐恢复原态,甚至变本加厉。
翠微不知去了何处,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
她心神不宁,走到屋内一处角落,那里供奉着她母亲的牌位。
柳青骊点了三炷香,看着上面的名字怔愣出神。
慈母阮如意之灵位。
她的母亲只是柳侯爷的一个妾,虽是府里唯一的妾,却不是一个受宠的妾。
甚至外界所言,平阳侯深爱自己的妾,都是一则谎言。
不然,为何人死后,府内却从未立过她的牌位。
这还是她偷偷给她立的。
阮如意因病而死,走得不好看,裹尸布一裹,不知扔去了哪个乱葬岗。
那时她年纪小,等她长大了,想为她找一找尸首入土为安都费劲。
香灰落在她手背上,灼烫了一下。
柳青骊回神,正要插入香炉中,就被一双粗粝的大手握住她持香的手。
柳青骊惊吓了一瞬,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走到一旁站着,对不知何时出现的柳靖冷静说道:“父亲,您是来为我母亲上香的吗?”
柳靖对她显而易见的抗拒视若无睹,随手将香插入香炉中,吹了吹牌位上不存在的灰尘,温声道:“今日去将军府,领了一卷画回来?什么画,也给父亲瞧瞧。”
柳青骊垂眸应答:“丹青阁来给令仪姐姐作画,顺便为我们两人画的,画作粗糙,恐不入父亲的眼。”
柳靖却很是不满,冷冷觑她一眼:“青骊终归是长大了,都有自己的秘密了,可父亲不喜欢你有自己的秘密,取出来,给我瞧瞧。”
他的态度冷硬,掀袍坐到罗汉榻上,冷气森然地晲她。
柳青骊只好把画作取出,拿给柳靖看。
柳靖有些看不上这幅画,合上画卷,随意丢弃在一旁:“果然粗糙,不堪入眼,说起来,为父还未曾给你画过像,如今技痒了,也想画上一两幅,这些时日你就留在府里陪我作画,不用去将军府了。”
柳青骊:“可作画
与我去将军府并不冲突……”
柳靖沉声质问:“青骊,是不是我最近待你太好了,你竟敢忤逆我的意思?”
“青骊不敢。”
见她还如以往那般柔顺,柳靖的脾气收敛了少许,语重心长道:“霍家那个丫头,你少接触为妙,才认识几天,就变了一个人?”
柳靖走上前来,意欲抚上柳青骊的脸,柳青骊吓得后退一步,直到后膝撞上了矮凳,她退无可退,只能勉强答应他的要求。
柳靖步步紧逼:“青骊为何处处躲我,我是你的父亲,亲近女儿有什么不对的吗?”
柳青骊眼神复杂,却始终不敢与柳靖对视,她不敢否定他的话,一旦否定,便不知会酿成什么大祸,还是糊涂些好。
柳青骊抬手作揖,与他隔了一段距离:“父亲,女儿年纪不小了,儿大避母,女大避父,更何况父亲不是一直在为青骊的婚姻大事忧虑吗?父亲还想让我嫁给景王为您铺路,这些您都忘了?”
“用不着你提醒,景王……呵,竖子。”说到越少珩,柳靖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赵晋那事处理得不干净,折了一个死士,险些牵连出他来。
越少珩为人警惕,柳青骊这颗棋子未必有用,但如果柳青骊嫁入王府,景王恰好死了,她便成了孀妇。
柳靖眼神一暗,心情莫名好转。
但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柳靖在她屋里坐了一会,事无巨细问了她在将军府和霍令仪相处的细节,直到问满意了,这才离去。
*
隔日,柳青骊没来将军府。
第二日,也一样没来。
到了第三日,霍令仪觉得奇怪,于是派喜鹊去平阳侯府询问。
喜鹊回来后,脸色不嘉:“管事的说他家小姐病了,不想见客,奴婢问生了什么病,那个管事的就变得很不耐烦,还将奴婢赶了出来。”
喜鹊说得尤其愤慨,最后似乎像是有话想说,但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霍令仪见她这样,就知道肯定有事瞒着她,于是问道:“怎么了,还有别的要跟我说?”
喜鹊小心翼翼地偷看她:“奴婢知道小姐和柳小姐关系好,所以怕说了惹小姐不高兴。”
霍令仪放下手中的《醉翁谈录》,叹道:“高不高兴是我的事,你只管说。”
喜鹊从袖子里掏出几片纸,边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但纸上的东西看得真切,正是她们的画像,烧到只剩下她的脸了。
霍令仪有些不敢置信:“这是……”
喜鹊替自家小姐忿忿不平:“奴婢在平阳侯府侧门捡到的,应该是被烧毁,然后被风吹到了墙外头来。看来柳小姐只是嘴上说着和小姐关系好,背地里却将小姐的画烧了。”
霍令仪下意识为柳青骊辩驳:“她不是那种人。”
喜鹊苦着一张脸,心里替她着急,生怕小姐被人蒙骗:“事实摆在眼前,小姐还是不信吗?”
“你亲眼所见她烧的?”
“这倒是没有,可除了柳小姐,谁还有资格去处理那幅画?我在墙边等了半日,也没听到平阳侯府里面喊走水,那就说明,只烧了这幅画。”喜鹊也担心自己误会错人,因此留了个心眼。
裱过的画纸,粘在绫布上,硬邦邦的有几分重量。
霍令仪握着这两片纸,久久没有下定论。
她莫名想起了一些往事。
昔日在崇文馆里,她是惜玉公主的侍读,惜玉是个霸道骄纵的公主,见不惯她与庆央走得近。
庆央迫于姐姐的压力,与她渐行渐远过。
她那会年纪小,一心只有玩乐,还以为庆央不喜欢她了。
犹记得那年庆央生辰,她给庆央送了一本连环画册,是本难寻的孤本,结果却被庆央当着她的面扔进了水里。
那时霍令仪觉得真心错付,伤心落泪,最后和惜玉一起走了。
后来她找了个借口折返,想把孤本捞回去,却见庆央不顾寒冬腊月,蹚进水里捞书。
半个人高的庆央险些淹死在水里,是婉嫔赶来将她捞起带走。
她不明白庆央为什么要把书扔水里,又要拼命捞回来。
直到惜玉说漏嘴,她才知道庆央疏远她的原因。
每每看到孤身一人的庆央,霍令仪都会忍不住心软,又怕惜玉看见不高兴,只好在面上故意冷落她。
她偷偷给庆央重新送了本新的连环画,她记得那天庆央很高兴。
虽然她们没再在明面上往来,但私底下会偷偷传信,藏在一个树洞里,等对方来取。
她愿意做她唯一的朋友。
如果她没有折返回去,就不会知道庆央口是心非,也就没有往后的事了。
因而,霍令仪在柳青骊这件事上,并未马上做出结论。
有些事,要亲眼看看才知道。
“走,咱们去一趟平阳侯府。”
第43章 刁蛮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霍令仪带着喜鹊来到平阳侯府门外,与门外的守卫说明来意,让门房通传一声。
正在耳房喝茶的管家听到通传,皱眉道:“不是才来过?直接将人打发走就是了。”
“这次是霍家大小姐亲自来的。”
管家放下手里的核桃,只觉得霍家小姐实在烦人,都明示得如此明显,还要来自取其辱。
他脸色阴沉地跨出耳房,来到正门,已是满脸春风:“见过霍小姐,不知霍小姐登门拜访所为何事,我家主人外出不在。”
霍令仪听到声响,转身看向来人:“我不来找柳侯爷,我找你家小姐,听说她病了,我来看看她。”
管家答得滴水不漏:“小姐需要静养,侯爷说了,不许探访,怕过了病气给人,劳霍小姐费心,我会转告给小姐知道的。”
霍令仪不依不饶:“这么突然,生的什么病?”
“风寒。”
“何时病的?”
“那日从将军府回来就病了。”
霍令仪疑惑:“真是怪了,盛夏也会风寒吗?”
管家面不改色,微微笑道:“小人不是大夫,这都是大夫说的。”
“方便进去看看吗?”
“恐怕不太方便。”
推三阻四不许人进府,只会有一种原因,就是不想见她。
可真的是柳青骊不想见她吗?
霍令仪想起柳青骊有个过分严厉的父亲,不禁往他身上想去。
“我有事想问问她,劳烦替我传个话给她总可以吧。”霍令仪见他露出为难的样子,笑问道:“侯爷是对我霍家有意见吗?怎么对我诸多阻拦,要是真不喜欢与我们霍家往来,那我回去转告父亲。”
这话的分量实在是重,管家生怕惹麻烦,不敢再推脱,只好答应:“霍小姐真是言重了,侯爷绝没有这个意思。小人替您传话便是。”
果然是柳侯爷的意思,要真是柳青骊不愿意见她,管家大可直言是柳青骊不愿见她,还传什么话,怕是没想到她还特意走这一趟吧。
霍令仪思忖片刻,说道:“那你帮我问她,我娘画的那幅画她为什么不喜欢?真要是不喜欢,把它还给我便是,为何要烧了?”
管家垂首应下,转身进府去了。
不多会,管家从府里出来,给她带了一个答案:“我家小姐说,多谢将军夫人厚爱,只是她发觉与霍小姐您有些磨合不来,将来也不打算登门为您教学了。我家小姐还说,画烧了,念想也断了,霍小姐不必再来找她。”
霍令仪怒极而笑:“好啊,这就是她想要的?”
管家笑得温和,垂手答道:“这是我家小姐原话。”
霍令仪故作生气 ,拂袖而去。
管家站在门外,满意地目送她离开。
*
亲自来了一趟平阳侯府,霍令仪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并非柳青骊要与她断绝关系,而是柳侯爷不想让柳青骊继续和她往来。
霍令仪实在费解,柳侯爷怎么跟防贼一样防她?
她又不是那种诱拐良家妇女的浪荡子,她能对柳青骊做什么坏事?
而且,他怎么能随便替柳青骊做决定呢?
她虽算不上良师益友,但也是个善解人意,秀外慧中的好姑娘吧。
他凭什么嫌弃她!
坐在她身侧的喜鹊见霍令仪气鼓鼓的抱着手臂生闷气,不由安慰道:“小姐不必难过,柳小姐与你决裂,那是她没眼光,没眼光的人这辈子干什么都不会成功的。”
霍令仪瓮声瓮气道:“不是她,是柳侯爷不许她与我往来。”
喜鹊惊讶道:“啊?怎么会,侯府的管家不是说……”
“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她一直都没有出面,显然是被看管起来了,那幅画也未必是她烧的。”
霍令仪见喜鹊不懂,就与她解释道:“画是故意给你捡到的,不然哪儿有那么巧,只烧剩下我的脸,还刚巧让你发现,画纸粘在绫布上,可不像白纸那么容易被烧得往天上飞,只有可能是被人放在那儿的。”
喜鹊恍然大悟,要不是小姐心细如尘,她的这番传话,无疑成了别人手中的刀,切断了她们的友谊。
“那个管家只怕压根就没有将我的话传给青骊,就自作主张给我回了话,想要我彻底误会上青骊。一个管家哪儿敢胡乱做主,肯定就是主人的意思。”
“小姐聪慧!只是柳侯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哪儿知道,唉,烦死了。”霍令仪双手托腮,将脸埋入掌中,露出的一双水灵灵的,黑葡萄似的桃花眼,哀哀怨怨,切切悲悲。
一个孟玄朗遍寻不见,一个柳青骊被困家中。
一切好像回到了原点,折腾这么久,居然都是徒劳。
喜鹊最懂霍令仪心思,劝道:“小姐别忧愁了,您不是不喜欢弹琴吗?柳小姐不来,您就自由啦,小姐不高兴的话,要不要去街上逛逛?买点东西您就高兴了。”
“好主意。”果不其然,霍令仪从掌心里抬头,重整旗鼓!
*
霍令仪弃车步行,和喜鹊在街上闲逛了一周,吃吃喝喝,买买逛逛,好不惬意。
不知不觉逛到了望江楼附近。
那座凉亭里正好有几个年轻的姑娘离开,此时空无一人。
霍令仪步入亭中,随便找了处干净的美人靠坐下休息。
白云悠悠倒映在河里,如镜花水月一般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捞不上来。
忽然,水中被人投掷了什么东西,扑通一声,云团散去,水面溅起涟漪。
水花不小,险些往她脸上溅去。
谁家的小孩不管好!
