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故人归 一个网友。
【爱丽儿】。
清秀稚嫩的字体, 由人一笔一划刻上去,纵深顿挫都处理得棱角完美,可见制作时的认真。
墓碑一样的小木牌上不知涂了什么封层,泡在水里完全不受侵扰, 看上去崭新崭新的, 无法通过磨损程度来判断年份。
不过就字迹看, 应该是温子曳小时候的作品。
“爱丽儿……人鱼公主?”
著名的童话故事角色, 符合温子曳一贯的取名调性。
祁绚沉吟, 这么想来, 小坟包下埋着的莫非是一条鱼?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生出了诡异的既视感,总觉得这些要素集合在一起,带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
正当他对着生态缸陷入思索时,温子曳的声音不期然在背后响起:
“你发什么呆呢?”
祁绚转过头, 对上大少爷探询的视线。
他侧了侧身子,好让那个生态缸露出全貌, 问道:“爱丽儿是谁?”
“……”温子曳显而易见地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 “以前养的一条锦鲤。”
果然是条鱼。祁绚想着,不经意脱口而出:“你们联邦人养的宠物死了,都会特地给它立块碑吗?”
说完,他自己先怔了一下, 这话听着怎么奇奇怪怪的。
难道他还见过哪个联邦人这么干吗?
不过温子曳似乎没太在意,漫不经心地说:“人死立碑, 是为了悼念。我的宠物死了,我自然也是要悼念的。”
祁绚点点头,察觉到了温子曳心情的低落, 识趣地没有多问。
他早就发现,和平时表现出来万事都不挂心的表象不同,温子曳其实是一个相当恋旧的人。
满屋子活蹦乱跳的机器人都能说明这一点,它们的型号在十多年前就该淘汰,全靠温子曳的改装支持着运转,零件核心与能源的花费远远超过了原本的价值。
但机器尚能维修,脆弱的生命该如何挽留?
这条名叫“爱丽儿”的小金鱼死的时候,年幼的大少爷是不是很伤心?
就像触发了关键词一样,祁绚顿了顿,脑海里忽地窜过什么。
【小蠢货死了。】
【我们给它立块碑吧?】
【你也会离开我,迟早的事!就像小蠢货一样,在哪天突然就丢下我一个人!】
【真的?……你发誓。】
【那我们说好了,要是你敢骗我,我就——】
午后的凉亭,游戏机屏幕上跳来跳去的对话框,一个性别不详、年龄成谜、亦敌亦友的玩伴。
对了,祁绚忽然想起,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做过一样的事。
在他最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童年,从盛夏陪他到初秋,是他真正意义上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如果没记错,那个人是叫……
【when】。
……
十岁那年,作为祁绚的生日礼物,戴安王妃送了他一款风靡星际的游戏机——《星球大战》。
“无需链接联邦以太网,所有数据皆由本机采集,上传核心终端,无论在何时何地,哪怕是北星域的蛮荒星球也能使用!”
——《星球大战》游戏机的宣传语如是写道。
这其中没有任何夸大成分,祁绚以亲身经历证明了可行性。
对于被南北封锁线困在一隅之地,从小听着联邦骇人听闻的事迹长大的兽人幼崽们来说,那一头的一切都带有危险的神秘色彩,反而更令人好奇。银月帝国的小王子也不例外。
游戏机才拿到手的那段时日,他几乎茶饭不思,成天沉迷于眼花缭乱、灯红酒绿的另一个世界。
并且背着所有人,偷偷认识了一名联邦朋友。
【when】。
在祁绚进入的D3022星域服务区,这个ID就是彻头彻尾的大魔王,不常上线,一上线就开着自己的舰队到处抢劫,在排行榜上表演蹦极。
说它厉害吧,其实也不然,星球大战模拟真实战场,有不少军区大佬在活动,对上那些专业人士,when输多赢少。
可说它不厉害吧,它又培育了本服务区最大规模的舰队群。也不知道when是什么个战术设计与发育手法,每次被杀个干净,没多久就卷土重来,出征犹如蝗虫压阵,谁瞅都胆寒,能用操作打胜仗的也觉得损耗肉疼,赢了还没意义,只好避其锋芒。
说白了,就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大家都不想招惹。
但祁绚偏不。
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在王宫撒野惯了,从未有谁比他嚣张,到了游戏里,自然也不可能懂得让步。
于是,D3022服务区的玩家们迎来了一个诡异景象——每次大魔王上线抢劫时,总有个头顶乱码的新手小号拦在第一线血拼,直到全军覆没。情况之惨烈,简直令人发指。
祁绚对联邦的战术体系、资源系统一无所知,又非要和大魔王when杠上,起步可谓异常艰难。一天到晚【Game Over,You lose!】的失败结算画面看到他想吐。
不过,越困难,他越觉得有趣,如果一个游戏轻易就能被征服,那么带给他的乐趣也只寥寥。
很长一段时间里,【ajxgon066】这个ID都是D3022玩家们口中的笑料,一个不自量力、哗众取宠的蠢货,大多数人都这样认为,看乐子似的围观打趣、开盘下注,赌对方这次能在大魔王手下坚持多久。
却也有少数人发觉,ajxgon066的舰队一次比一次抵抗得更久,使用的战略和布阵也从最开始的乱七八糟,慢慢有了体系,偶尔的一些操作甚至堪称神来之笔。
——这个新手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成长着。
关于这一点,次次被拦截在家门口,被狗皮膏药贴着不放的when感触更深刻:狗皮膏药越来越黏、越来越不好撕开了。
更烦人的是,别人被杀光,下次就明白绕着路走;这个ajxgon066倒好,被杀光后不停地在私聊里问这问那,惨遭when拉黑后仍锲而不舍地找别人来骚扰,逼迫对方不得不将他从黑名单内释放出来。
对ajxgon066那些或不知所云、或基础到可笑的问题,when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
【换个更有水平的来问。】
一句话,瞬间挑拨了雪原狼小王子闲散许久的胜负欲。
说是废寝忘食也不为过,祁绚一头扎进藏书阁,不停地周转在游戏与现实中,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这样过了约莫两个月,已经再没有谁敢小觑【ajxgon066】这个名字,他成功从when出征路上的一枚小石子,变成了一处要塞关口,大魔王要想出门抢劫,必须先付出一定代价。
直到这时,when的回答终于不再是那轻飘飘的一句搪塞。
它认真回复了祁绚的疑问,并清晰地指出他的错误。
从此往后,两人的交流愈发频繁,在when的指导下,祁绚的水平突飞猛进,逐渐开始和when打得难舍难分。
不知什么时候起,when的上线几乎变成了日常,他不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手段就更加莫测起来——祁绚进步的同时,他也在进步,小王子头一回遇见能跟得上自己的人,简直不要太开心。
某日,when在杀光祁绚后例行的答疑环节中,突然问:
【你为什么要阻拦我?】
祁绚没有犹豫:【你是我认可的对手,我想打败你。】
【可我教了你这么多东西,按理来说,也是你的老师。】
祁绚想了想,好像也是?在这个方面,when对他挺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他学到了很多,再打下去就不礼貌了。
可让他放弃和when对决……他突然就觉得这个游戏索然无味起来。
正纠结时,祁绚灵光一闪,忽而生出一个绝佳的念头:
【我们可以做朋友啊!】
when愣了好久:【朋友?】
【没错,朋友之间,既存在竞争,又能友好交流,不是很适合我们这种情况吗?】
祁绚信誓旦旦,虽然他的朋友只有祁铭——严格来说,祁铭是他堂哥,还不算正经朋友,但他说起来头头是道,还挺像那么回事。
when貌似被他唬住了,喃喃般重复着:
【朋友……】
见它仍有犹豫,祁绚咬牙拿出杀手锏:
【难道你不喜欢和我打吗?】
【……】when被暴击。
【还是你不想再跟我说话了?】
【……】when被暴击二连。
when的血槽判定清空,when的舰队全军覆没,when的发源基地被您摧毁。
Game Over,You win!
祁绚仿佛第一次在when面前看见了胜利的结算画面,得意洋洋:
【那我们从今往后就是朋友了,约一个时间,每天上线一起玩吧!】
于是。
从他从母亲手里接过游戏机、最初相识的夏天,到来年越来越亲密、逐渐无话不谈的夏天,再到第三年他们已经习惯隔着遥远空间碰面的夏天。从祁绚的十岁,到十一岁,再到十二岁。
【ajxgon066】和【when】这两个ID绑定在一起,渡过了短暂又无比漫长的时间。
然而,十二岁的秋天之后,祁绚再也没联系过对方。
第62章 是你吗 世上大概不能有这样的巧合。
when:【小蠢货死了。】
ajxgon066:【小蠢货?那是谁?】
when:【……我们一起养的那条鱼。】
凉亭内, 银月帝国金尊玉贵的小王子对着游戏聊天框眨了眨眼,记起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他天性爱玩,又无拘无束,见什么都想亲自上手一下, 有了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后更是拉着人做过许多尝试。
养宠物只不过其中一桩, 说是“一起养”, 其实是他当初知晓when没有别的朋友, 害怕对方平时太寂寞随口提议的, 没几天就抛诸脑后了, 根本没放在心上。要不是今天提到,他恐怕一辈子也不会记得。
所以乍一听鱼死了,祁绚毫无实感,丝毫不伤心,关注点非常诡异:【你居然给它取名叫小蠢货?】
when:【贱名好养活。】
when:【……】
when:【可它还是死了!】
一连三条消息, 小伙伴的情绪显然极不平静,语无伦次地发来大段文字:
【我有好好养它, 有按时给它换水喂食,定期做检查。上回医生还说它很健康, 今天早上就翻肚皮了……我和它说话,它也不回应我,像以前那样愚蠢地拿头撞玻璃了,再也不会了……】
说到最后, 祁绚甚至觉得他在哽咽,漫不经心的态度顿时一扫而空, 揪心地安慰道:【你,你别哭啊……】
【我没哭!】
骗人,祁绚暗暗想。他跟这家伙相处满打满算也有一年多快两年, 清楚对方只有无法自控时才会使用感叹号,这说明when的情绪已经激动到难以思考,打字都全凭感觉了。
他当即顺着哄:【好好好,没哭。我胡说的。】
那边沉默下去,大概率哭惨了。
虽然when总是表现出一副波澜不兴、淡定孤傲的高手模样,可一旦深入交流就不难发现,他的心思敏感且脆弱,有时还会流露出不谙世事的单纯和幼稚,就像一个缺乏关爱的小孩子。
因为这种前后的反差,祁绚很难判断when的年纪,平时一直当成同龄人来相处。在他的预想里,when的岁数应该要更大一些,毕竟他懂得很多,性格也沉静,远比同龄人要博学、成熟。
不过,偶尔,when也会像现在一样情绪失控,这时候,祁绚又会觉得when比他小了。自己就像年长几岁的哥哥,肩负着哄好弟弟的重大责任。
他想了想,说:【你不要难过,其实小蠢货没有死。】
【骗人。】when的回复很快,【它的生命体征全部消失了,我测了好多遍!】
【没骗你,我和你讲过《海的女儿》吗?】
戴安王妃在祁绚很小的时候,曾念着童话书陪他入睡。
每一回,只要想起这些故事,祁绚的内心就会归于温馨和平静。
他很乐于跟别人分享这种感觉,可惜唯一能说话的祁铭嫌弃童话太幼稚太乌托邦,从来没耐心听他讲完。
而when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文化差异,博学的when竟从没接触过童话故事,祁绚每每跟他说时,他都听得很认真。
这回也不例外,祁绚讲述期间,聊天框里静静的,只间或冒出两句回应。
《海的女儿》和别的童话故事不同,最终做错事的一方没有受到惩罚,可怜的爱丽儿却化作了泡沫,是个较为悲伤的结局。
祁绚说的时候避重就轻,没有在王子和小美人鱼的纠葛上着墨太多,主要描述了最后一段,爱丽儿扔掉匕首,跳入海中,变成了海浪里翻滚的泡沫。她由死亡迎来了新生,她不断向天空飘去,即将获得永恒的幸福。
祁绚说:【所以小蠢货不是死了,它的灵魂和爱丽儿一样,也变成泡沫,去了天上,它会得到永恒的幸福。我们应该为它高兴才对。】
半晌,when才回话:【那我呢?】
祁绚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它去天上,把我丢下了!】
【只剩我一个人!】
when的情绪比刚刚更加激动,祁绚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谁说你只有一个人的?】他下意识反驳,带着几分酸溜溜的不服气、
他知道when很孤独,尽管对方很少谈及自己的家庭,祁绚也能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与父母关系的冷漠。
正因如此,祁绚才提议他养一只宠物。
when家教严格,和想玩多久玩多久、整天泡在游戏里也无所谓的雪原狼小王子不同,每天只有两个星际时的游玩时间,他们不能聊天的时候,祁绚希望那条鱼能代替自己陪在when的身边。
可这不代表他希望那条鱼能代替自己!
