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小说 > 现代言情 > 驯狼成犬 > 50-60
    第51章 不会死 奇怪的京九。


    夜的霓虹流星般从身边划过。


    中央星内环圈, 政治军事重地,城区中央有高空禁飞令,监察机器人和警卫队每隔五分钟巡查一遍,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高度重视。敢在这里闹事的人, 一般不出半个星际时就会落网。


    然而今晚, 严密的守备却大开绿灯, 一路畅通无阻。


    “沿途警戒网全部关停、中枢站无响应……雀巢对联邦的渗透竟然已经到达这种程度了么……”


    温子曳伏在祁绚背上, 也没闲着, 个人终端早已启开, 搜集着方圆一里内的所有信号数据。


    他的眸光随着晶屏上的信息不断闪烁,唇边微笑愈发耐人寻味。


    “若非这回诈出条大鱼,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一群残兵败将,究竟怎么做到的?靠他们不为人知的洗脑术吗?”


    祁绚听见温子曳的自言自语,轻哼一声:“抓住他就能知道了。”


    他用目光丈量一番与前方身影的距离, 虎牙磨蹭着下唇,微微发痒。


    “少爷, 抱紧我。”


    闻言,温子曳当即放下终端, 双臂缠住自家契约兽的肩颈,腿也紧紧盘上对方腰侧。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确保不会被甩脱。


    这种完全由另一个人支撑的感觉十分新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肌理颤动的变化。


    绷直的脊背透出庞大的力量感, 亟待爆发,温子曳觉得自己简直像抱住了一枚导弹。


    接着, 他真就如导弹一般“飞”了出去。


    整整十秒,他们在天空中滑翔。


    急促的风在耳畔呼啸,温子曳在间隙中勉强撑起眼皮, 第一次发现月亮离他那么近。


    皎洁无暇的光辉映亮了大楼的阴影,还有京九闻声回头时讶异的神情。


    “是你们……?!”


    回答他的,是扼住咽喉的一只手。


    绞臂接连锁喉,没有给敌人任何反应时间,三人随着重重一道响动摔落在地。


    温子曳听到下方清脆的骨骼断裂声,电光石火,战斗已迎来开始和结束,白发青年冷冽地低垂下头,脚底踩着的男人张大嘴,却喊不出声,不断发出“咯咯”的痛吟。


    温子曳松开手,从祁绚背上跳下来,笑眯眯地和京九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又见面了。”


    “嗬呃……”


    即便落入囹圄,兽人也不见慌乱,满脸写满讥嘲。


    “嗯,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大概理解。”温子曳慢条斯理地扶了扶眼镜,“放心吧,我暂且不会杀你。”


    他端详着京九因窒息而逐渐扭曲的脸,在恰当的时机喊了停。


    盯住那双已经有些不清醒的眼睛,温子曳露出一丝怜悯的表情,无比居高临下的神态,与他温柔的眉眼融合在一起,竟然显得十分悲悯。


    “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但,世上令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多得是。”


    他嗓音和煦,如同与眼前之人深刻共情。


    “我很好奇,如果落在我的手里,这一回,还会有人像你当初杀了那只望川狼一样,冒险帮你解脱么?”


    “——”


    京九瞳孔骤缩,他死死盯住温子曳,之前的平静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却并非恐惧,而是一股流脓般的潺潺恶意。混杂着贪婪、轻蔑、无机质的冷漠,说不出的邪祟,打量二人时就像在打量两块案板上的猪肉。


    这种目光太熟悉了,温子曳皱了皱眉,和上回那只望川狼的眼神一模一样。


    ……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


    似是而非的印象更加清晰,越是抓住不放,太阳穴越是突突地发疼,宛如有什么在里头横冲直撞,又像神经血管被割断了一茬。


    温子曳对疼痛不管不顾,执拗地向记忆讨要答案。


    冷汗簌簌落下,视野被汗水和生理性眼泪模糊。


    模糊中,面前的视线似乎穿越了时空,与三年前的一幕重合在一起。


    填满恶意的眼神,熟悉的面容绽放狰狞,颈上银光闪烁的标记环,悍不畏死朝他咬来的血盆大口,还有耳边苏枝惶然的尖叫……短短几个闪回画面,竟漫长到难以忍受。


    “……少……”


    “……少爷!”


    温子曳猛然惊醒,整个人如同刚从水中捞出,脊背湿透。


    脑海仍在抽痛,他抹去眼角的水珠,对上祁绚回眸忧心的目光。


    那双绀紫色的瞳仁无比澄澈,一瞬带给温子曳莫大的慰藉。


    “我没……”温子曳本打算出声让他放心,然而,一阵不详的直觉陡然在此刻攀上后颈。他想也不想,厉声喝道:“祁绚,离开那里!”


    没有多问,祁绚毫无犹豫,登时松开对京九的掣肘,一个翻身跳到了温子曳身前,将他往后拦了拦。


    几乎同时,只听“咔吧”一声,原本被按倒在地、动弹不得的兽人的脖颈以一种生理上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咬了个空。


    利齿在月色下寒芒涌动,犹如刀刃一般锋利。


    ——京九的种族剑齿鳄,成年个体的咬合力堪比大型碾压机。


    倘若祁绚还留在原地,此刻手腕大抵已被粉碎。


    “真可惜……咳咳。”


    破损的嗓音从断裂的咽喉中发出,四面漏风,忽轻忽重。京九歪歪扭扭地从地面爬起,扶正了脑袋。


    很难想象这个人还活着,诡异的事态发展令祁绚的警戒点达到了巅峰。他护着温子曳,往后退了两步,企图先拉开距离。


    “想走?太晚了。”


    京九舔舔嘴唇,神色完全卸去了伪装,呈现出一种近乎灼热的贪婪。


    他鼻子耸动两下,像是闻到了食物鲜美的香气,陶醉地喃喃自语,“多美味的血肉啊,尝过一口就再也忘不掉……你怎么可能是D级兽人?”


    “血肉……”


    温子曳神色一沉,顷刻间,他便想起长乐天不翼而飞的那些兽人尸体。


    他捉住祁绚横在身前的手臂,向前走了两步,不悦地甩出一记眼刀,示意对方站到自己身后。


    “哦,温少,你也别急。”京九呵呵一笑,垂涎欲滴地望着两人,“虽说三年前的那场行动,它们下口重了点,差点不小心把你折腾成残障。但再怎么样也是天生A+级别的精神力,品尝起来,应该和普通D级天差地别吧?”


    这段话暴露出的信息量不小,温子曳眯了眯眼,笑容不变:“说这么多真的好吗?这么有自信留下我们?”


    京九咧开嘴,不屑地笑出声:“无知者无畏。”


    生平首次被人评价“无知”,温子曳唇角挑得更高,心底则更加慎重。


    他不明白京九站在他们面前放大话的倚仗是什么,靠那具和丧尸一样的古怪身体吗?


    即便他早有心理准备,现在的情况也太奇怪了。


    如果京九本就具备这种手段,刚刚为何不直接使出来,反而一脸视死如归?难道暴露能力会比死亡来得更严重吗?


    这已经根本无法用“不怕死”来形容了,更像是……


    “不会死”。


    温子曳一惊,心中的许多猜测突然有了方向。


    他正欲试探,身后,祁绚忽而冷然出声:


    “无知的人是你。”


    温子曳眉心一蹙,不赞同地往后瞧去,迎上祁绚凝重的目光。


    他朝他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随即微微扬起下颌,高傲地说:“尽管不清楚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D级兽人的,但是京九,我的实力远非你能想象。你以为,少爷为什么偏偏挑了我当契约兽?”


    “他挑你?”京九嗤笑,“难道不是他趁人之危,给你戴上了标记环吗?不然,你一只S级兽人,何必听他这么个废人的话?联邦也只这么点手段能看了。”


    祁绚脸色一寒,像是被戳穿了心事,恼羞成怒:


    “你不过是个C级的剑齿鳄,就算会些古怪的招式,以为这就能与我相提并论了吗?”


    “和你相提并论?哈哈哈哈哈……”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京九笑得前仰后合。


    笑完,他高高在上地掠来一眼,语调奇异:“也难怪,毕竟你根本不明白我是何种存在——我啊,和你们从来不在一个层面上。”


    “再高的等级,再强的身体,要是连真正地伤到我都做不到,又有何用呢?”


    “乖乖成为我的盘中餐吧,这是你们这群猪猡存活的唯一意义!”


    “……”


    祁绚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还没开打就得意忘形的家伙,默默地通过契约打开队内频道:【少爷,发现了吗?】


    【嗯,试探得不错。】


    祁绚皱皱鼻尖:【以兽人的血肉、联邦人的精神力为食,折断脖子还不会死,甚至放言不可能被真正伤到……这是什么生物?他真的还能称得上是“人”吗?雀巢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改造?】


    【以联邦目前的医疗科技水平,就算有,也不可能大规模、短时间地达成。】


    温子曳沉吟,【京九的履历很清白,没多少疑点,儿时在长乐天的“配种圈”里出生,后来被许家人买下,当作预备契约兽培养,最终被许凝挑中,一直带在身边……基本没有接受改造的机会,除非从小就携带了相关基因。】


    如果雀巢的技术到达这种程度,还反什么联邦,轻而易举就能竞选上首长。


    【先不论这个,祁绚。】温子曳说,【发现了吗?他话里的破绽。】


    祁绚点头:【倘若当真不可能被伤到,雀巢的人早就统治星际了。可如今他们还在躲躲藏藏,不敢明面出现。】


    【这说明,】温子曳接道,【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真正”地伤害到他。】


    【并且这一办法,是他认为我们不可能做到,在联邦却并不罕见的……】


    答案很明显了。


    两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异口同声。


    【——契约。】


    第52章 相信我 试探,异变,遇险。


    在今天之前, 温子曳一直以为,离间兽人与人类,只是雀巢针对联邦的一种手段。


    今天的发现却让他意识到,这盘棋并没有那么简单。


    面对两个“死人”, 京九根本无需说谎, 他所表现出的自视甚高, 恐怕也不允许他说谎。


    由他透露出的信息, 再联系上现实和他们之前的线索, 一个假说逐渐成型——


    雀巢能令兽人转变为不死的怪物, 唐究的实验对象正是它们,而这种怪物畏惧契约。


    通过契约进行战斗,由兽人使用人类的精神力,大概率就是“真正”伤害到对面的办法。


    京九判断出祁绚并非D级兽人,却还是觉得温子曳在三年前的事故中被废, 可见他并不认为两人之间的契约是真实的。


    祁绚稍加试探,差不多确定了这一点, 更加佐证了假说的成立。


    这下,京九如此有恃无恐的态度也有了解释:


    一个废人显然无法契约高等级的兽人, 应用标记环进行的伪契约毫无作用,温子曳和祁绚不可能有办法对付他。


    但温子曳仍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人真的能“不死”吗?


    以现有的科技水平来说,脖子像那样被折断后, 就算能借助仪器或特殊药物维系一段时间的生命,也不长久, 必须尽快进行手术。


    否则,呼吸系统受阻造成的缺氧,会在短时间内导致意识丧失, 接着就是细胞坏死、全身功能障碍……


    可京九直到现在依旧活蹦乱跳,甚至慢慢能正常说话,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哪怕是以S级兽人的自愈能力,浸泡在治疗舱中,用上最好的营养液,速度也远不能及。


    温子曳想知道,这个怪物还能表现出怎样惊世骇俗的特性,又打算如何对付祁绚这样一个身体素质到达个体巅峰的存在。


    他眼神微闪,本欲直接开口让祁绚出手试探一番,然而,话到嘴边,他突然罕见地开始犹疑起来。


    温子曳行事,一向是不吝啬于冒点风险的,毕竟风险总是和收益并存。


    对赌时那种摇摇欲坠、大厦将倾的威胁,就和他喜欢的每一场游戏一样,只会带给他新奇、刺激、成就感,和全力以赴的畅快——倘若利益足够,他甚至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放上天秤。


    在他看来,这次有机会不探一探底,以后对付雀巢时难免要多受掣肘,就算危险一点,也是值得的。


    不过,祁绚和他不同。


    温子曳清楚,这只雪原狼虽被他挑动起过胜负欲,也拥有在突发危机中保持冷静思考的能力,骨子里却是平和的、稳妥的。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是祁绚长达十年的流浪生涯留下的习性。


    没有什么会比活着更重要,在察觉到危险时,就应该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让他来选,他一定会决定在第一时间尽最大的努力,趁其不备,将京九彻底杀死。


    分歧近在眼前,换作平时的温子曳,可能已经理所当然地下令了。


    他是祁绚的主人,祁绚是他的契约兽。


    他想要把这匹狼驯养成他的狗,岂有让步的道理?