霍令仪气得四处张望,可并未看见顽劣使坏的稚童。
“霍小姐。”凉亭外走进来一人,是江野。
看到江野,就知道越少珩肯定在附近。
可她不想见他。
之前发了两封信,他半分情面都不给,如今想起她来了,派个江野就想见她的面?
想得美。
霍令仪装作不知,笑着说道:“江侍卫,稀客啊。”
江野带着任务来,便没与她打趣寒暄,开门见山道:“霍小姐,我家王爷邀您到望江楼雅间一聚。”
霍令仪手肘支在凭栏上,缓缓抬头往楼上看去。
并未有任何阻拦,轻易的便看见了站在四楼雅间窗户边上的越少珩。
他依旧是那副傲慢懒散的样子,不可一世,高高在上。
想见她的时候,招一招手,不想见她的时候,挥一挥衣袖。
无情,冷血。
霍令仪与他对视了半晌,收回视线,故作矫情道:“真是不巧了,我伤了腿,不能爬楼梯。”
江野当然不信:“霍小姐真会说笑,属下刚才在楼上都瞧见您和婢女活蹦乱跳的,哪儿像伤了腿的样子呀。”
霍令仪微微一笑,拿乔道:“刚刚没伤,不代表现在没伤,我扭到了,不想走路,想见我,让他下来。”
江野感到棘手:“这……您别为难小的了,要不我背您上去?”
霍令仪不为所动:“我数一百个数,数到一百他没下来,我就走,一,二,三……”
江野劝道:“诶诶,霍小姐……您别这样嘛。”
霍令仪不留情面,笑吟吟地报数:“三十,四十。”
“霍小姐!您,您等着……”江野恨恨咬着牙往茶楼上面跑,只觉得霍令仪就是来克他的。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刁蛮不讲道理的姑娘!
江野几乎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上四楼,推开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道:“殿下,霍小姐不肯上来,非得要您下去见她,还说数一百个数,要是数到一百,您还没到她面前,她就要走了,现在约莫六十个数了。”
越少珩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转移到楼下凉亭里的霍令仪身上。
她不知何时从凉亭里走出来,仰着头看他,春桃一般灿烂的脸上露出挑衅的笑容。
越少珩站在窗边俯瞰,黑眸沉沉凝视着凉亭外的少女,负手而立,不为所动。
江野见他没动作,只好劝道:“殿下,您现在下去还来得及。”
未了,他补充道:“七十了。”
越少珩没出声,似是在权衡。
霍令仪亲眼看见越少珩回头,肯定是江野把话传到了。
可是他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被她刁钻无理的要求吓到了?
反正她现在无债一身轻,耍点小脾气也不怕得罪人。
仰头看人久了,脖子有些累,霍令仪双手举在唇边,作喇叭状,故意高声喊道:“八十,九十,九十五……九十八!”
江野与青山都听到了窗外传来的娇蛮声音,还有水涨船高的数字,哪儿有这样耍赖的。
霍小姐可真有胆量,还不是枕边人呢,就敢这样跟景王叫嚣。
果然被偏爱的就是有恃无恐。
霍令仪见他仍没有动静,忽然觉得无趣,扭头示意喜鹊跟她离开:“走了。”
喜鹊仍然记得那日景王侍卫的刀,离她仅有一根发丝的距离,她如今可害怕景王了,于是小跑着跟上,劝道:“小姐,要不再等等?”
“等什么等,神仙来了都不等。”霍令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他这样都不搭理自己,胸口憋着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心里只觉得越少珩讨厌,真讨厌!
走了没几步,忽然被身后的喜鹊拽住手腕。
力气还很大,令她挣脱不得。
就在这时,越少珩的声音在她脑后幽幽响起:“不必等了,你的神仙这不就来了。”
霍令仪不可思议地回头,越少珩恍若神兵天降出现她面前。
稍一抬头,他摄人心魄的俊美容颜近在咫尺。
他好整以暇地攥着她的手腕,似笑非笑望她。
越少珩剑眉微挑:“我替你数吧,九十九。我亲自来见你,你满意了吗?”
“你……你怎么下来的?”霍令仪惊得说不出话,这可是四层楼啊!
她披在肩头的墨发像是一条鞭子,转头时,甩进他的胸膛,勾到他的心里。
越少珩嗅着鼻息间的玉兰香,慢条斯理的将勾住他衣襟玉扣的墨发解救出来。
霍令仪仰头去看楼上,正好江野与青山都齐齐探了个脑袋瓜出来,眼底的惊慌无措在看见景王安全落地后才化作无可奈何的欣慰。
他们也没想到景王为了达成霍令仪离谱的要求,竟然跃窗而下。
好在景王有功夫底子在,否则就成了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三楼与二楼的轩窗洞开,刚好做了踏板,有几个世家公子闻讯而至,攀在窗台看戏。
“殿下真是好身手啊!”
“不愧是景王殿下,身手矫健,叫我等艳羡。”
“原来殿下是为了幽会佳人,一跃为红颜。”
窗边人在起哄,霍令仪觉得耳热,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用力挣脱开他的束缚,抽回自己的手,冷声道:“殿下出尽风头,可高兴了?”
越少珩适时撒开,见她脸色微红,不肯抬头看他,唇边笑意弥漫上来。
本来是生气的,但此刻也都散尽了。
七日了,她没收到他的回信,竟不肯主动上门。
她为了霍珣可以翻墙,却不愿为了孟玄
朗来找他。
这样说来,孟玄朗在她心里也没那么重要。
越少珩在街上遥遥碰见过她几次,她都和柳青骊待在一块,他不欲上前,被她想方设法的撮合。
今日难得见她孤身一人,于是就来见她。
越少珩来了兴致,对她邀约道:“走,跟我去街上逛逛。”
霍令仪撇嘴:“不去。”
“想被人看戏?”越少珩下巴抬了下,意有所指。
他指的是那群好事的世家子弟。
今日这件事,不知他们背地里会如何编排,但她确实不想留在此处被人当猴子看。
霍令仪无可奈何答应了他:“走吧。”
正巧她也有事想跟他说。
第44章 军师他只是玩玩,她却当了真
街市热闹繁荣,可霍令仪已经逛过一轮,看什么都兴致缺缺。
越少珩倒是饶有兴趣,不紧不慢地相伴她身侧。
见她默不作声,十分沉闷,越少珩想起郭信回小两口时常闹别扭时,也是这样。
一言不合就闷不做声,直到郭信回低声下气去哄,才重新变得如胶似漆。
她向来不擅掩藏自己的情绪,越少珩自然察觉到,便问她:“还生气?”
霍令仪回过神来,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她方才对他的忽视确实生气,可他因为她耍赖开的玩笑,就从四楼一跃而下,达成了她的无理要求,反倒叫她难为情起来。
她不知如何面对他的盛情,只好摇了摇头:“没有。”
越少珩声音低沉了许多,意外的有几分温柔:“那你为何愁眉苦脸。因何不高兴了?”
霍令仪之所以郁闷,是因为出师不利,计划落败,诸事不顺。
如今同谋者就在面前,她不跟他倾诉,还能跟谁倾诉。
一份忧愁理应分作两半。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她也不再藏着掖着,坦诚道:“我不高兴,是因为咱们当初说好了合作,我辛辛苦苦折腾筹谋,结果你突然撂挑子不干了,说不理我就不理我。这倒还是其次,主要是另外两个人失了踪迹,孟玄朗不知被你安排到了哪里,青骊最近被她父亲囚居在府,大家成了一盘散沙,留我一人茫然无助,这算怎么一回事。”
越少珩听出了她的埋怨和失落,便劝道:“此事作罢不就好了。”
他也不想费这些功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哪里是拆散别人,分明是给他添堵。
霍令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轻飘飘一句作罢,把她的辛苦付出置于何地?
他只是玩玩,她却当了真。
她做事,从来没有半途而废之理,总要得出一个结果才肯罢休。
霍令仪眼底有怒火幽幽闪烁,冷嘲热讽道:“王爷说得倒是轻松,你出过什么力,献过什么策,全都是我一个人在想法子,你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了?好啊,既然你要一拍两散,我成全你,你把孟玄朗放出来,你别再管我和他的事,也不许横插一脚,破坏我们的感情。”
越少珩忽然停住了脚步,凝眸落在眼前与他叫嚣的少女身上,喉头滚动似有什么话想说。
他们的感情,他们什么时候有了感情?
越少珩见她坦坦荡荡表达情意,心口像柿子被谁砸了一拳,四分五裂地碎开,徒然流出一股酸涩的滋味来。
他此时撞上去,只会吃闭门羹。
她生来就是治他的,偏偏这个世上感情最没有道理可言。
不是他的,他强求不来。
苦涩的津液被他咽了回去。
他也讥讽道:“你就这么笃定他喜欢你吗?”
霍令仪斩钉截铁道:“我当然确定了!”
要是放在以前,霍令仪肯定不敢如此肯定,但喜鹊这个旁观者的话给了她信心,只差问上一句罢了。
若是能找到机会,她一定能问出来,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好,真好,好极了。”越少珩忽然笑出声来,连说三个好,然后迅速变脸,阴云密布,冷若冰霜。
闲逛的兴致已无,他拂袖转身,不欲再与她交谈。
霍令仪满头雾水,不知他为何走了,他们话还没说完呢!
她疾走追了上去,双臂张开,拦着不许他走。
越少珩不管不顾径自前行,霍令仪就挡在他面前,后退着走路:“殿下,你还没回答我呢,放不放人?”
越少珩冷笑,不愿让她如意:“我若说不放呢。”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自己蹉跎着,还要拉着我垫背?你知不知道,这世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姑娘也是这样的道理,遇上一个喜欢的不容易,你不要轻易放弃嘛。”
她越说越急,只因他越走越快,她快要拦不住了,于是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街道上本就人多,有赶路的驴车吆喝着驶过。
路人见了都往两侧避让,霍令仪背对着马路牙子,丝毫没有察觉。
“让让,让让!”驴车上的老汉鞭子一抽,“啪”的一声甩在驴屁股上。
驴车铃铛响起的时候,霍令仪已经避之不及。
忽然腰间一紧,竟被人搂着腰肢抱起,双脚腾空刹那,她下意识伸手攀住他有力的臂膀。
一阵斗转星移,她被他抱到了安全的地方落下。
载着重物的驴车在她刚才待过的地方风驰电掣地驶过。
要是她没避让,舆毂就会撞上她,后果不堪设想。
霍令仪心有戚戚,缓缓抽回手,抬头冲他感激道:“多谢殿下。”
越少珩绷着脸,脸色并不好看,松开手后,只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
想说她两句,但最后还是默不作声转身走了。
霍令仪瞅他阴沉着脸生闷气,可到底也没向她发作,胆子愈发大了起来,心道,这人嘴硬心软,总是心口不一。
虽然不知道他较的什么劲,但她还想再试试。
她小跑着又到了他前头,这次越少珩见她挡着自己,没再提步继续。
霍令仪歪着脑袋探到他面前,小声试探道:“殿下是不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追求姑娘,所以不好意思继续了?”
越少珩看着眼前探头探脑跟他八卦的少女,眉飞色舞,双目狡黠灵动,不知又在打些什么鬼主意。
他忽然福至心灵,浅茶色的眼眸变得幽深起来。
这可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
于是他轻嗤一声:“是又如何?你有什么高见?”
霍令仪眼睛一亮,似是找到了症结所在。
难怪他跟柳青骊待一块的时候跟个木头一样,戳一下就动一下。
有些人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就是会故作高冷。
就像盛娴,尚在崇文馆的时候,她跟谁待一块都乐呵,唯独跟郭信回站一起,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爱说话,对他爱答不理。
后来她在他们成亲前,特意问过盛娴,是不是被逼的。
盛娴却告诉她,她只是不擅长跟喜欢的人表达亲昵。
还未表明心迹前,他们每每待一块,她都会变得紧张,浑身僵硬,但其实她很喜欢他。
霍令仪说道:“姑娘最懂姑娘的心思,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啊,咱们是朋友,也是盟友,本就该互帮互助,之前你不与我商讨,我不知道你的想法,现在我知道了,你是脸皮薄,笨嘴拙舌不会讨姑娘欢心。有
我做你军师,包准你如愿以偿。”
她的眸子灿若星辰,饱含着期待。
越少珩一改冷淡态度,眉梢上扬,笑着说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霍令仪问:“那我们盟约还继续吗?”