【不是还有我吗?】
【你也会离开我的,迟早的事!】when言辞尖锐,带有强烈的不信任感,【就像小蠢货一样,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
【我才不会!】
被这样指责,祁绚的脾气也上来了,他敢说,从小到大他就没对谁这么用心过,这份心意居然遭到了怀疑,【就算我有什么事要离开,也肯定会跟你好好告别,约好再见的时候!】
【真的?】
【……我讨厌说谎。我们不是朋友吗?】
【你发誓?】
【我发誓。】
【笑哭.jpg】
【喂,什么意思,很好笑吗?】
【你好笨啊,意思是我不哭了。破涕为笑懂不懂?】
【你果然哭了。】
【……】
【还伤心吗?】
【哪有这么容易过去……它是我的第一只宠物,陪了我这么久。】
好歹没继续发感叹号了,祁绚多少能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不是你的问题,家养鱼的话,一般三到四年的寿命是正常的,小蠢货本来也不小了。】
【我知道。】
知道归知道,伤心还是在所难免。
接下来整整半个月,when都不怎么在状态。祁绚明白他的低落,也没自己去玩,在聊天框陪着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小蠢货死后,when对他的依赖更强了,祁绚能察觉到,有自己在,when的状态似乎会好上不少。
他们一起给小蠢货办了葬礼,when告诉他,他给它做了一个坟,立了一块碑,就在它曾经生活的地方,放在他的床头。
化作泡沫飞上天国的小蠢货有天要是想回来,第一时间就能看见它的主人,用脑袋蠢蠢地去顶玻璃。
【本来只是想给你随便找个伴,没想到你对它投入了那么多感情。】
祁绚说起来也后悔,这段时间when的难过他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疼,【早知道就该叫你买只长寿龟,养好了说不定能给你送终。】
他思索片刻,觉得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不然,你再养一只宠物?这回养乌龟怎么样?】
when没有犹豫地拒绝:【我不会再养宠物了。】
【为什么?】
祁绚本以为他会说出诸如“养再多也不是小蠢货”此类的话,然而出乎意料的,when只给出了三个字:
【我害怕。】
他并没有解释在害怕什么,祁绚懵懵懂懂的却好像知道答案。
——游戏里呼风唤雨、精明又冷酷的大魔王,内心可能比任何人都不堪一击。
祁绚从未接触过外表与内里反差如此之剧烈的人,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同时让他觉得强大和弱小。他突然对先前誓言的沉重有了明确的认知,这令他不禁开始紧张、犯愁,心里沉甸甸的。
他到底是一个来自北星域的兽人,和when隔着不知多少光年的距离,以及无可跨越的南北封锁线。
他们之间的联系,仅仅依靠手里的游戏机来维持。
一年、两年,或许四年、五年都没问题,可再往后呢?十年、二十年呢?
他和when还能像今天一样在游戏里会面吗?
祁绚不由自主地问:【小蠢货离开你,你就再也不要别的宠物了。万一哪天我离开你,你难道再也不交朋友了吗?】
when一下子激动起来:【你说不会丢下我的!你发过誓!!!】
祁绚被他吓了一跳,赶忙说:【万一,一个假设,没有真的要丢下你!】
聊天框沉寂了好久,祁绚心惊胆颤,他不会一句话把人弄哭了吧?想到这里,他懊恼不已:
【对不起,以后不做这种假设了……你不要伤心。】
when终于回话:【你不能骗人……】
他要是站在面前,约莫是抽抽噎噎、委委屈屈的,祁绚想象着,愈发愧疚了。
要是能去联邦就好了,祁绚心想,这种时候,肢体比语言更有力量。他或许可以给小伙伴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像母亲平时安慰他一样,温暖、柔软、富有安全感。
然后牵着when的手,带他去各种地方玩。
小王子皱了皱鼻子,失落地叹口气。
这种场景只存在于想象中,永远不可能实现。他只有干巴巴地敲击按键,让万千心绪化作游戏屏幕上短短的、轻飘飘的一行字:
【嗯,不骗你。】
【那我们说好了,要是你敢骗我,我就——】
【就怎么?】
when思索很久,才说:
【不知道。】
【我讨厌想象那种情况,也不知道那时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总之,你不会那么对我的,对不对?】
【对!】
……
那是究竟几岁时候的事情了?
少年的誓言,天真的笃定,曾以为绝对能做到的事情,都在时间和现实的冲刷下模糊不清。
命运的洪流朝他涌来时,祁绚没有分毫还手之力,他终究还是失言了。
就在和when认识的第二年,秋,祁铭叛变。
临走前,他们发生了一场剧烈的争执,不小心摔坏了《星球大战》的游戏机。此后,祁绚在王宫的地位一落千丈,再也不复曾经的无忧无虑,【ajxgon066】这个账号,也彻底消失在游戏里。
再后来,他流落冰原星,十载寒风凄雪,将从前的一切全部埋葬。
遥远的记忆走马观花似的回笼,祁绚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看着站在眼前的大少爷,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他的身影,与幼年时素未谋面的那个朋友紧密重叠在了一起。
……世上大概不能有这样的巧合。
理智这样告诉祁绚,但他依旧没有忍住,小声地、试探性地朝温子曳唤道:
“when?”
第63章 无相认 上天在跟他开玩笑吗?
“when?”
温子曳一顿。
接着,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终端,回答道:“19:43。”
祁绚:“……”
他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温子曳笑了笑,问, “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祁绚摇摇头, 紧绷的身体缓缓松懈下来, “没什么。”
——温子曳没有反应, 他不是when。
也对, 联邦这样大, 有千千万万的人,哪会巧合到这种地步?
可祁绚心中仍免不了失望,尽管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在失望什么。
他定定地杵在生态缸前发呆,片刻,忽然说:“少爷, 之前你答应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会满足我的一个要求?”
温子曳略带困惑地瞥他一眼:“我是答应过。你想好提什么要求了?”
“想好了。”
祁绚抿了抿唇,低声, “《星球大战》……”
诧异自温子曳眸中一闪而过,他确认道:“那个十几年前风靡的游戏?你想要那个?”
“是。”
“为什么?”温子曳蹙眉,“如果我记得没错,那是一款联机对战类游戏, 现在应该没几个人还在玩了吧,市面已经停售了。服务器虽说没关, 但你登陆上去也玩不了。”
祁绚不回答,只问:“少爷可以弄到吗?”
温子曳凝视着他,似乎在揣测自家契约兽突如其来的执着背后的含义, 良久,轻轻点头:“可以。”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东西只要有钱,在网上收购就能到手。你确定要将这个机会浪费在这么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明明——”
“不是毫无意义。”祁绚打断他,语气微沉。
温子曳没再说什么,垂眸扶了扶眼镜。
“好。”大少爷有些不太高兴地妥协,“虽然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但既然是奖励,我尊重你的意见。最迟明晚,你会拿到它。”
说完,他也不废话,转过身,打算回去继续看他的新闻。
“少爷!”祁绚却叫住他。
温子曳回首,望见白发青年眼神迷茫,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
“你说……如果有人失约了十多年,另一个人还会等他吗?”
“怎么可能。”
温子曳冷哼一声,“等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十多年?倘若真有,那大概是天底下最软弱的蠢货。”
“……也是。”
祁绚其实也清楚,说到底,他和when不过是才认识两年的网友,用“童年玩伴”来形容都够呛。
距离他的不告而别已有十几年,就算最开始再难释怀,到今天也该忘得差不多了。
毕竟,就连他,不也没在抵达联邦的第一时间想起对方吗?
之前温子曳用《星球大战》的模式给他训练时,他也只是浅浅怀念了一下从前,对自己的失约无知无觉。
分明游戏机才被摔坏时,他扎在藏书阁两个多月,不眠不休翻遍书架,熬得眼睛通红也要修好它,直到被父王禁足才不得不罢休。
小时候那么难过的事情,后来竟不记得了。
因为那真的是太久太久以前,期间又发生了太多太多变故。
他是这样,when会例外吗?
——怎么可能。
就像温子曳说的那样,对when而言,ajxgon066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大骗子。口口声声说的好听,最终却和小蠢货一样,突然就不见了。
他肯定讨厌死他了,说不定会连《星球大战》一起讨厌,不愿再碰。
但祁绚仍然想上线看一看,就算列表里唯一的头像再不会亮起,他也必须给出解释,向对方道歉。哪怕when可能永远也不会看见。
这是他欠下的债,如果不还,于心难安。
……
楼上传来“咔嚓”一声响动,祁绚回房了。
温子曳窝在沙发里,怕冷似的蜷缩着身体。
新闻早已结束,正在播放的是一部新上映的影片,主角们彼此互诉衷肠,温子曳看得很认真。
【少爷,】彼得潘调高了客厅温度以防着凉,贴心地询问,【您手里的热可可已经凉了,需要我重做一杯吗?】
“……”
【少爷?】
温子曳的眼珠动了动,望向杯子里只喝了一半的奶褐色液体,脸颊在影片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青白。
“不用了。”
他没有放开杯子,而是继续一口、一口,将冷透的可可机械性地吞咽下去。
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竟隐约泛起苦涩。
“彼得潘。”温子曳的嗓音带着几分茫然,“你说,怎么会是他呢?”
自从祁绚叫出那个名字起,他精密的大脑就一片空白。在做什么、说什么,所见所闻,通通失去了感知,全靠本能在行动。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若无其事地走回来,骗过祁绚,表现得与平时无异的。
“when”。
会这么叫他的人只有一个,早在十三年前的那个秋天将他丢下,不见踪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世上大概不能有这样的巧合。
祁绚和ajxgon066……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少爷……】彼得潘苍老的声音十分慈祥,似感慨似叹息,【原来如此,祁少爷就是给予我们名字的那个人。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
缘分?温子曳讽刺地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就算有,也是孽缘吧。
【您不打算与他相认吗?】
“……”
温子曳以沉默回应,他闭上眼睛,止不住地回想起刚刚。
祁绚试探时的紧张,遭到否定后的失落,还有那个执拗的要求,那句问话……他的每一个神色变化,都印刻在眼中,一帧一帧地放映着。
温子曳能看出祁绚的愧疚、怔忡,欲言又止的落寞。
他在为自己的失约而感到不安。
那一刻,不需要过多思考,温子曳便明白过来:事情和当初自己以为的不一样。
如果祁绚真的就是ajxgon066,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就都有了解释。
只要联系一下他迄今为止的种种遭遇,不难猜出,当年一定是发生了某种意外,才导致了ajxgon066的离开。
这令温子曳无比混乱。
十三年前,他以为自己被抛弃了,被他最信任、最依赖、最亲密的人丢掉了。他因此痛苦得发狂,哭泣、厌食、失眠,不择手段地去寻找,却得不到任何音讯。
明明发过誓。
明明说好了不会剩他一个人的。
只是想一想就崩溃到落泪的事情,真正发生时,温子曳感觉天都塌了。ajxgon066消失后的整整一年,他甚至无法正常生活,内心受到了极大创伤,无论看见什么,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过往的种种事情,继而陷入绝望。
温乘庭请来无数心理学的医生、专家,针对他的情况进行了封闭式治疗。最终,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让他尽可能远离这一切,去往全新的地方生活,让时间冲淡痛苦。
于是,温子曳回到了中央星,并开始接手家族事务。
新的环境,新的人物,以及不同于在第二星域的自由,的确令他的状态逐渐变好。温子曳试着遗忘那个骗子,淡化他的身影,抹消他在心目中占据的地位,但这实在太过艰难。
不是做不到,是舍不得。
即便ajxgon066违背了誓言,欺骗他、伤害他,让他痛不欲生,他也不想忘掉过去那些无比珍贵的回忆,那几乎是他人生中所有的美好。无法否定,不能释怀——他就是软弱到这种地步。
所以,温子曳最终选择了憎恨。
他有充分的理由去恨,是那个骗子先背信弃义丢掉了他。突兀且强硬地闯进他的生活中后,又残忍地抽身而去。
如果不去怪罪、不去厌恶,他不知道该向谁宣泄这些悲哀。
温子曳攥紧冰冷的杯壁,时隔多年的绝望又一次萦绕在心底,他觉得上天在和他开一个巨大的、荒谬的玩笑。
事到如今,他要怎么跟祁绚相认?
