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对劲 他凭什么跟别人跳舞?
黄昏未尽, 温家主宅附近的交通亭已停满了大大小小的飞行器。
从上往下俯瞰,人流宛如数条碌碌的蚁群,从不同的方向汇入这尊古堡样式的大宅。无论其中的哪一只“蚂蚁”拎出去,都是联邦赫赫有名的精英人物, 足可见得此回晚宴规模之盛。
温子曳倚靠在窗边, 静静欣赏着这一幕。
祁绚站在他身后半步, 垂眸不语, 宛如一个沉默而忠心耿耿的骑士。
屋内一片寂然, 与底下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紧张么?”温子曳忽然问。
祁绚摇摇头。
温子曳转过身, 凝视着他今日好好打扮过一番的契约兽。
祁绚长相很好,他早就清楚这一点,但即便知道,每一回看见时依旧不由心生感叹。现在更是如此。
定制礼服裁剪合度,完美地贴合出身体曲线, 显得流畅且挺拔。
领口一枚紫罗兰宝石胸针与色泽别致的虹膜交相辉映,雪发白肤, 容貌殊异,令人过目难忘。
这只雪原狼比他想象中还要适合正装, 经过学习与改正,脱去长久厮杀带来的野性后,气质愈发矜贵出尘,宛如一位真正的王子。
不过, 王子的表情实在过于冷峻,瞧上去十分不近人情。
温子曳抬起手, 按住祁绚的肩,打破了青年身上只可远观的距离感。
他微笑地凑近一点,说:“你的呼吸比平时重, 心率在逐渐升高,瞳孔轻微颤抖,这叫不紧张?”
谎言被戳穿,祁绚面无表情地维持着沉默。
温子曳今天也同样收整过,头发像上回出门那样往后捋起,露出额头,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束了两串细链,垂在颊边,显得十分精致优雅。
铅灰色的西装内搭格线马甲,庄重之余不失闲适,胸口别了一朵雪白的玫瑰。
那张脸与祁绚正相反,始终噙着浅浅的笑意,缱绻温柔,如沐春风。
他们本就相距不远,温子曳再进一步靠过来,近到空间都有些逼仄。
祁绚能清晰地闻到大少爷衣襟和发间传来的香气。
他干咽了一下,温子曳顿时挑起眉:“嗯?呼吸频率加快了……你在想什么?”
祁绚僵硬地没有动弹,他觉得有些丢人,不管过去多久,他都好像没法对温子曳的亲昵行径视若无睹。
到了嘴边的“没什么”稍稍一顿,出于反击的心理,他冷不丁地回答:
“我在想,今晚的舞会上会发生什么。”
这段时间里,温子曳天天顶着去约会的名头出门,谁知道都在外边做了什么。祁绚可不认为他会遵照父亲的吩咐乖乖与许家联姻。
温子曳一定做了某种安排,就在今晚。
祁绚隐约有种风雨欲来的直觉。
他一错不错地望着温子曳,企图在他脸上发掘一星半点的意外神情。
可惜的是,温子曳并没有因他突然的点破而慌乱,反倒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会发生什么?”
温子曳懒洋洋地拖长声音,“你应该早就从形云那边听说了吧,这场舞会为何而办——我要跟许忱联姻了。”
“所以,今晚我得跟她跳舞。”
对于这句话,祁绚半个字都不相信。
他紧紧凝视着这位谎话连篇的大少爷,思索如何让他露出破绽。想来想去,干脆直问:
“那,少爷会跟许小姐跳舞吗?”
“你吃醋了?”
“……我很认真。”
温子曳低低发笑,作弄祁绚实在是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故意不顺着话说:“为什么不?这可是我父亲的意思,假如忤逆他,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况且,许忱你也见过。”
温子曳赞扬道,“她漂亮、聪明、知情识趣。和她结婚,仔细想想似乎没什么不好的,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祁绚说:“我觉得你会拒绝。”
温子曳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哦?为什么?”
祁绚有些语塞。
说来,刚开始得知这一消息时他还忧心过,万一温子曳真的喜欢上许忱该怎么办。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认为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发生了?
因为他听说了温子曳母亲的故事,所以下意识觉得温子曳不会乐意重蹈覆辙?
还是因为他愈发了解这个人,知晓以对方的性格,根本不可能由人摆布?
不,或许比那更早……
“因为……”眸光微微闪烁,祁绚找到了佐证,“你教我跳舞。”
他望来的目光清澈而不见疑虑,温子曳愣了一下,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时间啼笑皆非。
他的契约兽一向很聪明,但在某些方面,真是单纯得有些愚钝。
“你该不会以为……”温子曳顿了顿,委婉地说,“让你学交谊舞,是因为我要找你当舞伴?”
祁绚也愣了一下,神情微微茫然——不然呢?
不和温子曳跳,那他跟谁跳?
温子曳被他的理所当然取悦了,唇角忍不住上扬。祁绚却在他忍俊不禁的模样中意识到自己是误解了,一时间说不出的懊恼和羞耻,让他的神情趋于漠然。
只不过这种冷漠,和逃避也没什么两样。
温子曳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在祁绚森寒的注视中饶有兴味地说:“嗯,挺不错的提议。可惜,我要真的那么做了,第二天大概就能瞧见你的尸体。”
温乘庭或许不在乎他和谁在一起,甚至私自契约低等兽人也能揭过,身为父亲,他对子女的胡闹有一定程度上的包容。
但当真正涉及家族利益的时候,那个男人绝对是丝毫不留情面的。他的话从来不是威胁,而是最后通牒,否则温子曳也不必弯弯绕绕地折腾这么多……他暂时还不想和他难缠的父亲撕破脸皮。
数个念头一闪而逝,温子曳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他的契约兽,由他护着,祁绚像这样一直只烦心他的事就好。
其他问题,做主人的自然会解决。
他摸了摸兽人柔软的发顶,被祁绚不悦地躲开。
温子曳也不介意,笑眯眯地继续逗狗:“内环的审查有多严格,你应该有数,连我都好不容易才把你的身份合理化。老实说,恐怖袭击什么的,几乎不可能发生。”
他咬重了“几乎”两个字,仿佛意有所指。
“所以,你猜为什么参加舞会需要带上契约兽?”
祁绚不太想听,可内心的求知欲又蠢蠢欲动。
他抿住嘴唇,不吭气。
温子曳将青年眸底的纠结尽收眼底,有点被可爱到了,便清清嗓子,大方地公布答案:“舞会上的邀请,等同于示好的信号。但有人示好,不代表被示好的那个就要答应——这个时候,就轮到契约兽出场了。”
“毕竟上流社会的人情往来,说白了,讲究的就是要一个面子。不给别人面子,多多少少都得被记恨的。让和自己精神力相连的契约兽作为代替,就是极好的‘给面子’的方法。”
说到这儿,祁绚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作用,眼神变得有些危险。
合着大少爷教他学跳舞,是打算让他当挡箭牌?
偏偏这时,温子曳还伸出手,特意替他理了理衣领。
“别担心,我家小狗这么好看,多给他们面子。”
他面相温柔,笑容恶劣,“不过,中央星追求我的人可不算少……今晚可能要辛苦你了。”
祁绚:“……”
他握住温子曳的手腕,掌心与人类柔软的皮肤相贴,触觉温暖。
拜小锡兵没日没夜的盯梢、与温子曳时不时的肢体接触所赐,像过去那种应激的情况已不会发生,但他不太确定,别人靠近时他是否也能如此坦然。
毕竟至今以来,他所近距离接触过的对象只有温子曳。
就连最近常常碰面的温形云,最多也仅限于提过衣领的程度。
然而,望着温子曳狡黠的眼神,祁绚心底的犹疑和抗拒逐渐被恼意填满。算不上生气,也找不到生气的理由,可就是不太舒服。
是因为自作多情,被温子曳捉到了话柄吗?
祁绚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既然大少爷让他跳,他跳就是了,反正,对他而言谁都是一样的。
温子曳又不可能是特例。
这么说服了自己,祁绚重整旗鼓,挪开温子曳的手淡淡说:“我知道了。”
他的平静让温子曳稍稍一怔,下意识蹙了蹙眉。
祁绚曾在风雪厮杀中独行了十年之久,对于一个适应了近身即意味着危险的人来说,与陌生人接触,分明是难以跨越的一道心理障碍。
就算是他,起初都被打折过手骨。
按照温子曳的预想,自家小狗绝对受不了交谊舞那样面贴面的距离,不把人扔出去都算好的。他也根本没想过真让人代替自己跟别人跳舞。
什么身份,也配得上他的契约兽?