越少珩勾唇道:“继续,怎么不继续。”
霍令仪得寸进尺,凑近了说:“那你叫我一声师父听听。”
结果被他弹了脑门一下:“军师只是将军的下属,想让我认你做师父?也不是不行,我得问问冯公的意见,毕竟有人想抢他的位置。”
霍令仪吐舌,马上投降:“唉,别别别,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总算把人哄好,霍令仪心里的大石才轻了一半,还有一半仍然沉甸甸压着。
“可就算我们想继续,青骊那边,怕是有些难度,柳侯爷不想我和青骊接触,干脆把她幽居在府邸不许外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都凑不齐,殿下,你可有办法?”
越少珩沉吟片刻,说道:“平阳侯那边我来处理,你不必忧心。”
“好!”霍令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平阳侯她搞不定,景王还搞不定吗?事情不能让她一个人全干了,总得分摊着来做。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她太过得意忘形,好似云开日出,整个天空都亮堂起来。
越少珩觉得不对劲,皱眉笑骂她:“我怎么觉得你在利用我?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没有,没有,殿下,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哎那边在干什么呀,好热闹,我去看看。”霍令仪小心思被人戳穿,脸上一红,不敢直视人的眼睛,找了个借口,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越少珩笑得无奈,优哉游哉地提步跟上。
身后不远,他们各自的侍卫与婢女不远不近地跟着。
喜鹊被江野和青山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侍卫大哥,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提着的东西全被那位冷脸侍卫抢走,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喜鹊姑娘不必管他,让他拿着去,咱们只管聊天。”江野把喜鹊拉到自己另一边,自己则站在了中间。
他看不惯青山今日这番热心做派,毕竟往日都不曾见过他给谁提东西,于是小声跟他嘀咕道:“青山你不对劲啊,怎么这么殷勤?”
青山只当没听出他的调侃,正经道:“提点东西就殷勤了?你心思怎么这么龌龊。”
江野:“好你个大石头,见色忘义了是不是。”
青山冷冷反驳:“胡说八道。”
喜鹊见他们剑拔弩张,紧张兮兮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江野狠狠用肩膀撞了青山一下,转过头来跟她笑眯眯道:“没说什么,闲得无聊,咱们不如聊聊你家小姐。”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晚霞铺满天际,染红了山头林荫。
用过晚膳之后,霍令仪回到自己的平湖居。
喜鹊给她打了热水沐浴,她在净室冲洗过后,披着一头湿淋淋的墨发坐在花架下的美人榻里侯月观星。
四周摆着博山香炉,里面燃着冯衿调制的艾香,花藤竹架上也悬挂着艾草香包,因而没有烦人的蚊子来打扰她。
霍令仪就着虫鸣声低头做绣工,喜鹊给她掌了几盏灯,前后都摆上,保证都有光源。
“小姐,夜里刺绣,伤眼睛。”
霍令仪若揉了揉眼睛:“无碍,快要到端午了,我还没有绣好呢。”
绣品篓子里已经有了七八个香囊,都是给亲近之人缝制的。
喜鹊跽坐在塌边给她绞头发,从她肩头看出去,霍令仪在绣一只仙鹤,已经不知道绣了第几个,她好似都不满意。
绣篓里的香囊,都是为重要的人量身作的图。
有些绣好了,有些只描了底,还没开始绣。
她家小姐的绣工还挺拿得出手的,鲜少会有翻来覆去重做的时候。
“小姐怎么一直在绣仙鹤,是给很重要的人,所以才要绣到最好?”
霍令仪眼睫一颤,像是握着烫手山芋,把它丢进绣篓里。
“没有啊,那个鹤那么难绣,我怕绣成山鸡遭人耻笑,才慢慢来,我对每一个都很重视,你别胡说。”她随手拿出还没绣的墨虎,“不绣了,换老虎吧。”
喜鹊悻悻闭上了嘴巴。
这时,前院有个丫鬟来找喜鹊,喜鹊匆匆起身,跟她说了两句话,就出了院落。
霍令仪等喜鹊走了,给墨虎绣了一会,又重新拿起了仙鹤香囊。
始终放不下没做好的这个,再绣一个吧,这个脖子歪了不好看。
万一真被他笑话,那多丢脸。
不知过了多久,喜鹊捂着袖口,从垂花门外鬼鬼祟祟地跑了回来。
喜鹊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小姐!是景王给你来信了。”
霍令仪一骨碌坐起,等了四五日,终于有消息了!
“谁送过来的?没被发现吧?”
霍令仪有点怕了家里那些奴仆,个个精得很,小心把事情捅到母亲那里去。
喜鹊摇头道:“没有,青山大哥很聪明,找了个小丫头装作同乡唤我出去,门房没看到。”
“那就好。”
霍令仪展开信纸,上面言简意赅,说明日辰时去北苑马场。
第45章 垂钓无处可去,无路可逃
北苑马场,是位于盛京东北方向的一处皇家园林。
平日里专供皇室或世家子弟,官宦人家来此处游玩。
东面靠渚河,西面与都城接壤,南面临近苍山,地势南高北低,渚河由山脉蜿蜒而下,最终与北边的瓯江汇合。
北苑占地面积大,苑中的亭台楼榭,有三十六处,建筑疏朗,场地空阔,可作驯兽、驯马的场所。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日头高悬,刺眼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
霍令仪有些后悔为何要选垂钓,接过喜鹊递来的皂纱帷帽,小心戴好,才一起进了北苑马场。
得先绕过前面马场的草坪,才可抵达后面的渚河。
今日北苑有不少锦衣华服的少年在打马球,看台上也有许多少年少女围坐在一起,嬉笑打闹,青春洋溢。
马场上战况激烈,引来霍令仪驻足旁观。
少年郎们皆着各色窄袖袍,足登黑靴,手执偃月形球杖,如拳头大小的马毬在草坪上几乎看不见,霍令仪眯着眼到处找马毬的踪迹。
喜鹊见时候不早,催促她离开,霍令仪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正巧碰上独身赴约的孟玄朗,霍令仪小跑到他面前,掀开纱帘,喊了他一声。
孟玄朗回神,作揖道:“霍小姐。”
霍令仪打趣道:“多日未见,亮怀与我生疏了许多。”
她对称呼格外在意,孟玄朗意识过来,无奈笑道:“令仪。”
“这些日子你在刑部过得如何?刑部里是不是都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吏?”
霍令仪没去过刑部,也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胡话,一直以为刑部就是诏狱,如同阿鼻地狱,全是牛头马面那样凶恶的官差。
孟玄朗笑出声来:“刑部也分文职和武职,不可一概而论,我在刑部只是整理卷宗,不会碰到这些凶神恶煞的官吏。”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在刑部过得不好呢。”
“很好,比在国子监要好。”
“那我就放心了。”
霍令仪与他聊起一些刑部里的生活,以确认他没有为了面子而撒谎。
孟玄朗侃侃而谈,倒是比起在国子监时稍显沉闷的性格,开朗了许多。
二人说说笑笑,终于来到垂钓的地方。
宽广的河流闪着粼粼波光,岸边栽着许多高大的古树,古树下搭建了木棚,里面有行军灶,锅碗瓢盆非常齐全。
棚里站着几个围着荆布的男人,是北苑养的庖厨,专门为贵客处理钓上来的肥鱼,烹制鱼羹。
夏季热风燥热,但在树荫下却是一片凉意。
越少珩与柳青骊早早到了,站在树下候着他们。
“青骊!”
柳青骊没有佩戴帷帽,声音毫无阻隔传来,她回首看去,便看见一道白色的虚影飘到自己面前。
纱帘一掀,如拨开云雾,露出了霍令仪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令仪。”
柳青骊终于再见到霍令仪,心中动容不止。
她知道,如果没有霍令仪开口,景王是绝不会开口跟柳靖讨人
的。
被她忽然抱住,柳青骊整个人愣了片刻,但这回没再迟疑,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越少珩见她们搂搂抱抱,有几分不自在,咳嗽了一声,霍令仪才松开她,仔细往她脸上看去,她今日抹了胭脂,气色不错:“你好像瘦了不少。”
柳青骊抚摸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真的吗?”
霍令仪抱着她的纤腰量了量尺寸,似乎比她记忆中的消瘦了些:“有一些,你不会真的生病了吧?”
柳青骊诚实地摇头:“没有。”
霍令仪义愤填膺道:“我就知道,你府上的管家骗了我。”
“对不起令仪,是我父亲不许我来找你,并非我不愿意。”
霍令仪始终想不明白这点:“你父亲为何这样。”
柳青骊却避而不谈:“这段时日没来教你,琴艺上你可有荒废?”
霍令仪:……
柳青骊拉起她的手看,指腹上的茧已经消退了不少,她一目了然,不由笑起来:“正好,我带了筝,一会要考考你。”
霍令仪:……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岸边放着四张垂钓用的小板凳,鱼竿,鱼饵全都备好放在一旁。
霍令仪把帷帽摘了,和柳青骊握着鱼竿研究一二。
鱼竿由竹子制成,并不算长,约有三尺,杆子上有钓车,像风筝上的轮轴,可以调节鱼线长短。
鱼钩则由铁制成,小小一枚,钩尖锋利无比。
望着面前还在扭动的蚯蚓,霍令仪与柳青骊犯难了。
恰好此时越少珩与孟玄朗走上前来,霍令仪下意识看向越少珩求助。
越少珩:……
孟玄朗见众人为难,主动站了出来解围,为他们三人的鱼钩都挂上了蚯蚓。
霍令仪不禁夸赞道:“亮怀你真厉害,怎么会一点儿都不怕这个。”
孟玄朗谦逊道:“小时候我在田里帮爹娘干活,见得多了,所以不怕,而且我经常垂钓。蚯蚓是益虫,看着可怖,可田里却不能没有蚯蚓,正如民者,国之根本也。”
“行了,别咬文嚼字,钓鱼就钓鱼,废话那么多。”越少珩很不喜欢他们这些掉书袋里的酸腐书生,钓个鱼都那么多话说。
孟玄朗马上噤声,低头对上霍令仪投来的眼神,她朝他挤眉弄眼,仿佛在说,他这人就是这样喜欢坏人兴致。
他脸上浮起淡淡笑意。
四人来到岸边,一一落座。
孟玄朗主动选了最右边的地方,霍令仪自然占了他旁边的位置,紧跟着越少珩选了中间,柳青骊就只能坐在最左边。
起初霍令仪还是兴致勃勃,落了鱼饵以为很快就能有鱼上钩,但她坐了半晌,鱼钩纹丝不动。
反而是旁边的孟玄朗一条接一条的上钩,他频频坐下,站起,没一会,旁边的水桶里就已经有许多条活蹦乱跳的草鱼了。
霍令仪斜眼去看左边,水面上也毫无动静。
默默在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他们也没钓上来。
“有鱼了!”柳青骊抱着鱼竿激动地站起来。
霍令仪:……
柳青骊钓起的鱼似乎不小,她不断地被水里的鱼拖拽,拉得十分吃力,眼看就要拉不住了。
霍令仪赶紧推了身侧的越少珩一把,这样好的机会他怎么半点眼力都没有,她低声吼道:“快去帮她呀!”
越少珩无奈,只好起身接过柳青骊的鱼竿,替她把鱼拽上来。
有一就有二,接二连三的,柳青骊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气,她面前的水桶里也满满当当的全是鱼。
坐了一个时辰,霍令仪与越少珩面前的水桶里,空空如也。
霍令仪:……
越少珩:……
孟玄朗见他们二人恹恹地坐在原地,走上前来替他们把鱼竿拉起,换了新的鱼饵,举目四望,看见江中有几条扁舟,于是对他们二人说道:“江中垂钓,或可钓上鱼来,殿下与令仪要不要去试试?”
“江中垂钓?”
霍令仪盯着眼前不浅的河流,有些发憷,她可不会水啊,万一掉河里怎么办。
江野不由分说,率先跳上沿岸的一条扁舟,撑着竹竿飘到他们二人面前:“殿下,霍小姐,上船吧。”
越少珩把竹竿丢给船上的江野,撩袍轻盈一跃,跳上了扁舟。
他的意思明确,他要去江中垂钓。
“青骊,你也上来吧。”霍令仪伸手示意,打算把她骗上去了再说,这可是绝佳的单独相处机会啊。
江中,无处可去,无路可逃。
柳青骊瞥了眼站在船头的越少珩,他只冷冷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她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她浅笑道:“好啊,你先上,你拉我上去。”
霍令仪对她毫不设防,心想她既做红娘,总要先做表率,于是壮着胆子走到船边。
只是看到击打在岸边的浪花,和摇摆的船只,顿时犹豫后悔。
“上来。”船上的越少珩向她伸出手来。
霍令仪犹豫再三,扶上他伸来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大掌一下子就包裹住了她的手,只可惜她半分心神都没有放在这上面,只顾着自己脚下。
一脚踩上船头的踏板,船只不受控地轻微晃荡起来。
软软绵绵的,好像踩在棉花上。
霍令仪心中慌乱,脚下一软,整个人险些扑进他怀里,好在及时抓住他的胳膊才站稳。
淡淡的沉水香气味萦绕在她身侧,密密麻麻的温热气息像股暖流将她包围。
她慌张地站好,抽回自己的手。
霍令仪不忘初心,低声提醒道:“你还不快去把她拉上来,然后扶我下去。”
越少珩将她扶稳后便在甲板上行动起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不像踩在甲板上,反倒像是踩在跷板上,船只侧身陷了进水里。
霍令仪没了倚靠,慌乱中往前一扑,抓住了他的胳膊。
越少珩无奈回头:“到底要不要我扶她上来?”
