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鬼地方 分头行动。
正午, 一辆载运飞行器缓缓滑入轨道。
接应人瞧着满仓库七荤八素的兽人,震惊道:“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货?”
“中央星别的资源不好找,预备契约兽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男人笑道,“你仔细看看, 里头可有不少‘好货’。一个两个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 下城区那帮风吹日晒的老家伙们根本没有可比性。”
他说着, 得意地挑了挑眉, 压低声线:
“那可都是我们千辛万苦绑来的, 晨曦学院, 听说过吧?”
“你疯了!”接应人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事情会闹大的!”
“【血红】办事,你放心。处理的够干净,一时半会儿查不过来。”
男人说,“真出了什么事, 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们弟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在接应人肩头拍了两下:“我也不傻, 干完这票就收手了,接下来安安分分躲一阵风声……上回, 你家主人不是夸赞那个学生仔了吗?听说赏了不少,你就不眼馋?”
接应人犹豫,男人趁热打铁:“谷三,不是老朋友, 我还不想卖给你呢。这批货里,可有个B级的宝贝!”
“B级?”谷三一把抓住他, “你说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不是你一直说想要精神力等级高的?好不容易弄来一只,你到底要不要?磨磨唧唧,不要我找别人了!”
“要!当然要!”谷三一咬牙。
他心里怦怦直跳, B级契约兽,身份绝对低不了,是个烫手山芋。
但主人近来心情烦躁,对兽人的需求量很大,若是能趁机讨好了,他在组织里的地位说不定就能一跃千丈……富贵险中求,真出了什么事,还能将血红推出去顶锅。
下定决心,他检查完这车货,确认无误后,便将信用点打到了交易账户上。
“爽快。”
男人十分满意,又拍了拍谷三的肩,“下次有好处还找你。”
哪有下次?
谷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长乐天那边出了问题,一时半会儿填不上缺口,他们何至于冒着暴露的风险,在下城区搞小动作?
等北星域那边的渠道安定下来……这帮坐地起价、趁机发财的家伙,一个都别想好过。
两人貌合神离地作别,男人转过身,最后瞄了一眼仓库。
雇主的意思可真难揣测,送羊进虎口,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但……管他呢。
想到账户上那笔够吃半辈子的钱,男人乐得忍不住笑出声。
“‘老朋友’,永别了。”
【血红】今晚就会离开第一星域,哪管后头洪水滔天?
……
真正进入下城区时,已至傍晚。
夕阳西斜,与中央星繁华无比、动不动就上百层的林立高楼不同,下城区的建筑一马平川,抬头就能望见漫卷的云层为橘红浸染,美不胜收。
空气没有经过过滤,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无人居住的郊外荒草丛生。
四处显出一种缺乏打理的粗野,与自治区内无一不是精心设计的风格形成了鲜明对比。
“中央星……原来也有这种地方。”祁绚有些出神。
他感到久违的熟悉,下城区的环境不像联邦,更趋近于北星域的生态。
温子曳也是首次踏足这里,不过他理论知识丰富,心里早就有所准备,倒没表露出什么不适。他望了眼不远处最高大、最接近中央星风格的显眼楼宇,说道:
“下城区是为了给中央星的兽人一个居所而划分出来的地块,治理条例和标准与自治区不同。由于各个种族风俗习惯不同,多以部落为单位分散群居,经驻使馆统一管辖……喏,就是那儿。”
“按照规定,下城区有任何变动,驻使馆都需要向上报告。倘若情节严重,馆长和其它公职人员需要担责。”
“不过截止目前,驻使馆还没有传出半点风声。”
温子曳扶着眼镜微笑一下,“看来,他们这个位置是坐腻了。”
下城区毕竟不同于自治区,这里远离纸醉金迷的浮华喧嚣,却又藏匿着更胜一筹的混乱和肮脏,秩序松散。除了兽人,还有不少人类也混迹其中,做着见不得光的生意。
在这样的地方,人身安全根本得不到基本保障。因而过来之前,三人就已做好了各种准备。
为防打草惊蛇,他们并未通知家族,而是将事情告知了立场相同的唐落秋。
在中央星,但凡事情牵扯到下城区,总是敏感的。