说出这番话,本来只不过逗一逗对方,和寻常时候忽然生出的坏心眼没多少差别。
只要祁绚也像寻常那般低个头,求一求他,讨好得他受用了,温子曳赚够便宜,自然会顺水推舟。
可温子曳没想到,祁绚不知道突然闹什么脾气,居然答应了。
他怎么敢答应?他受得了别人碰他吗?
温子曳虽仍笑着,心中却不快到了极点。
尽管一切都尚未发生,他总有种辛辛苦苦养熟的狗冲外人摇尾巴的憋闷感。
哪里不太对劲。
温子曳收回手,深深看了祁绚几眼,也没解释。
他倚回窗边,眺望着远处,心里则仍思索着这一问题,精英教育所带来的理性让他摒弃不快,迅速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祁绚答应其实是好事,他总该习惯的。
理论上,他应当为这只雪原狼所展露出的适应力感到高兴才对。
最开始他会看上祁绚,不正是由于对方这份愿意走出舒适区的韧劲与机敏吗?
为什么他现在完全高兴不起来……反而说不出的火大?
他到底在生哪门子的气?
心烦意乱,温子曳扯松领带,对着慢慢沉下的夜色透了两口气。
他绷直脊背,觉得似乎有哪里失控了……他好像走到了悬崖边缘,随时会跌落深渊。
两人没再交谈,空气重归静谧。
在这样凝重的安静中,晚宴正式开始了。
第46章 开幕式 假面舞会。
“少爷, 时间差不多了。”
楼下座钟传来悠长震响,祁绚见温子曳久久不动,不得不出声提醒。
“不急。”
温子曳从出神中回笼,无所谓地说, “光是前边的客套、送礼和致辞, 一套流程下来至少要花掉半个星际时。这会儿该忙的是温形云, 他才是今晚的主角, 家族里那群老东西大概不想这么快见到我, 再坐会儿也无妨。”
说完, 他又沉默下去,镜链的阴影在面颊上摇曳,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莫名有几分寥落。
祁绚愣了愣,觉得气氛古怪到了极点。
他看着温子曳的侧脸, 完全猜不透大少爷的心事,不明白方才还乐不可支取笑他的家伙, 为什么突然间不快活。
舞会的事,自己不是答应了吗?
他究竟在介意什么?
琢磨半晌, 祁绚也没研究出个章程,不禁有些失落。
温子曳是一个黑箱。
他想摸清箱子里都有什么,本以为探寻了那么多,多少有了大概的轮廓, 大少爷的阴晴不定却再次将其模糊。
这令他甚至对今晚要给出的答案都有了一丝动摇。
钟声有一回响起,这次不必祁绚提醒, 温子曳便率先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推门而出的那一刻,他脸上的阴影如雪融水般褪去, 换上在外面时最常用的神情。
含笑、斯文、俊雅。
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祁绚跟在他身后踏入走廊,听到温子曳若无其事地开口问:
“之前我交代过的话,在台上该怎么表现,还记得吗?”
祁绚顿了顿:“……嗯。”
“很好。”温子曳说,“今天,是你第一次正式作为我的契约兽,让中央星的人认识。虽然现在的我不需要什么名声,但也不希望在这种场合下丢脸。”
“舞会由我宣布开幕,你只需要乖乖站在我身后,维持合适的礼仪与仪态即可。”
祁绚点点头,发现温子曳根本没看过来,又“嗯”地答应一声。
不知怎么,他忽然觉得前方的人有些陌生。
不,不止温子曳。
他蓦地停下脚步,盯着楼梯转角出悬挂的玻璃画框,光线凝结的镜面倒映出白发青年盛装的影子,分明是他的脸,此刻,祁绚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熟悉感。
他……是长这个样子的么?
好像不过短短几个月,他就天翻地覆了。
温子曳察觉到身后脚步的凝滞,转过身,发现祁绚怔然地看着画框,容色肃穆,如临大敌。
“怎么了?”他问。
祁绚回首,深深地、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那双绮丽的绀紫色眼瞳似有千言万语挣扎不休,最终化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少爷。”祁绚道,“你真的很讨厌。”
温子曳皱了下眉:“好端端的,你闹什么脾气?”
祁绚轻轻说:“闹脾气的人是我吗?”
温子曳眯起眼眸,心底的失控感越来越强烈。
他按捺下那份好像秘密被戳破的心虚与慌乱,似笑非笑道:“哦?难不成是我?”
“谁知道呢?”祁绚竟也学着他的语气,反问了一句。
温子曳一怔,一向只有他这么怼人的份,这是第一次,需要他去揣测别人的心思与脾气。
对象还是素来表达直白的祁绚。
他有些不舒服,还有些无所适从,不悦地说:“别忘记我们的交易……时期截止至今晚,你忤逆我,是想游戏玩到一半就跑?”
他记仇地把那个刺耳的词扔回去,眸色阴沉至极:
“祁绚,我最讨厌这样的人。希望你不是。”
祁绚听罢,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少爷。”
接着,他走到温子曳身边,情绪似乎瞬间平静下来,“下楼吧,很多人在等着我们。”
温子曳诧异地看着他,怀疑他是不是脑壳坏了。
这是在做什么?忽晴忽雨,捉摸不定的。
可这会儿并不是追究的好时机,他将疑问和恼怒压下,调整了番表情,才领着自家契约兽往楼下走去。
*
宽阔的大厅里,人头攒聚。
摆满酒水美食的推车和餐桌排在两侧,不过这会儿没人敢图那两口吃的,目光纷纷投向二楼露台,不时小声地进行议论。
正在致辞的温家族亲笑容满面,洋洋洒洒,充分调动着场上的气氛。众人也很给面子,捧场的笑声与掌声不绝于耳。
温乘庭站在前方,旁边紧跟着亦步亦趋的温形云。
父子俩打扮庄重,身姿笔挺,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只不过,后者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哥哥还有祁绚,怎么还不来……”
他眼神不时地往身后的楼梯瞟去,十分担心。
温子曳已经三年没参加过他的生日宴了,尽管知晓这次对方已经来了,也不可能缺席,温形云依旧怕人一声不吭就跑了。
他偷偷瞥了眼许久不见的父亲,咽了咽口水,又觉得温子曳出席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也不知道他哥对联姻这件事是怎样打算的……横竖怎么看,温子曳都不像是个会听话的,温乘庭更不是吃素的。
这场目的暧昧的舞会,能顺利举办吗?
“……感谢各位赏光,在晚宴正式开始前,还有一场特别的舞会。”
另一边,族亲的致辞终于走到最后,笑眯眯地宣布,“接下来,这个地方就先交给年轻人吧,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心仪的舞伴,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呵呵呵……”
他说完,退后一步,打算将发言位让出去。
回眸一看,却愕然发现本该出来主持的人到现在没露影子。
“这……”
族亲看了看神情不变的温乘庭,没有得到任何变动的指令,便按照原本的流程走了下去。
心里则暗暗嘀咕,也不知道家主为什么非要指定让大少爷来做这件事,这三年对方自暴自弃闹出的笑话还少吗?
这么重要的场合……
底下的名流们等待片刻,仍未得到安排,不少年纪小的已开始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不是说舞会要开始了吗?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临时取消了?可恶,我期待好久的……”
“应该不会,没接到通知啊。后台出问题了吗?”
“怎么可能,这可是温家!”
“……”
讨论的声音渐渐起伏,露台上,被各色困惑眼神盯住的温形云有些笑不下去,一双猫眼滴溜溜地往后乱飘。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了不轻不重、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随即,温柔清澈的声音响彻全场。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哥哥!”温形云大喜过望地回头,温子曳正扶着楼梯,含笑走下。
一时间,记忆中的片段与现实重合,吊灯金碧辉煌,光影流转,洒落在那只修长白皙的手背上。
衬衣、马甲、皮鞋。
与年少时不同的是,温子曳这一次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西装外套,前襟还别了一朵新鲜欲滴的白玫瑰,看品种,似乎是刚从院后花园里摘下的。
温形云凝望着温子曳的微笑,一阵恍惚,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年。
但很快,温形云就清醒过来——他和温子曳身后极其出挑的白发青年对上了眼睛。
身为温子曳的契约兽,祁绚舞会自然是要跟在身边的。
两人甫一出现,大厅里的声音倏忽一静。
随即,更大的议论声纷纷响起。
“小曳!小绚!”