“要啊,别管我了。”
“那你撒手啊。”
“……”
霍令仪欲哭无泪,他不是强人所难吗?
早知就不上来了。
“令仪,我肚子有点痛,就不去了,我得去解手,你们俩去吧,多钓几条鱼上来。”柳青骊挥一挥衣袖,走得爽快。
“那……那我也要下去。”霍令仪见状,二话不说就要下船。
江野狐狸眼一眯,笑得狡猾,竹竿往岸边用力一撑,扁舟顿时离岸。
他高声吆喝道:“启程喽!”
霍令仪望着船底下幽深的湖水,越来越远的岸边,顿时怯步不前。
忽然眼前一白,越少珩不知何时跟岸边的人讨要了一顶帷帽,给她戴到了头上。
隔着朦胧纱布,霍令仪听他说道:“既已上船,安心垂钓吧。”
第46章 撩拨“你会心动吗?”
在河边与在河中,完全是两种感觉。
霍令仪坐在乌篷里,小心翼翼搀扶着船舷,探了个脑袋出来四处张望。
河面清澈,却深不见底。
水面乍看之下平静,但仍有波浪一簇一簇地拍打在船壁上。
不多会,船只摇到了河中心。
两岸有青山密林,猿声不绝,河面倒映着碧蓝苍穹,水天一色,让人分不清自己在天上还是在水里。
江野坐在舟尾掌舵,半眯着眼享受日光。
越少珩盘腿坐在船头,瞥见她胆小地坐在乌篷里,不由笑道:“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一点儿水就怕成这样了?”
霍令仪辩解道:“谁,谁怕了,我小时候落过水,有阴影罢了。”
说罢,她尝试在船上站起,但望着无边的水面又害怕地一屁股坐到甲板上,干脆慢慢挪到他身边,与他一样坐着。
“拿着,你钓吧。”越少珩把唯一的鱼竿给了她。
人在心神不宁的时候,别人递什么过来都会接。
霍令仪上船的时候忘记拿自己的鱼竿,导致两个人只能分享一根鱼竿。
但霍令仪的初衷并非是来江中垂钓。
她握着鱼竿,竟是半分兴趣都提不起来。
越少珩无事一身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臂枕着后脑勺,仰躺在甲板上看她。
河风将霍令仪帷帽上的面纱吹皱,美人犹如雾里看花,云中赏月。
雾中山色犹如画,云外天光更似诗。
素手拨开笼纱,露出她娇艳如花的脸庞。
越少珩并未闪躲,大大方方迎上她的目光。
霍令仪隔
着面纱都能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但又怕是自己误会,才主动掀开。
对上他炙热的视线,霍令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陷入陷阱的野鹿,疯狂挣脱,用力撞击上来。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呼吸不畅,脸颊发烫,手脚也有些发麻。
霍令仪手指捏紧了手里的钓竿,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感觉后,镇定自若地质问道:“你还真上来钓鱼?”
越少珩手臂搭在船舷上,手腕低垂,随意拨弄水流,慵懒笑道:“不然呢?岸边太吵,鱼都被吓跑了,还是河中安静,或能钓上来鱼。”
霍令仪落下帷帽轻纱遮挡住容颜,提醒道:“垂钓只是借口,和谁垂钓才是重点。你应该多和青骊相处,而不是老跟我待在一块。”
他拨着清水的手一滞,淡淡扫了她一眼:“可是你觉得柳青骊喜欢我吗?她要是喜欢我,为什么不肯上来。”
霍令仪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委屈和埋怨,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她知道,越少珩喜欢青骊,却不知道青骊到底喜不喜欢他。
她当初只是为了阻挠青骊和孟玄朗走近,才撮合青骊与越少珩。
如若青骊对越少珩无意,强扭的瓜可不甜。
她实在太清楚那种不喜欢对方,却要被逼着和对方绑定的痛苦。
毕竟十几次的相看都不是白看的,每次阿娘都说般配,可她都不喜欢。
青骊对越少珩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要是青骊不喜欢越少珩,事情就麻烦多了。
她不能不顾及青骊的意愿,强硬撮合。
越少珩等不到答案,追问道:“怎么不吭声,你也知道她其实不喜欢我吧。”
霍令仪思量过后,认真回答道:“我不知道。但她喜不喜欢你,还影响你喜欢她了?你要是真想和她好,那你就使点劲,多去人家面前表现一二,俘获佳人芳心,而不是在这儿自怨自艾。这是你的烦恼,又不是我的烦恼,问我做什么。”
“这怎么就是我一个人的烦恼了,令仪军师,我不该问你吗。”越少珩双肘撑着身子半躺,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说道。
刻意点出军师二字,就是为了提醒她。
想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保证可以让他如愿以偿。
霍令仪:“……”
越少珩不动声色往她身侧挪了挪,虚心请教:“令仪军师,假如你是她,我要做些什么,才可以让她喜欢上我,为我动心?”
帷帽里的人恍若入定,默不作声。
落下的薄纱构筑成一座围城,将她保护其中,叫人看不清楚她的心思。
面纱之下的霍令仪檀口微张,竟吐露不出半句话来指点江山。
她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简单的问题问懵。
如果是她,她会被怎样的人打动芳心?
她好像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朦胧面纱外,越少珩慢腾腾地坐直了身子,右手撑在甲板上,左腿支起,身子微倾,靠近她面前。
只听他说道:“你说过,选夫婿是一门学问,容貌,脾性缺一不可。”
霍令仪忆起,这是太后寿辰那日,与他在御花园里争吵时说过的话。
也不算是胡诌,成了亲的姐妹都是这样说的。
容貌脾性皆好是上佳,再不济些,也得容貌出众,否则看着那张丑脸,再想他做过的那些事,只怕加重怨气。
于是她附和道:“是又如何。”
薄纱里突如其来闯进一人,叫她猝不及防。
越少珩那张俊美的脸如同刀锋,向她刮来,他半撩开薄纱,只许她的视野中唯独出现他一人。
越少珩乌眸沉沉,凝视着她,讨问道:“我容貌如何,可还过得去?”
那样一张昳丽俊美的脸,是无可指摘的。
霍令仪不明所以,但还是认可的点了点头:“自然是不差的。”
越少珩薄唇轻勾,挑眉问道:“脾性呢?今时今日你还觉得我差吗?”
他那个喜怒无常的脾气,霍令仪可真夸不出来,可他有时又是极好的说话的,会处处顺从她,叫她如意。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霍令仪迟疑了。
越少珩幽幽叹了口气,脑袋半垂,眉心蹙紧,双眸在一瞬仿佛失去了所有光华。
他语气十分低落:“看来令仪还是觉得我不好。”
往日威风凛凛的人,在这一刻好似变成了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双目戚戚,傲气不再,整个人耷拉着无精打采,看着可怜。
霍令仪心软了,按住他离去的手腕,说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从来不觉得有人可以做到白璧无瑕。”
越少珩得逞那般扬唇,撩起她两边的面纱挂到帷帽上,让她整个人暴露在他面前。
他看着她的眼睛,脑袋微垂,带了点讨好的意味:“那我够好了吗?”
霍令仪郑重地点了下头。
算了,哄哄他罢。
越少珩冷不丁问道:“你会心动吗?”
霍令仪脸色骤变,双目瞪得极大,整个人陷入了震惊之中,讷讷道:“殿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
人的眼神和肢体做不得假,特别是霍令仪,一直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人。
她皱眉和后退的姿态,对他诸多抵触。
越少珩舌尖舔过牙关,自嘲一笑,果然她在骗他。
他忽然捧腹大笑,好似对她捉弄成功而感到由衷喜悦。
他用笑声掩饰掉心底的复杂情绪,吊儿郎当地往后一靠,揶揄道:“你怕什么,我都说了,只是一个假设。而且这番话只是演练,做不得数。你都吓到了,看来也是会吓到她,算了,还是不这样试探了。”
霍令仪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放松之余夹杂着些许局促不安,她干笑着说道:“殿下,你确实吓到我了。不过我始终不是青骊,你的这番试探,或许有用,不若一会你找了机会,试试她。”
霍令仪把鱼竿一扔,撑着身子站起来,“哎呀,不钓了,不钓了,咱们赶快回岸上吧。”
她弯腰钻进船舱,穿过乌蓬,抵达船尾。
这回她对摇晃的船只适应了许多。
来到江野身边,对他颐指气使道:“江侍卫,麻烦将船驶回去。”
江野看向船头的越少珩,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江野马上会意,找了个借口婉拒她:“霍小姐,我方才摇得太使劲,手腕有些不舒服,不如你先坐会,我休息休息,一会就带你们回去。”
霍令仪摇头,坚持要走:“那你把桨给我,我来划。”
她不由分说把江野手里的桨抢了过来,占了他的位置,然后开始使劲的划桨。
木桨在水面直上直下,她费了半天功夫,扁舟竟然只在原地打转。
船尾对着船头,霍令仪撩开面纱,看见越少珩这个矜贵的王爷懒散地半躺在船头甲板吹风赏景,并没有过来搭把手的意思。
江野站在船头一侧,不知跟越少珩说些什么,越少珩看了她一眼竟笑了起来,颇有幸灾乐祸之嫌。
他们优哉游哉地闲聊,她则狼狈不堪地划船。
船在河面上团团转,她也急得团团转。
可不管她怎么划,这条该死的船就是不肯走。
她这会儿倔劲儿犯了,不肯跟越少珩开口求助。
划拉了大半日,终于勉强学会控制船桨,有往沿岸划去的趋势。
日上中天,河里没有树木遮挡,盛夏日头毒辣异常,晒得人浑身发烫。
要不是戴了帷帽,人都要脱一层皮。
因
此,霍令仪宁愿被闷死在帷帽里也不愿意摘下。
脸上早已热汗涔涔,有汗水从额头滑落进眼睛。
她停下划船的动作,抬手擦拭。
江野眼看扁舟终于往正确方向划去,倍感欣慰。
他一个不晕船的人,都要被霍小姐划的船只转吐了!
霍小姐倔,不知跟王爷服个软。
王爷也倔,眼睁睁看她在那儿犯倔,都不肯去哄哄。
瞥见霍令仪擦眼泪的动作,江野吓坏了,赶忙提醒越少珩:“殿下,霍小姐不会是哭了吧?咱们这么晾着她,看她一个人在那儿划不动船丢脸,她心里肯定不好受,要是普通的小娘子遭受这样的冷落,当场就哭了,也就霍小姐,熬到现在才哭,心里指不定多委屈,殿下,实在不行,还是让属下帮帮她吧。”
越少珩盯着她擦泪,心头一阵窒闷,烦躁不已。
酸涩的滋味蔓延上来,半晌都说不出来话。
良久,撑着身子坐起,不发一言穿过乌蓬。
霍令仪正划得起劲,手里的桨就被人抢走了。
船尾沉了一下,越少珩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划桨回岸。
船速不徐不疾,朝着岸边驶去。
眨眼的功夫,划出去数丈远。
霍令仪掀开遮挡的面纱,惊讶道:“殿下还会划船?”
少女双眼清澈干净,丝毫没有哭过的红肿。
倒是白皙的脸上冒出了许多细密的汗水,有些滚入衣襟,青丝粘黏在脖颈,如芙蓉泣露,娇艳动人。
春色迷人,令人想入非非,越少珩喉头滚动,生出了些异样来,他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他好像从未见过霍令仪哭,再难过的事情,她最多低落一会,但绝不会垂泪。
她并非那种柔弱不堪的女子。
他摇着桨,目视河岸,轻嗤道:“本来不会划的,但怕天黑了还在河里,只能会了。”
霍令仪抿唇,暗道,他果然是来幸灾乐祸的!