在知道他就是ajxgon066的瞬间,温子曳甚至觉得那张令他喜爱的脸面目可憎。
第64章 上下线 【4061.2.11 ajx……
第二天一早, 祁绚做完日常训练,洗了个澡从楼上下来时,就看见了心心念念的《星球大战》。
游戏机静静放在客厅的大理石桌面上,银白外壳上印着大大的logo, 看上去熟悉而又陌生。
祁绚恍惚了一下, 昨晚他几乎没能合眼, 翻来覆去一直在想有关when的事情。
尘封已久的记忆一经打开, 宛如潮水涌流, 翻滚出无数属于过去的碎片。
那是他亲手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他们曾经最要好的时候,就连从小相伴长大的堂哥祁铭也得让步。
when家教严格,每天只有两个星际时的上线时间,在这两个小时里,他们一起做过太多事情:偶尔互不相让地厮杀一局, 偶尔联合起来劫掠四方,偶尔懒得打游戏, 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消磨过闲散的午后……
在银月帝国的小王子最无忧无虑的时间里, 这位联邦的小伙伴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是除他以外,不为任何人所知的一个秘密。
尽管现在的祁绚很难找回当年的心境,但在触碰到开机按键的那一刻, 那些遥远往事无可避免地浮上脑海,令手里轻飘飘的机体莫名沉重。
他盯着屏幕, 犹豫片刻,最终没有直接打开。
抬头环视一圈,没有看见温子曳的身影, 寻常这个时候,他应当在吃早餐才对。
祁绚不免有些困惑:“彼得潘,少爷呢?”
彼得潘道:【明日是晨曦学院第十学年的开学典礼,少爷出门办理手续了,大概要到傍晚才会回来。】
出门,却不带上自己?祁绚觉得哪里不太对。
自从成为温子曳的契约兽以来,除去前段时日在赌约内的自由行动,他没有一回缺席大少爷的出行。今天忽然例外,他浑身都不适应。
况且没有契约兽在身边,万一遇见袭击,温子曳打算怎么办?暴露自己的真实能力吗?
许是瞧出祁绚的在意,彼得潘发出一阵掺杂着电流音的笑声:
【余家少爷也就读于晨曦学院,比少爷高一届,他和蓝少爷亲自来接少爷过去,祁少爷不必担心。】
【少爷知道您有心事,让我转告您:希望您能在他出门的这段时间里尽快解决,明天和他一起去学院。】
祁绚一怔,旋即有些羞耻地垂下眼睫。
也是,昨晚自己反应那么大,异常之处怎么可能瞒得过敏锐的大少爷?
这句话像是乍然点醒了他,祁绚心中一定。
他本就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这下,近乡情怯般的犹疑扫去大半,顿时有了面对的勇气。
他朝彼得潘点了点头,拿起游戏机,转身回了房间。
账号ID:【ajxgon066】
密码:******
确认登陆?
操纵摇杆点击确认,屏幕上画面变幻,宏大的背景音乐响起。
刚刚上线,祁绚还没来得及观察一下界面和十多年前有什么不同,就被叮叮咚咚的消息提示音吓了一跳。
等到连串的声音终于平息,聊天窗口浮上一个鲜红的“99+”,占据了祁绚的全部视线。
他的游戏好友只有一个人,会给他发消息的也只有一个人。
不用思考也知道是谁。
祁绚深吸口气,点开聊天框,却突然愣住。
——《星球大战》的好友聊天框除了发送消息外,还会播报上线和下线提醒,方便联机。
而入目所及的第一条消息,正是when的最后一次上下线记录。
时间是4060年5月3日。
就在大半年前,祁绚的生日当天。
……
“我说小曳,你盯着那个游戏机发了半天呆了,到底玩不玩啊?”
酒厅包间里,余其承百无聊赖地躺倒在沙发上,瞅瞅温子曳,又瞅瞅温子曳手里的老旧游戏机,好奇不已。
“《星球大战》……”他一字一句地念出logo,眉毛一挑,“这不是小时候流行的游戏吗?得有十来年了吧,说什么真实星域,战略对抗,让孩子轻松培养军事思维,当年我爸天天逼着我玩来着,还拟定了每日KPI,不完成不给下线。”
一旁蓝行似想起什么,嗤笑一声:“结果最后都是我替你完成的。”
余其承也不害臊,挥手笑眯眯地说:“我就不是那块料,多亏有阿行在,不然我爸得骂死我,学习学不好也就算了,游戏都打不好……”
“对了,小曳你在哪个服务区啊?”他碎碎念道,“我记得我好像是在D3什么什么,哎,记不清了,就记得当时特别倒霉,服务区里有个到处抢劫的混蛋,每次好不容易发育了点起来,就被摁回原地了,我们都管它叫大魔王来着。”
“后来来了个新人天天盯着大魔王打,算是消停了一段时间,可没过多久,那新人竟然开始跟着大魔王一起打劫!偏偏这游戏还不能转服,搞得我特别郁闷……”
听到这里,沉默半天的温子曳忽然幽幽问:
“D3022?”
“对对!应该就是这个,小曳你也在?这么巧?”
“是啊,真巧。”温子曳抬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大魔王。”
余其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蓝行也跟着愣了愣,神色古怪起来。当年他帮余其承完成每日KPI时,可没少被折腾。
“小曳……你小时候这么可恶啊。”余其承委屈,“大家一起好好发育,向别的服务区征战不好吗?你干嘛在本服务区打劫?”
温子曳心不在焉地说:“无聊。”
他最初会接触《星球大战》,是温乘庭的要求。
也不知道他那严肃的父亲抽什么风,总不能和余其承他爹一样听信了寓教于乐的广告词,给他安排了这么一项娱乐活动。从此,他每天紧凑的学习时间里,硬生生挤出了用来游戏的两个小时。
温子曳无心去竞争什么排行榜,也不关心能不能出名,相比那些玩了几周就谙熟于胸,失去新鲜感的战略和机制,变来变去的玩家更加有趣。
他喜欢通过劫掠来发泄两个小时的无聊,无论是屠杀亦或被反杀,看一群人在世界频道跳脚叫嚣,都比他独自发育升级好玩得多。
但时间久了,这项活动逐渐也没了意思。
总归温乘庭不会管他,到了后来,温子曳甚至懒得上线,隔好些天才抽空应付一下。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个游戏真正有意思起来的呢?
开始觉得,两个小时实在太过短暂,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呆在游戏里?
余其承的问题恰到好处地闯入耳中:
“说起来,那个新人是谁啊,ID貌似是一团乱码?”
温子曳下意识道:“ajxgon066。”
“你记得真清楚。”
余其承一脸“不愧是你”,把原因归结在了温子曳超常的记忆力上,一点没多想,大大咧咧地问:“我记得你跟他形影不离的,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打别人的路上。后来没联系了吗?”
“……”
温子曳低头,看向手中迟迟没有打开的游戏机。
气氛因他的凝滞慢慢变得有些沉寂,余其承和蓝行对视一眼,再没神经也瞧得出温子曳今天状态不对。
办完入学手续,提议说来喝酒,找了包间坐下后又只字不提,捧着个游戏机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个ajxgon066身上了。
余其承皱起眉,想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笑道:“话说回来,小曳有段时间没跟我出来喝酒了呢。好像从契约小绚以后就不怎么出来了,外边都传你收心了……今天好不容易愿意来,怎么不把小绚带上?留他一个人在家里做什么?”
他知道温子曳很喜欢这只契约兽,提起来,也是为了让好友心情变好一点。
然而,温子曳听见祁绚的名字后,连唇边的弧度都消失了。
他眉目封冻,面无表情得有点可怕。
余其承和蓝行再次对视一眼,这次后者也禁不住蹙眉了。
什么情况?祁绚跟温子曳吵架了?和《星球大战》这个游戏又有什么干系?
空气静默,下一刻,又被温子曳的笑声打破。
只见他扶了扶快滑落鼻尖的眼镜,脸上露出与平时一般无二的微笑,斯斯文文,温温柔柔,平静地说:“我正要联系他呢。”
至于这个“他”到底是指那个ajxgon066,还是留守在家的祁绚,余其承分不清,也没来得及问。
因为就在说完这句话后,温子曳摁下了游戏机的开机键。
……
【我想见你。】
【我是说,我通过父亲的测试,经过他同意,可以出门了!我们……要不要在现实里见一面?我住在第二星域,你呢?】
【你住在哪都没关系,我去找你就好,跃迁费用我可以承担。】
【你上回不是说,好奇下城区那些兽人是怎么生活的吗?我们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
【你怎么不回消息?】
【为什么昨天没上线?】
……
【是不是吓到你了?如果你不希望将关系发展到线下的话,直接和我说就可以,别这样好不好?求求你……】
【我错了,我再也不提见面的事了!真的!】
【……你不想和我玩了吗?】
……
【你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
【为什么星球大战的系统里没有你的定位?购买ID是已注销的境外黑户,你究竟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找不到你?】
【你说好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你发过誓的!!!】
……
【我讨厌你。】
【我恨你!!!!!!】
……
【4049.5.3 when上线】
【4049.5.3 when下线】
……
【4050.5.3 when上线】
【4050.5.3 when下线】
……
……
【4060.5.3 when上线】
【4060.5.3 when下线】
……
【4061.2.11 ajxgon066上线】
ajxgon066:【……对不起。】
……
【4061.2.11 when上线】
第65章 太矛盾 “……傻狗。”
游戏机的屏幕不大。
十三年, 何等漫长的岁月,却在这方小小的屏幕里逐字逐句地流过。
从下往上翻,花了一个多星际时,祁绚终于找到了分别的开端。
凝视着那句短短的【我想见你】, 他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 只觉得沉重到难以思量。
原来当年……他竟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如果游戏机没有被祁铭摔坏, 哪怕再晚上一天摔坏, 让他看到when的邀请, 他即使去不了, 也不会让这份期许草率落地。
或许他会和when坦白自己的身份,告诉对方自己住在遥远的北星域,倘若他能作出回答,日后失联,when也会理解他并非有意, 知晓他身在何处,不至于陷入后来的崩溃与绝望。
祁绚设想过很多情况, 他以为他已足够夸大自己在when心目中的地位。因为他很清楚,对那个孤高也寂寞的大魔王而言, ajxgon066必定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被朋友欺骗、抛弃、背叛,自然痛苦。
拜祁铭所赐,祁绚曾品尝过这种感受。所以他明白,时间和经历真的会冲淡一切。
时至今日, 他再回想起那位一同长大的堂哥,内心已波澜不兴。
以己度人, when对他也大抵如此。
……可他错了。
祁绚深呼吸好几下,才勉强按捺下潮涌般的酸涩和羞惭。
原本想好的说辞怎么也无法落笔,再充分的解释, 再诚恳的道歉,在聊天框里长达十三年的无望等待面前都显得那样单薄、轻率。
他怔然许久,缓缓敲下一行字。
ajxgon066:【……对不起。】
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还能跟when说什么。
就在祁绚一片混沌地发呆时,耳旁突然冒出一声“滴滴”脆响,他下意识低头向声源看去,只见一行消息提示,在聊天框中弹出。
【4061.2.11 when上线】
等等,谁上线了?
祁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又一行字跳了出来。
when:【……】
ajxgon066:【……】
空气在两人之间凝滞下来,对于这个阔别已久的儿时玩伴,祁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和他开口,更不知道对方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待他。
与此同时,祁绚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微妙。
这些年来,when分明只有在5.3日当天才会上线,什么都不做地下线,宛如一个沉默的纪念。现在距离他的生日还有快三个月,为什么when会突然进入游戏?