露台下,原本端着酒杯无所事事地发呆的余其承露出一个笑容,朝上方挥了挥手,又冲温子曳比了个“OK”的手势。
后头的蓝行一脸无奈。
温子曳朝余其承笑了笑,祁绚则略略不解。
他瞥一眼跟前,大少爷果然安排了什么。
温子曳走到台上,笑容不见分毫差错,祁绚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三年不曾正式出现在人前,这么重要的场合一上来就迟到,不少人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位闻名遐迩的温家大少爷。
以及传闻中,与他关系暧昧的那只契约兽。
温子曳早就见惯了类似的场合,习以为常;至于祁绚,这些日子小锡兵的折腾足矣令他保持镇定。
各种目光从四面八方掠来,两人皆淡定自若,身姿笔挺。
“耽误了时间,实在抱歉。”温子曳笑道,“本还准备了些活跃气氛用的开场白,现在倒没有讲闲话的空余了。”
说着,他露出一个微微苦恼的表情,好似准备良久的台词没机会说出口,让他非常失落。
台下发出善意的哄笑,也有人眼神闪烁。
这位大少爷如今浑是浑了点,引领话题的本领倒是还在,举重若轻地就把迟到的事揭了过去。
听到笑声,温子曳的神情愈发放松。
“今天是我弟弟形云的成年礼,年轻人的生日会,总不该办得太死板。想休息的,可以让侍者领去歇息的会客厅,在那儿喝喝茶,聊一聊天,正式晚宴十点开始。
“此前,大家该吃吃、该喝喝,有心仪的舞伴就去邀请……话不多说,舞会马上开始,可做好准备了?”
“那是当然!”
“温少爽快人,我们早等得不耐烦了!”
响应的都是各家小辈,年纪大些、对舞会无意的长者们也乐见其成,一个个在这热烈的气氛中依序退场,被请去了隔壁。
灯光“嚓”地黯淡下来,舒缓的曲调作为背景音乐响起。
唯独舞池中投下一线光束,将焦点汇集。
温乘庭看了温子曳一眼,又看了祁绚一眼,声音无喜无怒:“这就是你的契约兽?”
“我想您早就看过照片了。”温子曳随意地说,“他叫祁绚。”
祁绚面无表情地点头。
“祁绚……?”
温乘庭念了一声,忽然说,“这个名字可不简单。”
祁绚怔了怔,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银月帝国的祁绚是“死了”,又不是不存在。既然温子曳都知晓,没道理身为议长的温乘庭不曾听闻。
温子曳遭到质询,却不慌不忙地笑了:
“当然,我特意取的。好不好听?”
“只是好听?”
温子曳恍然般地说:“哦,忘记告诉父亲了,其实他不是月光犬,而是北星域那个死了很多年的雪原狼小王子。”
“……”
温乘庭和祁绚一并沉默。
若说本来怀疑近乎七成,温子曳这一通胡言乱语,反而让温乘庭无法尽信。
而温形云望望这个,瞧瞧那个,根本不明白自己父亲和哥哥在打什么哑谜。
半晌,温乘庭不说话,温子曳说:“父亲不走,是也想来跳舞吗?那为人子的,总该送上一点心意。”
心意?
祁绚和温形云一块糊涂地看着这对父子。
只见温子曳在终端的空间钮上一抹,两副精巧的面具便出现在手中。
温乘庭的眸光一动,视线从温子曳身上挪开,投向下方。
祁绚跟着看去,发现不知何时,停留在舞会的大部分人都戴上了遮住半边面容的假面。
一眼望去,长裙飘飘,西装革履,面具各异,在昏暗的灯光下分不清到底谁和谁。
温乘庭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假面舞会啊。”温子曳笑眯眯地说,“许小姐与我说,想玩点刺激的。”
他一边说,一边也将面具盖在脸上。
半月型的银色面具遮住了那张五官温柔的面容,只留下颌漂亮的线条,和红润的薄唇。
温子曳转向舞池,光圈中,已有零星的几对人结成舞伴,翩翩起舞。
“等一曲了了,双方若有意,便会当众摘下面具,再次起舞。”
“若无意、或是认错了人,便可重新寻找舞伴。这么一来,也避免了冷场,我觉得很有意思,便答应了。”
他弯起眼眸,抚上胸口的白玫瑰,“以此为信物,我将与许小姐在灯光下碰面,全场的人,都会见证这一浪漫的缘分。父亲可算满意?”
温乘庭默然片刻。
“既然你有打算,就去吧。”最终,他淡淡出声,“我就在这里看着……子曳,别让我失望。”
温子曳笑了笑:“如无意外,自然。”
——嗯,如无意外的话。
第47章 来找我 谁找到我,我就跟谁跳。……
“喏。”
下楼时, 温子曳将温乘庭没要的那枚面具递给了祁绚。
祁绚心情复杂地接过来,没忍住,问道:“少爷早就决定好这么做了?”
他想起刚刚余其承的举动,多半是在传达就绪的信号。
背着温乘庭, 向参与舞会的世家子弟散布消息, 想也知道所谓“假面舞会”另有乾坤。
最重要的是……戴上面具, 谁也认不出谁, 就算认出来, 只要跳完舞不摘下, 旁人也只有装瞎的份。
哪里还需要契约兽上去“体面地婉拒”?
祁绚眨眨眼,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捉弄了。
可奇怪的是,心底诡异的不舒服荡然无存,他突然有点说不出的高兴。
——果然,大少爷没打算让他和别人跳舞。
祁绚是高兴了, 也不再置气,温子曳却还记着他刚才莫名其妙的顶撞行为, 一点也没有揭露谜底的兴致,轻声哼道:“与我有什么关系, 许小姐喜欢罢了。”
这句话,祁绚半个字都不信,事到如今,他虽还猜不出温子曳到底打算搞什么事, 但不会如温乘庭所愿已板上钉钉。
他便顺着温子曳的话,点了点头:“少爷说是, 那就是吧。”
温子曳斜了他一眼,这会儿知道卖乖了?
他有心逗一逗狗,又觉得这么快妥协太没主人的威严, 最终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聊作回应。
温形云跟在两人身后,想讲些什么,又插不进话,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氛围,显得他的存在十分碍事。
少年缩了缩脖子,拿出自己的面具盖在脸上,觉得还是不要开口为上。
从露台下来后,音乐声更加清晰。
会场各处光线昏暗,宛如夜幕笼罩,仅限于能看清身前几米,不至于闹出事故的程度。
周围的黑更衬出舞池中央的亮,与光束一并落下的,是细碎的亮粉与各色花瓣的投影,为其中舞动的身姿添上一笔梦幻。
餐车与香槟塔前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品尝点心、小声交谈,不时传来愉悦的欢笑。
争奇斗艳的礼服、飘扬着乐曲与香气的空间、幽暗与假面带来的隐蔽和刺激……一切如坠酒池,纸醉金迷,许多路过的男男女女面上,都染上淡淡的微醺之意。
无疑,这是一场很受欢迎的舞会。
比舞会更受欢迎的,是组织了这场舞会的人。
温子曳一行才在角落站定,周围就有眼尖的凑了过来。
无他,祁绚的那头白发,还有温子曳前襟上那朵独一无二的白玫瑰实在太有辨识度,一看就知道是谁。
“温大少、二少,好久不见,贺喜!”
“今晚的舞会真是太精彩了,这排场,花了不少心思吧?”
“二少的成年礼,说这些做什么?来来,我敬两位一杯……”
奉承的、巴结的、自来熟的,簇拥在这一侧的人越来越多,漂亮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扔。
不管温子曳在外名声如何,至少站在温家的地盘上,他就是温家的大少爷,金尊玉贵、受人仰望的存在。
也有人注意到紧跟在后方的祁绚,夸赞道:
“这就是温大少的那只契约兽吧?”
“刚刚在台下看到,果然长得好,难怪能入了大少的眼睛!”