不过听到熟悉的讥讽语气,她心里竟然松了口气。
还是这样的越少珩相处起来舒服些。
慢慢习惯了在船上的感觉,霍令仪胆子大了起来,尝试着坐在船沿。
迎风破浪,心情自然舒畅。
可惜独桨迟缓,速度始终不紧不慢,半点儿都不痛快。
霍令仪不由指使道:“再快些!”
越少珩不满地哼了声,讥诮道:“这是扁舟,不是龙舟。”
但还是加重力道,让船速加快。
霍令仪弯腰,伸手探进水里,帮着他一起划水,与他闲聊起来:“坐龙舟是什么感觉?殿下坐过吗?”
越少珩淡声道:“坐过。”
霍令仪急切问道:“是什么感觉?”
越少珩扬眉道:“乘风破浪,如上九重霄,如策马驰骋。”
“真羡慕,我也好想坐一回。”霍令仪不无艳羡,掬起清波往水面泼去,如天女散花,玩得不亦乐乎。
越少珩瞥她一眼:“这有何难?”
霍令仪摆摆头,啧啧称道:“我每年都跟弟弟来看赛龙舟,从来只见男子划船,不曾见过女子登上龙舟。”
她忽然歪着脑袋,咂摸起来:“为何女子不能上龙舟,是怕她掉下去吗?我看有些龙舟翻了,整船人都会掉进水里,可狼狈了。大抵就是这个原因吧,女子坐龙舟万一落水,会被岸边成千上万的人看见湿身的模样,就不止是狼狈二字可概括的了。”
越少珩嘲弄道:“扁舟都不敢坐的人,还敢肖想坐龙舟。”
“谁说的,我如今站起来都不怕!”霍令仪最是激不得,当即提着裙摆站起,双手张开,稳稳当当站在甲板上,向他做出有力证明。
真是个要强的人。
越少珩无奈笑了起来,他停下划桨的动作,故意用力踩着船尾吓唬她。
霍令仪就是只纸扎的老虎,船尾一晃,马上现出原型。
她慌不择路攀住眼前人的胳膊,屈膝半蹲,好不狼狈。
她听到头顶低沉的笑声,才意识过来他在耍他,不由锤他一把,嗔骂道:“你做什么吓唬我!”
少女娇嗔,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越少珩唇角弯起,抓起船桨慢悠悠划着:“就你这样还想坐龙舟,做梦比较快吧。”
霍令仪指着河面游过的乌龟说:“你划那么慢,连王八都不如。”
越少珩:“……”
怎么骂人呢?
江野盘腿坐在船头,抱着手臂笑眯眯地听着他们二人拌嘴。
当真是,船头吵架,船尾和。
渚河上游湍急,但到了北苑附近,则因为河面宽广,流速减缓了许多。
但仍然往下游方向驶去,逐渐偏离了他们上船的地方。
下游刚巧是霍令仪进北苑路过的马场附近。
马场旁边有个箭道,有许多年轻的世家公子在箭道里练习射箭,也有在单独开辟的马场里练骑射。
边上有片林子,栽满了桃花树。
春季的时候桃花漫山遍野,年轻男女春日踏青时会来此处赏花游玩。
步入盛夏后,桃林枝头坠满了青涩的桃果,无花可赏。
夏季有夏季的花赏,南边的湘湖居适合泛舟采莲,大家都往那儿去,因而桃林鲜少有人踏足。
此时小山坡上竟然有几个年轻男女围聚在一起。
桃林外也许瞧不见,可河道里的霍令仪看得一清二楚。
为首的男子正是骆雍,手里拿着偃月形球杖,指使他的狐朋狗友殴打地上的一个男子。
一群人当中,只有一个姑娘,她拉着骆雍求饶。
当霍令仪还在鄙夷骆雍怎么又在干这些欺男霸女的行径时,那位姑娘被他甩到地上。
这下霍令仪总算看清楚她的脸。
正是柳青骊。
她双手拱起,挡在眼睛上遮住烈阳,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又看清了躺在地上挨打那人。
不是孟玄朗是谁!?
第47章 震慑“放开她。”
柳青骊目送扁舟离开后,有些无所事事。
回到垂钓的岸边,没想到孟玄朗还在垂钓。
他看见她过来,朝她含笑颔首,但并未有上前攀谈的意思。
柳青骊只好安静回到自己的凳子坐下,与他隔了两张凳子的距离。
垂钓对喜动的人来说,是枯燥无味的事,但对喜静的人,却能在枯燥中找到静坐的禅意。
一左一右的二人,相当沉得住气,如两尊入定的石佛,不动如山。
有只翠鸟立在他的鱼竿上,绿豆小眼盯着上钩的鱼三两下挣脱开鱼钩,自行游去。
它歪着脑袋唧唧叫了两声,不多会也飞走了。
霍令仪插在岸边的鱼竿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把两尊大佛都惊动了。
两人为了抢到一根竿撞到了一起。
柳青骊松手礼让道:“你来吧,你力气大些。”
孟玄朗并未推辞:“好。”
霍令仪的鱼竿钓上来了一只鳜鱼,膘肥体壮,是他们钓上来的鱼中最肥的一条。
大约七八斤,装进水桶里也在拼命甩尾巴。
柳青骊弯腰探脖,看着水桶里肥美的鳜鱼,笑道:“令仪回来看见这条鱼,一定很高兴。”
孟玄朗迎上她的笑脸,不由也跟着笑了:“也不知道她在河里有没有钓到。”
柳青骊笑意收敛,忽而问道:“孟公子怎么不跟着上船?”
孟玄朗答:“殿下会不高兴。”
柳青骊有些同情起他来,碰上这样手段强硬的情敌,他哪儿有还手之力。
“你很怕王爷吗?”
孟玄朗笑得温润谦和:“柳姑娘说笑了,王爷又不是洪水猛兽,我为何要惧怕他?”
柳青骊无言以对。
孟玄
朗反问:“那柳姑娘为什么不上船去?你不怕景王不高兴?”
柳青骊不知如何作答。
是怕的,他待她态度实在冷淡,而且景王心思深沉,叫人无法轻易看透。
他有那样敏锐的洞察力,叫她不敢产生任何歪心思。
在他面前,任何东西都会无所遁形。
不过也不重要了,景王心有所属。
只是可惜令仪瞩意孟玄朗,对他嘛,只有朋友间的纯粹。
人家心意相通,可景王偏偏要横插一脚,坏人好事,倒叫她可怜起他来。
柳青骊试探着问道:“景王怎么会不高兴,倒是你,令仪和景王上了船,却将你抛下,你会不高兴吗。”
姑娘家的心思犹如海底针,饶是见多了弯弯绕绕的孟玄朗也猜不出她的心思。
她为何有此一问?
她可是因为景王和令仪同游,而拈酸吃醋,用反话来告诫他?
但,不是她自己不愿上船吗?
孟玄朗沉吟片刻,转身朝向她:“柳小姐有话不妨直言,这样问我,我倒是有些听不明白。”
君子坦荡荡,他眼神澄明清朗,反倒叫柳青骊的小心试探冒出一股小人长戚戚的感觉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番询问,戳人伤疤,越界了。
柳青骊惊慌失措地背过身去,掩饰住眼底的狼狈:“抱歉孟公子,我没那个意思,你不要介意。”
孟玄朗见她反应如此大,不由歉疚,是不是戳中她的心事。
“柳小姐?”
“我……我去走走,孟公子请便。”
柳青骊心乱如麻,转身疾走,不顾身后之人呼喊。
她只想逃离,离得越远越好。
不叫他看出她的难堪。
她有什么资格多管闲事,她又怎能妄自揣度他们的关系。
父亲常说,她故作聪明的样子甚是愚笨讨厌,她就是个蠢货,怎堪和这样的君子相提并论。
他一定会因为她越界的举动而憎恶她。
草坪新长出来的嫩芽如雨后春笋长势喜人,泥土虽松软,但新茬如针,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荆棘从中。
柳青骊脸色难看,像无头苍蝇一般乱飞,沿途不知撞到几个人,她忙不迭致歉。
“走路不长眼睛啊!”
路人见面前的小姑娘垂着头楚楚可怜,而自己占尽上风,语气也蛮横了起来,甚至推搡她肩膀:“跟你说话呢,抬头!”
柳青骊像只刚长大不久的雏鸟,被推出巢穴,拍着翅膀也不知往哪儿飞,尽是茫然无助。
孟玄朗及时赶来,将她拉到身后护着,“抱歉,公子,我妹妹刚和我吵架心情不好,一时莽撞撞到了你,我替我妹妹说声抱歉。”
对方见她有人撑腰,嘟囔着骂了几句晦气,才在孟玄朗几声好哄中离开。
孟玄朗转身,给她递了张帕子:“柳小姐。”
柳青骊泫然欲泣,接过帕子压着泛红的眼睛:“多谢。”
柳青骊不欲多说,但接受了他的好意,没有再转身离开。
孟玄朗与她并肩而行,漫无目的地散心。
风朗气清,天边有几只纸鸢在遨游。
草坪上有一对少年少女因为没有放飞纸鸢而争吵打闹,嬉笑不止。
孟玄朗收回视线,见她仍是垂头丧气,率先开口打破僵局:“柳小姐,方才是孟某的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柳青骊摇头否定:“不,与孟公子无关。”
她有时候也很讨厌自己优柔寡断的试探,为何不能像令仪,像他那样坦荡,干脆。
但这番话落在孟玄朗耳朵里,反而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她确实是因为拈酸吃醋而闹脾气。
柳青骊把帕子收好,对他说道:“这是孟公子第二次给我送帕子了,等我下回,洗干净了找机会一并还给你。”
孟玄朗:“无妨,一张帕子罢了。还好今日来得及时,不至于让你再挨人欺负。”
柳青骊愣了一下,他话中所指,是凉亭避雨那日的遭遇。
赵家不满景王洗脱罪名,搬着赵晋的棺材要去景王府前大闹一场,但被京城府尹及时赶到阻止了这场闹剧。
他们打道回府,路上被她偶遇。
赵晋的母亲认出她来,认为造成这场悲剧的源头是她,不仅带着人围堵她辱骂,甚至还扇了她一巴掌。
幸得过路的孟玄朗相助,她才脱离苦海。
他两次相助,柳青骊发现自己除了“多谢。”二字,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言罢,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孟玄朗知晓她应该是因为景王和霍令仪去河里垂钓不高兴,他虽然也无资格也无立场去指责景王,但看到柳青骊不高兴,心里也为她不值得。
景王三心二意,脚踏两条船,如此行径令人不齿!
“柳小姐,良禽应择木而栖,王爷是皇家贵胄,将来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妃子,如果你无法接受,就该尽早另择佳婿。”
柳青骊哑然失笑,好似明白过来。
他的担忧,竟然是她。
他和周围人一样,都误会景王对她有意。
不同的是,只有他会劝她别跟景王来往。
真有意思,他不知道这样是在撬景王墙角吗?
柳青骊抿唇忍笑,饶是坏心的问道:“孟公子此话何意?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特别是你们文人,最爱的就是纳小妾,不是吗?”
孟玄朗发现自己竟然还真的很难举证辩驳她,纵观身边认识的一些朋友、恩师,也都纳过一两个小妾,就算没纳妾,也周旋在不同的红颜知己当中。
柳青骊:“孟公子将来会纳妾吗?”
孟玄朗当即摇头:“不会,我爹这辈子就我娘一个,我娘对我耳提面命,亮怀此生只会娶一个妻子,从一而终。”
“万一你不喜欢你的妻子呢?”
孟玄朗坦言:“也不会纳妾,既然娶了妻,就是一辈子的责任。”
柳青骊怔楞,不由对他未来的妻子产生了羡慕。
地面忽然传来震动,马蹄声由远及近,掀起一地烟尘。
马匹嘶鸣,四五匹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感应到危险,孟玄朗将柳青骊护在身后。
等烟尘散去,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孟玄朗被烟尘呛到,咳嗽了一声:“骆雍,你这是在做什么?”