对待兽人的政策近三年才稍稍放宽,这时候暴露出问题,即便兽人完全作为受害者,也很难不遭遇变革。况且,动静越大,蓝行和其他学生的处境就可能更危险。
这一点,能与他们有同感的,也只有爱护学生的唐校长了。
果不其然,听闻情况后,唐落秋立即意识到问题,让人终止了进一步的调查。
几人一番商议,最终决定由他们先探一探虚实,唐落秋在后接应。
这位老者径直致电现任总长,要来了驻使馆的巡察权限。如今,温子曳和余其承可不是简简单单两位少爷,而是正正经经的“钦差大臣”,具备了在下城区自由行动的底气。
不过,温子曳并不打算按部就班地查。
走私兽人的相关产业链不知在下城区发展了多久,早已根深蒂固,这样做不仅不会得到任何结果,反而容易让那些人潜伏得更深。
轻轨车嚣张地驶过原野。
“就在这里下吧,往南十里,就是月光犬的聚集地。”
温子曳看向祁绚,到头来,他还是采纳了对方儿戏一样的“诱饵计划”。
祁绚点点头,推开车门。
他站到这片荒芜的地皮上,天边艳色一点点地逐渐收敛,晚风沾染冬末的凉意,刀锋一样割过脸颊,吹散了颈后蓄留的雪白长发。
他突然想到大少爷很怕冷,忍不住转头回望一眼。
车尚未开走,温子曳坐在窗边,也隔着玻璃静静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祁绚心中忽然涌起许多不安与不舍。
自他成为温子曳的契约兽来,两人还从没有过类似的分离。
还是在这样危险的地方。
“……少爷。”他低低唤了一句。
“带好小锡兵。”温子曳指指自己的衣领,平静微笑。
接着,指尖上挑,按住标记环,“行事前,先想一想这个。我们的命,可还拴在一起。”
祁绚只觉得心口一烫,他抿了抿唇,朝温子曳颔首。
“我记住了。”他说,“你也一样。”
温子曳“呵”地发出一记轻笑,很想摸摸他家小狗的头发:“我们是去驻使馆狐假虎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可不比你。”
说完,他克制住再去看祁绚的冲动,阖上双目。
“走吧。”
余其承答应着,向祁绚挥了挥手:“一切小心,随时联系!”
车尾一骑绝尘,往驻使馆行去。
祁绚远远地凝视着,直到车身彻底变成一个黑点,才缓缓呼出一口白气。
随着雾气飘出,他的神情瞬间冷却,本就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此刻更是冰冻三尺。
寒冷的温度,荒芜的大地,独身一人。
这样的环境……才是他最为熟悉的。
铭刻在骨头里的本能重见天日,那双剔透的紫瞳再度写满了戒备与死寂。
祁绚摸了摸趴在衣领上的小机器人,确定方向后,身形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
这是……什么地方?
好黑,好潮湿,好难闻……
意识慢慢苏醒,想起昏迷前的遭遇,蓝行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
四周仍是那群跟他一起被抓来的兽人的呼吸声,只是又换了个更逼仄的场景。
蓝行眯起眼,入目光线极其黯淡,隔着人头,看到几道漆黑的立柱和金属网竖在门口——他们竟被关在一间牢房里!
对面似乎还有一个牢房,里边有道一动不动的黑影,不知是生是死。
一股混合着水腥味、腐烂的臭味、还有血腥味的复杂味道直冲兽人灵敏的鼻腔,蓝行差点作呕,好险硬生生地忍住了。
这回,他比上一次醒得更早,身体已对迷药产生了抗性。
麻木无力的感觉慢慢消褪,指尖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蓝行暗暗高兴,这么一来,不过多久,他便会拥有反抗的资本,说不定能找到机会逃出去。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多久,门口的缝隙忽然透出光来。
悉悉索索的动静不一会儿就靠近了这里,一人提着灯,扫过蓝行所处的牢房。
见意料之中的昏了满屋,那人没有挂心,转头去看对面的牢房。
“就他了,带走。”
随着粗厚男声的吩咐,立刻有三、四个高大的影子从后方上前,吱呀打开了牢门,从中拖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
他少了一条胳膊,肩膀断面早已萎缩,一看就知是没有得到良好治疗的自行愈合,显得十分狰狞。许是因此,整个人的脸色异常萎靡,半昏不醒。
被这般粗暴地拉出来,他再没精神,也惊吓地睁开了眼睛。
当看到来人,他顿时露出惶恐的表情,支吾道:“大人,怎么、怎么有空来找我啊?总不能……”
被唤作“大人”的男人森然笑道:“没错,今天轮到你了。”
那人浑身一震,拼命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恳求:“大人,大人!我的胳膊您是不满意吗?那我再给您一条……不不,腿!我给您我的腿怎么样?求您别选我!”