    但……


    “这不公平。”


    “少爷……你真把我当成你的狗了吗?”


    白发青年的脸在面具下看不清晰,抿起的薄唇和沉凝的语调却可见低落。


    那副模样让他不得不反思:他的独断专行似乎在伤害对方某些柔软的感情。


    温子曳皱着眉,为自己的优柔寡断感到不虞。


    他朝后瞥了一眼,对上那双在暗夜中熠熠发亮、如同水洗过的宝石一般的眼瞳,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他的契约兽能多笑一笑的。


    【祁绚。】


    【我在,少爷。】


    温子曳顿了顿:【我想先试一试他都有什么招数,日后也好针对……你觉得呢?】


    略带商量的口吻,令祁绚顿时大感意外,以至于有点受宠若惊。


    他奇异地望向温子曳,尔后,眼廓微弯,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好。】


    发生在契约中的这段对话,京九自然无从得知。


    他半是狞笑,半是嘲弄地望着对面沉默的两人,宛如在看一出即将上演的好戏。


    这样又僵持了片刻,温子曳放沉脸色,寒声道:“故弄玄虚,靠这点小把戏,以为就能吓退我了?祁绚——”


    祁绚走上前来。


    温子曳垂眸,扶一扶眼镜,淡淡吩咐:“把他的四肢折断,脊柱的骨头拧碎。我倒要看看,这回,他还能不能再站起来,和我讲笑话。”


    祁绚点头:“是,少爷。”


    他揉了揉手腕,维持着面上傲慢的冷漠,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朝京九一步步走去。


    事实上,他的神经已经绷成一条细线,谨慎到了极点,京九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就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不要太紧张,放松一点。】


    温子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相信我,我会在后方支援你。】


    【有什么不对,立即使用我的精神力,明白吗?】


    大少爷总有种魔力,好像无所不能,一切难题到了他手中都会迎刃而解。


    听温子曳这么说,祁绚竟真的放松许多,身后有人帮忙兜底的感觉并不坏。


    他定定神,上下打量着抱臂不动的京九,男人神情轻蔑,完全没有将来人放在眼里。


    大约近身五步以内时,祁绚忽然动了,放在温子曳眼中,宛如身形闪烁,转眼就到了京九面前。


    “啊——!!”


    只听“咔嚓”几下,重叠在一处的声音,与凄厉的惨叫一同响起。


    连皮带骨血淋淋的四条部位飞向不同的方向,接着,京九“噗通”倒在了地上。


    祁绚等待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揪起京九的头发,发现他颤抖着嘴唇,脸色惨白,眼神怨毒地瞪来。


    “啊……呃……你……你……”


    他看上去像是想咒骂两句,却疼得失去了力气,只能不断发出模糊的气音。


    祁绚二话没说,先卸掉了他的下颌,接着,踩碎了他的脊柱。


    再去看京九,兽人两眼翻白,已然因为过度疼痛昏厥过去,失去了意识。


    温子曳捡起一条落在不远处的胳膊,仔细捻了捻皮肉,又观察一番骨裂的断面,没有发现和正常兽人的区别。


    这时,祁绚突然道:


    “他还活着,但声息正在飞快减弱,这样下去,不要半分钟就会死!”


    温子曳一愣。


    京九的死亡很正常,粗暴地折断四肢、踩碎脊柱,光是失血量就足够一命呜呼了,更别说内脏受损之类的重伤。


    可刚刚还在耀武扬威、宣称不会被真正伤到的家伙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才更令人奇怪。


    事态的发展又一次转变了风向,温子曳蹙紧眉,喃喃低语,“不对……”


    他忽略了哪里?


    京九想做什么?


    思索间,手上陡然一重,不远处传来祁绚急促的叫声:“扔掉!”


    温子曳一个激灵,想到了手里握着什么——京九的断肢!


    经由断肢再生,这种匪夷所思只会出现在科幻电影里的事情,居然会在现实发生?


    他试图狠狠将重物甩出去,却被反握住。


    断臂的裂口犹如泡发的海草一般般鼓动着、壮大着,不一会儿就有了赤.裸的人形,惊悚又万分恶心。


    见扔不掉,温子曳立刻从空间钮中取出光能枪来,对准自己被抓住的手就是一枪,能量光束一并洞穿了两只手。


    这怪物分明不合常理,却能感知到疼痛,下意识松了力气。


    温子曳得以抽出开了一个洞的手,往后退去,好在能量光束烧焦了皮肉组织,没有出太多的血,只是看着有些可怖。


    摆脱了那只手,粒子装甲顺利开启,温子曳还未来得及喘息,脖颈就从后边被缠住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京九的嘴也从人形肉块里长了出来,狰狞地怪笑着,“温大少爷,你跟你的走狗,可真弄得我好疼啊……疼得我都不想杀你们了!”


    “怎么能让你们这样轻轻松松就去死?我一定会一片一片割下你们的肉,一点一点叫你们绝望,让你们哭着跪地求饶……才能报我今日之辱,以解心头之恨!”


    隔着粒子装甲,温子曳暂且呼吸自如。


    他冷笑一声,不屑地挑衅:“你这种怪物,我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有选择,你根本不可能愿意承受那种痛苦,换来偷袭的机会。这恰恰说明你的能力依旧受到躯体的限制,在攻击方面极其欠缺。”


    “就算你的再生能力异于常人,伤不到我们又有什么用处?我劝你赶紧放开我,我的能量结晶可带了不少……”


    京九怒极反笑,森然道:“温少该不会以为,这么一个薄薄的罩子,就能防住我了吧?”


    他张大嘴,一口向温子曳的肩头咬去。


    与此同时,温子曳只觉太阳穴一阵尖锐的刺痛,驱使粒子装甲的精神力被强硬地抽取,宛如在被凶猛地撕咬。


    这种感觉诡异的熟悉,温子曳知道,大概率是因为三年前,他也被如此对待过。


    精神力牵扯着一个人的记忆、认知、思维……


    他与此相关的记忆,曾被和京九一样的人“吃”掉了。


    再这样下去,他的精神力或许会像以前那般崩溃——事实上,如非他当年受到巨大刺激,临场突破了S级,现在就真的是个废人了。


    温子曳不敢托大,收敛起精神力,关闭了对粒子装甲的供应。


    下一刻,失去防御的颈项就被狠狠掐住,兽人有力的五指没入皮肉,勒住喉骨。


    肩头也被咬破,渗出鲜红的血液,一点一滴染脏了礼服。


    疼痛和窒息没有令温子曳变色,但他微微皱了下眉——因精神力被入侵,与另一个人的波长亲密共振的异样感。


    祁绚的嗓音像是贴着耳畔发出,低低的,冷冷的,喑哑也掩盖不住声线的清润,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对温子曳下令:


    【少爷,相信我——偏头。】


    第53章 打配合 不好,怎么有点可爱。


    夜风徐徐。


    大厦楼顶一株绿植叶片上的露珠“滴答”一声, 向地面坠去。


    疼痛与窒息交杂,混合着精神力裸裎相对的亲密感,令温子曳浑身战栗。只在这一刹那,他生平首次没有思考, 听从了他人的命令, 下意识将脸别开。


    光束擦过他的发梢, 洞穿了京九的眉心。


    张狂不屑的狞笑凝固在男人脸上, 颅骨粉碎后的残渣混合着鲜血与脑浆, 从额头的血洞中蛇行而下, 很快涂遍了大半张脸。


    他眼底还残留着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你们……不……这不……可能……”


    像是难以置信,又无比懊悔,京九干涩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字句。


    在直接破坏大脑的致命伤下,他甚至没能说完完整的一句话, 声息便如同风中残烛,转眼消散殆尽。


    “砰”地一声, 兽人高大的身躯无力滑落在地。


    他掐住温子曳脖颈的那只手随之跌落下来,牵连着温子曳也一个踉跄。


    但迎接他的既不是冰冷的地面, 也不是恶心的尸身,而是轻柔的怀抱。


    “咳咳!”


    温子曳从缺氧中缓过气来,正对上一双忧虑的绀紫眼瞳。


    “少爷……你感觉怎么样?”


    说实话,不太好。温子曳难耐地皱了皱眉。


    肩膀的伤不重, 疼痛倒还不算什么,问题是, 他们的精神力仍然紧紧相连在一起。


    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在感官中明晃晃地昭示着存在。情绪、思维、乃至当下的感受,彼此的一切都似乎触手可及,毫无隐藏的余地。


    他很讨厌这种被窥探的感觉, 这令他极度不安。


    祁绚很快察觉到了大少爷心底的抗拒,抿了抿嘴唇,颇为不自在地将人放开。


    “抱歉,一时情急。”


    他瞥了脸色苍白、眉头紧蹙的温子曳一眼,小声,“精神力……我不小心抽多了一点,貌似暂时回不去了。”


    轻轻的一句话,经过契约无限放大,简直像贴在耳畔呢喃,尾调勾得温子曳耳根一阵发麻。


    温子曳不想说话,何止是一点,差点没把他抽干。


    他沉默片刻,才慢吞吞地扶好眼镜,恹恹地说:“你用的那把枪,我改造过,能量转化率比一般型号高很多,所以发射所需损耗的精神力量级小很多。”


    “……”


    “刚刚你抽走的精神力,发射一千次都足够了。”


    温子曳很难解释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动机,他其实并没有责怪祁绚的意思——毕竟整件事都怪他太轻率大意,没能料到京九的手段诡谲到这个不讲科学的地步。


    小狗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救主人心切罢了。


    然而,明白归明白,情绪却不听话。


    就如孩子受了委屈、或者生了病,感觉不舒服,就会下意识去找可以信赖的人,撒娇抱怨。


    温子曳觉得自己好像在做类似的事情。


    他有些难堪,抬眸看见祁绚望来的眼神略微古怪,想起此刻对方能感知到他的大致想法,不禁愈发懊恼。


    “……没轻没重,下不为例。”


    最终,温子曳淡淡训斥了声。


    可惜在场两人心知肚明,他这哪是训斥,分明是底气不足、落荒而逃。


    祁绚清咳两下,好歹没笑出声来:“嗯,我知道了,少爷。”


    但他能感知到温子曳的情绪,温子曳自然也能感知到他藏起来的笑意,一时间恼羞成怒,借着扶正眼镜的动作斜睨了自家契约兽一眼。


    对于素来奉行喜怒不形于色的温大少爷而言,这样的表现简直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


    【不好……怎么有点可爱……】


    错觉般的念头一闪而逝,温子曳僵了僵,旋即匪夷所思地盯住祁绚。


    可爱?他?


    确定脑袋没问题?


    祁绚沐浴在大少爷质疑的眼神下足足半分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瞬间窘迫得耳根绯红。


    “我……不是……”


    他磕磕巴巴地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脸上越来越烫,令温子曳也突然非常不好意思,垂下眼睫,血色不受控制地沾染上双颊。


    他没有害羞,温少斩钉截铁地想——绝对是契约共感的问题!


    温子曳脸一红,祁绚就更难为情了。两相裹挟之下,雪白的尖耳忽地从发顶钻了出来,不自然地翕动着,尾巴也探出礼服外套,在背后扫来扫去,绷直又打弯。


    像极了在撒欢的小狗。


    温子曳下意识:【真可爱……】


    然后他就看到祁绚的耳朵和尾巴动得更频繁了,如同战栗。


    “少爷……我错了……”


    祁绚按住耳朵,轻声呻.吟,“我们说点别的……”


    温子曳深呼吸好几遍,勉强平复下来,走到被搁置半天的京九身边,泄愤似的踹了这具尸体一脚。


    “行了,保持冷静,言归正传。”他说,“过了这么久都没再活过来,看来这家伙是真的死了。”


    祁绚走到京九起初的身体旁,观察片刻道:“这边也没气了。”


    他将那具尸体也搬过来,两个死状不同的京九放在一起,极尽诡异。


    “能通过肢体重生,却会被光能枪杀死……看来契约果然是掣肘【他们】的关键。原理是什么?波长的共振?生物磁场?”温子曳摇摇头,“算了,这种怪物的存在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祁绚问:“以联邦的科技水平也无法达成?”