“可不是?”一人忽然说,“听说是月光犬种,这族群别的不说,脸是一个赛一个拔尖,我堂弟也养了只在家里,平时宝贝得不得了呢。”
这话听上去像是赞美,细想却不是那么回事。
月光犬一贯是D级的观赏品种,像话中的堂弟那样当个宠物玩玩还好说,拿来当契约兽,可就不是一般的丢人了。
先前那群人逮着祁绚夸时也刻意避过了这个点,现在被拎出来,不禁都有些尴尬。
祁绚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发现他站在靠近温形云的那边。
再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围拢着温家两位少爷的,几乎下意识分成了两个群体。
温子曳这边大多有些流里流气的不正经气质,而温形云那边则相反,一见就明白是精英阶层。
他瞥向温形云,二少爷脸上的笑仍挂着,眼中却带着些微的苦涩与不耐烦。
但温形云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垂着眼啜着杯中的酒液。
温家派系发展至今,利益牵扯,早已不是他的喜恶能改变的问题了。
哪怕他不想当这个家主,哪怕他希望与哥哥重修于好、多说两句话,这种场合,也没办法打自己人的脸——更何况,那人说的都是事实,没什么好反驳的。
不过温形云不反驳,温子曳倒没这个顾忌。
“苏少说的不错,我家这只,我也是宝贝得不得了。”
温子曳轻佻地说,“契约兽嘛,当然得挑个顺心合意的,是不是?”
他淡淡一笑,转着手中酒杯,忽地将之抵在祁绚唇边。
琥珀色的酒液由于这一动作扑洒出一点,沾湿了青年的嘴唇。
“来,陪本少喝一点。”
祁绚顿了顿,很给面子地微微倾身,就着温子曳的手,喝了一口。
他低声说:“少爷也喝。”
柔雾般的反光透过杯壁,落入他宝石般的瞳眸中,熠熠生辉。
清润的嗓音听在耳中,激得温子曳耳根一片酥麻。
“真乖。”他笑吟吟地抽回手,饮尽了那杯酒,在身后的香槟塔上换了一杯。
那一副放荡的纨绔做派,当众调情,实在不像话。
旁边立即有人暧昧地笑起来,也有人根本没眼看。
苏少爷一脸晦气,本意是嘲讽温子曳契约了个没用的家伙,谁想人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拳打在棉花上,那感觉可真难受得紧。
但他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温子曳的确没有回来重新掌权的意思。
放下心,苏少爷也不再去管自甘堕落的温大少,转而将心神放在即将成为继承人的温形云身上。
这边笑容暧昧,满嘴花天酒地;那边一脸正经,谈论着近期的政策、家族的生意。两拨人分得越来越开,话题也越走越歪。
许是觉得气氛到了,蓦地,有位身着长裙的女性提议道:“这一首结束了,温少可要与我去舞池里跳一曲?”
这句话宛如打开了某个闸门,顿时,又有一个女孩嘟着嘴撒娇:
“和我和我,温少,我们一块上去嘛~”
紧跟着,好几名男男女女也迫不及待地出声相邀。
原来大少爷说的有很多人追求他并非假话。
祁绚望着这一幕,又看向笑眯眯喝着酒的温子曳。
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更没有让契约兽顶上的意思,只噙着一抹柔和的笑意,看戏似的。
似乎察觉到祁绚的视线,青年微微侧过脸,端着酒杯的姿态惬意优雅,一举一动斯文端方,于众人中心从容不迫地朝他露出一个笑。
面具下,眼眸幽幽,瞳仁浓郁如无底深渊。
而睫羽轻轻掠开,又似春池剪水,涟漪盎然。
祁绚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也是,他想,即便温大少失去了高等精神力,退让了继承人的身份,没有了从前的地位和能力,做出的事荒谬到惹人嘲笑,声名狼藉……
可当对方真正站到眼前时,又有几个人能不为这样的魅力神魂颠倒?
“反正是假面舞会,不摘面具,凑个热闹而已。”
见温子曳始终不为所动,那些人也不争了,冠冕堂皇地怂恿,“温少不想上去玩玩吗?”
要知道,温子曳至今还未跟任何人跳过舞,万一自己被挑中了,不就成了第一个一亲芳泽的?
说不定跳着跳着就看对眼了呢……
“玩,当然是要玩的。”
温子曳偏了偏头,嗓音和风细雨:“不过既然要玩,当然要遵守游戏的规则。既然是假面舞会,哪能在知晓身份的情况下邀请人?未免也太扫兴。”
“温少的意思是?”
“闲聊也差不多了,总是聚在这里也不好。”
温子曳笑道,“先散一散,谁要是找到我,我就跟谁跳。”
他说完,顺手将酒杯放到桌上。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从后方撞来。
“哗啦——”
一声巨响,香槟塔应声而倒,祁绚眼疾手快地拽住温子曳,想将他拉开,契约中却传来一声:
【你反应得太快了,这样不行。】
祁绚一愣,稍稍犹豫片刻,这一来,就错过了最好的躲避时间。
玻璃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惹出一阵骚乱。
“怎么了!”
“天哪,没人受伤吧?”
“温少,你有没有事?”
温子曳从祁绚怀中站直,扶正面具,摆了摆手。
“我没事。其他人怎么样?”
看到他安然无恙,众人松了口气,各自检查了番。
好在只有温子曳距离桌子较近,差点遭殃,其余的都有惊无险。
忽地,有人发出一道惊呼:“温少,你的衣服……”
温子曳低眸看去,发现自己的肩背湿了一大片,大概是被酒液浇到了,在铅灰色的西装外套上不太明显。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撞到桌子的罪魁祸首——之前出言嘲弄他的那位苏少爷。
苏少爷支吾地解释: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好像被什么东西跘了一跤……”
只是他刚刚落了温子曳的面子,现在又来这一出,实在让人很难相信。说什么跘了一跤,舞会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能被什么绊倒?
迎着一众怀疑的眼神,苏少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时,温子曳轻笑一声:“小事。”
“总归没人受伤,让各位受惊了。这边很快会有人处理,此前就不要靠近,小心玻璃碎片。”
他歉意地说,“我先去楼上换身衣服,失陪。”
“温少哪儿的话。”
“就是,正好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
人群逐渐散开,苏少爷也悻悻离去。
温子曳有条不紊地吩咐好闻声赶来的舞会工作人员,接着,转过身,往楼梯走去。
祁绚下意识跟上,心里还在思索,温子曳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他知道温子曳的父亲还站在露台上,能将下方的骚乱尽收眼底。
大少爷是怕他的异常被看穿吗?
不,哪里不对劲……
直觉告诉他,温子曳是故意的。
苏少爷的摔倒,弄湿衣服,假面舞会……
祁绚几乎就要想到答案了,前方,温子曳却回过头,淡淡望着他。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祁绚不解抬眸,对上温子曳似笑非笑的眼睛。
温子曳挽住自家契约兽这段时间蓄长了一点,从耳根长到后颈的白发,眯了眯眼,说:“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
“太显眼了,不方便我行动。”
“……”
祁绚无可反驳。
“乖,难得的舞会,我就不拘着你了,去玩吧。”
温子曳轻飘飘地笑了笑,“不是教过你跳舞?找个舞伴怎么样?你之前不是挺乐意吗?”
祁绚沉默,他怎么觉得对方好像话中有话?
他忽然福至心灵般意识到一件事:温子曳突如其来的冷淡,似乎是在他答应替他和别人跳舞以后……
难道说,温子曳在介意这个吗?
他试探地问:“少爷真的希望我去找舞伴?”
温子曳不说话了。
他深深看着祁绚,青年状若无辜地望回来,将选择权交还给了他。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一点头,祁绚就会按他说的去做。
……真狡猾。
温子曳想,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祁绚眼里划过一抹失望之色,尽管他其实不明白这种失望从何而来。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就看见大少爷又幽幽地补了一句:
“只准来找我。”
说完,温子曳抹不开脸似的转过身,匆匆几步上了楼。
第48章 笑一个 大少爷有毒。
——温大少爷是一种神秘而危险的生物。
祁绚一边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一边思忖着,在心底编撰的《温学》上新添一笔。
舞会乐曲再次切了一首,舞池中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互有好感的年轻男女在起哄声中摘下面具,脸颊酡红, 羞涩又大胆地沐浴在光束中起舞, 裙裾飞扬, 眼神缠绵。
欢声笑语的热闹中, 祁绚倚在墙角发了会儿呆。
他心绪有些凌乱, 脑海中总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刚刚温子曳离开前所说的话, 大少爷偏过了头,只能看清侧颊优美的弧度,和紧紧抿住的唇线。
“只准来找我”……
分明是一句霸道的命令,说出口时的语气也很是冷淡、不客气,甚至没有平时委婉与诱哄的“说话艺术”, 根本不符合温子曳笑里藏刀的风格。
可祁绚却因此不好意思起来。
在他简单的感情生活中,从来不曾体会过这样复杂的情绪, 有些紧张,有些期待, 有些开心,也有些惴惴不安。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为大少爷有毒。
所以, 祁绚望向舞池,微微犹豫。
他要去找温子曳吗?