大人冷哼:“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没要过你的胳膊。”
“您,您不能翻脸不认账啊!”
“废话真多。”大人沉下脸色,说道,“当初收你的东西,那是储备还多。已经让你苟活了那么多天,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人痛哭流涕:“您就放过我吧!……对了!”
他转头看向蓝行这边,面容扭曲,“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吗?您找他们、找他们!别找我!”
“啪!”
大人直接甩给他一巴掌。
“他们可是后天宴会的主角,轻易动不得。你一个老不死的贱货,不入流的D级,也配和他们比?”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直把那人摔在墙上,七荤八素,嘴角流出血来。
“咳咳……”
似乎预料到自己无法逃离被带走的结局,那人一改谄媚嘴脸,憎恨地大喊,“谷三!你这个叛徒!畜生!你分明也是兽人,为什么要对同类出手!”
“同类?”谷三哂笑,“你跟我?”
“我是金牙鼠,你是五彩猴,何来同类一说?就算是同类——”他嘲讽道,“弱肉强食,不就是兽人之间的规则吗?难不成你还想学联邦那群假惺惺的人类,讲文明、讲道理?”
“弱者就该死。”谷三沉声,“能将你这身血肉奉献给伟大的主人,是你的荣幸。”
他吩咐左右:“今天就不用活的了,省得这张嘴让主人闹心。把他砍碎,和别人一起送过去。”
“带走!”
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断远去,间或夹杂着恐惧的求饶,过了一会儿,演变成一声惨叫,随即再无声息。
蓝行听得额生冷汗,他难以想象,这群人捉来兽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女人究竟把他们送到了什么鬼地方?
出逃的念头陡然迫切,他多少恢复了一点体力,艰难地挪到墙边,想试一试能否破开。
就在他摸上冰冷的墙面,准备动手时,身旁忽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女声。
“劝你不要这么做。”
蓝行动作一顿,厉色往身旁望去。
“谁?!”
第72章 二五仔 三线并行。
有那么一瞬间, 蓝行感到毛骨悚然。
这完全是出乎直觉的一种诡异预兆,但当定下神来打量对方,他才发现说话的人是一个脏兮兮、瘦巴巴的女孩。
她蜷缩在阴影里,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
“嘘。”
女孩小声道, “虽然他们走了, 但还是不要太大声为好。一个忠告, 这里的墙体装载了警报系统, 一旦遭到破坏, 就会发出电击。”
蓝行并没有因她柔弱的外表和示好的提醒放下警惕, 不过,他也依言压低声线:“你是谁?”
“我叫席秋,下城区158号部落金仓鼠一族的,被抓到这里来快一个月了。你呢?”女孩对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下城区……”蓝行皱眉,“你是说, 这里是下城区?”
“对?”席秋不解地偏了偏脑袋,“你不是下城区的兽人么?”
蓝行不答, 女孩也不泄气,像是很久没有能够说话的对象了, 她自顾自地碎碎念起来。
“难怪谷三对待你们的态度不一样,你们都是【上面】的兽人?”
“涅槃宫的手已经伸向自治区里了吗……”
“涅槃宫?那是什么?”
席秋道:“一个宗教,我们这边有很多人信它的,据说能让教徒永生。谷三就是里边的核心成员之一。”
永生?蓝行觉得荒谬:“都4061年了, 这种鬼话还有人相信?”
“谁知道。”席秋说,“听说他们全都亲眼见证过【神迹】, 所以才深信不疑。谷三说,他的前任同僚就是得到了教主的赐福,当众死去, 又死而复生……他说得信誓旦旦,我都动摇了。”
蓝行眉头越皱越紧。
先不说那匪夷所思的【死而复生】,听席秋的语气,她好像跟那个叫谷三的很熟一样。
“你和谷三是什么关系?”