念头一闪而过,他没能深想下去,因为聊天框里,when竟不计前嫌,主动开启了话题。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失约了。】
【为什么失约?】
【发生了一点意外……总之,我并不是不想见你,也没有想丢下你。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可以慢慢解释给你听。】
祁绚乖乖回答着when的话,觉得眼下的局面有一点诡异。
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没有误会解开的释然,甚至没有情绪激动的责问、怪罪,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并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个when。
反而,这副冷静且条理分明的模样,有些像……温子曳。
祁绚敲了敲自己的额角。
——他真是疯了,最近看什么都能想到大少爷。
将扰乱心绪的身影驱逐出脑海,祁绚略带紧张地盯着屏幕,等待when给他的宣判。
一秒,两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when说:【那我们见面聊。】
*
温子曳回到家时,得到一只窝在沙发里沉思的契约兽。
完全没能注意到门口的动静,白发青年脸色肃穆,定定地凝望前方,神游天外,连温子曳已走到身边也未发觉。
“在想什么?”
被忽视的感受令温子曳十分不快,他绕到前方,伏身挑起祁绚的下颌,强行让那双漂亮的眼瞳里映满自己的身影。
这样直直相视片刻,祁绚如梦初醒,下意识就要站起身:“少爷?”
他的动作太仓促,温子曳还没来得及让开,顿时重心不稳地往前扑倒,摔在了祁绚身上,交颈而缠。
温子曳也不介意,契约兽身上干净的、疏雪般的气息让他的心情稍微好起来一点。他偏过脸,顺势亲了一下祁绚的唇角,懒洋洋地说:
“嗯,我在呢。着什么急?”
祁绚因他理所当然的亲昵僵了僵,不过这些天来,他也快习惯了这种没有分寸的接触,便没有计较,低声说:“我……这些天想出一趟门。”
“出门就出门,怎么,今天居然乖到跟我报备了?真不像你。”
祁绚低低说:“出远门。”
温子曳不说话了,他站直身体,扶正眼镜,微笑变冷:“有多远?”
“第二星域。”
温子曳转身就走。
“……少爷!”
祁绚见叫不住人,干脆仗着身高腿长,几步跟上去,从后边将温子曳紧紧揽住。
温子曳挣扎几下,发现完全反抗不能,差点气笑了:“祁绚,我给你一天时间去处理你的问题,最后你得出的结论就是要去第二星域?看你的意思,应该没打算同我一起吧?”
祁绚略略心虚,他去见when,自然不好带上第三个人。况且……
“少爷不是要开学了么?”
“不是我要开学。”温子曳冷笑,“是‘我们’——晨曦学院第十学年往后的课程大部分与契约兽相关,你也必须到场。”
“我亲爱的小狗,别告诉我,你打算丢下你的主人不管,千里迢迢去见一个外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祁绚感到大少爷说到“丢下”两个字时,有几分咬牙切齿。
“我……没有。”
两难之下,祁绚因过度冲击而缺乏思考的头脑终于缓缓冷却下来。他摇摇头,松开了手。
不论如何,他如今是温子曳的契约兽,自然不可能弃之不顾。让温子曳独自在中央星呆着,他也不放心,大少爷实在太脆弱了。
被放开来,温子曳也没继续往前走,转回头,面上却没有半点被哄好的迹象。
祁绚看他一眼,犹疑道:“你怎么好像更不高兴了?”
温子曳瞪回去,他怎么高兴?
他也分不清,究竟想让ajxgon066不顾一切去见when,还是想让祁绚乖乖陪在温子曳身边。心底像是撕裂成两半,一半冰封千里,一半熔岩潺潺。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试探?报复?愚弄?又都有什么意义呢?
祁绚很混乱,温子曳瞧得出来,可他其实比祁绚更加混乱。
他究竟是厌恨他,还是喜爱他?
他该佯装平静地将这段过去埋葬,还是当面揭开真相,去瞧一瞧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
极度矛盾的情绪向心脏挤压过来,温子曳觉得快喘不过气了!
“少爷?少爷!”
耳边的声音好似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温子曳睁开眼,他再次被祁绚抱在了怀里。
有所依靠的姿势,让他稍微轻松了些。祁绚忧虑地望着他:“哪里不舒服?”
“……被你气的。”
“好,是我的错。”
祁绚也不和他争辩,刚才温子曳突然脸色发白的模样当真吓到了他。
他将人扶到沙发上,转身去厨房调了杯热可可,实验至今,他已能精准地踩在温子曳喜好的巅峰,比机器更得大少爷青睐。
香甜温暖的气息笼罩在身边,温子曳紧绷的神经慢慢舒缓下来。
祁绚观察了番他的面容,确认的确没什么问题,才松了口气,在沙发边半跪下来,执起温子曳没拿杯子的左手,轻轻贴在脸颊边。
他低下头,小声:“少爷,人类真是太矛盾了……”
又坚强,又脆弱,大少爷是,when也是。时常让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温子曳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也觉得自己今天有点过分。
伸手抚摸青年柔软的白发,他轻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能讲与我听吗?”
祁绚踟蹰一瞬,随即在大少爷的温柔中败下阵来,将来龙去脉全部说了一遍。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他睁着眼,喃喃道,“我应该做点什么,弥补从前的错误。所以我想,至少,这回应该由我去找他。”
“但是……”他仰面又望向温子曳,“我也不能丢下少爷。我该呆在你身边,保护你。”
“少爷,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兽人目光真挚,由于迷茫,带上几分求助的意味。
神情虽仍是从一而终的冷,像是感情淡漠,但温子曳比谁都清楚,对方的心思如何柔软而炽热,曾像太阳一样映亮了他的世界,直到今天,也没有多少改变。
他在中央星为他不知所踪的太阳而痛苦的那十三年,也是祁绚经历人生最大变故、流落风雪、艰难求生的十三年。
他受伤的时候,祁绚也受了很重的伤。
却还想着要弥补他,忘记了是命运弄人,自己全然无辜。
温子曳的心口忽然细密地抽痛起来,为现在安然无恙来到他身边的雪原狼,也为过去迫不得已失去联系的小王子。
他揉了揉祁绚的发顶,唇边逸出一声叹息。
“……傻狗。”
第66章 很合理 打了药的月光犬。
从小到大, 祁绚都是被别人用“天资聪颖”捧着过来的。
说他傻的,温大少爷还是第一个。
他对这一形容颇有微词,皱皱鼻子不乐意道:“哪里?”
温子曳笑了笑,边顺着自家契约兽的头发, 边慢条斯理地说:“你连对方住在什么地方都没问, 就急匆匆地跑来和我说要去第二星域, 这还不够傻?”
祁绚愣了一下, 他确实没问。
可是……“when说过他住在第二星域。”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温子曳曲指敲了敲他的额头, “你知道联邦的定居率有多小、人口流动有多大么?别说是十年, 就算一两年,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搬家。”
“更何况你也猜测,那个叫when的年纪不比你大太多。照这么算,他当初应当在第二星域念书,如今来第一星域工作了也说不定。履历优秀一点, 说不定就在中央星,那就很好办了。”
听温子曳一讲, 祁绚也觉得自己过于心急了。
“少爷说的是。”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我现在去问。”
起身, 祁绚犹豫地瞥了温子曳一眼,虽然大少爷笃定的语气让人觉得事情好像会跟想象中一样顺利,但现实毕竟不是童话,哪里能心想事成?想到这里, 他又问道:
“如果他还是离我很远呢?”
“只要不是在北星域,本少爷就逃课带你走一趟, 权当旅游散心。满意了么?”温子曳轻哼一声,捧着热可可往沙发仰面一躺,十足的纨绔做派。
可他实在清俊温雅, 一身改不掉的精英气质,做起派头来根本不像什么浪荡子,浑身上下都写着装模作样。
大少爷在外人面前也演成这样吗?
中央星的那群权贵什么眼神,居然会被骗过去……
祁绚没忍住笑,他朝温子曳眨了眨眼:
“少爷,你真可爱。”
“还有,when的事情……谢谢你。”
“咳咳!”温子曳身形一僵,没留神呛了一大口热可可。
罪魁祸首却像是说了再平淡不过的一句话,若无其事地上了楼,留下大少爷满嗓子甜腻地怀疑人生。
“可爱”……
这好像不是祁绚第一次用这个词来形容他。
温子曳觉得脸颊有点烫,心跳也有点快。他把杯子捧到眼前,遮住脸,反复回想着祁绚背过身前对他露出的那个笑容。尖尖的虎牙,浅浅的梨涡。
“到底是谁可爱啊……”
*
祁绚觉得温大少爷简直料事如神。
when的确已经搬离第二星域,来到第一星域,不仅如此,目前人就住在中央星,巧合得让人惊讶。
但温子曳听说后,倒一点不觉得奇怪。
“既然能在《星球大战》里混出名堂,证明他战略性和决策性眼光都不错;能动用力量去查游戏账户的IP,说明家世也可以。这种人不在中央星才奇怪。”
这话有一定道理,虽说仍有存疑的地方,但即将到来的会面令祁绚无暇他顾,便没太将细节放在心上。
温子曳见状也是松了口气。
祁绚的直觉太过敏锐,想瞒过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虽说他已经决定,这回见面就会与祁绚说清楚,但……现在的他还没做好坦白的准备。
“行了,既然约好时间和地点,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温子曳淡淡吩咐,“收收心,今天是开学典礼,结束后会对所有学生登记的契约兽进行基础测试……记得演好了。”
他走到祁绚身前,帮忙系好制服领带,唇边弯出一个恶劣的弧度,贴在白发青年耳边小声笑道:
“你也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吧,银月帝国的小王子殿下?”
白皙耳廓敏感地染上一层绯色,祁绚按住作乱的大少爷,抿唇不语。
这种调戏般的亲昵最近似乎越来越多了,他真搞不明白温子曳的意思。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家,余其承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望见他们,高大英俊的青年倚着车窗,遥遥吹了个口哨。
他今天开的是辆敞篷轻轨,祁绚在广告上看见过,才出不久的本季度最新款,速度只比星舰差一点,胜在轻便,更要紧的是不会唤起温子曳的心理阴影。
祁绚忽然注意到,好像除了将他从长乐天带回来那次,余其承来接温子曳时,从没开过星舰。
大少爷这位朋友倒没交错。
“早上好!”
车门自动展开,余大少得意地拍了拍座驾,迫不及待地炫耀道,“怎么样,新买的,酷不酷?八千万全款拿下!”
“八千万?”温子曳随意一笑,“你零花钱上回买完星舰不就见底了么,蓝行又贴了你多少?”
余其承还没说话,蓝行先不以为意道:“繁华轩本来就是其承的产业,他爱花多少都行。”
“你就这么惯着他?”
“不然?”蓝行反问,“他毕竟是……”他不自在地顿了顿,“是我的主人。”
温子曳但笑不语,余其承则完全没听出异样,展臂揽过身边纤瘦的少年,狠狠抱住:“我就知道阿行最好了!”
人类火力旺盛的温度令冷血动物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蓝行被烫得面皮发红,生怕露怯,佯装嫌弃地去推他,嘴里小声咕哝:“做什么……热死了……蠢货。”
余其承也不介意,笑嘻嘻地继续去贴他。
祁绚旁观他们打闹,若有所思。他还记得温子曳告诉过他——蓝行喜欢余其承。后者虽还不知道,却也有着独一份的亲密。
契约兽和主人……真的能有结果吗?
他暗暗瞥了一眼温子曳,大少爷正笑吟吟地观赏着这场由他挑起的纷争。
晨曦学院的制服偏英伦风,白绸衬衣,深灰马甲,外罩一件藏青色的西装外套。温子曳很适合这种打扮,斯文贵气,纤细的金边眼镜又为他增添了一分柔和。
他端正地坐着,腰身笔挺,修长双腿优雅交叠。
长裤因这个动作微微绷紧,在侧面显出一点不太明显的印痕——祁绚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在上边停顿了片刻,他知道这是什么,自己也穿着一样的服饰——是绑在大腿上的两条衬衫夹。
莫名的,他突然觉得衣冠楚楚的温子曳情.色极了。
祁绚慌忙收回视线,有些羞耻,这就是他对大少爷的欲吗?一点无端的联想,就能引向暧昧的边缘。
可是,这会是喜欢吗?
蓝行喜欢余其承,他对余大少也有这种想要触碰的念头吗?
他怎么就能确定,这是不同于欲的感情呢?
祁绚纠结,他是不是该找蓝行问问看?