他要和大少爷跳舞, 然后进一步把自己搅得一团乱吗?
思考还未得出答案,他的余光先瞅到一抹熟悉的白。
是那朵别在温子曳胸前的雪白玫瑰。
温子曳已经换好衣服下来了吗?
祁绚下意识上前两步,跟了过去, 寻找着惊鸿一瞥的那道人影。
可惜,两人实在相距太远,相隔的人又太多,即便他身高出挑、五感敏锐,也走得十分艰难。
尤其是人来人往间难免摩肩接踵,隔着衣服进行肢体接触,令他不得不分出心神去克制反击的本能。时间一长,眼眸只是错开半秒,目标就消失在人群中,再不见踪影。
祁绚停住步伐,十分懊恼。
他冷冷扫视周围一圈,恨不得把这些碍事的家伙通通扔开。
气味、声音、触碰……感知到的一切浑浊而烦闷,糟糕的环境令他愈发不适。
面具之下,绀紫瞳孔幽幽闪烁,凝聚着不悦的光泽。
指尖抓握又逐渐放松,祁绚深吸口气。
算了,跟丢而已,朝那个方向继续找就是了,他究竟在急什么?
大少爷果然有毒。
这么想着,祁绚冷静下来,重新判断了一下所在的地点,往温子曳最后出现的位置走去。
一路避让得磕磕绊绊先不提,靠近途中,四周的能见度慢慢变高,等到了差不多的地方,祁绚才发现这里离舞池不远。
光线与投影美轮美奂,正巧一曲终结,结伴的人三三两两地离开,造成了此处的拥挤。
预示着下一首舞曲的间奏响起,祁绚听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是《维艾恩瑞圆舞曲》的变调。
这首歌对温子曳而言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直觉告诉祁绚,如果温子曳今晚想要跳舞,就会在此刻入场。
但他还没有找到人。
那种焦虑的感觉再次浮现了,祁绚被催促般地环视四方,企图捕捉到在黑暗中异常显眼的白玫瑰。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小小的惊呼:
“哇,快看那边!”
祁绚闻言回头,身旁女孩拉了拉好友,惊艳地看向前方。
一名女性正在男伴的搀扶下,缓缓走入舞池。
宝石镶嵌的浅金面具雕琢精致,衬得暴露在外的下半张脸也似鬼斧神工,不必多看,就知道是位顶顶美人。
她穿着洁白的长裙,边缘有珍珠点缀,款式简单却尽显曲线。
天鹅般纤细修长的颈项,精心盘起的长发,以及通身极尽优雅的气质,令她犹如落入凡尘的公主一样,高贵、美好、鹤立鸡群。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祁绚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许忱。
身旁的女孩还在和好友喋喋不休地议论:
“天啊,那身礼服是刚得过设计大奖的本季最新款吧?我听说光是租来一天就要好几十万……”
“好漂亮,好有气质,她是谁啊,中央星有这号人吗?”
“等等,她旁边那个——看那朵花……那不是温大少吗!”
什么?
祁绚愣了愣,瞳孔一颤。
透过人流的缝隙,依稀能瞧见少女依偎在青年身边,洁白的衣裙与他寻找半天的雪白玫瑰相得益彰。
两人手挽着手,沐浴在光尘、花瓣,与众人的议论声中,看上去般配至极。
也刺眼至极。
视线逐渐被结伴涌入舞池的人群遮蔽,祁绚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觉得身体僵硬,心里有点空落落地发冷。
……骗子。
说什么“来找我”,原来又是在耍他玩。
祁绚不是滋味极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被大少爷的一两句话玩弄于股掌之间,根本分不清是真是假,居然真的在舞会上找了半天的人。
还擅自紧张,生怕落后他人而暗暗着急。
思绪一团乱麻,知觉乱七八糟。
唯一清晰的,只有周围的闲言碎语,那朵玫瑰花独一无二,不少人都认了出来。
“温大少和人跳舞……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吧?对面是哪家的小姐?”
“你们有没有听说,最近温大少跟许小姐走得挺近?”
“许家那个很少出门的许大小姐?”
“温许不是一直不对付么,小辈反而看对眼了?家里能同意吗?”
“不过老实说,看上去还挺配的……”
“……”
热火朝天的八卦,随着看见这对组合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扩散开。
拜良好的听觉所赐,祁绚尽收耳中,意识到事态正朝着温许两家长辈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
他想不通温子曳的打算,折腾来去,大少爷还是要跟许小姐造势、联姻吗?
这是由于意外的迫不得已,还是本就在计划之内?
又或者,他的猜想从根源上就出错了,温子曳其实决定与许忱结婚?
几个呼吸间,祁绚做出无数种猜测,但没有一种能说服自己。
因为猜测永远是猜测,而发生在眼前的才是现实。
温子曳要和许忱一起跳《维艾恩瑞圆舞曲》。
这就是现实。
大少爷教他跳这首曲子时,无论完成度如何,总蹙着眉说欠缺了点什么。
换成跟许小姐一起,会得到他想要的圆满吗?
这个想法让祁绚说不出的难受,之前懵懵懂懂的焦虑感落到了实处,就像被谁拧紧了心脏,又酸又涩,苦闷不已。
他对这种情绪感到困惑,却无法摆脱,不停地询问自己:
我这是怎么了?
一支舞而已,他为什么如此介怀?
“……先生……这位先生?”
肩头传来轻轻的触碰,祁绚应激地退后半步,死死瞪住不知何时走到面前的人。
“谁?”他嗓音冷淡。
对面戴着面具的青年稍显尴尬地笑了笑:“呃,我看你一直站在这里,有点好奇。”
祁绚不想说话,那青年却是个自来熟的,指指舞池说道:“这首曲子很快就要开始了,你没有舞伴的话,要不要一起上去玩玩?”
“我……”
祁绚皱了皱鼻尖,他很想甩开充盈在胸口的陌生不快,这种迫切的欲.望令他忽然升起了答应对方的冲动。
他想,既然大少爷跟许小姐跳舞去了,他凭什么不能和别人跳呢?
话到嘴边,祁绚犹豫着,又咽了回去。
只在此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明白先前的期待、开心、紧张;后来的焦虑、失望、难受……
这一切的感觉究竟缘何而来。
他不想跟别人跳舞。
也不想温子曳跟别人跳舞。
……至于为什么,祁绚暂且不明白,只能说大少爷真的有毒。
祁绚迎着青年灼热的目光,正欲摇头拒绝,肩头忽而搭上一只手。
微微用力,抓得他都有点疼。
“不好意思,他有舞伴了。”
熟悉的嗓音,却并非熟悉的柔和,生硬而不客气。
祁绚一怔,偏过头去,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理论上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么近的距离,这样亮堂的光线,足够他看清对方抿紧的唇角,绷直的下颌线条,还有那双隐隐掺杂着恼怒的眼眸。
不怒而威的气势下,那个青年什么也没敢说,道了声歉就赶忙溜走。
剩下祁绚不知所措地盯着身侧,像看到一个神奇的幻象。
“少爷……?”
温子曳皮笑肉不笑地说:“难为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少爷。”
他在舞会上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看到自家小狗,像被世界遗弃一样沮丧地站在这边。
还没来得及上去哄一哄,就来了个居心叵测的家伙,指着舞池显然是想邀请祁绚一起。
而祁绚竟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温子曳一想起来就生气,是不是他再晚来两步,祁绚就跟人上去了?