闻言,席秋苦笑一下,抱紧了双膝。
“刚刚那个人,叫全野,和我是同一批被抓来的。”她埋下脸,肩头有些颤抖,“半个月前,其他人就死光了,只剩下我和他。他主动扯下了他的胳膊,献给谷三;而我……”
她没有说下去,换了一种委婉的表达,“这里,只有我跟谷三是鼠类同族。”
蓝行沉默,他从女孩耻辱的语气中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别扭地转开话题:“谷三要他的胳膊做什么?”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席秋犹豫,“或许不说,你们至少能安稳地度过这两天。”
“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席秋看了看他,细细吐出一个字眼:
“吃。”
蓝行一顿,面容乍然苍白,几欲作呕。
难怪之前谷三说什么“血肉”、什么“砍碎了送上去”……同类相食,即便在没有智慧的野兽身上也很罕见,更别说具备文明体系的兽人!
“他疯了吗!”
“我们被抓到这里来,是充作涅槃宫教主的储备粮。”
席秋似乎早已接受了这个命运,麻木道,“他每天都要进食大量的兽人血肉,于是渐渐就有人传……他之所以有那种复活死人的能力,就是因为这个。谷三眼馋同僚的际遇,暗中偷偷效仿,但又不敢做得太明显……全野就是抓住了这一点。”
“储备粮?也就是说,他所谓的‘宴会主角’——”
“食物自然是主角。”席秋肯定了他的想法。
蓝行的脸色难看至极。
“没关系的。”她平淡地宽慰,“最近宫主的食欲忽然大涨,连全野都被带走了,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距离宴会还有两天,这两天里,我应该会走在你们前面。”
“……别开玩笑了。”
蓝行冷冷道,他怎么可能死在这里,成为别人的口粮?
没有他,外头那个笨蛋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虽然不清楚你和我说这些,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凝视席秋片刻,不知为何,直觉总告诉他这个人很不对劲,“但谢谢你的情报。”
“你想逃出去?”席秋目光微闪。
蓝行反问:“难道你愿意送死?”
“不是没有人试过,可他们都失败了,并且死得更惨。”
席秋顿了顿,“不过你说得对,我也不想死。谷三说,你们中间有一只B级兽人,就是你吧?”
“如果是这样……或许可以拼一次。谷三自己就是B级。”
“带上我吧。”她恳切道,“你们中了药,对不对?我的腺液能够解毒,或许对你们有帮助。而且……我很熟悉这里。”
蓝行盯了她两秒。
“成交。”
*
“温少、余少,欢迎!”
轻轨车停在驻使馆旁的交通亭时,得到消息的馆长已经领着一排人等候在那儿。
见到两人,立即露出客气的笑容,“下城区没有开设跃迁点,这一路过来想必不容易。我摆了桌宴席给两位接风洗尘,希望不要嫌弃。”
“馆长客气了。”温子曳心里清楚,光凭他俩的家世还不至于让这个土皇帝这样毕恭毕敬。对方看的,大多还是那个巡察权限的面子。
他轻轻一笑,“我们也是一时兴起,过来玩玩。哪里用这么正式?”语气随意得好似真的只是两名纨绔胡闹着过来见见世面。
“哎,家常菜,没什么正不正式的。”馆长笑呵呵地摆手,“这边请!”
“走吧,小曳,我也想看看下城区有什么好吃的。”
余其承大大咧咧地说,论摆阔拿姿态,他可是一等一的熟练,表现十分自然。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进驻使馆,期间,馆长好几次暗暗用言语试探,都被温子曳装傻蒙混了过去。
到最后主客尽欢,两拨人顺利散伙,温子曳和余其承前脚刚走,馆长的脸色立刻一沉。
“两个投上好胎的毛头小子,也敢跟我这么摆谱!敬他们一声少爷,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馆长别生气,”书记给他倒了杯茶,“他们要当真空有其表,那我们该高兴才是。”
“……你觉得,他们不止是过来游玩?”听得此话,馆长也冷静些许。
“这个时间太敏感了,谨慎点好。”书记严肃道,“前段时间下城区失踪的兽人数目太多,虽然我们尽力封锁了消息,但难保不会走漏出去。”
馆长嗤道:“真被上头知道了,就派这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来?”