……否则,他真想不通,要怎么处理和温子曳之间逐渐过界的这份关系。
*
晨曦学院的开学典礼很简单。
唱校歌、听演讲、喝人生鸡汤,除了各自身边多出一只契约兽外,和从前的仪式并没有多少差别。大部分人消磨时间的办法,就是偷偷观察班上同学都契约了什么种族的兽人。
“这只身高得有两米五了吧……肌肉壮实,面相憨厚,估计是熊族的。”
“这只,面色惨白发僵,绝对是冷血动物,蛇啊蛙啊什么的。”
“咦,这只不是长乐……咳,之前一个擂台赛的‘冠军’么?灰羽豹,C级兽人战斗力的顶流了,又强又美,当初竞价的人可不少,原来是被王家买走了……”
细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那名王家少爷下意识挺直腰板,瞅着身旁沉稳肃杀的女性兽人,露出一抹得色。
不过他也没出风头多久,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另一人身上,接二连三地响起低低惊呼。
“看,那就是萧家的重瞳猞猁!”
“好帅啊靠,A级巅峰……”
“唉,馋也没用,重瞳猞猁有两大王族的旁系血脉,最低也有B级。没萧春昱那种高等精神力,想都别想……”
“话说回来——”
在本年级,但凡提到萧春昱,断然不会忘记另一个人。
“温子曳没留级,他到底契约了什么样的兽人?”
他们可还没忘记契约日当天发生的冲突,心里好奇得不得了,究竟什么样的兽人能入温子曳法眼。
一群人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企图在到处是人的礼堂发掘那道身影。
而另一群家世更好点、已经参加过温家宴会的少爷小姐,脸上已浮起古怪之色。
“找到了!他在那儿……”
有个眼尖的女生率先找到了人,随即,便死死捂住嘴唇,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叫声。
“哪?”后边的同学顺着方向看去,没能发现,纷纷问她。
“就、就那里……哎呀,被他契约兽挡起来了。”
“他契约兽是哪个?”又有人问。
女生揉着脸蛋,没有犹豫:“最好看的那个!”
“……”
“呃,我是说,白头发的那个,啊哈哈……”
好不好看不知道,白头发倒是很显眼,众人很快定位了目标。
恰在此时,对方似是感到窥探的视线,护着身旁青年朝这边转过脸,冷然而告诫地巡视了一圈。
一干人鸦雀无声,立即明白过来那女生为何支吾。
温子曳契约日当天说什么来着?
要好看的……
好看是真好看啊,就是,也有点吓人?
“这只是什么种族?谁来鉴定一下?”
“光看脸,大概率是观赏品种,毛色为白,能被温子曳契约,说明等级在C-D,这样来看的话……月光犬?”
“你家月光犬气势这么恐怖啊?”
“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是哪族的兽人?”
你一言,我一语,愣是讨论不出个章程。
消息灵通的实在看不下去,插嘴道:“别争了,就是月光犬!和普通月光犬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是因为温子曳给他打药了。”
“打药?什么药?”
那人幽怨地吐出四个字:“基因药剂。”
“???”
“温子曳给月光犬注射基因药剂?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有钱人,真会玩……一只契约兽而已……”
“可不止如此。”风头被抢完的王少爷冷笑一声,略略提高了声音,“你们不知道吗?温子曳跟他的契约兽,关系可不简单。”
闻言,周围本就没几个在听台上老教授发言的学生,目光全都聚焦到了这边。
王少爷见状更加嘚瑟:“温大少连自己都赔进去了,基因药剂算什么。不过也难怪,谁让人家长得好呢?许家那个出了名的浪荡子许凝,之前也想要他,为此跟温子曳大打出手……啧啧,也称得上蓝颜祸水了……”
“哦?是么?”一道女声轻声接话。
“这还有假?我亲眼所见!”王少爷叹道,“不怪你们不信,我当初也不敢信啊。谁能想到从前那个对谁都不假辞色的温子曳,如今居然和许凝一样,变成了个喜欢被兽人操的……”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看清眼前微笑着的女人时,冷汗唰地流了满背。
“许、许小姐……”
“嗯,是我。”许忱温和道,“怎么不继续说了?我弟弟和温少喜欢什么?”
王少爷欲哭无泪,虽然关于许凝的部分都是真话,但他哪敢当着许家人的面嚼舌根啊!
“没、没什么……我都是……胡言乱语……哈哈……”
……
另一端的骚动因许忱的到来渐渐落幕,祁绚收回目光,低头看向不为所动的温子曳。
“少爷。”
“嗯?”
“打了药的月光犬,比一只C级兽人强,很合理吧?”
第67章 融合度 关系的好坏。
基础测试结束。
祁绚神清气爽地走出来, 身后跟着怀疑人生的一众契约兽。
还月光犬……
谁家月光犬那么变态,各项素质直逼C级巅峰,与B级仅一线之隔啊??
基因药剂竟恐怖如斯,难怪卖那么贵, 还有价无市。
之前趾高气扬的王少爷历经连续两轮打击, 悻悻地不敢吱声——刚刚祁绚一拳头刷新灰羽豹的力量成绩时, 似有若无地朝他瞥了一眼, 意味深长, 吓得他汗流浃背。
温子曳见祁绚这么高兴, 好笑得不行:
“幼稚。”
“幼稚又怎么样。”祁绚哼了声,他的少爷岂是别人能诽议的?
“不过这样也好,适当展露些能力,以后遇到突发情况就不会太束手束脚……”温子曳沉吟,D级兽人与C级跨度并没有那么夸张, 祁绚把握得有数,有基因药剂的名头做幌子, 应该不会引起怀疑。
“接下来是最终登记,完成后就可以回家了, 走吧。”
祁绚点点头,两人一道向礼堂深处走去。
最终登记的地方在古堡顶楼,轮到温子曳进去时,只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中央的椅子上, 冲他们笑眯眯地招手:“午安,我的孩子们。”
他看起来年纪很大了, 在平均寿命长达三百年的星际,这样衰老的面貌,证明他已历经岁月的尘霜, 行将就木。
但老人的精神似乎不错,一笑之下皱纹丛生,十分慈祥。
可当他睁开眼,其中蕴藏的深邃与睿智,又令人无法等闲视之。
看到他,即便温子曳也吃了一惊,短暂的怔忡后,他微微躬身,抚胸行礼:“校长。”
校长?这座学院的管理者?
祁绚心中好奇,跟着大少爷乖乖行礼。
温子曳的声音适时从契约那端传递过来:【唐落秋唐校长,如今现存的十位S级精神力拥有者之一。】
【姓唐?】祁绚意识到什么,【那他……】
【嗯,唐校长是唐家人,如今联邦首长的太爷爷是他的亲弟弟,论起辈分来也得矮他许多头。】温子曳顿了顿,【听说,唐究从小跟在他膝下长大。】
听到熟悉的名字,祁绚不禁多看了这位老人一眼,忽然明白了为何出生在世家的唐究能成为一名学者。
他们私下的交谈没有维持太久,面对这般恭敬的姿态,老人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呵呵,不用这么客气。来,坐。”
温子曳与祁绚依言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唐落秋含笑打量着他们,从手边的文件中抽出一张表:“基础测试的结果,我已经看过了,一只D级血脉的月光犬能表现出趋近C级巅峰的六维属性,很不错。”
温子曳微笑:“谬赞,凭借外力罢了。”
“基因药剂是能改造身体强度,”唐落秋道,“可对反应力、意志力,还有格斗技巧帮助不大,用不着拿这个来糊弄老头子我。”
他那双清透的眼珠落在祁绚身上,后者一瞬有种被看透的错觉。
但唐落秋没有继续说下去,在表上草草画了几笔后,笑呵呵地开口:
“好了,闲话少叙,后边还有很多孩子等着呢。现在向我展露一下你们的契约。”
展露契约?
通知流程里可没这一环,温子曳蹙了下眉,不确定地问:“校长是指……让我们进入共振状态?”
“没错。”唐落秋颇为赞赏地看着他,“不用抽取太多精神力,一瞬间就可以。”
两人对视一眼,温子曳朝祁绚轻轻颔首。
契约展开,精神力侵入、交融,感官相连。
经历过上回和京九的战斗后,他们对于这种感觉熟悉许多,没有了一开始的不适与排斥。
温子曳感到某种亲密的联系,从祁绚身上传来,如图涟漪泛泛的水波。
那种安定、温暖的情绪,虽只链接了短短数秒,却令他这两天的烦躁一扫而空。
“好了。”
唐落秋的声音像回响在从非常遥远的地方,共振结束,温子曳回过神来,看到老人眼中的赞赏更甚。
“融合度能达到63%……很不错的成绩。”
“融合度?”这个名词,温子曳也第一回听说。
“呵呵,没什么打紧的一个数据。”唐落秋低头在表上写下一个数字,“说明你与你的契约兽感情不错,胜过大多数人,仅此而已。”
温子曳却直觉没这么简单:“还请校长解惑。”
唐落秋看了他们片刻,笑容慢慢消失。
“温家的小子,”他叹息似的说,“你觉得,契约兽对你而言是什么?”
“我……”温子曳侧首望向祁绚,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定义。
契约兽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契约兽?
这个问题就像“你父亲对你而言是什么”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唐落秋见他答不上来,摇摇头,自言自语般喃喃:
“现在的孩子啊……罢了。这本来,也只是我这个老东西的一厢情愿而已。”
尽管没有明说,但温子曳知道,他的反应没有让校长满意。
这种否定让骨子里自视甚高的大少爷很不悦,他一直是个对自己要求严苛的完美主义者:“那么,校长认为,契约兽应该是什么?”
唐落秋并不回答。
他包容地看着温子曳,宛如在看一个和他赌气的孩子:
“不必觉得失落,毕竟我猜,你和你的契约兽磨合还不算久。你们只是差一点时间……以及对彼此的信赖。”
信赖?
这个词让温子曳和祁绚同时一愣。
他们下意识向对方看去,又在目光相触的刹那移开。
欣赏、认可、在意,甚至是喜欢、欲.望,都可能存在于他们之间。但是……信赖?
主人与契约兽——本就不平等的关系,会诞生出这种感情吗?
他们的迟疑落在唐落秋眼中,他一点也不意外地笑了笑,翻动手边的那沓文件:“63%的融合度,已经远超本届学生的平均水准了。之前进来的人里,最高也只有26%。”
差距居然有这么大?
温子曳不明白:“为什么?学院里大多数的契约兽都是从小定好、同主人一起长大的。如果融合度反映的是感情好坏,不应该……”
“温家小子。”
唐落秋打断他,“你觉得服从、被驯化、百依百顺,那种表面和谐的相处,就是‘感情好’么?”
他指了指脖子,笑意掺杂上几分无奈:
“放眼晨曦学院目前在校的所有学生,只有五个人没有给契约兽戴上标记环。你是其中之一。”
温子曳一顿,他有给祁绚戴上项圈作为掩饰,看来这个房间里,有某种能测试出相应波长的小玩意儿。
“随着标记环这种便利用具的普及,还有和北星域关系的紧张……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契约兽原本的种族称谓是【兽人】,他们,也是【人】。”
“你问一问自己:如果有人给你戴上这种会要命的东西,你会真正和他交心吗?”
祁绚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类站在兽人的立场上说话。
温子曳沉默着,心底也是说不出的吃惊。
他出身温家,从小接受□□的教育理念,并不断遭受到来自雀巢等以兽人为主的组织的袭击。
这样的经历令他很难生出去尊重、平等对待契约兽的想法,不如说,哪怕是人类,又有几个能走到和他对等的位置上来?
唐落秋垂目,仿佛凭空衰老了好几岁:“也怪不得你们,自从当初……南北建交失败,究儿失踪以后,联邦对待兽人的方针就越来越激进。人类依赖兽人的强大,又恐惧兽人的强大,后来的标记环与袭击案,更是将矛盾推至顶峰。”
“太多人已经习惯了相互敌视,契约也在逐渐失去原本的意义。”
“到了现在,考核的评判标准只以六维与精神力而定,鸡肋如融合度,早被踢出了局。大势所趋,即便我身为晨曦学院的校长,也无法阻拦。”
他重重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又平静地抬起头。
“很久没有和人聊过这些了,多谢你们愿意听我这个老头子胡言乱语。”
唐落秋道,“温家小子,你很难得。作为温家的人……还能与契约兽达到63%的融合度,放眼整个晨曦学院,也只有一人能胜过你了。”
“哦对,这个人你也认识,十一年级的余其承。”
唐落秋笑起来,“说实话,去年我登记时,差点被他吓坏了。”
“他和他的契约兽,融合度可是有92%那么高!”
92%?温子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比起来,63%这个第二名只算险险站在及格边缘。
余其承和蓝行关系好,温子曳当然清楚,但他一时间有点无法接受:融合度代表关系好坏的话,岂不是说明那两个人的关系比他跟祁绚好上快1.5倍?