    温子曳回答:“目前,不,百年内都不太可能做到。”


    祁绚沉吟:“那他——他们,究竟是……”


    “不知道。”温子曳眯了眯眼,“长乐天,萧家……么。”


    或许,他一直当成乐子逗趣用的萧二少爷,隐瞒了很多秘密。


    “先不多说了,祁绚。”温子曳唤道,“把他们拎着,趁警备系统还没复原,我们回去了。”


    他想到被留在舞会上的许忱和萧春昱,饶有兴味地笑了笑,从空间钮中取出一朵雪白干净的银纹玫瑰,好整以暇地别在襟口。


    “走吧,我父亲那边,可有一场硬仗要打。”


    ……


    温家主宅灯火通明。


    宾客已紧急疏散至安全的地方,偌大前厅,就只剩下温乘庭和温形云两个人。


    气氛沉凝,温形云用余光偷偷打量自己喜怒难辨的父亲,没从那张到现在还面带微笑的脸上瞧出任何东西。


    忽然,温乘庭道:“形云。”


    “是!”


    温形云一个激灵,挺直了脊背大声答应。


    这副不经事的模样令温乘庭再次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问:“关于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这件事?”温形云琢磨着,心里一虚。


    他自认还算了解他哥,也知道温子曳和祁绚感情正好,不太会安安分分地与许家联姻。


    出了这档子事后,第一反应就是果然——虽然闹的有些过火,父亲好像不会轻易揭过去,一副等人出现就兴师问罪的态度。


    但盲目相信自家哥哥的温二少爷觉得,温子曳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有办法圆回来。


    所以他站在这里等得非常有底气。


    面对温乘庭突如其来的问话,温形云慌了慌神,努力若无其事地说:“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为什么袭击,哥哥也不见踪影,等调查结果下来以后,我才能进一步做出判断……”


    “我问你。”温乘庭听完他的糊弄文学,淡淡道,“你认为,今晚的意外,是出自子曳之手吗?”


    温形云心头一跳,父亲这是知道了?


    他还想挣扎一下:“……不能吧,哥哥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温家的名声受损,对他没有好处。”


    温乘庭道:


    “今晚是你的生日宴,按照温家原本的决定,将会对外宣布由你正式接受相关事宜。倘若,他是不希望你继承温家——”


    “不可能!”


    温形云暂且还没学来温乘庭八风不动的涵养,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话头反驳道,“怎么会因为这个……哥哥本来就比我更合适当继承人,如果他有这个意思,我随时愿意让位,哪里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是吗……”


    温乘庭深深看了小儿子一眼,像是重新认识了他,“那就记住你今天的话。”


    说完,他重又沉默下去,定定地凝望着窗外夜空,不知在思索什么。


    没过多久,一道影子从露台后方钻出。


    温乘庭的契约兽宿铭凑近主人,低声禀报:“家主,找到大少爷了,他受了点伤,正在治疗。”


    “另外……大少爷抓到了那名袭击者,确认是许家少爷许凝的属下,京九。人已经死了,光能枪的创口,从额心一击毙命。”


    温乘庭颔首:“等处理好伤势,一会儿叫他来见我。”


    “是。”


    宿铭应完,有些犹豫,没有第一时间退下。


    “怎么,还有问题?”


    “家主,听大少爷说,”宿铭轻声,“那个叫京九的,也许和雀巢有联系……”


    温乘庭的眼神蓦然一冷。


    这个组织曾残酷地夺去了他血亲的性命,又毁掉了他费心栽培的孩子的精神力。与他的仇恨可谓不共戴天。


    三年前,已经被端掉老巢的雀巢,居然还有余党吗……


    若能量大到还能在温家的宴会上兴风作浪,单靠如今温子曳的战力,单枪匹马,究竟是如何将人捉住的?


    温乘庭眸色一沉。


    “我知道了。”他说,“宿铭,去帮我查一个人。”


    “是,但凭家主吩咐。”


    “祁绚。”


    “祁绚?”宿铭不解,“他所有的履历和档案,家主不是都已经过目了?”


    “不是这个祁绚。”


    温乘庭说,“是北星域,银月帝国——那个死去多年的玉脊雪原狼小王子。”


    第54章 你走吧 你怪我吗?


    “来了。”


    温乘庭从终端屏幕中抬起头, 视线幽幽地落在桌前面带微笑的长子身上。


    温家宗祠与主宅相距不远,古旧的石砖墙壁隔音一般,能隐约听见从那边飘来的言语欢笑。


    在专业人员的安抚和赔礼下,宾客的情绪已重新镇定, 正式开启了今晚的重头戏:温二少爷的生日宴。


    而这一边, 温子曳也迎来了今晚的重头戏——


    “对于今晚的事情, 子曳, 你有什么想向我交代的?”


    温乘庭的声音不疾不徐, 神情也与往常无异, 无需多言,他只是负手静静地站着,带给温子曳的压力便不亚于那个能力诡异的京九。


    不过,他对此也早有准备。


    “父亲在说什么?”


    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困惑,温子曳道:“该交代的, 我应当都第一时间通知与您了。您如有哪里还不明白,我可以再说一遍。”


    他清清嗓子:


    “经调查, 袭击者是许凝许少爷带来的兽人,名为京九, C级剑齿鳄属。自小作为许少的预备契约兽培养,后来虽未缔结契约,却也被选中戴上了标记环,一直潜伏在许少身边。”


    “这一回, 他利用许少对他的信任,携带武器混入了舞会, 伺机动手。目的嘛……”


    说到这儿,温子曳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道:“他是雀巢余党, 很可能是冲着我来的。只是不知为何搞错了目标,让许小姐差点遭殃。”


    “‘不知为何’?”


    温乘庭单单将这四个字拎出来,眼眸深邃地锁住温子曳,“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吗?”


    “父亲,下结论要讲证据,这是您教育我的。”


    温子曳不慌不忙地说,“我就算再有人脉,手也不至于能伸到雀巢里边。”


    “那些家伙和我有血海深仇不说,还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我如何请得动、又为何要去请?”


    他的语气平淡中透着一点委屈,好似受了天大的冤枉,理直气壮地反问回去。


    对于长子毫无破绽的表演,温乘庭屈指敲了敲桌面:“何需你与雀巢有关系?就算是敌人,有时也可用作手里的刀刃,些许信息上的误导,很简单,不是吗?他袭击的是许忱而非你,就是最大的证据。”


    “至于你的目的……”


    温乘庭轻轻一哂,没说下去,两方对此心知肚明。


    有主见如温子曳,又怎么可能甘愿联姻?


    从一开始,温乘庭就没觉得能成功。


    这件事,要么温子曳做得漂亮,叫他没法追究;要么他捏到温子曳的把柄,逼他乖乖回到温家。


    不过博弈而已。


    “舞会人多眼杂,他带的武器还是旧式的激光枪,准头不好很正常。谁说他的目标是许小姐?”


    温子曳轻飘飘地说,“毕竟,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把和许小姐跳舞的那位当成我了,不是么?”


    “所以。”温乘庭道,“为什么不是你?”


    他的目光骤然冷凝,直直刺向温子曳,不怒自威。


    好像只要给出的答案有任何破绽、或是令他不满意的地方,他就会以雷霆手段让忤逆他的人付出代价。


    面对星域议长的压力,温子曳依旧不为所动。


    “父亲,这个问题,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他扶了下眼镜,一摊手,无辜道:


    “我按您的吩咐,和许小姐约好了信物准备在舞池会面,谁想换身衣服的功夫,舞伴就被人抢了?后来出事,我忙着去捉凶手,更是顾不上这个。”


    “要是拿这件事来怀疑我,我可太冤枉了。”


    温乘庭问:“为什么中途更衣?”


    “这就要问您的岳家人了。”温子曳似笑非笑,“舞会上,我和苏少发生了一点口角。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撞倒了临近的香槟塔,泼了我一身,不换也不行啊。”


    温乘庭挑眉,视线移向温子曳的胸口。


    因为上一身被血染脏,温子曳又换了套装束,短短一个晚上,他更迭了三种风格不同的礼服。


    唯一不变的,就是这朵作为信物使用的白玫瑰。


    “假面舞会,惹眼的信物,认错人,受袭……”


    一个个词被温乘庭缓缓吐出,他唇边笑意淡薄,“你要与我说,这一切都是巧合?”


    “无巧不成书,父亲。”


    温子曳坦然点头,“我有什么必要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如果是我刻意安排,您随便发消息问一问当事人,就水落石出了。还是说……”


    他的笑容弧度接近讽刺:


    “您觉得,就连萧家少爷,也会帮我圆谎、受我指使?”


    ——问题就出在这里。


    如此简单的把戏,拆穿起来也很容易。


    倘若和许忱跳舞的是余其承之流,温乘庭已经可以直接给温子曳定罪了。


    然而,涉及其中的,偏偏是最不可能帮温子曳做局的那个人。


    萧二少爷,萧春昱。


    他将温子曳视为宿敌,看不顺眼、处处针对,整个中央星人尽皆知。


    在这回的博弈中,他是最大的破绽,也是最有力的开脱证明。


    温乘庭沉默不语,须臾,宿铭从阴影中走出,附耳小声道:


    “家主,查过了,发给萧少的邀请函没有问题。迟到是因一起意外事故,是否人为,还需要时间进行更深入地排查……”


    温子曳悠悠叹了口气。


    “父亲要是不相信我,大可把人请来问一问。当面对质,我总不能做手脚了吧?”


    温乘庭定定看了他两秒,阖目道:“不必了。”


    他了解他的儿子,温子曳既然敢这样要求,说明他已全部处理妥当。


    “联姻的事情,就此作罢。和许家的结盟,我会另想办法……你出去吧。”


    他放弃得比想象中更快,温子曳稍感意外,却也乐得早点结束,笑了笑说:“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父亲休息了,晚安。”


    他转过身,还没走两步,身后又忽然传来温乘庭略显疲惫的声音。


    “子曳。”


    温子曳扶在门上的手微微一停。


    他没有回头,若无其事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温乘庭问:“你怪我吗?”


    温子曳摇摇头:“我不懂您的意思。”


    “从你出生起,我一直在用责任来要求你。”温乘庭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也无法成为一个称职的父亲。我不知道现在的你在想些什么,是否厌倦了为背负家族的兴衰而活。”


    “也许,你和你的母亲更像……如果是那样。”


    说到这里,他的眸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那恍惚十分短暂,很快,他又恢复了原本的神情,平静道:“如果是那样,就趁早离开吧。”


    “离开?”


    温子曳诧异地转过头,看向温乘庭,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去哪儿?”


    “那就与我无关了。”


    温子曳与他对视片刻:“你舍得?”


    他知道温乘庭一直希望他能回来执掌温家,当初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有和徐清渡的联姻,才有他的诞生。


    “不。”温乘庭说,“但就像你说的,形云不是个愚钝的孩子,我会带他去第二星域,用心教育他,直到他成长到能够承担起整个温家。”


    “如果形云也不想要这个位置呢?”温子曳冷不丁地问。


    温乘庭沉默了会儿,才回答道:“温家有很多人,总有人想要。”


    “而我,也还有足够多的时间。”


    良久,温子曳轻轻颔首:


    “……我知道了。”


    他推开门,走出祠堂的那一刻,轻声说,“我没有怪过你,父亲。”


    “——你或许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绝对是一个称职的家主、称职的联邦议长。生活在你荫蔽下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责怪你。”


    大门闭合,发出沉闷的响声。


    室内,温乘庭十指交叉,抵在唇边,神色若有所思。


    “家主,”过了片刻,宿铭小声唤道,“您刚刚的话……是决定放弃大少爷了吗?”