“现在是纨绔,以前可不是。”书记说,“温家大少爷的名声,馆长应当也听说过。他十五岁就开始接手温家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不是个简单角色。”
“一个精神力崩溃过的纨绔……”馆长仍有些不以为意。
“说不定只是先遣兵呢?”书记官不赞同,“先派他们来降低我们的警惕,再派正式的督察干部过来……要是我们太放松,位置恐怕不保。”
馆长面色微变,点点头:“不错。那我们?”
“先尽可能稳住这两人,把消息压好——尤其是那几个闹得厉害的部落。”书记眼底冷光一闪,“让他们随便查。”
二人又商讨了一阵,才各自回程。
分开后,书记官面色不变,拨通了另一个终端号码。
“有人来查了,最近稍微收敛一点。”
挂断通信后,他将联络记录删除,揉着太阳穴在心底喃喃自语。
“【那位】正发着脾气,胃口越来越大,长乐天又在这个时候出问题……不好办啊。”
“要是那群兽人能闹上来,正好藉此抓他们充数。”他略略思索,又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
“小曳。”
来到安排好的卧房,余其承用仪器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监控设备后,才敢出声。
他看向温子曳,后者正坐在桌前,摸着颈上的标记环陷入沉思。
余其承张了张嘴,又怕隔墙有耳,干脆拿出终端,面对面地给温子曳发消息。
【你在担心小绚吗?】
温子曳回过神来,手指一顿,摩挲着粗硬的类皮革,摇了摇头。
【他没那么容易出事。我在想这个驻使馆。】
【果然有问题?】
【你发现了?】
【嗯,他们吃穿用度都太好了。】余其承到底是世家出身,很多细节一眼就能明白价值,【下城区的经济并不发达,驻使馆没什么油水可捞,他们哪来的钱?】
看到这句话,温子曳不禁冷笑起来。
【缜密到能瞒天过海,却在一顿饭的小事上露马脚?真当别人是傻子吗。】
余其承:【啊?】
他两眼懵逼地看向温子曳,温子曳也看了看他,露出一个“不好意思失言了”的微笑。
【乖,没说你。】
【……】
余其承郁闷了一下,就释然了,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向我们卖破绽?】
温子曳颔首:【驻使馆恐怕上下不是一条心。】
【馆长严查兽人走私,导致那些雇佣兵不得不跑上去谋生,分明是件好事,他却封锁消息不肯上报……以前,大抵没少从中牟利。】
【那么,这回为何突然自断财路?】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思索着,刚刚那场饭局上发生的每一句对话、有关馆长的全部履历资料,全部在脑海中展开,不断勾画、完善着对方的肖像。
油滑、耳根软、擅长表面功夫、心气高但胆量小……
什么才会促使这样的人暂时收手?
【——事情闹大了,他兜不住。】
下城区的兽人和长乐天不同,尽管只算联邦次等公民,也是受法律保护的。
太过猖狂,注定惹出祸端,那些受世家豢养的族群部落可不是吃素的,真闹出去,说不定屁股下的位置都坐不稳。
馆长怕的就是这个,想隐瞒的也是这个。
【那向我们透露异常的那个人又是谁?他为什么这么做?】
余其承问,【难道说,他对馆长的行为早有不满,故意用这种方法提醒?往坏了想,他希望馆长革职,好让自己上位……】
【都有可能。】
温子曳微微眯眼,【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想让我们赶紧查出不对,然后离开这里。】
【通过揭发馆长,隐瞒更大的问题……】
长乐天死去的兽人尸体都去了哪里——这一久远谜题,或许即将迎来解答。
“也不知道祁绚那边怎么样。”他摸着标记环,忍不住失神,“顺利的话,明天大概能见上一面。”
虽然只有一面……但温子曳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73章 涅槃宫 说服和进展。
祁绚抵达月光犬一族所在的部落时, 夕阳的余晖还未褪尽。
赤橘天光铺散在粗糙、低矮的大理石屋顶上,映红了来往兽人洁白的毛发。
“站住!你是什么人?”
站岗的哨兵发现有不速之客靠近,立刻举起武器大声质问,又在看清来人模样后稍微松懈些许——雪发白肤, 容颜瑰丽, 多半是同族。
但他们仍未完全放下戒备, 其中一人上前两步, 挡在祁绚面前, 客气地说:
“这边是069号部落, 月光犬族辖区。我是护卫三队的队长,周方。”
祁绚心领神会,接话道:“祁绚,种族月光犬。”
说着,他进入释放态, 飞快地亮了亮耳朵和尾巴。
见到实证,周方松了口气, 又有些疑惑:“下城区所属月光犬的部落只有一个,我好像没有在族中见过你?”