就算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和祁绚也是从小就认识啊!
祁绚默默盯着大少爷神色莫测的脸,总觉得奇怪的胜负欲好像增加了。
“校长!”
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接着,不等应答,一位教授打扮的女性就面带慌乱地闯了进来。
“校长,不好了,出事了……”
她瞧见里边还有两名学生,尴尬地止住话头。
见状,温子曳和祁绚也知道不宜久留,起身向唐落秋告别:“谢谢校长,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嗯,去吧。”唐落秋说,“日后如有疑问,还可以到这里来找我。”
温子曳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走出顶楼的房间,关好门。
就在缝隙闭合的前一刻,祁绚隐约听到女教授惊惶的声音:
“……里学院……学生失踪……”
“在第五自治区!”
第68章 失踪案 蓝行不见了。
第五自治区?
那不是他和when约好见面的地方吗?
祁绚脚步稍一迟疑, 温子曳发觉他的晃神,回过头:“怎么了?”
祁绚便将听到的话小声告诉他。
“里学院学生在第五自治区失踪?”
温子曳沉吟道,“着急到要报告校长,看来不是一个两个的小事……”他随即也想起和祁绚约在那边见面的事情, 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我记得, 你和你那位朋友就是约好下午在第五自治区的一间咖啡厅见面?换个地方吧。”
祁绚也正有此意, 点头:“when说他会一个人过来, 万一路上遇见什么危险就糟了, 我马上给他发消息。”为方便联系, 他们已经交换了终端账号。
温子曳叹口气,转头略带责怪地望向他:
“能不能考虑一下你自己?”
“我?”祁绚不解。
他有什么好考虑的,他是兽人,又不是身体脆弱的人类。
歹徒如果打上他的主意,怕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少爷, ”雪原狼觉得自己好像被大少爷小看了,认真地说, “我很强的。”
温子曳的眼神却更严厉了:“你以为里学院是什么地方?”
“那儿的学生和你一样,可都是兽人, 是学院给我们准备的预备契约兽。其中不乏级别为A的存在,并长期接受警卫与体术教育,你觉得他们不强吗?”
“况且,”他看着怔忡的祁绚, 扶了下眼镜,冷冷道, “你不知道第五自治区是怎样一个地方。”
“那边临近下城区而远内环,处于中央星边缘的灰色地带,鱼龙混杂。人口黑市、武装走私、管制药品滥用……你再强, 能保证自己不中阴招吗?一旦被盯上——”
说着,温子曳也有些后悔,他不该选择约在第五自治区的。
只是近些年来经过整顿,第五自治区的大部分地方都已平定下来,他原本想在相认后,弥补小时候未能践行的遗憾,和祁绚一道去下城区看看……谁料竟会突然出这种事?
温子曳知道自己在危言耸听,情况其实并没有他所讲的那么糟糕,至少,没有严重到被新闻播报的程度。
失踪的学生到底有多少、是什么等级的兽人还不好说。
就算里头有A级,象牙塔里养成的乖乖仔,和生死之间厮杀出来的雪原狼也毫无可比性。
而他们相约的那家咖啡店,本就属于治安较好的环境,更何况还有自己在场,出事的概率极其微小。
但哪怕只有亿分之一的可能性,温子曳都要杜绝。
……他绝对、绝对、绝对无法再失去对方了。
光是想想那种后果,温子曳就难以忍受,只觉心脏一丝丝地抽紧。
他伸手紧紧攥住祁绚的衣袖,连指尖都在颤抖,呼吸急促到声音扭曲,语气甚至带着隐约的祈求:“我们不去,好不好?”
“少爷?”
祁绚见他走着走着忽然脸色惨白、满额冷汗,不由吓了一跳,赶忙扶住他,手足无措,“你身体不舒服吗?我送你去医疗所……”
“先答应我!”
祁绚尽管困惑他的异常,仍立即道:“好,不去,我答应你。”
得到承诺,温子曳这才有力气缓过来。
他恹恹地瞥了眼祁绚,感到丢脸极了,干脆垂下眼睫拒绝作声。
“少爷……”
祁绚则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他皱皱鼻子,想起昨天的温子曳也有过类似的状态,“你到底怎么了?”
他觉得温子曳的情况,有些像他之前面对和苏枝相关事情时的反应——由于心理创伤导致的强烈应激。
可是,他做什么了吗?
两回的共通点在哪里?
祁绚模糊地感到与自己有关,可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沉思片刻,忽然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
温子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说出真相吗?告诉祁绚——他就是when,命运如此喜怒无常,将他们分开十多年后,又让他们在无知无觉中相逢。
祁绚对when有愧,又对温子曳有暧昧不清的感情。
曾经的陪伴、后来的等待,远隔岁月尘嚣的欢愉和悲哀……如果他知道两者是同一个人,当这一切复杂的纠葛汇集到一起。
到时候,这只看上去冷淡、却比谁都心软的雪原狼将彻底臣服于他,永远不会离开。
“永远”。
这个词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虚妄的魔鬼不断在耳边唆使,令温子曳一阵神思恍惚。
所以,为什么不?他原本不就是这样打算的吗?
在他得知祁绚就是ajxgon066的第一刻,在他知晓祁绚为那个when感到混乱、歉疚的时候,他看在眼里,心中也有暗喜。
早在那会儿,温子曳就决定用这个身份,用这十三年苦等的沉重,将祁绚绑死在自己身边。
正式或随意、早说或晚说,又有什么区别?
“我……”
温子曳张了张嘴,凝视着白发青年定定看来的澄澈眼瞳,刹那间,眼前却浮现出舞会上对方屈辱、失望的眼神。
那个时候,祁绚对他说——这不公平。
但祁绚最终仍然妥协了,当时,温子曳还不懂他妥协了什么。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那也许就是唐落秋说的,他们之间所欠缺的东西。
平等、尊重、信赖……
只在这一瞬间,在这双绀紫色的湖泊中,温子曳望见自己卑鄙的倒影,不禁自惭形秽。
“没什么。”他避开祁绚灼灼的目光,不自在道,“不是说去医疗所?走了。”
“少爷!”
祁绚却强硬地反手拽住他,不容许他逃避,神色严肃地说,“如果医疗所有心理医生的话,我们倒是可以走一趟。”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祁绚走到温子曳身边,维持着控制住那只手腕的动作,他仔细地、缓慢地打量大少爷面上任何细微的变化,“你总是这样,把自己的想法、情绪、欲求,全部藏起来,不肯让别人知道。”
“但我能察觉……少爷,或许说出来你不相信。”他的语气从犹疑,逐渐走向笃定,“我觉得,你在害怕。”
温子曳像被天敌锁定的猎物一般,在兽人尖锐的审视下动弹不得。
“——你在害怕什么?”
凝滞,僵硬,死寂。
天光从楼道的窗户穿入,在青年白皙的面颊上割开一道光影分明的交界线。
“叮”的一声。
不大的紧急消息提示音划破空气,惊醒了以沉默对峙的两人。
祁绚顿了顿,松开手,别过头去;温子曳则揉着被攥红的手腕,垂目打开终端。
他看完这条不知该说来的巧、还是不合时宜的消息,眉心一蹙,也没心思再和祁绚争执了,抬起脸吩咐:“去学院门口,余其承在那边等。”
“出什么事了?”祁绚见他正色,也不敢怠慢。
温子曳沉声道:
“蓝行不见了。”
*
早上接他们过来的敞篷轻轨车停在门前,一如既往的高调、嚣张。
车的主人却全然没了之前嘚瑟的心情,靠在窗边,沮丧得宛如一只被淋湿的大型犬。
温子曳被祁绚放到地上——他们避开了学院的摄像机器人和人流,速度全开。见余其承失魂落魄到完全没发觉他们的到来,他“啧”地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说吧,什么情况?”
“小曳……”
男人仰起脸,短短一早上不见,那张英俊面孔就憔悴得不像话,眼眶熬红,眼白血丝密布,肉眼可见的焦虑。
他看到温子曳,宛如找到了主心骨、救世主,一把抓住对面的衣摆,语无伦次:“我只是离开了一下,回来阿行就不见了……终端打不通,发消息不回,周围也不见踪影,怎么找都找不到!报了警也联系家里发动人手去找,到现在还没音讯……”
温子曳耐心听完他发泄般竹筒倒豆子的一串话,安抚地又拍了拍他的肩:
“好,我知道了。现在我要问你几个问题,方便我找到蓝行,你能清晰地作出回答吗?”
他嗓音温润柔和,带着不容置喙的自信与平静,好像只要这么说了,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余其承的不安在这样的声音下减轻了些,他定定神,深吸口气:“能,小曳你问吧。”
“蓝行在哪里不见的?”
“第五自治区东十二庭洛华大道的出行基地外。”
这句话大概已重复了不少遍,余其承说得很快,听到“第五自治区”,温子曳和祁绚相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
没想到,蓝行也会被卷进这件事中……
“当时你在哪里?什么时候来?蓝行失踪时,旁边有目击者吗?”
余其承解释:“十一学年的开学典礼结束得很早,大概九点多,阿行说青血蛇族有几个适龄族亲通过了晨曦学院的考试,可以先去接他们上来,送到学院,顺路带你们回去。”
“于是我们先开车去了中枢跃迁点,从那跃迁到第五自治区,接到人时差不多十点半。”
下城区的兽人进入上城区前,都需要具有行为能力的合法联邦公民进行担保。
事发当时,余其承领着那几个小萝卜丁去基地登记,蓝行则留在车上等候。
“等我出来,阿行就不在车上了,联系不上他后,我问过周围的人,有一个说他看见阿行自己下了车,拐进了前边的巷子里,然后再也没出来。”
“但我去看了,那分明是个死胡同……”
说着,余其承的嗓音开始发抖,无数不好的猜想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他强忍住担忧,摸了摸心口:
“我能感觉到,阿行还活着。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必须尽快找到他才行……”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后悔没有给蓝行佩戴标记环。如果有那个东西,就不愁定位了。
不,有标记环在,歹徒说不定从最初就不会对蓝行下手。
温子曳说:“你先别急,蓝行的实力如何,你最清楚。而且,既然他失踪了快两个小时还活着,说明对方并不是图他的性命,至少安全暂且能得到保证。”
余其承用力咬住嘴唇,点点头。
温子曳看他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只好将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不止蓝行一个,里学院也有兽人失踪了,这恐怕是一起大规模的集体犯案。事情已经汇报校长,相信很快就会有线索。”
“嗯……”
温子曳又问了几个问题,大致了解完情况,扶着眼镜开始思索。
余其承知道的东西并不算多,等警方的勘察报告出来时间又太久,他想去亲自现场看一看。
但他过去,祁绚必定会跟来,而温子曳是绝不想祁绚也卷入这趟浑水中的。
这种针对兽人的案件,稍不留意,他的契约兽很可能就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毕竟,祁绚也没有佩戴标记环。
到那时,他估计会比余其承还来得昏头。
可让他放着蓝行不管也不行,那条青血蛇一旦出了什么事,余其承怕不是要后悔终生。
一时间,温子曳有些进退两难。
“少爷,”祁绚忽然出声,“我们去第五自治区一趟吧。”
说着,他摘下脖颈上漆黑的项圈,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
“我想试试……把凶手引出来。”
第69章 反标记 大少爷的妥协。
“不可能。”
“我不准。”
“想都别想。”
否定三连后, 温子曳迅速做好了接下来的安排。
“祁绚,你先回家呆着,我会叫形云来陪你。余其承,我们去第五自治区找找线索。”
“啊?……哦、好。”余其承愣愣答应。
温子曳上前一步, 打算坐上车, 祁绚却率先堵在了门前。
“少爷, 你是不是搞错了某件事?”祁绚冷冷道, “我并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
“如果你不肯带我去。”他停顿一下, “那么, 我会自己过去。”
温子曳眯起眼,心情顿时糟糕透顶。
怒极反笑,他唇角挑起一抹不带情绪的弧度,沉郁黑眸藏在眼镜后,危险如同丛林中咝咝吐信的毒蛇。
大少爷柔声细语:“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么?让开。”
祁绚一听就知道温子曳气得不轻, 但是这次,他不打算妥协。
“那就当我恃宠而骄, 带我一起!”
温子曳幽幽盯来,祁绚寸步不让。
“祁绚, 我没空陪你在这里、这时候闹脾气。现在敌情不明,我绝不会允许你去犯险。”
“那你就可以了吗?”