“我不是说过,‘只、准’来找我吗?”他冷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说着,他一会儿记起先前逗弄祁绚,让他代替自己和别人跳舞时,意料之外的同意;一会儿又记起下楼途中,对方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收回去的忤逆。
现在还想违抗他的命令,另找舞伴。
接二连三,数罪并罚,温子曳气得甚至无法维持一贯伪装情绪的假笑,还好有面具遮掩。
他瞪着祁绚,却惊觉自己拿这只契约兽根本没办法。这个发现让他心底的失控感彻底爆发,他惶惑得连手指都浅浅发颤。
温子曳色厉内荏:“怎么不说话?你……”
“少爷。”
祁绚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白发青年双眸晶亮,宛如含了光。
他从来冰雪封冻的、面无表情的脸上,难以辨别是由于惊喜,释然,亦或别的什么,浮现出一个细小到让人难以察觉的弧度。
眉眼微扬,唇畔略弯。
即便隔着面具,也依旧如荒漠生花,将温子曳的怒意和斥责全都荡涤得一干二净,瞬间失去了所有脾气。
祁绚在笑。
人群的喧嚣之中,他笑着,轻轻松了口气:
“……原来那不是你啊。”
第49章 不公平 你真把我当成你的狗?……
俗话说, 一笑泯恩仇。
虽然还不到那个程度,但温子曳的怒火的确被这一点弯弯的弧度抚平了,像有个软绵绵的小爪子在心底不停地挠,挠得他也想笑。
他轻咳一声, 回眸望了眼舞池, 朝祁绚招招手:
“先过来。”
他在楼上换了身打扮, 深色的西服外套在昏暗光线中毫不起眼, 前襟空空如也, 并不见那朵白玫瑰的存在。
发型和面具也稍作改变, 甚至连鞋都换了一双,似乎比先前矮上些许,一眼看去,谁都没办法在如此驳杂的环境中辨认出他和刚刚露台上的温家大少爷是同一人。
顷刻间,祁绚找回了分析情况的理智和能力, 意识到自己可能闹了一个误会。
他既沮丧,又说不出地高兴, 那是一种近乎于失而复得的惊喜。
他依言顺从地走近两步,抽了抽鼻尖。
两人贴近后, 他便能从对面身上香水味的掩盖下,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这让祁绚完全肯定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他张了张嘴:“少爷……”
“嗯?”
祁绚无自觉地又笑了笑:“没什么。”
温子曳心口一甜,像猛地灌下一大杯加糖加奶的热可可, 飘飘然地有点脸热。他掩饰性地垂下眼,努力板直的声线泄出一丝笑意:
“……怎么跟没断奶的小狗崽似的。”
这个评价过于羞耻, 祁绚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忘乎所以,懊恼地抿住嘴唇,压下面上的失态。
青年重归冷漠的神情让温子曳十分可惜, 又不由松了口气。
真是美色误人。
祁绚只隔着面具对他笑一笑,他简直就没办法思考了。
四目相对,他们静静地平复片刻,飘荡在耳边的间奏缓缓步入尾声。
“这首曲子要开始了。”温子曳忽然说。
祁绚点一点头。
“知道接下来要跳什么吗?”
“知道。”祁绚说,“《维艾恩瑞圆舞曲》。”
温子曳微笑起来:“很好。”
他微微躬身,下颚高抬,直视着祁绚平伸出手心,是一个标准的、优雅的邀请姿态。
那双细长的眼眸一错不错地注视着祁绚,温子曳轻声道:“我说过,谁找到我,我就和谁跳舞。”
“所以……要上去玩一玩吗?”
祁绚想了想,摇头:“可是少爷,我并没有找到你,而是你找到的我。”
温子曳一顿,他没想过祁绚的直白和认真有时会显得这样……不解风情。
他好气又好笑:“有什么区别?”
“区别?区别在于……”
稍稍后退一点,祁绚深深望着他,须臾,学着温子曳的动作,完美地完成了一个邀约礼节。
他俯身在前,自下而上地用他宝石般绮丽的眼瞳倒映出温子曳的身影,一字一顿:“该由我来邀请你,才公平。”
“——少爷,能请你与我跳舞吗?”
温子曳一时失语。
好吧,他错得离谱。
这哪是不解风情?分明解得过分……堪称无师自通。
他叹息一声,屈尊纡贵似的将手搭上祁绚的掌心,故作矜持地思考片刻,才睨着祁绚眼睛里微微摇曳的灯光,说:
“我的荣幸。”
……
舞曲即将开幕,舞池里已人满为患。
他们来的太晚,只能占据里侧一个较为偏僻的位置,不过无人在意。
无论温子曳亦或祁绚,注意力都集中在彼此接触的肢体上——从交叉的双手,到轻轻扶握的肩和腰。
明明与周围的人一样,他们保持在合理的交谊范围内。
可不经意相接的视线、下意识避让的反应,都让这一合理的社交活动染上一层难言的隐秘与刺激,好像他们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不,不是好像。
温子曳想,他们就是在做坏事。
在理论上要成为他未来妻子的女性身边、在他无所不能的父亲眼皮底下、在大庭广众面前——
跟自己的契约兽跳舞。
这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样呢?
轻灵的音乐开始流淌,上空,柔暖的光宛如盛夏的阳光般洒落,晶尘和花瓣投影雪片似的纷纷扬扬,在外看时就足够美好,置身其中,体验更是如梦似幻。
《维艾恩瑞》是他们共同练习的唯一一首舞曲,跳起来几乎不必思考,节奏也好动作也罢,哪怕仅仅是手指的勾缠、眼神的交织,他们都能做到教科书般完美。
相拥、旋转、分离、藕断丝连,欲说还休地展露出怀春少女的心动、青涩、辗转反侧、患得患失。
不必担心谁会失误,不用怀疑衔接出错。
对自己、以及对方能力的信任,令他们一拍即合。
这种感觉让温子曳畅快极了,他没有喝多少酒水,此刻却有些醺醺然的目眩神迷。
他忍不住借舞步凑近他的舞伴,小声和祁绚咬耳朵:
“我们真是太有默契了,不觉得么?”
祁绚耳根微微发痒,他用肢体代替了语言,淡定地承接上大少爷突如其来的脚步变化。
温子曳得到回答,顿时忍俊不禁。
“换成别人,能配合好你吗?”他仰起脸,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傲慢,“他们做不到的,只有我能做到。”
祁绚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有些无奈地解释:“我没打算答应那个人。”
温子曳挑了挑眉:“我知道。”
一句话能暴露出很多东西,他能瞬间消了火气,祁绚那来之不易的笑容固然有功,可更多的,还是由于温子曳想清楚了他发怔的前因后果。
“原来那不是‘我’……啊。”
温子曳戏谑地问:“你误会什么了?”
他瞥了一眼身后,隔着数对舞伴,能隐约瞧见被簇拥在中心的洁白衣裙,花朵一样纯美地盛放。
男方丝毫不落于后,举止优雅,前襟的白玫瑰摇曳生辉。
他的身形与温子曳相近,高挑修长,气质出众,不怪会被先入主为观地错认。更何况会场人来人往、光线不好,没有仔细打量的条件,很难判断面具遮掩下的真实长相。
但温子曳偏偏不提这些:“他难道很像我吗?”
谈起这个,祁绚好不容易消散的羞耻感再度浮上心头。
其实温子曳的安排根本不难猜,狸猫换太子的简单手段,他居然跟无知群众一样上了当,因着一朵白玫瑰,就死死认定那是他的少爷,还为此五味杂陈……
这么丢人的事,打死祁绚都不想承认。
刚刚的他一定是被某种东西冲昏了头脑,绝对。
像是看穿了祁绚沉默背后的懊恼,温子曳闷闷地笑起来。
看大少爷如此幸灾乐祸,祁绚瞪他:“你该提前和我交代的。”
“为什么?我不要。”温子曳懒洋洋地说,“契约兽应该学会揣测主人的意思,不然要你做什么?”
他挑衅地对祁绚眨眨眼:“我以为你能想明白的,破绽很多。”
从刻意别在襟口的“信物”,到苏少爷的摔倒、淋湿外套,离开前,他甚至心软地嘱咐了对方去找自己。
祁绚一向敏锐,不如说他没想到,反而让温子曳很意外。
“你今晚是怎么了?”
看气氛不错,温子曳终于借机将心底不舒坦的疑问说出了口,“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真奇怪。”
祁绚略觉屈辱地抿了抿嘴唇。
他盯着温子曳呈露在外的那半张脸,青年始终在笑,唇畔弧度柔和醉人。
一个旋身,祁绚搂紧温子曳的腰,手心稍稍用力,掐得温子曳都有些疼。他迟疑片刻,低低咕哝:“这不公平。”
“公平?”
自家契约兽口中的这个词让温子曳感到神奇且好笑,不屑一顾。
不过他现在心情不错,姑且多问一句,“你对哪方面有意见?”
“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祁绚说,“这个形容,不觉得你比我更合适吗?我今晚只是用你平时对待我的态度,对待了你。仅此而已。”
温子曳顿了顿:“你是在对我的性格表达不满?”
“无关乎性格……我在陈述事实。”
祁绚说,“少爷,你看,我的头发长长了。”
温子曳的目光移向那头冰雪似的白发,的确较初见时长了一些,从耳根拖到了颈后。
“上回我发现这件事后,想拿剪刀剪掉,你是怎么说的?”