“我来自北星域, 去年刚来到联邦。”祁绚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周方有些吃惊,很快,这种吃惊又化作了怜悯:“原来是这样……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他并没有怀疑,甚至没有多问, 只是拍了拍祁绚的肩,感慨地叹了一声。
祁绚觉得对方似乎误会了什么, 态度怪怪的。
但一转念,他就明白过来,被从北星域捉来卖到联邦的兽人, 尤其是月光犬这样的观赏品种,在回到下城区前都会遭遇什么,简直不能细思。
类似处境的月光犬,周方大抵没有少见。
祁绚的心情忽而有些沉重,意识到像他一样“幸运”的兽人终究在少数——是的,幸运,他不得不这样形容自己。除了在长乐天的那段日子里吃过点苦,遇见温子曳后,生活可谓滋润。
亲身经历,外加身旁比较熟悉的兽人只有蓝行,令他即便知晓中央星兽人生存艰难,潜意识里也始终没留下太过严苛的印象。
直到现在,他才逐渐有了实感……
“你的居住证明办好了吗?我带你去见族长吧。”知道是同族以后,周方的态度顿时热情起来,祁绚回过神,默然片刻,摇摇头。
“你误会了。”他道,“我并不打算在部落长居,过来这里,是想打听一些事。”
周方笑容微僵:“……什么事?”
祁绚观察着他的脸色:“我是周云的同学。她三天前在第五自治区失踪的事,你知道吗?”
——周云,正是晨曦里学院失踪的一只月光犬。
“什么!”周方大惊失色,“小云也失踪了?!”
“也?”祁绚心道果然,追问,“这是什么意思?在周云之前,部落就有人失踪了吗?”
“先不说这个!”周方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心急如焚,连番质问,“小云真的不见了?三天前?那不是她回校的那天吗?为什么我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你先别着急。”祁绚不适应被这么抓着,抽出手。
被面前青年冷静的态度所影响,周方慢慢平复下来。
其他护卫见到动静不对,纷纷凑过来,警觉地问:“方哥,怎么了?”
“没事。”周方复杂地看了祁绚一眼,摆摆手,“你们继续,我带他去见一见族长。”
走在路上,周方向祁绚道了声歉。
“不好意思,刚刚情绪太激动了……我是小云的亲叔叔。”
“能理解。”
“你和小云是同学?同族的同学,居然都没听她说起过……这丫头。”
“我与她才认识不久,还不算熟悉,没告诉家人也正常。”祁绚淡淡说,他清楚周方的玩笑下带着试探。
“其实说‘同学’有点夸大,我的确是晨曦学院的学生,不过并不在里学院读书,而是作为契约兽入学。”
“契约兽?”
周方讶异,月光犬无论等级亦或战力都不出众,鲜有人会选择它们作为契约兽。
就连族里最出息的周云,也在晨曦学院待选了三年,至今还未找到合适的主人。
“是吗,看来你在外面过得不错。”周方说着,不由苦笑起来,眼眶微红,“要是小云安然无恙地回来,说不定也能……”
“会的。”祁绚干巴巴地安慰。
周方却不抱希望地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族长的屋子坐落在部落正中,四通八达。
附近比外围热闹得多,随处可见劳作和闲聊的月光犬。
祁绚一路受到了不少瞩目,但好奇归好奇,倒没有谁上前来搭话。就连途中与周方打招呼的人,也当没瞧见他似的忽略过去,全族上下弥漫着一股戒备的氛围。
这令祁绚愈发笃定心中的推测。
“族长!您在吗?”周方咚咚敲了两下门,“我有事汇报!”
“门没锁,进来吧。”
族长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沧桑,进屋见到人,其实也不过才中年模样。瘦高的身形淹没在高高摞起的书籍和文件中,眼周青黑,显得十分疲惫。
周方也有段时间没来拜访了,见状不禁眉头一皱:“族长,您又熬夜处理公务了?”
“阿宁,茂茂,晴丫头……都没了音讯,族里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我怎么睡得着?”族长揉了揉额角,“不如多忙些,好过想七想八。行了,不说我——”
他凌厉的目光刺向祁绚,在触及那一头白发后又变得柔和,“这位是?”