骆雍从马背上眯着眼俯视下面的两个人。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他们骆家和柳家有姻亲之约。
他的姐姐未出阁时和平阳侯世子,也就是现如今的平阳侯柳靖有过一段情。
只是后来柳靖远走江淮,姐姐久候不归,恰逢宫里选秀,姐姐被父亲送入宫参选,圣上看中她姐姐封为骆嫔。
姻亲之事就落到了他和柳青骊头上。
他与柳青骊见过几次,只知道是个长得好看的木头美人,甚是无趣。
但前几日父亲当着他的面和柳靖谈及他们的亲事,柳靖那个糟老头子竟然不留情面当众拒绝。
挑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好,姻亲结不上,那就休怪他使些手段。
刚才在马场就看到柳青骊独自一个人乱跑。
这样绝佳的机会千载难逢,怎料忽然跑出来一个孟玄朗坏他好事。
“孟老师,哦不对,你现在不再是国子监的老师了,孟玄朗,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给小爷我滚开!”骆雍左手牵着缰绳,右手举起马鞭威吓孟玄朗。
孟玄朗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并没有因而退缩,反而上前劝说:“骆雍,大庭广众之下,你聚众在此以多欺少,就不怕御史到殿前参你父亲一本?你现在离去,我可以不与你计较。”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呀,你以为你老几啊,敢管到我头上!”骆雍桀桀笑了起来,跟身边的朋友嬉笑道:“他怎么跟个孩子一样,只知道背后告状。”
狐朋狗友都跟着哈哈大笑,嘲弄地看向孟玄朗。
骆雍忽然眼神一转,乖戾阴狠地一鞭子甩到孟玄朗身上:“找御史是吧!敢找我就抽死你!”
噼啪两声,甚是吓人。
孟玄朗后退两步,被鞭打过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忍着疼痛,依旧把人护在身后。
“骆雍,虽然我不再是你的老师,可我仍是朝廷命官,你一无官职,二无职权,你目无法纪,敢对朝廷命官动手,依据大绥法,要杖刑九十。”
骆雍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在马背上笑弯了腰:“你读书读懵了?”
“我如今在刑部司任职,官居九品。”孟玄朗将腰间的铜制鱼符举起,像是他的免死金牌,他反问:
“你任何职?”
鱼符乃吏部为官员派发的凭证,每一枚鱼符一分为二,官员拿一半,吏部存另一半,有其特殊暗记,唯有一对可以严丝合缝对上,是独一无二的象征。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目无法纪的骆雍。
骆雍从马背上跳下来,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二话不说就来抢他手里的鱼符,往地上随手一扔,下一刻就往孟玄朗的腹部打了一拳,将他击倒在地。
孟玄朗只是个文弱书生,不堪一击。
骆雍笑了,插着腰指使其余人将孟玄朗往林子里带:“带去林子里给我打。”
骆百嘉咽了咽口水,走上前来犹豫道:“三哥,他可是朝廷命官,你刚才打他那几下够了。”
万一东窗事发,他可不想担责。
骆雍翻了个白眼,一脚揣在他屁股上:“怂货!”
他给另外几人使眼色:“你们几个,把他带进去。”
而他自己,则走到柳青骊面前,目光滑过她的脸,脖子,肩膀,胸,腰,臀,赤口口地打量了个彻底,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柳小姐,我也不想辣手摧花,你自己走,我还可以给你两分薄面,一会怜香惜玉些。”
被人从地上带起的孟玄朗听到他的话,像是回光返照,用力挣脱开其余人,猛地冲上前,二话不说拉着柳青骊撒丫子就跑。
众人没预料到他还有余力,纷纷追上去围堵。
终于将人堵进了桃林。
“柳小姐,我拖住他们,你回去找景王的侍卫,他们那里安全。”
“可是你……”
“他们不敢对我怎样,但是你不好说,他们是朝你来的,你安全了,我才会安全。一会找到机会马上跑。”
柳青骊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出口被他的人围住,四周都是密林,她能逃去哪里?
偃月形球杖被骆雍拖拽在地上,球杖与石子碰撞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敬酒不吃吃罚酒。”
球杖狠狠往孟玄朗身上砸去,孟玄朗瞅准时机一把握住球杖,与他抗衡起来。
“快走!”
柳青骊如惊弓之鸟,马上往林子里钻,只可惜没跑几步就被人抓了回来。
孟玄朗被人围成一团,用脚踹,用棍棒打,而骆雍则狞笑着看他挨打。
“骆雍!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柳青骊逼不得已,只好用唯一的依靠来威慑他。
却没想到,正中红心。
“怎么会呢,将来他可是我的泰山大人,我尊敬他还来不及呢。”骆雍揪着她的衣襟将她扯到自己面前,盯着她这张漂亮的脸蛋看,“一个风尘女子的后代,也是风尘女子,现在不会伺候人就好好学,将来等我厌弃了,再将你送去该去的地方。”
柳青骊原本软弱无力,可听了这话,竟挣扎得十分厉害,甚至拔了头上的簪子,往他的脖颈上插去。
骆雍及时发现,侧头一闪,金簪插到了他的手臂上。
骆雍吃痛喊叫出声,怒气滔天,将她狠狠推倒在地。
拔出金簪随手扔到地上,带着血的簪子分外扎眼。
“好啊,这是你自找的。”骆雍咬着后槽牙,抓着柳青骊的头发将人拖拽进林子里。
“青骊!”孟玄朗趴在地上,已经快要奄奄一息,目眦尽裂地想要爬过去救她。
“你放开我!”柳青骊使劲打他大腿,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
林中有暗芒闪过,“咻”,发出破空声。
紧接着,骆雍头上的玉冠寸寸碎裂,化作玉碎掉落在地上。
没了玉冠,骆雍霎时披头散发。
他有些不可置信,扭头看向来人。
“放开她。”
霍令仪手持弯弓迫近,有一支箭已经搭在弦上,蓄势待发。
目标瞄准了骆雍的眉心。
“令仪!”柳青骊双眸含着热泪,扑簌而下,她没想到来救她的竟然是霍令仪。
“再不放人,休怪我不客气!”霍令仪双臂平举,弓弦绷紧发出沙沙声,她目光如炬,声音泠泠如冰,令人发寒。
骆雍根本不怕霍令仪的威慑,只是在看到从她身后走出来的越少珩时,眼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手腕虽然已经接上,可见到越少珩时仍止不住有些发抖。
那日在蹴鞠场上与他比赛的,就是他们几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抓着梁胜一顿毒打,就什么都知道了。
可是父亲压下了此事,不许他声张,也不许他报复。
还不是因为把柄在人家手里。
可他与越少珩的仇,如何得报?
他不是喜欢柳青骊吗?正好如愿,一箭双雕。
现如今却遭人破坏!骆雍如何不狂躁。
他不信霍令仪真敢伤他,伸手正欲把柳青骊从地上拉起来。
弓弦啪的一声,在林间传响。
箭矢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向他直冲而来,他被箭矢的冲击力带走,跌坐在地上,手掌心被射穿,霎时鲜血淋漓。
她真敢?!
霍令仪迅速地从腰间的箭筒抽出第三根箭,第四根箭,第五根箭。
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箭矢射在骆雍足前,只要稍微偏一寸,就要射中他的脚背。
骆雍终于知道害怕了,从地上爬起来,被骆百嘉搀扶着逃离了现场。
他走前,阴狠地盯着霍令仪。
旧恨还未与景王了结,如今和霍令仪又添了新仇。
第48章 秘密瞒着他与别人“谈情说爱”
将骆雍一行人赶走后,霍令仪他们也没了继续留在北苑游玩的兴致。
借了北苑一间厢房,霍令仪替柳青骊重新梳妆过后,一起坐着景王的马车回府。
可谓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柳青骊窝在霍令仪怀里一声不吭,显然是吓坏了。
霍令仪摸摸她脑袋,拍拍她后背,好生安抚着。
坐在对面的孟玄朗被打得鼻青脸肿,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霍令仪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们才好,一直没吭声,车内氛围沉重,大家都沉默不语。
直到来到了平阳侯府门前,柳青骊才起身离开。
霍令仪忽然喊住她,与她道歉:“青骊,要不是我们今日相邀,你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柳青骊重新落座,握紧了霍令仪的手,摇头道:“此事与你无关,是骆雍做恶。况且要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和孟公子恐怕难逃一劫,我该多谢你才是。”
“可到底还是害你和亮怀受伤。”霍令仪愧疚不安,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一直没出声的景王忽然开口说道:“人是我带出来的,出了事,也该是我的责任,你胡乱揽什么责。走吧,柳小姐,我送你回去,顺便告知你父亲此事。”
柳青骊无奈,与霍令仪道别后,跟着越少珩下马车。
快要到府门前,柳青骊向他请求道:“殿下,此事还是不要声张为好,我怕他怪责于你,也怕他不许我再跟你们出去。”
越少珩:“你还想跟我们出来?”
“自然是想的。我很喜欢令仪。”柳青骊瞥见越少珩拧眉,怪异朝她扫来,她小脸一热,赶紧解释道:“殿下别误会,我只有令仪一个朋友,所以珍之重之,不想失去她,并没有别的意思。我父亲阻挠我与令仪接触,如若不是殿下从中斡旋,只怕早已与她断了联系,青骊也要感谢殿下。”
“今日的事,骆雍不占理,想必是不敢舞到我父亲面前的,我也不想惊动他,恐生出事端,不再允许我与你们有交集。”
越少珩神情淡淡,不知在思量什么,良久才开口道:“你想离开平阳侯,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嫁从夫,你心里有人选了吗?”
柳青骊摇头。
越少珩忽而勾起一抹坏笑:“我推荐一人。”
柳青骊眼皮莫名跳了起来:“谁?”
“孟玄朗。”
“……”
*
待越少珩走后,马车内只剩霍令仪与孟玄朗。
霍令仪见他情绪低落,不由出声劝慰了两句:“亮怀今日着实英勇,要不是你拖着他们,我和景王也赶不及相救。”
孟玄朗惨然一笑:“从前都不曾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今日叫我醒悟,光凭道理,是护不住身边人的。”
霍令仪却是另一番见解:“道理是说给能听得懂的人听的,以往你在国子监应该听说过不少他的传闻,骆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只能以暴制暴。你无需妄自菲薄,读书自有读书的用处,经邦济世,强国富民,需要你们这些读书人献策。”
孟玄朗听完她的话,心头将熄的火苗似是被春风吹过,带来生机。
“士之读书岂专为利禄而已哉?求得位而行其道,以利斯民也。”他眼底渐渐亮起了光,为国为民才是他读书的初衷,他感激道:“多谢令仪,亮怀谨记于心。”
霍令仪话锋一转,悠悠笑道:“不过你说得也对,道理嘛,有时确实不如拳头好使,强身健体也是很有必要的,起码逃跑的时候,跑得快些。”
孟玄朗点头:“是这个道理。”
霍令仪眼里闪过狡黠的光:“那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学点拳脚功夫?我可以教你。”
孟玄朗没有犹豫,点头应诺。
他们又说了一会话,车门突然被人打开,是越少珩回来了。
越少珩稳稳踩在车板上,弓着身子钻进马车,瞧见他们有说有笑,不由眯了眯眼:“说什么话呢,也说给我听听。”
霍令仪笑吟吟道:“没什么,闲聊几句,你方才可有好生安慰青骊?”
越少珩轻哼一声,挤开孟玄朗,故意坐到她的对面,“少与我岔开话题,有什么我听不得的?”
霍令仪摆弄裙踞,不看他:“说了你也不爱听。”
越少珩盯着她看:“你尽管说,我都爱听。”
“你爱听,我还不爱说呢,江侍卫,还不走?”霍令仪敲了敲门板,示意门外的江野启程。
江野不疑有他,扬鞭吆喝:“驾!”
*
孟玄朗自调到刑部司,就换了一处房子住。
在一处热闹的市井小巷里头,巷子名叫绿杨巷。
离刑部近,离东坊市也近,走过去上值仅一炷香的时间,休沐时去闹市也十分方便。
他受伤之后,刑部里的一些同僚都来关心他的伤势,询问怎么受伤的。
孟玄朗并未将那日的事相告,就说回家碰上偷鸡摸狗的梁上君子,与人发生了些摩擦。
孟玄朗受的只是皮肉伤,因为年轻,不过三五日功夫,身上青紫红肿的地方渐渐消散。
每日放值他不再在刑部司废寝忘食,反倒和那些有家室的同僚一样,按时离开。
来刑部司替景王取文书的小胡,恰好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你们有谁看见亮怀了?怎么又跑了?”
“你就懂点事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他这个年纪,不跟姑娘谈情说爱,难不成跟我们几个男人谈经论道吗?”
“谁家的姑娘,你见过吗?”