“我?”温子曳蹙了下眉,记起这件事。
他喜欢祁绚的头发,从澄澈的颜色到柔软的触感,自然不想短缺自己的福利。所以,他阻拦了对方暴殄天物的行为。
祁绚道:“你说,养长点好,你喜欢长头发。所以它养长了。”
接着,他又启唇,露出那颗被特意留下的小尖牙;指尖收紧,让温子曳感到圆润的指甲轻掐皮肉的触觉。
外表也好,思维也罢,就连感情,都慢慢变得陌生。
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被名为温子曳的飓风撕扯得不成模样。
……这太可怕了。
祁绚不说话了,温子曳却有些明白他要说什么。
隔了一会儿,祁绚轻轻叹息:
“你把我留在联邦,按照你的喜好改变着我。或是威胁、或是利诱。现在的我,让我觉得很陌生。”
温子曳反问:“威胁也好,利诱也罢,我都给了你选择。所以呢?你后悔了?”
大少爷的不以为意,让祁绚清楚他根本不理解——也可能是不在乎。
这在祁绚的意料之中,但他突然有些意料之外的苦涩。
毕竟有时候,温子曳对他的过度在意,会让他升起一种奇异的错觉和期待。就像今晚的这支舞。
舞曲来到最激烈的第三小节,暴风雨如期而至,将矛盾推至明面。
急促的鼓点中,祁绚低声:
“你在塑造我,我却不能干涉你。一旦越界,你就会生气、翻脸。”
“少爷,我们之间太不公平了……你真把我当成你的狗了吗?”
温子曳想说“不然呢”,他最初的打算,不就是彻底驯服这匹野狼,让祁绚对自己俯首称臣吗?
他从未隐瞒过这份欲求,难道祁绚不知道吗?
——不,温子曳很清楚,祁绚当然知道。
他们的关系从利益、强迫、对抗中半推半就地起步,作为主人与契约兽、主导者与被迫服从者、上位与下位,框架早已定型,无法逾越。
他在精心驯养,祁绚在伺机反咬。
他们一直在玩猜来猜去、勾心斗角的游戏,企图翻身做主。
所以,祁绚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出于什么心理?
他并不是个天真的人,为什么会和他天真地央求“公平”?
真是荒谬。
温子曳心中一团乱麻,明明该不快,可不知怎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先前白发青年如释重负的明亮笑容。
要是在这个时候点头,否定掉祁绚惹人发笑的言论,按照他此刻的想法冷嘲热讽一通,叫这只雪原狼认清现实……会怎样?
大概,温子曳不确定地想,祁绚就再也不会对他那样笑了。
想到这里,温大少爷明智地保持了缄默。
他的冷处理让祁绚有些失望,又情不自禁地松下口气。
温子曳没有点头,已经是现阶段最宽容的答案了。
祁绚感到一阵复杂的高兴,发现温子曳眼神恹恹,似乎被败了兴致,想了想,尝试着哄道:“少爷,你想不想做点出格的事情?”
“出格?”温子曳回过神,嗤道,“我们在跳舞这件事,本身就很出格。”
祁绚说:“你小时候一定没做过坏事。”
他眼里冒出一团狡黠的光,往前碎碎迈了几步,忽然松开捉住温子曳的手。
背景音乐播放至最后一节,迎来欢欢喜喜的大团圆。
舞伴双方应当牵着手彼此致敬,尔后顺势旋转一周,紧密相拥。
一片交握的双手中,温子曳断层地站在原地,神色茫然。
“少爷,”祁绚倾身而来,伏在他耳畔轻轻道,“抓紧我。”
“什么……?”
话音未落,温子曳蓦地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腰身,高举起来。
脚下悬空的失重感令他猝不及防,下意识听话地揪紧了手底的衣料。
温子曳攀住祁绚的肩,被带着在半空中转了一大圈,投影花瓣在这个高度还未消失,他就像扑进了重重锦簇中,以一种新奇的角度俯瞰全场,晕头转向,心脏鼓噪得像要从胸膛跳出来。
惊呼被温子曳压在嗓子里,他几乎是滑落到祁绚怀里的。
“好玩吗,我的少爷?”祁绚贴着发顶问他,嗓音含笑。
温子曳深深呼吸两下,恼火地咬了一口他的肩。
咬完,心中的怒气宣泄干净,温子曳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放纵与刺激。
就算温乘庭在露台上看见他们,估计也认不出来自己,他从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情,把脸面、礼仪、他人的看法,通通抛诸脑后。
感觉意外的不错。
被传染似的,温子曳又笑起来:“……好玩。”
“礼尚往来,”他拉住祁绚的手腕,“我也请你看一出好玩的戏。”
祁绚好奇道:“什么戏?”
温子曳保持神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舞曲落幕,他扯着祁绚,扶着面具,从侧边溜入了人群中。
临近的观众中有些注意到这对年轻人最后的出格行为,以为是害羞了,不好意思面对,纷纷会心一笑。
更多的,则将目光聚焦在舞池中央,那吸引了无数人视线的登对男女身上。
温家的大少爷和许家的大小姐,近期来往甚密——不知从何传出的消息,彻底勾起了众人的八卦欲望。
众目睽睽下,身着洁白长裙的女性缓缓抬手,伸向自己的面具。
而对面的男士,则显得有些意外和慌张。
他求助性地朝四周张望,发现大家都在看戏,面具后漆黑的眼眸掠过一丝迷茫。
祁绚对上他的眼睛,诡异地感到有点熟悉。
“少爷,这个人是——”
温子曳转过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面具摘下,许忱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容暴露出来,她微微一笑,带着羞涩和拘谨,还有病理带来的苍白和脆弱,十分惹人怜惜。
“你好……我叫许忱,可以认识一下吗?”
她的身份坐实了传言,四下哗然。
嗅觉灵敏的已经开始思索温家和许家联姻的目的、后续政治形势的变动了,忙着吃瓜的却逐渐感到不对劲。
“温子曳怎么不动?”
“话说那是温子曳吗?我怎么感觉不太像?”
“你没看见那朵玫瑰?不就是温大少之前戴着的吗,这个品种只有温家花园里有种,边缘有一条银线,会反光的,你仔细看……咦?”
“等等,那就是普通的白玫瑰吧!”
“这人不是温子曳?那他是谁?”
舞池中央杵着的青年听到周围窃窃的议论,神情再三变化,他没有直接离开让许忱难堪,却也不肯摘下面具,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良久,他嘴唇蠕动,好像想说点什么。
在他说出话来之前,嘈杂的现场陡然传出一记古怪响动,一个光点凝聚在许忱的太阳穴上,青年顿时脸色大变。
“快躲开!”
灯光骤暗,他朝许忱扑去,把她揽进怀里。
刹那间,一道灼热的光束自他耳旁擦过,携带的尖锐气流割破了侧颊,鲜血连着面具一并跌落,红花般开在洁白的肩头。
许忱好像被吓到了,呆呆地望着他。
“有袭击!”
“他往那边跑了!警卫,警卫在哪里?”
人群的尖叫声中,青年不顾额角还在流血,神情阴沉地拧过许忱的下巴,盯住她发怔的眼睛。
“你疯了?!温子曳呢?你们怎么敢——”
许忱对他的质问置之不理,低眉撕开裙角,温温柔柔地说:
“你受伤了,我给你擦一擦血。”
“小春哥哥。”
第50章 去捉人 不太一样的少爷和小狗。……
“为什么会是萧春昱?”
凉风习习, 月上梢头,祁绚背着温子曳穿梭在楼宇间,一边询问起刚刚的乱象。
温子曳伏在他肩头扬起脸,微微眯眼, 享受着这种俯瞰人间灯火的新奇感觉。
闻言, 他鼻音里发出一记轻哼, 懒洋洋地说:“给许忱的回礼。”
祁绚疑惑:“萧二少和许小姐有什么关系?”
“他们?”温子曳沉吟, “要是我和许忱结婚, 萧春昱未来会给我戴绿帽子的关系。”
祁绚脚下一个趔趄, 差点没摔下去。
“哈哈哈……”
笑声随着温热的气流一道拂过耳畔,高扬的音调,昭示主人难得的放纵和愉悦。温子曳揽紧了胳膊,小声说:“开个玩笑。”
这种不得体的话,即便是玩笑, 祁绚也未曾想象过会从温大少爷嘴里说出来。
他有点郁闷:“哪是玩笑,惊吓才对。”
“他们这么不般配吗?”
“我不是指他们。”
那就是指他了。
温子曳心情更好, 调侃道:“不是你怂恿我做坏事的么?这才说一两句混话,就受不了了?”
祁绚撇撇嘴, 没说什么。
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带着一丝从前没有的随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温子曳聊着天。
“所以,这就是萧二少和许小姐愿意配合你的原因?”