“祁绚,同族。”
周方补充道:“他和小云一样,都是晨曦学院的学生。是不久前从北星域来的月光犬。”
族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小云出事了?”
“……是。”周方低下头,强忍悲意,死死地攥紧拳头,“我们明明都送她出了下城区,就该一直送到学院里的!那些天杀的拐子,手竟然已经伸到第五自治区里了……”
“不是你们的错。”
族长看上去像凭空又老了好几岁,眼皮微垂,“没有合适的理由和担保人,进出手续很难批复下来。上面的治安一直很好,谁能想到……”
他沉默不语,祁绚也跟着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
“这里的兽人不被允许自由进出下城区吗?”
“早年没有这么麻烦。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袭击案件……管制就开始严格了。”
“……”祁绚有点不是滋味。
仿佛看出他的难受,族长叹了口气,宽声道:“这样也好,兽人与人类文化差异太大,并不适宜直接接触。有这道关卡在,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矛盾和误解。”
话虽如此,祁绚却知道这并不公平。
毕竟,这道门槛独独针对兽人,而非双向进行,本质上仍是一种权力的倾轧。
“孩子,别在意。”族长说,“比起这个,我更想听你说说有关小云的详细情况,可以吗?”
祁绚点点头。
“今天是晨曦学院的开学典礼,结束后,我去找周云问候近况,却没见到人影。询问老师以后,得知她没来报到,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将事情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遍,从人失踪,到展开调查,再到发现下城区的异况。
抹去了那个不知名女人的手笔后,整件事看起来就像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而周方还没听完,就诧异又忿忿地说:“驻使馆戒严?要是真的戒严,这段时间失踪的族人怎么会越来越多!”
“可那群赖以谋生的团伙都跑去了上面,这是真的。”祁绚说,“已经有人被缉拿了。”
他看向族长:“下城区的失踪情况这样严重?”
“近一两个月来,的确比以往猖狂许多。”
族长神情肃穆,“除了背靠家族的那些大型部落,几乎无一幸免。向驻使馆反映了许多次,到现在也没有得到结果,只说在查。”
“查?他们会查才有鬼!”周方讥嘲道,“那些人类,哪一个没从中攫取好处?没有他们包庇,那群走私贩子怎么有胆子做得那么明目张胆!”
他还想继续宣泄愤怨,被族长伸手制止了。
“情况的确有些奇怪。”族长沉吟,“族里其他人我都担心过,唯独小云……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晨曦学院的学生,出了事,学院不会坐视不理。若非迫不得已,那些人怎么敢去动她?”
“半个月前,驻使馆的相应章程有下来……如果确切落实,那些人不得不跑去自治区涉险可以理解。”
“但现实就是什么用也没有!”周方怒道,“这一周来,部落又有多少族人不见了?”
“有没有可能——”
祁绚冷不丁插了一句,“不是那群走私犯干的呢?”
周方一愣,族长也皱起眉。
“仔细想想,这件事本身就很古怪。”祁绚道,“下城区的这些乱象并非一朝一夕,从前好歹还知道收敛,为什么忽然开始肆无忌惮?事情甚至严重到相互勾结的驻使馆都无法坐视不理……”
“他们难道不知道涸泽而渔的道理吗?难道不明白闹得太过分,会引起上边的注意吗?”
“要我说,”祁绚抿了抿唇,冷然出声,“这不像是以此谋生的团队所为,更像是一群无所顾忌、打算干完一笔就跑的家伙,想籍此短期地达成某种目的。”
“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听他一通分析,周方被说服了,迟疑道,“可是,下城区除了那么多根深蒂固的走私组织,谁能做到这么大范围的动作?说的难听点,除了走私贩卖,我们这群兽人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下手的东西?”
关于这点,祁绚也不清楚。
到目前为止,长乐天想用那些兽人的尸身做些什么,全都只有猜测。
“或许……不是没有。”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族长缓缓开口。
“如果是【涅槃宫】的话,就不奇怪了。”
第74章 他说的 这人到底在不在意自己?……
“涅槃宫?”
“下城区的一个宗教。”说起这个, 周方有些不自然,似乎十分避讳提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挺邪门, 信徒很多, 兽人和人类都有, 据说能让人不死不灭。”
不死不灭……
祁绚第一时间想起了京九。
能凭残肢重生, 断头失血都不能让他真正死去, 这不正是所谓的“不死不灭”?