    “放弃?”


    温乘庭淡淡道,“你错了,我只是试一试他。”


    宿铭不解:“试?”


    “没有人比子曳更适合接手温家。”温乘庭从座椅上站起,走到窗前,凝望着月色缓声道,“但他当真不愿意,再怎样胁迫也无法留下他,这次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如果走到那一步,我就的确该另行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了。”


    他蓦地笑了笑,唇边的弧度较寻常要抬得更高一些:


    “不过,显然,他只是有些东西还没有想通。”


    宿铭似懂非懂,不明白从刚才简单的一番父子对话中,温乘庭到底看出了什么问题。


    他道:“那么,需要我去通知取消二少的掌事职权吗?”


    虽说这项权力不代表未来就能成为家主,但在大部分人看来,已经是继承人的象征了。温乘庭若是仍然属意温子曳的话,让温形云名望太高并非好事。


    温乘庭摇头:“等他愿意回来的时候,自己去解决。即便不掌管温家,形云也需要磨砺,先让他在上边锻炼个几年。”


    宿铭点头:“是。”


    他接着又禀报道:“关于银月帝国的全部资料,已经整理发送至您的终端。只是,出于对未成年子嗣的保护,北星域那边并没有记录早夭的祁绚小王子的影像。”


    “那些我已经看过了。”温乘庭眯了眯眼,“没有记录吗……我们或许已经见过真人了,也说不定。”


    宿铭心里一突,不可思议道:“您是说,大少爷的契约兽就是——”


    “那位可是玉脊雪原狼,生来就有S级的兽人!”他恍然,“这么说来,大少爷的精神力岂不是……为什么?”


    “如果大少爷的精神力没有被废,他为什么要放弃继承人的身份,离开温家,惹下那一串狼藉名声?”


    宿铭百思不得其解,而温乘庭也难得面沉如水。


    他喃喃自语:“苏枝……我真是小瞧了你……”


    “三年前,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第55章 不安定 我需要你。


    温子曳:【成功过关, 暂时不需要你出场了,多谢二少。】


    萧春昱:【……只此一次,别以为下回还能拿这个威胁到我。】


    温子曳:【怎么会,二少多虑, 没有下回了。】


    温子曳:【对了, 今晚和许小姐相处得还算愉快吗?】


    萧春昱:【……】


    那边久久没有回讯, 温子曳也不在意, 关掉终端, 一笑置之。


    萧家与长乐天脱不开干系,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结论;而长乐天和雀巢之间究竟有无暗通曲款,尚无充足的证据。


    这次要不是闹得足够大,联邦高层务必严查,不会轻易放过任何涉足其中的人,萧春昱也不会吃下这个亏, 忍气吞声地答应他的要求。


    毕竟,走私兽人、开办灰色产业的罪名, 萧家还承担得起。可一旦上升到反联邦性质,越大的家族越不敢沾边。


    京九来自长乐天, 光这点浅薄的牵连,就足够萧家草木皆兵了。


    至于下回能不能重复利用,温子曳倒无所谓,就像他说的, 没有下回了。


    温家血脉受雀巢憎恨,时常受袭——这次的突发事件过后, 许家只要不傻,就不可能再提联姻。


    继承人天资再好,也得安安稳稳地活着才行。


    况且……


    想起刚才温乘庭的话, 温子曳眸色微沉。


    他的父亲似乎决定放弃了。


    不,更准确地说,恐怕温乘庭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他会乖乖去联姻。那个人大概只是想看看,沉寂三年后,他还剩多少手段。


    当然,温子曳清楚,倘若他的表现不能令温乘庭满意,对方也不介意将错就错,发挥一下失去价值的温大少爷的余热。


    “真难应付……他到底猜到什么程度了?”


    温子曳不太高兴地想,“最糟糕也最有可能的情况,他应该已经全部知道了吧。”


    他从没指望自己的情况能真正瞒过温乘庭,说到底,他目前的手段、作风,大多都学自他的父亲。


    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尽力让这个时间晚些到来,避免局面完全由温乘庭掌控而已。


    有些疲倦地捏了捏山根,扶好眼镜,温子曳从主宅后的花园走出,看到等待在月色下的祁绚。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兽人的释放态早就结束,白发青年身着盛装,姿态高雅地依偎在白玫瑰旁,神情端静,比今晚的任何一位来宾更有世家少爷的样子。


    这位“少爷”闻声转头,看见温子曳,皎洁的长睫轻眨一下:


    “少爷。”


    温子曳“嗯”了一声。


    祁绚敏锐地问:“心情不好?”


    不等温子曳表态,他就摸了摸胸口,低声道:“这里闷闷的……你父亲都说什么了?”


    温子曳立即想起,他跟祁绚的契约还开着,精神力共振的状态下,任何异样都瞒不过彼此。


    包括连他自己也下意识不去想的幽微情绪。


    “祁绚。”他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侧目望向那丛贵重的银纹玫瑰,温子曳罕见地发起了呆。


    半晌,他自言自语似的问:“你说,假如我可以离开,我们应当去哪儿?”


    “离开?”


    祁绚略微诧异,但他只稍稍思索,就淡淡地说,“有关这个问题,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探讨。之前我就回答过,现在也没有改变——少爷,只要你喜欢,你可以去所有地方。”


    他极其认真地注视着温子曳,以他一贯的笃定、明确、毫无迷惘。


    “这次我不和你讨论‘喜欢’的定义,我只问你:你真的,从来没有过哪怕一瞬间,有‘想要某种生活’的冲动吗?”


    温子曳怔了一下。


    玫瑰枝叶随夜风沙沙摇摆,他眼前忽然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清晨的阳光流转在洁白的花瓣上,女人推门而入,忧虑关切的一双眼,眼下青黑,发梢沾了黎明的水露。


    她倒掉昨日发蔫的花,将刚采的新鲜玫瑰插入花瓶,摆在床头。


    温子曳对那些轻手轻脚的小动作置若罔闻,闭眼装睡。


    三年日复一日,他永远冷漠如冰地对待这对母子;而她似乎也永远耐心、仔细、好脾气。


    病房中一片静谧,女人俯身替他掖好被子,发丝垂落在脸颊上,飘来一阵温柔的、馥郁的浓香。


    “快点好起来吧,子曳。”她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小声说,“————”


    “————”


    杂音。


    痛苦而扭曲的杂音。


    穿梭在脑海里,宛如闪电火花一路跳跃,包裹住他的心脏和鼓膜,令他不能再回想下去。


    “不,不。”温子曳摇着头,脸色惨白,屈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太阳穴,“不对,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不想要……”


    他额角不断地渗出冷汗,仿佛陷入一个挣脱不出的噩梦。


    就像上回被护在身后那样,他表现出的状态,毫无疑问是一种应激。


    祁绚顿时肃容,上前两步,握住了大少爷颤抖的肩头。


    他提高声音:“少爷……温子曳!醒醒!”


    “苏枝已经死了!”


    温子曳浑身一僵,在他怀里哆嗦着仰起脸,眼镜歪倒,纤细的浅金支架横在鼻梁边,轧出一道醒目的红痕。


    “死了?对,她死了……”


    嘴唇翕动,温子曳剧烈地喘息,他紧紧攥住祁绚的衣襟,揉皱了那身价值不菲的高定礼服,手背青筋凸起,神色阴晴不定。


    他终于平息了心底的起伏,却又被另一种怒火点燃。


    “混账!”


    温子曳低声叱骂,他真是恨极了自己这副不争气的模样。


    他不愿去看祁绚的眼睛,一想到刚刚在对方面前毫无骨气的失态,他就面皮发紧,觉得说不出的丢脸。


    “少爷……”


    契约的另一端,祁绚同他一起经历了从悲哀,到恐惧,再到羞耻和自厌的高低起伏。


    这种大起大落、尖锐而不安定的情绪变化,如同刀刃直逼心脏,是祁绚从未体会过的感受,一时间,他不禁有些无措。


    ——他知道温子曳很会装模作样,但一贯从容的表象下,居然有这么……吗?


    祁绚似乎能理解对方平日里的喜怒无常了。


    莫名的怜悯,又或许是比怜悯更加柔软的一种冲动,毒蛇般攀咬住他的咽喉,令他罕见地欲言又止。


    不知道为什么,他认为此时此刻,行动远比言语更有力量。


    他应该给大少爷一个拥抱。


    想到就做,祁绚松开放在温子曳肩头的双手,顺势滑落脊背,扶住青年单薄的后腰,将人不由分说地塞进怀里。


    温子曳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弄懵了,杂乱的念头一下子全飞去九霄云外,只剩下感官被另一个存在填满的充实。


    与此同时,精神力连结的地方传来平稳温和的波动,像大海波涛万顷,像北风于高天呼啸,像暖阳下一望无际、亘古不化的雪峰。


    那是属于祁绚的寥阔与干净。


    “咚,咚,咚……”


    他听见兽人胸膛下坚定的心跳声,整个世界都仿佛被裹挟在其中。纷纷扰扰的心绪不知不觉间散去,温乘庭也好,苏枝也罢,像与他隔了一方天地。他在这里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宁静。


    温子曳闭上眼,他已经完全平复了,但他纵容自己继续赖在这个怀抱里。


    “祁绚。”


    “我在,少爷。”


    祁绚一如既往地给予回应,温子曳下意识露出一个微笑:“契约你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我果然需要你。”


    他语气中的赞叹不加掩饰,令祁绚有点不自在的羞窘。


    他想结束这个过分亲密的肢体安慰,手臂刚刚松开,温子曳就反客为主地凑上前,环住他的脖颈,逼他垂脸看他。


    这点力气很容易挣开,人类对他而言太过柔弱。可祁绚仍然依照大少爷的意思低下头,深深望进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眸。


    “陪我跳支舞吧。”温子曳说。


    “跳舞?”祁绚一愣,不明白这时候还跳舞做什么,“在这里?跳哪一首?”


    温子曳放开他,转身走到一边,从空间钮中取出他的八音盒。


    轻轻置于地面,他一边反向摇动手柄,一边答非所问:“你知道吗,二十多年前,宣布我的父母联姻的那一天晚上,他们在宴会上跳了《维艾恩瑞圆舞曲》。”


    “他们貌合神离,不久就劳燕分飞。”


    “就在同一个晚上,就在宴会结束后,‘他们’——徐清渡和她真正的恋人,单独在谢幕后的大厅跳了一支曲子。”


    “《瑞恩艾维》?”祁绚脱口而出。


    “没错。”


    温子曳拧紧了发条,起身理一理衣襟和头发,向祁绚缓步走去。


    他噙着春水一样的绵绵笑意,金链在颊边摇晃,月光拉长的影子落在雪白的玫瑰从中,如坠霜雪。


    “之前,我想了很久,为什么和录像中的父母相比,你我跳的舞总是少了点什么。”


    “现在想想,还真是庸人自扰……我们要是能跳出那两个家伙的感觉,就糟糕了。”


    私奔小夜曲的前奏徐徐响起,温子曳走到祁绚跟前,优雅地抚胸一礼,随即,朝他的契约兽伸出手。


    “这首才适合我们。”


    温子曳风度翩翩地含笑邀请:“祁绚,我准备好了,游戏继续。”


    “把你的答卷交给我,来入侵我、窥探我……我需要你,把我拉出这道漩涡。”


    他恐惧而期待,犹豫但决绝,半是兴奋、半是紧张,还掺杂了一丝细微的懊悔。整个人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点。


    祁绚的胜负欲被这样蛮不讲理的矛盾彻底挑起,他忍不住在下唇磨蹭一下虎牙,握住了温子曳伸出的手。


    “——乐意为您效劳。”


    第56章 伪童话 《妈妈爱你》。


    熟悉的乐曲, 熟悉的舞步,熟悉的人。


    陌生的,是激荡在精神力中,来自彼此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思绪和感情。


    温子曳知道祁绚在紧张, 也在兴奋。


    祁绚知道温子曳在惶惑, 也在期许。


    他们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动作行云流水, 从纠缠的手指到交错的步伐, 在月下的白玫瑰园中重复地靠近、疏远、若即若离。


    就如同此刻时急时缓的心跳。


    “我想想, 从哪里说起比较好?”