“真是问对人了,有日我路过他家门前,就看见一个粉衣少女钻进他家中。”
“喔唷,还未成亲呢就上门了?你可有看清楚,别是邻居来借酱油。”
“绝对不是,那日我正巧去附近办事,恰好与她同路,我记得她从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好像是霍家的马车。”
还未走远的小胡竖起了耳朵偷听。
霍家的少女,可不就是只有霍令仪。
他知道孟玄朗家住何处,景王传召孟玄朗时,就是他通传的令。
为了验证真伪,他马不停蹄跑去孟玄朗的住所去打听。
绿杨巷很有烟火气,住在附近的百姓皆是良民,或是替人做长工,或是有自己的档口营生。
还未到日暮,巷子里就已经热热闹闹。
巷子里的房屋鳞次栉比,每家每户几乎都是一进门。
青瓦白墙,有爬山虎坠满白墙,更有三角梅从藤蔓上长出枝丫伸出墙头。
小胡皱着眉走进巷子。
从刑部过来的路上,确实看见了霍家的马车。
可马车离绿杨巷有一段距离,要是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压根不会往这方面想。
小胡来到一户宅子门前,并未敲门,鬼鬼祟祟的,试图透过门缝窥探一二。
“这样行吗?”
“不行,再使点儿劲,往下压呀。”少女似乎因为用力,音调都变了。
“我不行了,可是这已经是我能打开的最大限度了。”男子喘气声很重,气喘吁吁的。
“你身体怎么硬邦邦的,这可不行。”少女叹了一口气,有拍打身体的声音传来。
男子像是松了口气,但依旧喘着:“令仪,你是姑娘,身体柔韧,我与你怎能相提并论,这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你昨日做得比今日好多了,怎么回事。”
“可能今日坐得久了,又僵硬了。”
“那继续吧。”
“嗬,哈,嗬,哈。”
小胡趴在门缝上,更换各种角度往里偷窥。
也不知这道门是怎么回事,缝隙只留那么一点,不管他上,下,左,右,都见不到一点。
把他急得都要把这道破门给拆了。
附近有人经过,对他指指点点。
更有与孟玄朗相熟的邻居高声呐喊:“小小年纪,怎么偷鸡摸狗?孟公子,你家门外有个痴汉在偷窥你!”
小胡急得跳脚:“你别瞎说。”
那汉子放下担子上的重物,与他吵了起来:“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趴人门缝边偷看啊。”
屋内有声音传来,小胡慌不择路,推开人群跑出了绿杨巷。
孟玄朗开了门,衣着整齐,他看向街巷外,除了看戏的,就都是熟人:“黄大哥,刚才是谁在我家门前偷看?”
“不认识啊,都跑了。”
“好,多谢黄大哥。”
孟玄朗与屋外的人闲谈了几句,才掩上屋门,回到天井处。
院子里有一颗枇杷树,是房东成亲时栽种下来的,已有三十多年的树龄。
加之孟玄朗擅于农务,把枇杷树照看得很好,结出的果实饱满多汁,甚是好吃。
他为了招待霍令仪,摘了洗净给她盛了满满一碗。
霍令仪坐在长凳上,小脚一晃一晃的甚是悠闲,碗里的枇杷已经吃得只剩下最后一颗。
见他回来,霍令仪好奇问道:“谁在外面偷窥?”
孟玄朗摇头:“不知道。”
“那别管了,你刚热身好,那咱们就开始吧。”霍令仪把最后一颗果肉吞进腹中,开始带他练习八段锦。
她在前面做,孟玄朗有样学样。
一道八段锦打下来,孟玄朗热汗涔涔,筋骨也觉得舒爽了许多。
快要到日暮,家家户户开始燃起炊烟。
霍令仪也是时候打道回府。
孟玄朗又给她摘了一篮子枇杷拿回家中当零嘴,霍令仪婉拒了:“你就自己吃吧,我偷偷溜过来的,不好再拿东西回去。”
她怕被人发现。
孟玄朗感念道:“这些日子有劳你教我筑基。”
霍令仪不以为意:“既然你叫我一声师父,师父教授徒儿,都是应该的。”
孟玄朗把篮子递到她手中:“那徒儿孝顺师父也是天经地义。”
盛情难却,霍令仪只好接过,笑道:“既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套八段锦你得每日都练,晨起一遍,晚饭过后歇息了再来一遍,做之前得拉伸筋骨,小心受伤。你底子太差,我先教你简单的基础,等你练得差不多了,我才好再教你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
霍令仪唠唠叨叨叮嘱,孟玄朗浅笑着答应。
“好,都听师父的话。”孟玄朗望着漫天的霞光,将她送出宅门:“师父赶紧回家,可需要我送你出巷子?”
“不用,我走小路溜出去。”霍令仪拎着篮子,朝他挥手道别,随后蹦蹦跳跳往一条小巷子钻了进去。
孟玄朗望着她离去的地方,有几分好奇,他还未曾走过那里呢,她又是怎么发现这是条小路的?
第49章 收徒孤男寡女,不方便描述
景王府。
越少珩的封地在矿产富饶的西京,三月前矿区得了一块玄铁,于是他命工匠铸成宝剑,宝剑在今日快马加鞭送到了他手里。
剑身重十斤八两,用一整块玄铁锻造,多层锻造工艺,使剑身
既保持锋利,由具有极强的韧性。
剑柄由水鹿角雕琢而成,上面还镶嵌了一枚罕见的红宝石。
因而越少珩给此剑取名子规。
玄铁宝剑拔鞘而出,月光下,剑身寒光毕现,上面锻造有精美的暗纹图腾,不同角度能折射出不一样的纹样。
青山眼里有着对神兵利器的痴迷:“殿下,可要开光?”
越少珩转着子规剑仔细欣赏,淡淡应道:“嗯。”
刀剑开光要见血,青山打算去后厨给殿下找一只雉鸡过来。
恰好小胡从外面回来,与青山打了个照面。
小胡脸色并不好看,问道:“王爷呢?”
青山:“揽月亭。”
小胡心事重重穿过抄手游廊。
走进揽月亭,毕恭毕敬将文书送到越少珩手上。
越少珩无心政务,示意他放在案几上。
小胡放下文书后,走到江野身旁候着。
江野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小胡一时语塞,欲言又止地望向景王,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说。
他只知道殿下与霍小姐关系不匪,殿下对霍小姐好,可是霍小姐……
江野手臂撞了他一下:“怎么不说话?”
小胡想起那个院子里的事,一时愤懑,没憋住:“没什么,我今日碰见霍小姐了。”
越少珩放下子规,冷冷地掀起眼皮乜了他一眼:“有话就说,本王不喜欢吞吞吐吐之人。”
小胡走上前去,禀报道:“今日属下去刑部司取文书,偶然听到刑部司的人在议论孟玄朗。”
江野问:“孟玄朗怎么了?”
“他们说他近来下值走得早,是为了……为了跟一个姑娘,见面。”小胡斟酌了一下用词,觉得见面二字可能委婉一些。
江野很轻易就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了:“是去见霍小姐?”
小胡没吭声,但是点头了。
江野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景王,摸了摸鼻子继续问他:“见面做什么了?你可有看到?”
“她进了孟玄朗的院子,不知道在做什么。”
江野戳了他肩膀一下,责备道:“不知道,你不会跳到墙头去看。”
小胡摇头:“那边的宅子不方便,一露头就看见了。”
江野:“看不见,还听不见吗?你耳力不是还不错吗?”
小胡为难不已:“我是听见了,但是……不方便描述。”
越少珩面沉如水。
她背着他去跟孟玄朗见面。
不方便描述,有什么不方便描述的?
孤男寡女,在宅子能做什么?
他垂下眼睑,纤长的羽睫遮挡住眼里的杀意。
江野敏锐地感知到了。
小胡也察觉到了。
江野叹了口气,不得已站出来:“那日殿下将柳小姐送进平阳侯府的时候,属下隐约听见霍小姐和孟玄朗在马车里说些什么,马车隔音太好,属下听不真切,好像是要教他功夫。”
子规入鞘,金器发出铿锵声,有龙吟虎啸之音。
“备马。”越少珩提着子规,步出揽月亭。
凄寒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像是覆盖了一层薄霜。
青山提着雉鸡赶了回来,却见景王要外出。
“殿下?”
越少珩忽然抽出子规,刀鞘打在他的手腕上,青山被这股力道一击,手中雉鸡不受控地飞向半空。
雉鸡翅膀扑朔,咕咕咕咕叫个不停。
寒光一闪,一道滚烫的鸡血洒落草坪。
雉鸡被一剑封喉,躺在地上抽搐了一下就没了动静。
子规啼血,玄铁剑身滴血不沾。
宝剑开光,可大杀四方。
越少珩光洁的下颚溅上了些许血迹,眉眼冷峻,犹如地狱修罗。
刀剑归鞘,一行人骑上骏马,往绿杨巷奔袭而去。
*
一更天,沉睡在黑夜里的绿杨巷被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吵醒。
有胆大的人爬上墙头探出脑袋查看。
陷入夜色的绿杨巷,被灯笼烫出几个窟窿。
八个精悍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分列两排,手持灯笼,井然有序跟在一人之后。
一马当先之人戴着斗篷兜帽,整张脸隐匿其中,叫人看不清楚模样。
可朦胧光影下,兜帽里露出来的下半张脸轮廓分明,应该是个英俊的郎君。
他的下巴沾了什么,隔得太远看不仔细。
墙头上的汉子揉了揉眼睛,直至人快到他家门前,鲜红的血迹才映入眼帘。
他腰间配着宝剑,整个人煞气很重,像是来杀人灭口寻仇的!
汉子吓得腿软,赶紧跑去将院子里的门闩关好,叮嘱妻孩莫要外出。
他心脏砰砰直跳,贴着门板听得仔细,马蹄声音竟然在他家门前停下。
“砰砰”。
“开门!”
孟玄朗刚洗漱完准备点蜡烛看书,忽然听到屋外有人敲门,他披上外衣,快步走出堂屋。
“吱呀。”
大门打开,孟玄朗被眼前人吓了一跳:“景王殿下?”
来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俊美非凡的脸,越少珩神情冷淡,目光古井无波,看着面前的孟玄朗,平静地问道:“本王不请自来,亮怀不介意吧。”
这般有礼,反倒叫孟玄朗有些不好意思,他侧身让他进屋:“怎会介意,殿下请。”
“殿下这么晚前来找我,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务吗?”孟玄朗看了眼屋外,大门已经被人关上,他带来的侍卫守在屋外严阵以待,这样的阵仗,叫他有些胆战心惊。
越少珩借着檐下悬挂的灯笼,将小小院落里的四方天井打量了一遍。
相当狭窄的院落,长宽约两丈有余,左右各是厨房和柴房,正门对着堂屋,旁边有个棚子,放置了些杂物,里面有一张四方木桌,和几条板凳。
堂屋进门也是一张四方桌,进门左边是书房,书桌后摆着博古架,上头堆满了书,进门右边是木床,上面被铺整洁,狭窄只能躺下一人。
斯是陋室,一览无余。
越少珩脱了斗篷,坐在堂屋的长凳上,将子规随意搁在四方桌:“家中只有你一人?父母不曾接过来?”
“殿下请用茶。”孟玄朗给他倒了壶温茶,解释道:“家母年迈,不便长途跋涉,等我日后在京中稳定了,再考虑将母亲接来孝顺。”
“嗯,是个孝顺的儿郎。”
“王爷谬赞。”
越少珩淡淡扫他一眼:“身上的伤养好了?”
孟玄朗笑道:“好多了,令仪给我送的伤药很有效,抹了几日就消退了,有劳殿下挂心。”
“令仪?”越少珩眸色微沉,讥笑一声:“你与她似乎越发熟稔了。”
孟玄朗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北苑那日骆雍发难,亮怀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柳小姐却不能相救,深感自己除了读书便一无是处,令仪安慰我,劝我学些拳脚功夫,必要时,可以保护身边的人,亮怀深以为然,便拜她为师,因而我与令仪算有了些师徒情谊。”
越少珩见他目光澄澈,神情坦荡毫无遮掩,但始终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于是又问他:“她每日都来教你学武?”
孟玄朗一五一十相告:“正是,她每日在我放值后过来教我,已经有四五天了。”
越少珩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追问他这些日子学了什么,孟玄朗直言自己底子单薄没学成什么,只学了些八段锦增强体质。
越少珩下巴微抬:“去院子里打给我看看。”
孟玄朗心里腹诽,景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大半夜的要看他打八段锦?