“……我是人类。”
“你能断定他们从没对人类下过手?就算以前没有,当发现你们在调查这件事时呢?”
“我能应付。”
“是,你觉得你能应付。”祁绚也气笑了, 笑容讽刺而冰冷,“所以,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能?”
温子曳的目光像是被那个笑烫了一下,垂眸闪躲:“这无关于你能不能……”
“而是取决于你想不想,对吗?”
被说中心事, 温子曳心底一颤,他往外瞥了一眼,对上祁绚无比失望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决断伤害到了这只雪原狼的自尊和骄傲,但他……还是不愿意松口。
气氛一分一秒地凝重。
旁观的余其承被这急转直下的发展惊得目瞪口呆。
“等一等,别吵架啊!”他手足无措地打起圆场,“一时半会也急不来,有话好说嘛……”
祁绚没回应。
温子曳的回应则是给了他一记眼色:“余其承,你去车上等着。”
他们清楚,这已经和蓝行的失踪、和去不去第五自治区现场、当不当什么诱饵……完全没有关系了。这场争吵迟早会爆发在他们之间。
“温子曳。”
等余其承无奈地钻进车里,关好车窗,祁绚深吸口气,平静地问,“你当初到底为什么才契约我的?”
“……”温子曳怔然不语。
祁绚道:“你不说,我来说。”
兽人微微扬起脸,神情一瞬变得漠然而高傲,一如两人初见。
风从他长过颈后的白发上拂过,绀紫色的眼瞳凶相毕露。被联邦打磨数月后消褪的野性在这一刻似乎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威风凛凛。
“你喜欢我、欣赏我、想要征服我。”
他直白地开口,“因为我强大、聪明、不会让你无聊。”
“可现在,你又在做什么呢?”
伸出手,祁绚粗暴地拧住温子曳的下颌,逼迫大少爷抬头直视自己,“你在看轻谁?我还是你自己?有危险,那又如何?我这辈子遇到过无数次危险,依旧平安活到了今天。”
“这次针对兽人的行凶你不让我去,下次又会是什么情况?雀巢余孽对温家虎视眈眈,呆在你周围或许就有危险。以后,你是不是都不打算把我带在身边?”
“难道你想把我圈养起来,永远不见天日吗?!”
“我没有!”温子曳咬牙。
即便他某个时刻的确动过类似的念头,也从未打算付诸实践。他太清楚,一旦这样做了,以祁绚的个性,最终只会鱼死网破——本质上,他无意于束缚祁绚,他只不过不希望他出事而已!
祁绚冷声:“那就按我说的来。”
“不行!去第五自治区可以商量,当诱饵免……唔。”
温子曳的唇被祁绚捂住,近在咫尺的青年瞪着他:“我是你的契约兽,不是受你保护的菟丝花。我听你的话那么多次,总该也听我的一次!”
“唔唔……”
温子曳想要摇头,却动弹不得;想要否决,却又出不了声。他厌恶这种受制于人的状况,制住他的那个人却厌恶不得。
他觉得自己真快疯了。
祁绚掌心一痛,被温子曳咬了个结结实实。
还没来得及生气,他就看到对面熬红的眼眶,以及阴沉欲滴,择人而噬的凄厉眼神。
分明恶狠狠的,莫名又让人感觉很可怜。
祁绚一下子心软了,松开温子曳,后者立即狼狈地咳嗽起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静静凝视这个人。好像从认识温子曳开始,他就不断地在妥协,每一次争执,几乎都是他低头让步。
从前是为了生存,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他形容不出来心里鬼使神差般的冲动和感受,觉得有点委屈。
“少爷,你不能这样。”祁绚低声喃喃。
温子曳也低声,嗓音沙哑:“可我害怕。”
他仍没说出在害怕什么,祁绚朦胧中却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受宠若惊。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一幕,似乎在哪里发生过。
温子曳扶好眼镜,理了理凌乱的额发与衣衫。他面色苍白地失神良久,终于开口:
“为什么一定这么固执?我承认你的办法具备可行性,但你和蓝行有熟悉到为他涉险吗?”
“和是谁无关。”祁绚摇摇头,他与蓝行的确有些交情,虽然不多,但这些都不是理由,“我只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
“目前敌情不明,你就这么笃定不会出事?”
“我对自己有信心。”祁绚看了温子曳一眼,“也对你有信心。”
“……”
温子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冷静,“好。”
“我让你去。”
祁绚错愕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讶异地看着温子曳,温子曳也在看他:
“但我有个要求。”
“……你说。”
温子曳在终端上操作一番,打开空间纽,取出一枚项圈。他指着中央鲜红的能量结晶:
“向这里面注入你的精神力。”
“标记环?”祁绚不解,这个他当然认识,和当初温子曳在长乐天给他戴上的那个一模一样,不同于他手上徒有其表的东西,是真家伙。
为什么要准备标记环?
尽管困惑,他还是按温子曳的吩咐注入了自己的精神力。
照理而言,兽人的精神力波长不同,本不该能触发联邦科技,奇怪的是,这次居然顺利地纹刻了进去。
祁绚把标记环递回去,温子曳接到手里,忽然微微笑了一下。
他没有犹豫,径直戴上脖子,“咔嚓”一声扣紧。
漆黑的类皮革包裹住修长雪白的颈项,严丝合缝,惹眼至极。
祁绚一时间愣住了:“你……你做什么!”
“以防你乱来的一道保险。”
温子曳漫不经心地笑,“你标记了我,如果你死了,没有人为我注入精神力,也没有人能替我解开。不出三天,刺针就会探出,向我的身体注入神经毒素。”
“对兽人的致死量,我大概一秒钟都坚持不下来吧?”
祁绚震撼得无以复加,他嘴唇轻颤,全身的神经都似乎在战栗……他不明白,但这太荒谬了,居然有人类愿意主动戴上兽人的标记环!
强烈的冲击席卷了心神,他想不通是什么驱使大少爷做出这番不理智的行径。这已远远超过任何正常关系可以解释的范畴。
他在对方心里,竟然重要到宁愿同生共死的地步吗?
“发什么呆?”
就在祁绚惶惑难安的时候,温子曳已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他像是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根本没有挂心,只淡淡道,“别再浪费时间了,上来,我们去第五自治区。”
想起还不知所踪的蓝行,祁绚沸腾的大脑霎时被泼了层冷水,缓缓平息。
他压下乱七八糟的念头,抿唇点了点头。
*
眼前阴影蠕动。
药物的作用令意识昏昏沉沉,蓝行咬住舌头,努力用疼痛的刺激让自己清醒。
他开始缓慢回想,自己为什么会落入这样的境况?
其承……对了,他原本坐在车里,等余其承和那群幼年族亲登记完出来。
无聊地盯着窗外发呆时,空中轨道忽然开过一辆有些眼熟的星舰。
型号和配备都不太惹人注目,但蓝行近来暗地里一直在调查长乐天,自然一眼认出,那是胡家的星舰。
胡家的产业主要分布在第一、第二自治区,来偏僻的第五自治区做什么?
更让他警惕的,是星舰开过后,留下的似有若无的腐烂气味。
出于蛇类生物天然的敏感性,蓝行立即辨认出那种味道属于什么。
——尸体。
胡家的星舰中运送着尸体?
这两个关键词一下子触动了蓝行的神经。
最近两天,他接到的情报里,长乐天内部似乎出了一点问题,供货渠道发生了某种变故。
而这个时候,他竟在第五自治区看见胡家的人……说不定,他无心插柳地撞破了一个大秘密。
这么想着,蓝行下了车,打算去前面开阔点的地方眺望一下星舰的行进路线、目的地在哪一个中枢站点。
然而,他走过街道的胡同死角时,四周蓦地散发出一阵刺鼻性气味。
大剂量的昏睡药物,甚至已达到对人类使用的致死量,好似笃定了下一个路过此处的是只兽人。
紧接着,好几双手从中探出,将他拖了进去。
“能坚持到现在还没完全失去意识,嘿……不愧是曾为A级的兽人。雇主,您看?”
彻底晕过去前,蓝行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身着长裙,佩戴着迷彩装置,容颜模糊不清,嗓音也被电流扭曲。
蓝行感到她凝视了自己片刻,忽然愉悦地轻轻笑起来。
“不错,回去吧,尾款三天内会打进你的账户。”
“得嘞!”
……
离那会儿究竟过去了多久?
有预谋的绑架,从头到尾都是设计。
是长乐天的人发现了他在调查吗?目的是胁迫、勒索,还是杀人灭口?
他一声不吭地消失,那个笨蛋肯定吓坏了吧。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根植在精神上的疲倦感逐渐消褪,蓝行的思维也越来越清晰。
青血蛇族的毒抗很高,迷药用在他身上注定大打折扣。
浑身虚软无力,四肢麻木且遭到捆缚,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维持着原有的呼吸频率,尽力调动感官探查周围。
身上的东西不出意外都被拿走了,旁边东倒西歪地躺着许多人,大概是同他一样,被喂了药,昏迷不醒。这让蓝行有些诧异。
如果是长乐天针对他的行动,没理由卷进这么多无辜群众,难道说,只是巧合吗?
关住他们的地方并不大,众人挤在一起,空气十分沉闷,阴冷潮湿,像是个地下仓库。
蓝行听到书页翻动的声响,就在不远处,一道有别于他们的平稳呼吸声,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看着书。
谁?
他几乎顷刻想起被捉来前,最后看见的那名女人。
她到底是谁?绑来这么多人是为了做什么?
无数疑问萦绕心头,蓝行的警觉性已抵达了巅峰。
这时,他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步履匆匆,似带着隐而不发的怒气。
“啪”!门被摔开。
蓝行眯开一条眼缝,从他的角度,能够大致看见人影的动作。
来者是名男性,容貌同样被迷彩装置包裹,看不清晰。他走到桌前,伸手抽掉女人手里的书,一把将她从凳子上拖起来。
“你做了什么好事!”
他嗓音扭曲,语气则透露出无尽的阴郁。
面对质问,女人却不慌不忙,柔声说:“松手,你弄疼我了。”
“疼?”男人冷笑,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她恶狠狠地按在墙边,危险地压低了声音,“既然怕疼,怎么不知道怕死?这次的‘货’出问题,是你的手笔吧?”
货?
蓝行一惊,莫非他是指……长乐天的走私供货?
是这个女人干的?
他本以为对方是和胡家一伙的,现在看来,局势进一步扑朔迷离了起来。
女人说:“不必担心,我做的很干净。就算他们能查到我头上来,也是名正言顺,与你无关。”
男人的语气无比讽刺:“多事。我告诫过你,别再掺和进来。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很厉害,不会被发现端倪?”
“我没关系。”女人摸上他的脸,“我知道的,时间不多了。”
“原话奉还给你——与你无关。”男人动作顿了顿,随即绝情地拂开她,“三年前我就说的很明白,我不介意再说一遍。听着: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女人沉默片刻,低声道:“嗯,我知道。”
“我知道你看中了【他】。”她抱住男人的腰,一点不在乎他的冷淡,“你不需要我,我就把你需要的人送给你……”
闻言,男人伸手搭在她单薄的肩上,似乎想要回抱住她。
可最后,他依旧坚决地将她从怀中推开。
女人再度被拒绝,也不着恼,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拿起桌上的书。
“你该走了,否则会被怀疑的。”她下了逐客令,“这里交给我。”
“……我知道。”
“你不应当过来找我……”女人摇了摇头,又抿唇一笑,“但你来找我,让我很高兴。”
“再见。”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过身。
“没有下次。”他沉声说,蓝行看到他手心紧攥,“我不会再见你了。”
说完,他就像来时那样,匆匆离去,好像过来只是为了说上这么一番伤人的话。
女人瞧不出如何作想,男人走后,她又坐回桌前,看起了她的书。
蓝行对这一发展感到十分困惑。
他们到底在为什么而争执?
需要的【他】指的是谁?
继续呆下去,又会被什么人怀疑?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卷入的这桩事件,并不是一场简单的绑架。
而是一个更大的谜团……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周围逐渐有人醒转过来。
一个两个还好,醒的人多了,惊叫、哭泣、质问、求饶……说什么的都有,吵得蓝行一个头有两个大。被言辞针对的女人则半点不为所动,仍专注地看着她的书。
不过,通过他们的叫嚷,他也发现了一些特征。
被抓来的这些家伙,不是晨曦学院出身,就是大家族的预备役,都是在中央星颇有社会地位的兽人。
想想外界会因他们的失踪闹成什么样,蓝行就有点头皮发麻。
这女人究竟打算把事情闹多大?