    祁绚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


    他的眼瞳微微发亮,开始回忆自己这些天来的努力。


    【温子曳为什么讨厌标记环】——比起回答这个问题,他似乎更多地在了解大少爷的过去、探寻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二者并不冲突,或者说, 谜题的核心就在这里。


    对标记环的厌恶,放荡堕落的伪装, 无法自控的应激状态……一切的源头,都始于三年前的那场事故。


    而要试图解释它, 兴许该追溯到更早的时间。


    稍作犹豫后,祁绚做出了决定:“少爷,接下来,我将向你讲述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十年前的中央星。


    一名大家族的天才继承人从第二星域学成归来, 接手本家。


    他自小失去生母,在父亲的严苛教导下长大, 接触到的所有人,要么是谆谆教诲的老师,要么是毕恭毕敬的下属, 要么是逐利而来的生意伙伴,要么是怀揣恶意的敌人。


    “他很孤独。”祁绚说,“即便他自己也许不这么认为。”


    随着舞曲进展,他礼仪性地环住温子曳的腰,感受到手下无意识绷紧的线条。


    今晚月色敞亮,皎洁的光将青年的面颊染得苍白,金丝眼镜让长睫半遮半掩,低垂的睫羽又藏匿起那双幽暗的眼眸。


    他有一副温柔的好样貌,从第一面起祁绚就知道。


    眉清目秀,举止典雅,光看面相,没有丝毫攻击性。


    若说祁绚是高岭覆雪,他便是春溪潺潺。仅有表面温暖涓细,内里深寒而暗流汹涌。


    契约传递来主人不悦的恼意,显然,这种宛如可怜的说辞让对方感到了轻视,但祁绚主观认为,其中也有被说中的心虚。


    他用他的平静包裹住那团暗流,继续讲他的故事:


    “孤独的大少爷回到家,这里除了他,还住着两个人。两个就身份而言,有些敏感的人:他的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


    ——童话故事中反派的代名词。


    那么,大少爷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呢?


    “他选择了漠视。”


    毕竟现实并非童话,以大少爷的地位和能力,这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他也无意于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花费精力。


    于是,就像对待宅邸中的一株花、一棵草、甚至是无机质的机器那样,大少爷对尝试着靠近他的继母与弟弟视若无睹。


    不是刻意针对,只是他性格如此。


    自幼的精英教育令他在接触到任何柔软的感情之前,先竖起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他对任何释放善意的存在都抱持警惕和怀疑。


    这样的态度自然伤害了没有恶意的继母与弟弟,照理而言,他们该知难而退,从此对大少爷敬而远之,再无交集。就像曾经试图靠近过大少爷的其他人一样。


    “弟弟遵从了这个道理。”祁绚说,“可继母没有。”


    “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可能是希望一家人能好好相处,可能是怜悯大少爷没有母亲。总之,她锲而不舍地对大少爷示好,期冀能够得到继子的认可和亲近。”


    “她是一个……”祁绚思索着,点评,“没什么特点,普通、平庸、笨拙,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乃至有些浅薄和钝感的女人。”


    “也许就连大少爷也感到困惑过,有惊才绝艳的生母珠玉在前,他那眼高于顶的父亲,怎么会娶回来这么一个女人?”


    “啊。”


    听到这里,温子曳终于发出一道复杂的叹息。


    他微笑着,掀开眼帘,眸中殊无笑意:“他的确那么想过。”


    “他不相信这位继母像表面一样简单,所以,更加提起了戒备。”


    “但这种戒备,似乎是他神经过敏的无用功。”


    无数次的试探,无数次的调查,无数次的无功而返,无数次恶意揣测落空后的动摇。


    愧疚感一点一滴地积累——尽管那个时候,温子曳还不知道这种情绪叫作“愧疚”,他只是偶尔会不自在地避开继母讨好依旧的笑颜,心底别扭地不舒服。


    “就这样,一个月,半年,一年,三年……”


    漫长的时间过去了。


    大少爷还是没能找到继母的破绽。


    祁绚发现温子曳的精神力不稳定地波动起来,应和着背景乐曲的风暴将临,阴云汇顶。


    他逐渐能够看到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清晨的问候,夜间的晚安。起早会被送一枝滴着晨露的白玫瑰,晚归会看到等待的人影和灯光。


    因为一句“想吃你亲手做的”而费心琢磨了小半年,每天手上切出的伤口好了又添,才小心翼翼端来的菜肴。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学个做饭需要这么久,明知要这么久,还傻呵呵地坚持下来。


    那不过是自己心血来潮的作弄而已啊。


    为什么对他好?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越是怀疑,越是在意;越是试探,越是迷茫。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路过继母的房间,听见弟弟替她生气,问她,“那家伙这样对你,妈妈,为什么你不生气?都三年了,为什么你还要管他?”


    他看见女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容,神色怜悯,如同在书上看过的圣母像。


    她亲了亲孩子的额头,耐心回答:


    “你哥哥从小就没有母亲,温乘庭又是那种脾气,当然不会知道怎么与亲人相处。很可怜啊,那么小就要承担起那么多,再聪明又怎么样?他还是个孩子……”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妈妈既是你的妈妈,也是他的妈妈。我想照顾他、取得他的认可、和他好好相处,不管需要多久,就算再来一个三年也无所谓。”


    一家人?无所谓?


    无法理解,不可理喻。


    童话不会发生在现实中,他很清楚,但继母一点也不恶毒,反而像童话一般完美,是描绘母亲最好的笔法。


    他们之间没有血缘的纽带,没有怀胎十月、一手带大的责任和亲密。连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生母都抛下了他,继母却将他视为己出般疼爱,这让他该如何相信?


    他悄悄退走,就像什么都没听到过。


    第二天,大少爷和往日一样的冷漠刻薄。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彻底陷入了混乱,他的心防正在缓慢而不容置喙地走向塌陷。


    她对他微笑,他便想回以微笑,一个不同以往的真心的笑。


    她做了点心请他品尝,他闻到空气中香甜的味道,幻想起了入口的湿润回甘。


    她说早上好,说晚安好梦,他忽然有了安稳度过一天的实感,对明天生出期盼。


    没有惊天动地的突破,只是一些日常的琐事、简单的关怀,犹如春雨润物,细微无声地消融着他心中深厚的冰壳。


    三个月后,大少爷遭遇袭击,身受重伤,精神力损耗过度,不得不放下家族事务,在家休养。


    对他来说,这种程度其实不算什么。


    他早已习惯站在风口浪尖,习惯在过分幼小的年纪承受这些恶意。


    可继母的表现却像是天崩地裂,惊慌失措,望着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的他失声痛哭。


    她哭得很难看,没有半点当家主母的形象,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为孩子所受伤痛感到难过的母亲。


    接着,她无微不至、亲力亲为地照看了他一周时间。


    这是他们首次长时间地共处,大少爷没有一刻不在观察她。


    最后,他不得不宣告自己的失败。


    温子曳哂笑一声:


    “他自视甚高地想,世界上能有多少人骗过他的眼睛?更遑论是这样一个颇为蠢笨、简单到一眼就能看穿所思所想的女人。没可能的。”


    于是他终于愿意相信。


    天真地相信,童话故事,幸运地降临在了自己身上。


    祁绚看见温子曳眼中流露的讥讽,他的神情越来越冷,唇边噙着的微笑越来越狰狞,一张俊秀的脸逐渐趋于狰狞。


    契约带来的记忆飞快地连成一幕幕,一掠而过,定格在不久前他才看到过的那幅画面上。


    静谧的病房,温馨的清晨。


    雪白的玫瑰,馥郁的幽香。


    女人走进病房,来到装睡的大少爷身边,替少年掖好被子,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


    像亲吻他的弟弟那样,甚至比那更加怜爱,小心得如同在呵护一尊易碎的瓷器。


    “快点好起来吧,子曳。”她小声喃喃,“妈妈爱你。”


    温子曳不忍回顾般阖上眼,眼睑抽搐,睫尾颤抖。


    他机械性地踩着舞步,深深吸气,祁绚看到他眼角渗出凄惨的红痕。


    出生就被母亲抛弃的大少爷,从未被谁爱过的大少爷,在十八岁这年,拥有了一位爱着他母亲。


    ——这是独属于他的童话,故事名叫《妈妈爱你》。


    第57章 杀了我 “去死!!!”


    温子曳和苏枝亲如母子地相处了四年。


    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 如果不是三年前的那场意外,他们或许会相处更久的时间。


    他是这样的性子,一旦认可了什么人,哪怕还没有完完全全放进心里, 也要护得紧紧的, 不准外人碰一下。


    更遑论那是他第一次得到的母爱。


    那段时间对大少爷来说有多难能可贵, 祁绚能够共情, 如同儿时的生活之于他, 苏枝之于温子曳, 就是前所未有的一个美梦。


    可既然是梦,总有梦醒的一天。


    祁绚久久凝视着温子曳苍白的脸,忽然踟蹰地顿了顿,有点不忍心将他的故事继续讲下去。


    被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伤害,无异于从天堂坠入地狱, 这是多么残忍的一种颠倒?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心底堵上一块重石, 压得他憋闷、沉痛,悲哀得喘不过气来。


    但这阵默然只持续了几个节拍, 当事人就从乐音下埋藏的紊乱呼吸声中听出了他的不忍,睁开一双比夜色更为浓稠的黑眸,波澜万顷又淡淡地望向他。


    “光是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温子曳说, “从形云那儿听来的往事,外加一点个人的揣测和臆断——如果你的故事到此为止, 那么很遗憾,祁绚,这场游戏你要输了。你想就这么认输吗?”


    祁绚下意识摇头。


    温子曳一笑:“这才乖。”


    青年退后两步, 在小夜曲暴风雨般的节奏洗礼下,唇角挑起一抹挑衅的弧度。他朝祁绚展开手臂,仿佛在拥抱风暴,神色似抗拒似享受,忽晴忽雨,唯独下颌始终高高抬起,说不出的傲慢。


    像极了一只伤痕累累的狮王,再怎么痛苦,也要维护赤.裸的尊严。


    “来吧,”温子曳优雅地对祁绚点头致意,“我们继续。”


    来摧毁我——他的眼睛这么说,隐约疯狂。


    脆弱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祁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温子曳若即若离勾缠住他的指尖,朝对方走去,如同逐渐被深渊吞噬,被矛盾的情绪裹挟,一边心软怜悯,一边兴奋到战栗。


    他觉得属于大少爷的神秘面纱,即将被他揭开了。


    他已经突破了最大的障碍,他得到了温子曳的容许。


    “三年前……”


    “没错,三年前。”祁绚深吸口气,强行让头脑镇定下来,“发生了一件大事。”


    由【雀巢】而起的那场袭击,是一切的导火索,是揭开骗局的帷幕。


    那天,大少爷随继母拜访娘家,因是不对外公开的私人行程,所以两人轻装简行,并没有携带多少武装。


    他甚至连自己的预备契约兽都留在了家里,只带了几个平时用的顺手的保镖。


    谁也不曾料到,沉寂许久的反联邦组织会突然有大动作,埋在中央星的钉子几乎倾巢而动,针对大少爷发起了袭击。


    不过,就算只是“轻装”,习惯生活在风险中的大少爷也不好对付。


    他护着惊慌失措的继母奋起反抗,局面一度无比混乱。


    “接下来,是我根据前因后果进行的一个大概猜测。”祁绚说,“那场袭击的详情究竟是什么样子,除了大少爷谁也不知道。但是,有两个情节点,毫无疑问在当时发生了,我姑且将它们串联到一处。”


    “第一,大少爷遭到了‘标记环’的背叛。”


    “第二,继母为了救他,不幸身亡。”


    一幅设想的画面在祁绚脑海中展开:


    保镖护着温子曳,温子曳护着苏枝,一行人在追杀下颇为狼狈地逃亡。


    就在终于甩开敌人,以为处境安全、可以联系家族时,几名保镖忽而暴起,偷袭了因为受伤,反应不够迅捷的大少爷。


    血花四溅——继母柔弱的身体被利爪洞穿,倒在了大少爷身前。


    兽人充斥着憎恨的面容,与脖颈上银光闪烁的标记环,一同在阳光下明明灭灭,伴随着褪不尽的血色,深深印刻在大少爷的眼底。


    “去死!去死!”痛呼声中,不要命的走狗们嘶喊着,向困缚住他们的罪魁祸首发出声讨,“跟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然而,错过了一开始的先机,连“一起”都是天方夜谭。


    他们很快被大少爷手起刀落,尸体滚了满地。


    到处都是血,大少爷抱起继母慢慢变冷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往飞行器的方向跑去。


    ——这种伤势,只要救治及时,就不会死。


    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他一面安慰继母,一面安慰着自己,踉跄地登上星舰,欲图驶离这个危险重重的荒郊野岭。


    可天不遂人愿,本就受创的星舰在勉强开出一段距离后彻底坠毁。


    尽管有安全系统的保护,两人也摔得七荤八素,要命的是,他们被困住了,困在星舰的残骸里。


    更要命的是,继母快不行了。


    “这个时候……”


    在大少爷悲痛又无力,身心俱疲,濒临绝望的时候。


    “她开口了……”


    行将就木的继母在死前,留下了她的遗言。


    温子曳沉沦在祁绚的设想中,神思恍惚,如同回到了那一天。


    与祁绚所说差别不大的发展,最终,他和苏枝被埋在星舰下,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抵达的救援,亦或是更早降临的敌人。


    白日晃晃,艳阳高照,四周却昏暗不明。


    发动机燃烧后泄露出的气味在狭小沉闷的空间中挥之不去,他浑身都浸透了那股味道,昏昏沉沉,几欲作呕。


    精神力深度透支,身受重伤,温子曳的情况其实不比苏枝好上多少。但他的意志力比起继母强大太多,强撑着清醒,不停地小声说话,直到嗓子喑哑到破碎也没有停歇。


    他疲倦到了极点,可不敢闭眼;他害怕失去,可他马上就要失去。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在这种局面下,聪明的大脑找不出半点出路,唯有一遍遍地发出声音,让苏枝不至于睡过去。


    这一睡,兴许就醒不过来了。


    没有什么能够形容当时他的恐惧,心脏紧缩着一下一下抽搐,血管在额角突突跳动。


    他的母亲就要死了,为救他而死。


    世界上唯一会爱他的、把他放在心上的人,就要离他而去了!


    “苏阿姨,醒醒,不要睡……”他吃力地摇晃着苏枝,“你起来,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我……苏阿姨……”


    “……妈妈……”他近乎啜泣。


    这句话有如魔咒,黑暗之中,苏枝触电般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


    夜风止息,舞曲骤停,下一秒,爆发出最高昂的电闪雷鸣。


    温子曳没有随之跳下去,他的身体冷到僵硬,像一具仍有心跳的死尸。他的脸色已不仅仅是苍白,趋于惨白,眼眶熬红,固执地盯住抿起唇的祁绚,张了张嘴:


    “说下去。”


    “说啊。”


    “她开口了,对,你说的都对!她对我说了什么?!”


    “你说啊!祁绚!”


    温子曳又一次露出了扭曲的表情,夹杂着恐惧和空洞的期盼,眼泪积蓄,微笑狰狞。


    祁绚紧紧捧住他的脸,与癫狂的大少爷一错不错地相视:


    “她骗了你,少爷。”


    祁绚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她不爱你,她撒谎了!”


    “嗡——”的一声尖鸣,温子曳瞳孔缩成一点,兀自震颤。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空白之际,他看到遥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半死不活地靠在一起。


    浑身是伤的青年,和浑身浴血的女人。


    青年满面泪痕,不剩任何风度与形象。他眼中的恐惧还未消弭,就迸发出巨大的惊喜,他的神经被这两种极端的情绪绷成一线,颤巍巍地朝女人伸手,想要丈量对方微弱的呼吸:


    “妈妈……你没……”


    “为什么要死的人不是你?!?!”


    充斥着怨恨的诅咒之言,从女人的喉咙深处叫出。


    她用尽全力,一把将青年推开,濒死的恐惧令她面目扭曲,完全看不出从前温柔的模样。


    她难以置信地懊悔着,抓挠着自己的头发,涕泗横流。


    “不可能,不可能,我为什么会扑上去?明明今天带你出来就是为了杀掉你……为什么死的却是我?不不不,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救你?”


    青年茫然地看着她,能够维系整个家族运转的精密大脑,却完全无法处理这段简单的自言自语。


    他看着女人,想起她对自己的笑。


    想起她的“早上好”,想起她的“晚安”,想起她滴着晨露的白玫瑰。


    想起她亲吻自己的额头。


    想起她说——


    “我不要死!”


    “妈妈爱你。”


    “不行,我的形云还那么小,他不能没有妈妈!”


    “妈妈爱你。”


    “不应该这样的,温子曳,为什么你不去死?!”


    “妈妈爱你。”


    “去死!去死!!去死!!!”


    “————”


    苏枝在声嘶力竭中失去了气息,她的尸体瞪大双眼和继子面对面,不甘地诉说着生前未能宣泄干净的怨恨。


    “啊。”温子曳嘴唇颤了一下,说,“啊……”


    他睁大眼睛,他流着眼泪,他的嗓子在先前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中磨灭了声音,他发出戛然而止的喘息。


    他无声地尖叫起来,他恨不得在那一刻死去。


    “快来个人……谁都好……”他想,“杀了我吧……”


    “嚓”的一声,像一场凄厉的烟花绽放,脑海中,最后一根弦应声而断。


    温子曳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他如愿以偿,看到了一双溢满贪婪和恶意的眼眸。


    第58章 他也是 抛弃、背叛、移情。


    记忆的片段戛然而止。


    其中激荡的痛苦和深刻的绝望, 却令两人久久失神。


    饶是祁绚早有预想,仍然被涌入脑海的那些画面吓了一跳。苏枝歇斯底里的诅咒与温柔和煦的呢喃交替在耳边回响,令人有种快要被撕裂的错觉。


    他尚且如此,不难想象当时精神处于强弩之末、毫不设防的温子曳遭受到了怎样重大的打击, 他想, 不怪大少爷会出现相关的应激反应。


    祁绚看着对面那张苍白的脸, 眼眸深处难以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怜意。


    一时间, 静谧的花园中仅剩舞曲悠扬的尾调。


    温子曳轻声喘息着, 额头犹如浸过水般满是冷汗。


    埋藏三年的伤疤被狠狠撕开, 与精神力遭到窥探的不适两相叠加,他额头狠狠抽痛,四肢虚软脱力,脚下的舞步也开始凌乱。


    但很快,随着一个旋转, 与他面贴面的青年伸出手臂,稳稳地揽住了他。


    这一章节本就是亲密无间的跳法, 这么做也不算出错,舞会上一些感情好的小情侣也会玩儿。不过对温子曳来说, 失重感多少来得有点猝不及防,他一时顾不得伤春悲秋,下意识环住祁绚的肩。


    温暖有力的肢体围拢了他,就像一个慰藉的拥抱。


    比那更让人放松的, 是契约传来的平稳情绪,宁和如静水, 无声入侵了温子曳接近崩溃的内心。


    咫尺可闻的距离,他和祁绚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对上, 谁都没有率先挪开。


    “少爷……”


    祁绚望进温子曳漆黑的眸底,再次感叹大少爷这种存在的矛盾。


    有时让人觉得他无所不能,有时又像现在般,脆弱到好似一戳就碎。


    他是很喜欢温子曳软弱的模样的,这会令他觉得自己在博弈中占据了上风。可这一回,他奇异的不怎么感到痛快,反而心底有股说不出的压抑与苦闷。


    他瞧着温子曳眨眨眼,语气下意识染上几分柔和:“你别难过。”


    “……”


    温子曳轻声一哼作为回应,却没有挣脱开这个拥抱,靠在祁绚肩头,静静阖上眼皮。


    他有些累了,不是身体上,也不是精神上,而是仿佛从心底诞生的某种疲倦。他需要一个支撑。


    一枚费尽心力藏匿的毒瘤终于要大白天下,这次,他选择放弃继续替它遮掩,任由脓液肆意流淌,四处腐蚀。


    “为什么?”


    他问,像能逐渐置身事外,把这些单纯当成一个故事来听,“在你的故事里,那个继母前后的反差也未免太大。她既然愿意舍命相救,最后又为什么会露出那副嘴脸?”


    “她的关心,她的付出,她的委曲求全,她的喜怒哀乐……难不成都是假的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骗局吗?”


    他问得真情实意,好似当真很困惑,祁绚一时间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在考验自己,还是想从别人口中得到承认。


    不管是哪一个,祁绚的答案只有一个。


    祁绚话锋一转,道:“这就不得不先提到二少爷——继母的亲生孩子了。”


    “在大少爷眼里,继母是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母亲。那么,在二少爷眼里又如何呢?”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二少爷比大少爷小上五岁,对他而言,优秀的大哥是他追逐的对象。而他的母亲似乎也这么认为,对他的管教十分严厉。以至于他时常认为,比起他,反而是大少爷和他母亲的关系更好……不觉得很奇怪吗?”


    温子曳眸光微闪,事实上,在从前的那段关系中,无论是他还是苏枝,都有些枉顾温形云的感受。


    祁绚想起温形云对他说的那些往事,当事人没能察觉,可他发现,温形云对于母亲的美好回忆几乎都集中在童年。


    许是出于望子成龙的急切,许是因为和哥哥的对比太惨烈,温形云慢慢长大,苏枝对他的要求也水涨船高,越来越严苛,教训永远多于温情,让母子关系一度陷入了僵局。


    如果不是温子曳和温形云要好,矛盾兴许还会进一步激化。


    苏枝爱温子曳吗?显然是的,不然谁会对一个不相干的人无微不至。


    苏枝爱温形云吗?理应是的,她是他的母亲,她对继子尚且关怀备至,没道理忽略自己的亲儿子。


    可事实上,温子曳和温形云的待遇,虽不能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也差距不小。


    ——这到底是为什么?


    祁绚不是不相信天下会有爱护继子的继母,但他不相信,有母亲会青睐相处数年是继子更胜过从小养大的亲生孩子。


    从那时起,他就诞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祁绚有些恍神,他的思绪飘向空间钮中,被他从苏枝床头拿走的那张照片。


    只有十二、三岁大的温大少爷,还不能很好地伪装起脸上的表情。少年人冷淡、孤僻、拒人于千里之外,显而易见的缺爱。


    他蓦地感到一种强烈的残忍,接下来的话上不上下不下地卡在喉咙里。


    于是他问温子曳:“你刚刚问我,这是不是一个彻底的骗局。如果我说‘是’,少爷,你还要继续往下听吗?”


    “……说吧。”


    温子曳不动声色,只无意识收紧了环住祁绚的手臂。好像抱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海浪中唯一一块浮木。


    “我要听。”


    祁绚心口因这细微的力道,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他定了定神才出声:


    “寻常来讲,一个人死到临头性情大变,我们管这叫作‘原形毕露’,说明她平时的表现都是伪装。不过……”


    不过这种判断并不适用于苏枝。


    温大少爷是什么角色?能融化他的戒备,骗过他的心防,朝夕相处七年之久不露破绽,该有怎样卓越的演技和缜密的心智?


    那样一个普通、笨拙、大大咧咧的女人,真的能做到吗?


    难道说,她连这一面都是伪装出来的?


    祁绚否定道:“可一个人绝无可能从小伪装到大,在彻底接受继母前,大少爷肯定经过无数次调查,确定了她的本性才敢放心。”


    温子曳沉默以对。


    正如祁绚所说,早在苏枝第一次对他示好时,她的履历资料就摆上了他的桌案。


    那个女人平凡了一辈子,眼皮浅耳根软,连上学时选择的院校都是听从父兄安排,没什么主见,更没有什么心机。


    这样一个人,何德何能骗过他?