但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好走到院子里打了一段。
越少珩沉眸看着,良久才许他回屋:“想学功夫,不如本王亲自教你。”
孟玄朗感到为难:“可我已拜令仪为师。”
“本王看你天资聪颖,有意收你为徒,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从来不曾有人敢拒绝本王,你要做第一个吗?”越少珩刻意用威胁的语气逼迫他。
孟玄朗想了想,起身作揖,坚持自己本心:“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我既已拜她为师,怎可轻易背叛师门,令仪若是知道,怕是会生气。”
越少珩忽然朗声大笑,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不是一女侍二夫,亮怀不必如此矜持,徒弟怎么不可以有两个师父了?”
“可是……”孟玄朗还想说些什么,越少珩就已拔出子规。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他的脸,端端正正的四方桌角竟被削去一块。
“咚”一声,木头滚落到地面。
孟玄朗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心中警铃大作,景王发怒了!
越少珩收刀入鞘,拿起子规看最后一眼,随即不再留恋,将宝剑扔到他的怀中,扬眉道:“收了本王的子规剑,今后就是本王的徒弟,明日下值,直接……”
越少珩想到什么,改口道:“明日本王亲自前来,与你另一个师父讨教一二。”
在屋外候着的侍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忽听闻门响,景王春风满面地从门后走了出来。
前后态度的转变,令小胡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眼江野,江野也感到莫名,怂了怂肩膀,表示自己读不懂殿下心意。
越少珩踏出宅门,利落地翻身上马:“不必相送。”
屋内的孟玄朗忽然喊住他:“殿下稍等。”
随后他提着一篮子的枇杷出来:“亮怀多谢殿下厚爱,某身无长物,但小小心意,还请殿下笑纳,枇杷润肺止咳,还可入药,今日令仪来时,吃了满满一大碗,我也给了她一篮子,既然都是师父,徒弟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她喜欢吃这个?”越少珩垂眸打量篮子里的黄色果子。
“不知道,但她吃得挺开心。”孟玄朗也不了解她的喜好,只好如此回答。
“江野。”
“孟公子给我就成。”江野笑着上前将篮子收走。
不多会,景王带人离去,如潮水退去,不留下任何痕迹。
绿杨巷恢复了夜间的安宁。
他们离去后,四周的邻居纷纷打开门来问他怎么回事,孟玄朗只好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等他回到屋中,就看到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静静地躺在桌上。
刀柄上的红宝石,如血红的眼睛甚是煞人,光看这枚宝石的成色,可值千金。
他再抽出宝剑,拿起自己的一根头发,对着剑身吹了上去。
头发丝顿时分成两半,飘落到地上。
景王出手如此阔绰豪横,任谁都无法抵抗他的魅力。
他当真是因为自己天资聪颖而收为徒弟?
孟玄朗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四方天井,望着天边的下弦月陷入沉思。
第50章 调情“我做大,你做小,不愿意就走”……
翌日申时末,霍令仪按时来了。
敲开孟玄朗的家门,见他神情不对劲,不仅紧张局促,而且浑身僵硬,于是笑问道:“你怎么这副表情?搞得我像是来捉……嗯?我没看错吧?景王,你怎么在这儿?”
她跨过门槛,就看到了坐在木棚里的越少珩。
他今日换了身素锦白色圆领箭袖窄袍,玄色腰封紧紧勒住腰身,宽肩窄腰,身姿挺拔朗朗如松,高高梳起的墨发,用金丝绣带束起,剑眉星目,轩然霞举。
他仿佛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大马金刀坐在长凳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莫名其妙的,就让她生出一种错觉,他是奔她而来的。
可看孟玄朗的表情,似乎也不对劲。
很少见他会露出这样为难的,又躲闪的眼神。
霍令仪带着疑惑走近:“王爷在这儿做什么,别告诉我你路过。”
越少珩懒懒笑道:“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霍令仪马上明白过来,她瞒着他偷偷和孟玄朗往来,最终还是被他发现了。
难不成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因而她说话都带了三分心虚:“你怎么知道的?”
越少珩把玩着腰间玉璜,嚣张笑道:“这世上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他说话实在狂妄,霍令仪懒得去猜他用什么手段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她一样光明正大。
霍令仪站到他面前,插着腰居高临下瞪他:“你又来跟我抢人?他先拜我为师的。”
越少珩慢条斯理站起来:“抢不得?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能教什么给人?”
他这么一站,直接比霍令仪高出一个头,这回轮到他居高临下,把她逼得节节败退。
“你你你……”霍令仪气结,说话都结巴了。
他迫近,气势凛然:“我怎么了?”
霍令仪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说道:“凡事讲个先来后到!”
他轻嗤一声:“后来者不能居上?况且我真的是后来者?”
他话中有话,甚至眼神也逐渐变了,有锋利的质问,也有淡淡的委屈。
只可惜霍令仪根本没听出来,仍然觉得他在搅局。
“总之,他只有一个师父,且只能是我。”
“是吗,要不要打一场分个高下?”越少珩轻蔑一笑。
“打就打!”霍令仪不愿丢了面子,卷起袖子就要跟他打架。
孟玄朗瞧见这样的架势,吓得不轻,赶紧跑上前来劝道:“二位千万不要打架,有话好好说。”
霍令仪有自知之明,她那点绣花枕头的功夫,着实是不够看的,哪里能跟他这个正儿八经跟武状元学过的相比。
刚才不过一时气话,既然孟玄朗给了她台阶,哪儿有不下的道理。
她清了清嗓子,把袖子重新卷回去:“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越少珩却说:“可我不讲道理,看招。”
他忽然发难,霍令仪条件反射便抬手格挡。
可她不管在力量上,还是在技巧上,完全都不是他的对手。
左手被他折在腰后,右手刚抬起就被攥住,整个人被迫贴上了他的胸膛。
看上去像是在搂着她。
霍令仪不由瞪大了眼睛,近在咫尺的男人眉眼间皆带着戏谑的笑意,颇有几分与她玩闹的顽皮。
但院子里有个孟玄朗在,这种顽皮就变成了顽劣的示威。
甚至有些怪异的调情意味。
他明知道她喜欢孟玄朗,为什么要与她贴那么近,避嫌不知道吗?
怒火中烧的霍令仪一个高抬腿,十八片交窬裙的裙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恍若一道密帘,彻底阻隔了彼此的视线。
抓着她后背的手,也因她扫腿而松开,人也堪堪后退了两步。
霍令仪气极,伸出手去想要擒拿他。
左手攻其脖颈,被他擒住,右手再攻,竟又被他交叉擒住。
她想要故技重施,他却用力往前逼近,害她只好顺着力道往后退去。
后腰撞上廊下的柱子,她的双手被他单手攥紧举高到头顶,牢牢压在柱子上。
而她整个人也因而被他笼罩在身下动弹不得,他身上浓郁的沉香味铺天盖地涌来,钻进她身体里,混在交缠的呼吸间。
令她万分不自在起来。
霍令仪杏眼圆睁,挣扎了一下,可他手劲很大,她挣脱不开。
她不可置信看他:“你做什么?”
他像是对这样充满侵略性意味的姿势毫无知觉,俯视着她,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吊儿郎当问道:“认输了吗?”
接着他转头看向一侧的孟玄朗,像是招摇展示自己的能力:“亮怀,看清楚了吗?我与她,孰优孰劣,谁更适合做你的师父?”
孟玄朗见他们亲昵的模样,心里七上八下,景王为何要当着他的面对令仪做这种事?
到底是何居心?
孟玄朗面色不佳,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神情也有些不自然:“当然是殿下厉害,不如先放了令仪。”
越少珩
将他灰败的表情看在眼底,满意的收回视线,手下一松,将人放开了。
霍令仪却绕过柱子,躲到孟玄朗身边,揉着自己被掐得通红的手腕,对他避而不见。
她此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应该羞涩,还是生气。
若说生气,好像也没有很生气。
就是……确实羞恼。
“亮怀,我确实比不过他,你拜他为师,能学到东西的,我……我……”霍令仪说不好要不要放弃,抬眸看他,黑眸泛着水意,烟笼寒水那般朦胧飘忽。
最后她还是委屈说了这句:“做不了你师父了。”
只是声音太小,只有近在眼前的孟玄朗能听见。
那样委屈羞赧的表情落在远处廊下的越少珩眼中,竟看出几分含情脉脉,暗送秋波。
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赢了又如何,赢了就是输。
孟玄朗安慰道:“令仪不必难过,虽然景王确实厉害,但我先拜你为师,便还认你。”
霍令仪由阴转晴,含笑颔首:“嗯。”
越少珩脾气上来了,冷冷质问:“说什么呢?”
霍令仪得了孟玄朗坚定的选择,心下没有那么慌乱了,她抬眸瞪了他一眼:“说你呢,你想做他师父是吧?可以啊,我做大,你做小,不愿意就走。”
越少珩才不肯如她意离开,拂袖胡乱应了句:“哼,随便。”
*
南方沿海遭遇五十年一遇的水患,暴雨连绵,渭河决堤。
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纷纷北上以寻求庇护。
天灾最易引发人祸。
地方官员快马加鞭上书诉灾,圣上格外重视。
贪官虚报造价骗取朝廷拨款,河道修建中饱私囊,偷工减料,导致洪水来临不堪一击;
官商勾结,囤积居奇,搅乱市场,民众怨声载道;
更有马匪占山为王,为害一方,趁乱抢劫朝廷赈灾粮。
接连数日朝会集议,朝臣纷纷献策。
圣上颁布数条政令,拨款赈灾,开仓赈济,蠲免赋税,整顿吏治,犁庭扫穴,兴修水利,以安抚百姓。
圣上钦点二皇子为安抚使,特调柳靖任常平司,霍擎为转运司,刑部尚书兼任提刑司,还有其他几位官员一起辅助二皇子前往南方赈济灾民,惩治贪官污吏。
圣上为天灾一事下了罪己诏,在太庙祀日月星辰山川之神,祈求神明保佑,攘除自然灾害,为万民祈福。
避正殿,出宫女,大赦天下。
宫廷斋戒一月,免荤腥,撤礼乐。
水灾过后,或有瘟疫横行,为驱瘟避疫,往年只在过年时的傩祭,也要再次举行。
禜祭和傩祭两场祭祀将一起交由太常寺处理。
傩舞应由巫师表演,与天地,与鬼神通灵,借神鬼之名以驱鬼逐疫,祈福求愿。
但这次傩舞,圣上想要由皇家血脉亲自与天地,鬼神祈愿,以示敬重。
圣上膝下的子嗣,除二皇子外,年纪尚幼,皆无法主持大局,唯有交给皇弟景王越少珩担此重任。
因为祭祀一事,越少珩需留在太庙斋戒,学习祭舞,一连数日都不再出现在绿杨巷。
他虽不来,但还是派了一个侍卫过来替他盯着。
是他手底下办事最沉稳的青山。
青山话少,来了就是一板一眼的教学。
他教习学武的第一件事,就是扎马步。
扎马步可不简单,寻常人连一盏茶的功夫都做不到,更别提孟玄朗这么一个读书人。
比起霍令仪教的八段锦,这种实打实的基础功夫才是最累人的。
孟玄朗咬着牙坚持,双股战战,汗如雨下。
可最后还是没坚持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霍令仪赶紧上前搀扶他坐到板凳上休息。
霍令仪递了张帕子给他:“你还好吧?”
孟玄朗点头:“多谢,还好,我先歇一会。”
但拭汗的手在微微颤抖。
霍令仪见状,不由替他说话:“青山侍卫,亮怀他底子不好,不要一上来就练这么辛苦的。”
青山抱臂站在一旁,正色道:“学武本来就辛苦,这是基本功,绕不开的。”
霍令仪看着孟玄朗脸色苍白,“可是……”
孟玄朗拉住她:“令仪,我可以的,这几日这么扎马步,其实长进很大。”
青山对她的诉苦不为所动:“我们殿下从五岁开始,每日天不亮就跟着太子少傅在校场跑操练拳,不管寒冬酷暑,从来没有诉过一声苦。孟公子,你连个孩童都比不过吗?”
青山语气虽平和,但挖苦人的本事不比越少珩差。
真乃近墨者黑,孟玄朗无从辩驳,只好苦笑着应是。
歇了会就站起来继续到院子里扎马步。
霍令仪坐到孟玄朗刚才坐的椅子上,百无聊赖看他扎马步,卷起肩头秀发把玩,好奇追问青山:“你们王爷为何要学武呀,宫里有侍卫保护,他犯得着吃这些苦头吗?”
青山答道:“侍卫只是侍卫,若碰上其他皇子,也是不能动手的。”
霍令仪没听懂:“什么意思啊?”【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