就在他一边养精蓄锐,一边思索之时,桌前,女人合上那本书,轻轻吐出一口气。
“差不多是时候了。”
她喃喃着,站起身,朝他们走来。
那张脸藏在迷彩装置下,由于五官虚化,显出一点别样的恐怖,如同刽子手持刀站在面前。
“真是抱歉。”女人对他们说,“要请你们去危险的地方走一趟了。”
她面朝这个方向,虽然身旁还有很多人,但蓝行总觉得她在看自己。
“希望你们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话音落下,迷药再起。
蓝行心底骂了一句脏话,无可奈何地又昏睡过去。
“把他们搬上车,”意识弥留之际,他听见女人吩咐,“送进下城区。”
第70章 调查中 抽丝剥茧。
第五自治区。
轻轨车驶入洛华大道, 前沿而富有科技感的造型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温子曳从车上下来,扫视一圈周围:“就是这里?”
余其承点头,指了指前方一处拐角:“那就是阿行失踪的地方。”
这边紧靠着出行基地,已十分临近下城区, 住户很少, 沿途商店也并不繁华, 零零散散的, 行人寥寥。
温子曳注意到半空信号塔的监控机器人还在运作, 飞快计算完能够扫射的范围, 不禁蹙了下眉:只恰好能将整片洛华大道主干纳入镜头,拍不到蓝行消失的胡同里。
但他仍是开口:“监控取了吗?”
“取了。”余其承赶忙操作终端,“我把视频发给你们。”
温子曳点开他传输来的数据包,时间定格在十点四十六分,惹眼的新型轻轨车停靠在出行基地外, 车窗半降,能看见熟悉的少年身影靠在上边发呆。
忽然,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碧青眼眸微微眯起, 一边抬头望向半空,一边走下车。
四十八分,他来到胡同口,由于角度问题, 只见他身影摇晃了一下,就此没了踪影。
整个流程看下来, 好像蓝行自己走进去,再也没出来一样。
他看见了什么?
又下车打算去做什么?
还有最后那个摇晃的模糊镜头……蓝行,当真是自己走进去的么?
温子曳思索着, 将这短短两分钟的视频又播放了一遍。
这回,他的目光不再聚焦在蓝行身上,而是观察起了沿途的路人。
蓝行下车的时候,附近并没有多少人。
但好巧不巧,就在那条交叉口的斜后方一点,站着个扣着鸭舌帽的少年。
在他那个角度,虽也看不到胡同里的场景……但,蓝行是不是亲自走进去,应当一清二楚。
“告诉你蓝行是进到胡同后再也没出来的那个人,就是他?”
“嗯。”余其承凑过来看了眼,“是他。有什么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找他问问就知道……”温子曳关掉视频,一抬头,发现祁绚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那个胡同的边缘。
他心中一紧,下意识跟上去。
听见脚步声,祁绚回过头,鼻尖微耸:“少爷,这里有味道。”
“味道?”温子曳怔忡,他没有祁绚那么敏锐的感官,完全闻不到任何异样。
想到背后代表的可能性,他神色一沉,说道,“什么味道,你仔细描述一下。”
“酸涩,刺鼻,辛辣。”祁绚想了想,“混杂着一点酒精的味道。”
“HG型□□提取剂……”温子曳立刻有了判断,“目前市面上禁止流通的一种迷药,无色,呈雾状,见效强、挥发快,过量使用会致人死亡,对兽人有效。”
祁绚又补充道:“还有三到四种人类身上的味道残留,应该在这里呆了不短的时间。”
温子曳眸中冷光一闪:“看来是针对性、有预谋的伏击。”
他接着不解地看向祁绚,三种就是三种,四种就是四种,为何会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像是知晓他在疑惑什么,祁绚主动解释:
“里边有种味道非常淡,无法判断是他们的同伙,还是路过的行人……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应当是有意识抹去了自己身上的气味,很谨慎、而且细心。”
如果不是他认真留意,嗅觉又尤为灵敏,大抵也会忽略过去。
“知道为自己遮掩气味,”温子曳开始觉得事情有趣起来,“却不警示同伙吗……”
两人交换了一下视线。
“那小鬼有问题。”祁绚冷声说。
温子曳微笑:“走吧,去找他,‘好好’问一问。”
“啊?”余其承没跟上。
怎么从他把视频发出去后,一切就仿佛按下了快进键。
他还什么都没想明白呢,现在到底要去哪儿?做什么??
“别愣。”
温子曳随手拍了他一下,“之前我们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想不想尽快找到蓝行?”
尽管懵逼,余其承仍毫不犹豫,掷地有声:“想!”
“那就开车,去洛华街道中控室,调监控。”
“遵命,长官!”
*
正午,艳阳高照。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少年大喇喇走入饭馆,扬着下巴豪横地吩咐服务员:“把你们这儿最贵的菜全部给爷上一份,不差钱!”
服务员看他虽然面貌稚嫩,衣服鞋子却都是崭新的牌子货,当即极有眼色地将人领到包厢里去,茶水点心地伺候着。
等服务员嘘寒问暖完离开包厢,少年顿时掩盖不住神色的得意:“哎,爽~”
他调出终端上的账户余额,一遍又一遍美滋滋地看,数了好几遍零。
“撒个谎而已,居然给那么多封口费,真阔绰……”他喃喃自语,“这种好事要是天天都有就好了。”
不过那个面色焦急来询问他的英俊男人似乎也很有钱,开的轻轨车他上回才在星网广告上看到过,价格几个零来着?啧……他就该敲对方一笔的!
这些少爷手指缝里随便漏下点什么,都够他胡吃海喝地滋润好几年了。
少年为自己错失的财运懊恼不已。
包厢门被推开,他还以为是自己点的菜到了,头也不抬地吩咐:“放桌上吧。”
“不好意思。”一个轻柔的男声传来,“能先请你下桌吗?”
少年一愣,豁然抬头,望见三道高挑身影极有压迫感地站在面前。
其中一个,不正是他刚刚还心心念念的大家少爷?
……
想找到鸭舌帽少年的踪迹再简单不过。
他年岁尚小,做事虽有几分机灵劲,但远不到和联邦监控网斗智斗勇的程度。
更兼他似乎从那群人手里得了好处,一时间得意忘形,根本没遮掩踪迹。
道路监控显示,他先是跑到商场里大买特买,给自己换了一身行头,接着就来到附近最上档次的饭店,看样子是想大吃一顿。
这种人,自然没有任何抵抗的骨气可言。
还没等温子曳拿出证据,只由上当受骗的余其承耐不住性子,气势汹汹地质问了两句,少年就被吓得脸色苍白,二话不说,全部都招供了。
——蓝行果然被迷晕带走了。
行凶者三男一女,女性似乎是主导者,声音容貌都做过掩饰,身姿窈窕、气质出众。
“我会出现在那里,就是因为她找到我,给了我一笔钱,叫我给他们打掩护,骗过过来调查的警方……”
少年胆子不大,倒挺熟悉附近的三教九流,把老底抖得十分干净,“不过动手的那帮人我认识,下城区很有名气的雇佣兵组织【血红】,专门做兽人的生意。像这种事很多的,附近和我差不多年纪的都干过!我只不过撒了点谎而已,你们可不能抓我……”
“在联邦的法律上,”温子曳淡淡说,“你这种行为称作从犯,同样是违法犯罪。”
“我都老实交代了!”
少年瞪大眼,哀声乞求道,“几位少爷行行好,我也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就是一时财迷心窍……我没想害人啊,那家伙不是兽人吗,兽人而已……”
余其承心中本还有些优柔,想着对方年纪小,要不算了。听到这里,他再耐不住脾气,怒道:
“是兽人又怎么样?兽人不也是联邦的公民吗?兽人就活该被这样对待吗?”
“好,就算他是兽人,你们不在乎他的死活……我在乎就行!阿行是我的契约兽,这件事我绝对会追究到底,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他平时当惯了老好人,跟面团一样随便揉来揉去,整天乐呵呵的。
骤然发火,那张英俊随和的脸阴云密布,连温子曳都有些吃惊。
余其承身形高大,动怒的时候别有一番威慑力,那少年以为他要动手,差点被吓哭。
“我错了!真的!下次再也不敢了!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祁绚问:“你刚刚说,这种事很多?附近常有类似的情况吗?”
“毕竟这边靠近下城区……其实以前还好,也就最近突然变多了。”少年知无不言,“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下城区突然查管很严。底下生意不好做,像血红那种靠此营生的就都跑上来了……”
“不过他们也不敢干得太过分,毕竟能从下城区上来的兽人,十个里有八个身份不一般,而且在第五自治区闹大了容易出事。”
“我听说之前有伙人捉到一只大学院的兽人,没多久就被找上门,整个团队都被逮捕了……”
“那只兽人,是不是来自晨曦学院?”
“对!”少年点头如捣蒜。
“什么时候的事?”
“呃,好像得快半个月了吧?”少年想了想,“那只兽人已经被卖出去,没能找回来。这件事出了后,上面对相关问题非常重视,那帮人就消停不少。今天看见血红,我也很惊讶,做这行的最忌讳顶风作案……可能是那个女人给的太多了吧……”
半个月前?
温子曳蹙了下眉,时间有点太早了。
目前得到的消息里,晨曦学院失踪的兽人基本集中在近一周。
正好临近开学,不少里学院的学生陆续从下城区的家里回来,这才不幸遇害。
况且,从对方的话里来看,绑架蓝行、以及很有可能也抓走了其他学生的元凶,是一个富有的女人;半个月前的事故则为走私团伙所为,更像是一个意外……
或者,一个开端。
温子曳从中嗅出几分刻意的味道。
就像少年说的那样,这种生意到底见不得光,没有谁会傻到顶风作案。
那个女人显然不是为了赚取钱财,而是有着更深的目的。
她像在模仿犯案,制造矛盾,引起关注……急切的、粗暴的,希望有谁赶紧注意到什么。
如果是这样……线索不该就此中断才对。
温子曳开始转换思路,思索起另一个疑点。
——当时的蓝行究竟为什么会走下车。
监控里的画面又一次浮现眼前,蓝行半仰着头,看着半空中的什么。
他神色沉凝,似乎有某种发现。为了确认这一点,他从车里走出……
温子曳抬起头,望向包厢的窗外。
丽日悬空,各种飞行器在轨道上快速穿梭,宛如划开一道道彩虹。
“祁绚,”温子曳唤道,“你可以看清那些飞行器的尾牌吗?”
祁绚走到他身边,向外瞥了一眼,点点头。
“可以。”他说,瞬息明白了温子曳的意思,补充说明,“以B级兽人的动态视力,没有超速的飞行器都没问题。”
“好。”
于是温子曳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我们去附近的交通中枢站。”
洛华大道头上的浮空轨一共六条,分别与四座中枢站接轨。
虽仅过去三个小时不到,产生的数据量却十分惊人。排查来往记录耗费的时间不算短,好在有所收获。
“胡家的星舰……”
盯着那条行进记录,温子曳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我早该想到的。”
祁绚深以为然。
余其承没懂他们在打何方哑谜:“什么?”
温子曳看向他,缓缓吐出三个字:“长乐天。”
“你是说,阿行被卖去长乐天了?”余其承大惊失色。
随即挨了一个脑瓜崩。
“……想什么呢。”温子曳无语,“动动你的脑子,他们敢吗?中央星谁不认得蓝行那张脸?”
余其承讪讪:“那?”
“你还记得一个多月前,边境接连查封数艘走私飞船的新闻么?”
“有耳闻。”余其承点头,“阿行很关注那件事。”
“那应当是长乐天的货源。”
“啊?”
祁绚冷冷道:“我就是被这么带来联邦的。”
余其承倏然醒悟,却又想不通:“可……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长乐天的货源刚出问题不久,下城区就进行了戒严,通过兽人牟利的那些‘散户’团伙不得不到上边来铤而走险。直到半个月前,晨曦学院学生意外遇害;近一周,学生接连遇害,才引发了学院的注意……”
温子曳说着,思路越来越清晰。
“如果不是今天蓝行的失踪,我们根本不会有机会看到这些。”
所以,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其实是想让他们发现——
“下城区里有问题。”
一桩比绑架更严重、更凶险的问题。【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