    “所以,那些都不是假的。”祁绚缓缓说,“只能是真的。”


    爱是真的,怨也是真的。


    苏枝的关心、付出、委曲求全、喜怒哀乐,都是真的,因此温子曳不可能找出破绽。


    她没有对精明的大少爷撒谎,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她撒谎的对象,是她自己。


    “我在书上看到,有时候,人类可以通过蒙蔽潜意识里的认知,使显意识受到影响,从而改变个性与人格,或者更替情感媒介的联系。”


    祁绚顿了顿,“而后者在心理学上,有一个具体的名词来解释。”


    “——移情。”


    他侧过脸,面颊与温子曳贴在一处,人类柔软的皮肤传来温热的触感,以及微不可察的颤栗。


    “少爷,你因移情而厌恶标记环。”


    “苏枝因移情而爱你。”


    祁绚长出一口气:“这就是今晚,我要交给你的答卷。”


    小夜曲叮叮咚咚的节奏敲落,漫长的沉默后,温子曳说:“很好。”


    祁绚的脸颊被濡湿了。


    针扎般的刺痛从契约另一端浮现,时隔月余,他再次看到了当初匆匆一瞥的画面。


    昏暗的灵堂前,大少爷在继母棺前垂着头,怀里紧拥一捧雪白玫瑰。


    这是自出事以来,温子曳首次踏出疗养院。所有人都认为,他不该缺席这场葬礼。


    他也这么觉得。


    他木然地随着人流送葬,面无表情地被哭泣声包围。


    那么多人在为死者哀悼,她的朋友,苏家的人,还有温形云。少年赤红了眼圈,死死盯住母亲的棺材,像是十分伤心。


    但所有人都觉得他才是最伤心的那个,毕竟,亲如生母的人是为了救他,死在他的眼前。他受了重创,精神力一落千丈,变成连门都打不开的废物,不声不响地将自己封闭在房间中许多天。


    然而温子曳心中唯有愤怒。


    有生以来,他从未被如此愚弄过。


    【假的。】他想,【全部、所有、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不需要多做调查,温子曳最擅长的就是从细枝末节中找到答案。只消摒弃掉感情,冷静思考,苏枝临死前的那番话就足够说明一切。


    所谓的“爱”,不过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家族大胆而疯狂的算计。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无疑,他输得体无完肤、一败涂地。


    他终究小看了人心,之前被捧得多高,摔下来就有多惨。骄傲、自尊,一夕崩塌。


    这段日子,他拒绝与任何人交流,只不断地朝自己发问。


    为什么?


    凭什么?


    温子曳死死瞪着苏枝的棺材,心绪翻滚犹如地壳下的熔岩,那个曾被他视作母亲的女人正躺在里边。一想到她已安详地睡去,他心底便如万千虫蚁啃咬一般难受。


    为什么你能一死了之?


    凭什么你能这么轻松?


    “起来啊!”


    起来和我一起痛苦啊!


    “为什么不起来?”


    如果为救我而死,那你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岂不可笑至极吗?


    “你不是爱他吗?不是说不想死吗?”


    你真正爱着的宝贝儿子,你的形云,不是还没有长大吗?


    不是还没如你所愿,继承温家吗?


    带我出来,不是要杀了我吗?


    不是觉得都是他的错吗?


    ……他愤恨地叫出声来,“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有本事你就起来!让我躺进去!”


    没有人会回应他,永远不会再有了。


    “我没错……”温子曳跌倒在棺材旁,怔然出神,他一遍遍地想,“我是受害者,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她才是应当被谴责的那一个……我应该恨她。”


    对,他不需要爱了,他要恨她。


    可他又欠她一条命,这份恩情如鲠在喉,让他连恨都恨不痛快。


    ——那就还给她好了,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得起。


    哪怕是丢弃他为之而生、为之而活的继承人身份……也在所不惜。


    说到底,他从来没将这些放在心上过。


    而被他放在心上、珍之又重的东西,全都先一步抛弃了他,背叛了他。无一例外。


    苏枝是……【他】也是。


    第59章 我输了 吻。


    “【他】是谁?”祁绚问。


    他很好奇, 原来对大少爷来说,还有人能和苏枝并驾齐驱?那又是怎样一个存在?在温子曳的人生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可温子曳没有容许他窥探下去,契约中的画面戛然而止,他稍微推开祁绚一点, 垂眼淡淡说道:“忘记了。”


    “说谎。”祁绚心想。


    温子曳越是回避, 他就越是想知道。这个人还真像个猜不透的谜语盒子, 每当他以为弄清了谜底, 总有下一道题等着他。


    不过, 面上未干的的湿痕传来一丝凉意, 令祁绚心底倏忽一软。


    人类真是善变的物种,他的主人尤其。平时难以捉摸到头疼,现在又好像兽类袒露着最柔软的要害,可以被轻易摧毁。


    趁人之危他不喜欢,所以……今天就算了吧。


    于是祁绚点点头:“好, 那就忘记了。”


    温子曳诧异地扶住眼镜,他还以为以祁绚迄今表现出来的旺盛求知欲, 一定会追究到底呢。


    真奇怪。


    今晚的他是,祁绚也是。


    温子曳皱了下眉, 又缓缓松开。他放纵自己倚靠在祁绚肩头,目光扫见月色中怒放的白玫瑰。他们的影子交叠着落在上边,融为一体。


    就像连结着他们的契约。


    他快要习惯这种与另一个存在亲密无间的感觉了,仅仅一个晚上而已。


    然而温子曳提不起半点警惕。


    似乎也没什么要紧, 祁绚不是苏枝,这只雪原狼是由他亲自挑选、束缚在身边, 无家可归,独属于他的契约兽。


    他们性命相连,连情绪、思维都相互窥探过, 也清楚彼此心底的创伤与秘密。世上再没有任何关系比这更牢固,更令人安心。


    这么想着,温子曳心底阻塞的种种负面情绪竟慢慢褪去,有关苏枝的那些复杂感情,好像随着对方的知晓,一并分担了过去。


    藏在记忆深处的毒瘤重见天日,却没有以前发疯般的耻辱和痛苦。


    就如同小夜曲里的主人公们捱过了狂风骤雨,等待他们的,将是旷远的宁静,和无与伦比的轻松甜蜜。


    他忍不住攀紧祁绚的肩,无论手下怎样用力,青年都岿然不动,稳稳地支撑着他,平静得令他安心。


    温子曳记起先前祁绚对他的指责,他说他“不公平”,把他的人生折腾到天翻地覆,完全改变了原本的一切。


    但……他又何尝不是?


    他对祁绚的容忍、纵容、坦诚、认可,每每想到,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的底线在这只兽人面前一步退、步步退,打着游戏的名义,逐渐将自己倒了个干净。


    最可怕的是,他居然甘之如饴。


    “祁绚。”温子曳恍惚地叫了一声。


    应和他的呼唤般,不远处地面上的八音盒发出“咔”一下的清脆响动——那是发条即将停转的信号,这支漫长的舞曲终于迎来了终幕。


    而此刻,祁绚也低下头,绀紫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恰如一泓清泉,盈盈脉脉,温柔非常。


    “我在,少爷。”


    温子曳笑起来,轻轻说:“我想做坏事。”说着,他主动环住了祁绚的脖颈。


    虽然不明白大少爷的玩心从何而来,但祁绚能感到他心底沉重之外的释然。


    算了,这样也好,他想,便像在舞会里做的那样,托着温子曳的腰,把人高高地举起来。


    夜风拂面,沁凉的空气、氤氲的花香、以及八音盒拨动的最后一枚音节,在一瞬间袭来,将温子曳定格在远比从前开阔的天地里。他垂眸看向祁绚,却还不满足。


    祁绚也在看他,见到大少爷微微蹙眉,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不好玩么?”


    温子曳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把自己放下来。不知是没站好还是怎么,落地时他脚踝一崴,整个人往旁边的花丛中摔去。


    祁绚忙伸手去扶,反被揪住衣领狠狠一拽。


    温子曳朝祁绚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这才是他想干的坏事。


    “——好玩啊。”


    失重的下坠只有数秒,这数秒间,祁绚有无数个办法挽回局面。


    但他最后什么也没有做,和温子曳一块跌进了花丛中,压得一簇簇玫瑰摇摆呻.吟。


    “哈哈……”


    温子曳对着发丝里缠住枝叶的祁绚嘲笑半天,才在青年愈发无语的神色里探出手,一根一根地替他拣走。


    祁绚撑着地面叹气:“少爷,你真幼稚。”


    “那又怎么样?”温子曳哼了声,“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看看祁绚,青年依旧面如霜雪,他拣着枝叶的手指忽然一顿,挪到了唇角。


    怔忡好一会儿,温子曳问:“你怎么不笑了?”


    祁绚不明所以,懵懂地望他:“我为什么要笑?”


    温子曳理所当然:“我想看。”


    祁绚:“……”


    他磨了磨牙,大少爷好得寸进尺。


    “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他面无表情,“笑不出来。”


    “那,我告诉你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温子曳说,“今晚的游戏,是你赢了。作为奖励,你可以向我提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要求。”


    他的语气太轻描淡写,话题也转换得太快,祁绚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温子曳对他的无动于衷感到困惑,顿了顿:


    “或许换个说法会更好?”


    他捧住祁绚的脸,与青年对视:“祁绚。”


    “——我输了。”


    这三个字刻意放软,带着一丝讨饶的错觉,祁绚终于回过神来,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温子曳……向他低头认输了?


    那个高傲又难对付,口口声声宣誓着要驯服他的温子曳?


    他几乎顷刻兴奋起来,成就感带来的愉悦传遍全身,尤其,当他看到静静躺在身下,被白玫瑰包围着的、宛如战利品般的大少爷时,这种愉悦达到了巅峰。


    这幅模样的温子曳,他很喜欢。祁绚从记忆中看到过好几次,第一次能近在咫尺地触碰到。


    他被引诱了,禁不住地俯下身,头越来越低,直到鼻尖相抵。


    “好吧,少爷。”祁绚克制着冲动停下来,两人气息交缠,“这的确值得高兴。”


    他抬起脸,凝视着簇拥在花丛中,仿佛予取予求的温子曳,按耐不住地朝他一笑。


    没有面具遮挡,唇角那个小小的笑弧清晰落入眼底,温子曳发现祁绚的左颊边竟有个浅浅的梨涡。


    月色将白发青年过分美好的容颜染上一层朦胧的不真实感,但他笑起来瞳眸发亮,会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又显得无比生动鲜活。


    温子曳彻底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抛诸脑后了,他按住心口,那里跳得厉害,吵得他什么都思考不了,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的。”


    这是他的契约兽,他的所有物。


    他要死死抓住,无论使用何种手段。


    下意识的动作快过反应,等温子曳回过神,他已深深吻了上去,追逐着令他迷乱的那抹弧度,撕咬碾磨、辗转反侧。


    祁绚被亲懵了,睁大眼睛,猝不及防地愣在原地。


    他的脸迅速红透了,也不知是恼怒还是羞窘,一把捉住温子曳靠近的下颌:“你做什么!”


    “舒服吗?”温子曳笑吟吟地问。


    他脸上也有些泛红,像是喝醉了酒,眼镜纤细的金链因惯性晃悠到嘴边,被他无意识地张口叼住,品尝到异物的不适后又立刻吐出来。


    祁绚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过去,只见唇瓣朱红,涂着薄薄的水光,一眼就能回忆起刚刚接触时的柔软可欺。


    他脸上烧得更狠了,耳朵唰地高高翘起。


    “为什么要这么害羞?”温子曳捏捏他颤抖的耳朵尖,好奇他的脸色,“之前,我们做过更亲密的事情,也没见你这么不好意思。”


    那怎么一样?祁绚瞪着他,不知道大少爷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少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绷着脸教训,“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能……”


    “我当然知道。”温子曳说,“我喜欢你啊。”


    祁绚一怔。


    温子曳又接着说:“你不也喜欢我。”


    “我什么时候——”


    祁绚正欲反驳,温子曳忽然抬手覆上他狂跳的心口,似笑非笑,“嗯?你的生理反应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


    “你不讨厌我。”温子曳看着哑口无言的祁绚,眸光闪烁,“你对我有欲.望。”


    他笃定地宣判:“那就是喜欢的。”


    拂开下颌轻飘飘的桎梏,温子曳仰脸又亲了亲似乎陷入混乱的祁绚。


    额头,眉眼,脸颊,最后流连在嘴唇前,若即若离地小声调笑:“我知道你刚刚想吻我。”


    “没什么不可以。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一直像今天这样……”


    剩余的话,被祁绚忿忿地堵了回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冲动,对温子曳诡辩的论点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动用蛮力粗暴地宣泄不满。


    好像哪里不对劲,祁绚有点茫然,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只是一个晚上,他和温子曳为什么会进展到这一步?