祁绚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
有情人迫于家仇, 不得不转明为暗,与反派联手, 在联姻舞会上上演一出狸猫换太子。众目睽睽下的李代桃僵,责任与感情的纠葛,爱而不能, 欲语还休……
啊,大少爷变成反派角色了。
反派大少爷轻笑一声,打断了祁绚愈发离谱的脑补。
“你误会了,我之所以说‘未来’,是因为这件事还处于正在进行时。”
温子曳揪了揪不知道在发什么愣的契约兽的头发,“许忱喜欢萧春昱,不过,我看二少暂且没这个心思。”
“今晚的事情,的确是许忱配合我做的。至于萧春昱……”
他语气中满是漫不经心的高傲,“他不想配合也不行。”
祁绚不禁好奇:“你做了什么?”
温子曳继续揪他,眼眸斜睨:“猜猜看?”
好吧,他就知道,又要猜。祁绚已经习惯大少爷突如其来的猜谜游戏了,他陷入思索。
假面舞会、意外更衣、前襟上的白玫瑰。
这三个条件造成了信息的错位,温子曳利用昏暗灯光下的记忆点,顺利在演员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了置换。
萧春昱与他身形差不多,高矮胖瘦都很合适,身上的精英气质和优雅风度也极突出。作为替身而言,整个中央星或许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难怪能瞒天过海。
假面舞会被邀请跳舞不稀奇,在不知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只要许忱主动邀请,答应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问题在于,为什么萧春昱会戴上那朵白玫瑰。
“如果是我,一开始给他发送邀请函时,就会在上面动手脚……”祁绚代入自己的思维,企图获得一致,“直接通知他,舞会需要准备面具,并在胸口别一朵白玫瑰,轻而易举就能达成这个条件。”
但这也是极易被戳破的谎言——只要萧春昱来到舞会,就会发现除他以外,大家都没有这么做。
况且,如果萧春昱还是戴上了玫瑰,以他的身份,不可能无人发觉。
祁绚忽然意识到一个突破点:没错,以萧春昱的身份,出门吃个饭旁边都跟着各种谄媚的世家子弟,怎么会没有人注意到他今晚的穿着?
他向来和温子曳不对付,不可能配合演出,温子曳想要故技重施制造意外让他更换衣物,也会显得太刻意。
除非……在面具揭下前,根本没人知晓他的打扮。
舞会开场前那段时间,萧春昱不曾在人前现身。
仔细想想,站在露台上时,他的确没有看到萧春昱的身影。
但温家举办重要宴会,连许家都邀请了,作为常有来往、明面上同属一派的萧家怎么可能不派人过来?
“少爷……”
祁绚心中的前因后果逐渐完备,他情不自禁地想笑,“你这不是很会做坏事吗?”
温子曳嗓音无辜:“哪有。”
祁绚说:“我猜,你给萧二少的行程制造了一点麻烦——你让他迟到了。”
“这种重要场合上迟到……”
传出去,萧春昱的脸大概都丢光了。
“我猜的对吗,少爷?”祁绚问。
他朝后偏了偏脸,风将额发扬起,温子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雪白的长睫,挺直的鼻梁,还有漂亮的、不停开合的唇线。
他心中微微一动,揪着祁绚头发的手不自觉就往下颌爬去。
“答对了。”
夸赞一般,温子曳的手指在兽人张启的唇瓣上点了点,一触即分。
然而,那种被晚风吹得微微干燥、发凉的柔软触觉,却像深深刻进了印象中,又由于情绪的起伏产生错乱,开始发烫。
烫得温子曳声音都有点喑哑:“不愧是……我的契约兽,真聪明。”
“但我也没骗人。”定定神,温子曳为自己正名,“我只会偷偷做坏事,不像你,喜欢在人前做。”
祁绚:“……”
说得他好像个变态。
温子曳又笑起来,片刻后才道:“嗯,你既然想通了这点,剩下的问题也跟着来了。”
祁绚心领神会地接上:“——少爷做的坏事破绽太多,手段太粗暴,打算怎么瞒过精明的老爷?”
温子曳戳他的脸,有些无语,他发现祁绚在解锁笑容后,连着从前娇生惯养的顽劣也一并解锁了:“还‘精明的老爷’……你在说书唱戏吗?”
祁绚躲了一下,没躲开,被戳得支吾地说:
“你没有跟许小姐跳舞,现在舞会也被破坏了,说不定还会殃及后续的生日宴。这样落温家的面子,少爷的父亲一定会追查到底,你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做,是第一嫌疑人。”
“萧二少那边查起来很容易,即便你能将事故做得天衣无缝,那封邀请函也是不折不扣的证据——就算你将邀请函也处理好,看过信的二少可不会帮你圆谎。”
“面对这个致命的问题,请问少爷打算怎么解决呢?”
温子曳不慌不忙:“我们现在就在解决。”
口袋里的小锡兵“滴滴”作响,不断发散出反监控的磁场波,拜其所赐,祁绚得以放开速度,全力在高楼大厦间穿梭。
前方的黑点越来越大,那是在舞会上发动枪击的罪魁祸首。
眼见着就快要追上,温子曳失去了玩猜猜看的时间,大概交代了一下对面的身份和来历:
“还记得在空中花园那天,跟踪我与许忱的那只兽人吗?”
事情刚过不久,祁绚自然记得,不仅记得,还印象深刻。
他点点头:“京九,许凝的‘契约兽’之一。”
似乎很得许凝的信任和器重,上回负责把望川狼送来的人也是他。
不过,即便用了“担心姐姐才指派过来”这样的理由作为掩饰,疑点仍旧很多,这只兽人本身就充满蹊跷。
更别说,温子曳最后还语焉不详地示意他,京九是许忱故意推到他们眼前的。
祁绚向前眺望,遥远而高速移动的背影无法分辨形状:“那是京九?”
“嗯,他可是许忱送给我们的大礼。”温子曳微微一笑,“不好好利用怎么行呢?”
祁绚不解:“他为什么要袭击许小姐?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因为啊,我告诉他,一旦温许两家联姻,就会全力推进与北星域的二次和谈。”
温子曳话音刚落,祁绚的脸色便微微一寒。
他托住温子曳膝弯的手臂都不由用了点力气:
“……他是雀巢的人?”
接着,他又想到什么:“这么说来,那只望川狼果然也是了。望川狼是萧春昱送给许凝的,而京九……”
温子曳说:“京九来自长乐天。”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祁绚眸中划过一道讥诮的冷芒。
他丝毫不感到意外,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最适合孕育脏东西。
“萧家与长乐天有关、长乐天里藏匿着雀巢……”几个呼吸间,祁绚就想明白其中的关联,皱了皱鼻子,“这么说来,难不成萧家和雀巢……?”
要是真的,牵扯可太大了。
就算不是,只要拿捏住这件事进行威胁,萧春昱吃再大的亏也得捏鼻子认下去。
大略清楚了温子曳的打算,祁绚把心思放回当下,问道:
“既然京九和那只望川狼是同伙,那所谓的‘伤重而亡’是他编出来的谎话?他暗中放走了对方?那家伙还活着吗?”
温子曳摇头:“我去看过尸体,是真的。”
祁绚沉默了一下:
“这组织就这么邪门,总据点捣毁三年了,还不肯善罢甘休,甚至成员狂热到愿意为之去死?”
温子曳眼神闪了闪,同样觉得古怪。
他脑海里忽然窜过什么,似乎十分熟悉的印象。
他想起望川狼的那双眼睛,这世上,当然有人不怕死,但正常人谁会没事找死?
无论是那匹满口谎话的狼,还是眼前貌似老实的京九,好像都不太在乎自己的下场。
扰乱舞会,或许会导致联姻延后,却无法彻底磨灭这一打算,除了拖延时间以外毫无意义。
这么颗埋在许家的钉子,却愿意为之献出性命。
雀巢对于兽人的洗脑就如此严重?
还是说,有其他什么因素……唐究的实验,到底论证了什么?雀巢的兽人,究竟哪里特别?
“也许,今晚就能得到答案。”
凝视夜空,温子曳一瞬思考了许多,最终缓缓说,“祁绚,再快一点,趁早捉住他。”
“我们需要赶在温家警卫到来之前了结,能做到吗?”
祁绚轻轻呼出一口气,夜间的寒冷令其转为白雾,缓慢腾空。
他视线如刀锋般寒酷,冷冷道:
“——遵命,少爷。”【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