    但他仅存的清明,很快就被大少爷圈来的手搅得一干二净,意乱情迷。


    第60章 喜欢吗 关系的变化。


    “最近的谣言真是越传越离谱了!”


    “居然说我生日那天的袭击是哥哥搞出来的动静, 都是草履虫吗,一个个说话不过脑子!”


    “听到大家族就想到权力斗争,听到同父异母就想到兄弟阋墙,我看就是乱七八糟的花边新闻看多了, 一群不务正业的家伙, 唯独在这些方面的联想能力异常丰富……”


    空中花园的包厢里, 温形云一脸郁色地宣泄着近来憋在心底的各种谩骂。


    自从生日宴上正式接手温家的部分管理权后, 他身边鱼龙混杂的人就多了起来, 搞得二少爷假笑和养气功夫直线提升。


    难得和能吐露真情的人见个面, 甫一关门,他立刻化身为喷火机,怼天怼地好一顿输出。


    滔滔不绝讲了半天,温形云口干舌燥,端起桌面上的黑咖啡喝了一口。


    他现在已不会为味蕾上的苦涩而皱眉了, 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有了长足长进。冷静下来定睛一看,对面的白发青年面无表情, 瞳孔涣散,根本就在发呆。


    “喂。”温形云不乐意地敲敲桌子, “你在听吗?”


    在,也没在。祁绚盯着他的屈起的手指关节出神。


    温子曳也喜欢做这个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姓温的祖传。但大少爷敲起来总是慢条斯理、不疾不徐的,不像二少爷这般急躁。


    ……该死, 怎么又想到他了。


    “祁、绚!”温形云扬高声音,“你在听吗!”


    祁绚回过神, 迎上温形云快气成河豚的脸,多少在这个逐渐喜怒不形于色的弟弟身上找到了一点以前的影子。


    他顿生欣慰之情,摇了摇头:“没有。”


    温形云:“……”


    他恨恨磨牙:“一段时间没见, 我看你嚣张了很多嘛。”


    “你也不差。”祁绚说,“最近成熟了不少。”


    温形云得意挑眉,又矜持地压了下去:“还好吧。毕竟我现在也代表着温家对外的形象,作为哥哥的接替者,总不能咋咋呼呼的。”


    哥哥。祁绚现在听见和温大少相关的字眼就心烦意乱:“三句话不离哥哥这点倒是没变。”


    “你……”温形云一愣,随即狐疑地望向他,“你跟我哥,吵架了?”


    “我们为什么要吵架?”祁绚反问。


    理直气壮的态度,不像说谎,但温形云直觉他们间的关系发生了某种变化。他撇撇嘴:“那是怎么了?难得见一次,看你今天魂不守舍的。”


    祁绚稍作犹豫,他不确定将困扰他的疑问告诉二少爷是否有用,但他目前的确需要一个“旁观者”,来打破这场不明不白的僵局。


    他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有一个朋友……”


    “噗——咳咳!”


    温形云差点呛死,这什么陈年老梗,这只兽人闹他玩吗?


    可等他抬头看清祁绚认真的神色,又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难道真有这么个“朋友”?是他被互联网荼毒太深了?


    祁绚见他一脸古怪,疑惑道:“你突然怎么了?”


    “你,呃,你还有其他朋友啊……哦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温形云掩饰得舌头都快打结,好不容易捋直了,“我的意思是,你哪个朋友有问题?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认识呢,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祁绚默然,他哪有什么朋友?


    那都要追溯到他还在银月帝国的时期了吧……


    但他又不想承认是自己,想了想,决定拉一个还算熟人的对象顶锅:“蓝行。”


    温形云愣了愣,还真有这么个人啊。


    “蓝行……我记得他。是哥哥的朋友,余家大少爷余其承的契约兽,青血蛇族。当年以A级精神力强行和D级的主人契约,算是中央星的一桩奇闻了。”


    “就是他。”


    温形云好奇:“他有什么问题?”


    “他……”祁绚抿了抿唇,低声,“他的主人突然亲了他。”


    “啊?”温形云震惊,余其承他暗地里调查过,虽说纨绔了点,但也仅限于花钱大手大脚,比起一些声名狼藉的阔少,那可太干净了。想不到他浓眉大眼的,居然也会对自家契约兽下手。


    难不成是被他哥带偏的?


    “然后呢?”


    “没有然后。”


    “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没有然后,才有问题。”祁绚皱皱鼻子,“你说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温形云摸摸下巴:“不好说。余……我是说那个主人,为什么要亲你朋友?”


    “我怎么知道?他说【舒服】。”祁绚下意识避重就轻。


    “哈?”温形云再次震惊。


    好你个余其承,没想到你是这样的!


    “那你朋友呢?他怎么想?”二少爷已经脑补出一个受契约所制的兽人小可怜,不得不被豪门大少强取豪夺的狗血故事了,“他是不是对此很困扰,所以找到你倾诉,让你想办法帮帮忙?”


    “他……”


    祁绚可耻地停顿了下,才说,“他也觉得挺舒服的。”


    不仅舒服,后面还食髓知味、反客为主,简直昏了头。


    温形云:“?”


    他卡壳数秒,忽然没趣地撇撇嘴:“什么嘛,这不是两情相悦吗?”


    “别胡说。”祁绚否决,“生理反应和心理感受怎么能一概而论?”


    “虽然我没谈过恋爱,”温形云反问,“但是和不喜欢的人接吻,会觉得舒服吗?就拿你跟我哥举例,要是你被别人亲了,有什么感觉?”


    祁绚被他问得呆了一下。


    被不是温子曳的人……他尝试着在想象中代入,霎时间面色一冷,寒声道:“杀了他。”


    “对吧?”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这股杀气,温形云满意点头,不愧是他承认的哥夫。


    无话可说,祁绚深深陷入纠结,难道真的就像温子曳说的一样,他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大少爷了?


    情.欲跟动心,能混为一谈吗?


    “这不应该……”他喃喃自语,他和温子曳才认识多久?


    从他们并不愉快的相遇;到温子曳强行契约,将他绑在身边;再到两人在极端不信任中对赌的游戏。


    满打满算不超过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间充斥着各种冲突、算计、博弈。


    关心是为了知己知彼,保护是出于自身利益,退步忍让的背后,永远在思考如何反击。


    就算最近气氛略有缓和,彼此多了一分了解,但这种近乎可以称作为“征服欲”的感觉,就能被冠上“喜欢”的名号了吗?


    温子曳呢?他对自己也是同样的感觉吗?


    他曾说自己不会再真心喜欢上任何东西,那天晚上却又亲口承认很喜欢他。这个人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完全搞不明白。


    往阴暗的方面想,这或许是大少爷设下的下一个圈套也说不定。


    祁绚迷茫半晌,最终叹了口气。


    他还是不够了解温子曳,看来,他的《温学》有必要继续观察记录下去。


    打定主意,祁绚烦乱数日的心情终于轻松不少,对温形云轻轻颔首:“谢谢。不过,今天我说的事情请不要乱传。”


    尽管蓝行和余其承有点什么是真的,但动心思的人完全错位。冤枉了纯洁无辜的余大少,他还是有些心虚和愧疚的。


    温形云摆摆手,“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他圆溜溜的猫眼往外一转,流露出几分落寞之色:“放心好了,在别人眼里,我可是炙手可热的温二少,哪有空关心乱七八糟的八卦?我可不会自毁形象。”


    “再说。”他小声嘀咕,“余其承和哥哥关系好,有目共睹。我要是讲他的闲话,传出去指不定又上升成什么样呢。”


    “……”


    祁绚欲言又止,忽然可怜起二少爷来。


    说起来,他们当初会结成同盟,隔三差五地在空中花园约见,就是为了探寻三年前的真相。


    在弄清温子曳的过去这件事上,温形云提供的帮助可谓功不可没,没有他,祁绚也无法那么顺利地拼凑出往事。


    而现在,祁绚已经得到答案,却不能告知温形云真相。


    他该如何开口,和期许着能回到从前的二少爷说——你的哥哥根本不是因为那些流言才与你生出嫌隙,而是这道嫌隙从一开始就存在,事到如今,覆水难收?


    和这个还没彻底洗脱天真性情、柔软大于心机的半大青年说——是你最亲爱的母亲为了你将来的权势,算计了你最尊敬的哥哥。她因此而死,而哥哥因此无法面对你,心如死灰,选择了退让?


    倘若说出口,眼前的二少爷会变成什么模样,祁绚不敢去赌。


    更何况,也不该由他来说。


    这始终是横亘在温家兄弟之间的心结,不仅仅是温形云的,也是温子曳的,他知道大少爷对这位弟弟其实还有感情,所以,应当交给他们自己解决。


    于是祁绚终究什么也没透露,和温形云普通地聊聊天、喝喝茶,听对方发发牢骚,等到天色将近黄昏,就相互告别回了家。


    刚推门而入,祁绚就感到不对劲。


    他扫视一圈玄关与客厅,发现屋里多了些从前没见过的陈设。


    仙蒂瑞拉领着一队小矮人忙碌地从跟前经过,还不忘支起灯泡眼优雅行礼:


    【祁绚少爷,欢迎回家!】


    “嗯。”祁绚答应一声,不解地俯身问,“你们在干什么?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这些是……】


    “这些是我留在温家的老物件。”温子曳端着一杯热可可,倚靠在墙边插足了回答。他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扶了扶眼镜,微微一笑,“今天突然想到,就过去搬了回来。”


    祁绚可不信大少爷才想到,但他识趣地没有戳破。


    对于温子曳而言,曾经居住的大宅大抵是困住他的牢笼。


    这些平平无奇的东西里头,有多少携带着有关苏枝的往事,恐怕难计其数。像对待回忆中的那个女人一样,他做不到直接扔掉,又无法不感到厌恶,只得统统束之高阁。


    也许,祁绚想,自那晚之后,大少爷是真能的慢慢走出来了。


    他由衷地感到高兴。


    可惜温子曳没让他高兴太久,不冷不热地掠了自家小狗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呢?今天出门做什么去了,一回来就不在家。”


    “让我猜猜,该不是又跟温二少爷私会去了吧?”


    祁绚:“……你用的什么形容词。”


    温子曳轻哼:“容我提醒一句,我们之间的游戏已经结束,你没有四处乱跑的权力了。”


    “我不是赢了吗?”


    “是啊,奖励是和我提一个要求。”温子曳说,“你确定要提这个要求?”


    祁绚衡量一番,反正他现在可以顶撞温子曳,没必要百依百顺了,所谓没有权力形同虚设,就这样提出去有点亏。他当即摇头。


    温子曳意料之中地笑了笑,心情似乎在短短几句话间好上一些。


    他没再刁难他的契约兽,慢吞吞走到沙发前,整个窝了进去,彼得潘会意地播放起晚间新闻。


    淡淡的可可香气飘散在暖柔的灯光下,女主持人清澈的声线填充了背景音,一时间,气氛显得出奇温馨。


    “估计你差不多该回来了。”边看新闻,温子曳边漫不经心地说,“给你也泡了杯,想喝自己去厨房拿,小矮人他们在忙。”


    祁绚眨眨眼睛,“哦”了一声,大少爷怪贴心的。


    他轻车熟路地摸到厨房,正要进去,余光忽然瞥到走廊拐角处,两只小矮人正努力地将一个生态缸抬上装饰桌。


    生态缸装点得非常豪华,沙土、石子、微藻、水草、珊瑚……应有尽有。古怪的是,清澈的水里不见任何鱼类,只有微微鼓起的一个小土坡。上边还插了块牌子。


    乍一看,就像一个坟包。


    ——这也是温子曳的旧物吗?


    祁绚脚下微微顿住,本欲走进厨房的步伐一拐,走向了廊角。


【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