京九、雀巢、长乐天、涅槃宫——一切都串成了条明朗的线。
祁绚几乎可以肯定, 这就是幕后黑手。
他看向族长,眸光微沉:“您知道些什么吗?”
族长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涅槃宫在下城区威望极大,许多人、尤其是兽人,对它死心塌地、言听计从, 到了魔怔的地步。”
“这件事追查至今,各族依旧没能发觉任何蛛丝马迹, 我早觉得古怪。现在想来,就连那些族长中, 也有不少就是涅槃宫的信众……”
“您的意思是,怀疑有内鬼?”
“不错。”族长叹息。
“他们怎么能做这种事!”周方火冒三丈,“分明是同类,居然下得去手——”
“莫说是同类, 哪怕是同族……利益当前,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族长静默片刻, 对仍在生闷气的周方道,“方仔,你出去等一会儿, 有关涅槃宫的事情先别乱说。我和这孩子……聊几句话。”
周方虽然不解,但仍顺从地走了出去。
大门阖上,祁绚直直看向族长:
“族里有叛徒?”
族长咳嗽两声,从座位上站起,慢慢踱步到祁绚面前。祁绚看到一双悲痛的、深邃的眼睛。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
族长手掌颤颤地送上一叠纸,祁绚接来看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这些名字里有些呈灰色,一半已被划去,还有寥寥几人,用鲜红的标识圈了出来。
“这是?”
“灰色是迄今为止失踪的族人,划掉的是我已经排查过,没有问题的。至于红圈……则是重点怀疑对象。”
“这看上去……并不是一两天的工作量。”
祁绚眉峰稍蹙,“您早就开始怀疑了?”
“不止是我,还有一些信得过的老家伙们。下城区中,就属我们这几族丢失的族人最多,太不寻常,想不怀疑都难。”
族长目露哀色,“即便知道可能有叛徒,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涅槃宫的信众教徒往往不会对外声张,就连最亲的家人、族人也很难发现,这回又做得很小心,一直没能抓到破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一个接一个地不见……”
“但,如果将这些猜测说出去,只会引发族人的恐慌、不安和互相敌视……混乱反而容易令他们隐藏得更好。”
祁绚飞速浏览,很快找到了周方的名字。
他已经被划去了——族长认为他是可信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周方出去?”
“方仔脾气太直,重感情,还容易冲动,真让他知道族人有问题,他估计会难以接受,大闹一通。”族长怅然道,“更何况……”
他没能说下去,而祁绚已然看见,就在周方名字的旁边,有个人用红圈醒目地隔了出来。
周平。
周方的弟弟……周云的父亲。
祁绚面色骤冷,他最讨厌这种至亲离弃的戏码。
若周平真是叛徒,知道周云同样遭难后,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无论会不会,都让他觉得恶心。
他将名册认认真真看了一遍,记在心中,还给族长时,也有些困惑:
“这东西一旦暴露出去,恐怕前功尽弃。您为什么愿意给我一介外人查看?就不怕我也是涅槃宫的信徒吗?”
“算是我这个老家伙的直觉吧。”
族长笑了笑,将东西收好,“到这个地步,外面的同族比部落里的族人更值得信任。况且……事情大概快要结束了,等不及慢慢来,只能剑走偏锋。”
祁绚微怔,随即想到,等长乐天的下一批货从北星域送来,重归从前的运转体系,的确不再需要对下城区的兽人出手。
族长兴许已经从近期的动作里发觉了什么。
要是涅槃宫收手,再想摸清他们的底细,就更难了。
不过……
祁绚直言不讳:“就这么结束,对你们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长乐天底下的水太深,牵连众多,和联邦、雀巢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对这群原本在下城区安安稳稳生活着的兽人来说,现在的遭遇已是无妄之灾,过多涉足,恐怕是祸非福,他不能明白族长的焦急。
然而,闻言,族长那充斥着疲惫与忧郁的眼眸中,猛地爆发出森森火光。
“好事?不,怎么会是好事?”
他横眉竖目,寒声道,“部落那么多族人遭遇不测,不知生死,他们的至亲终日以泪洗面,我们却连真凶是谁都找不出来,何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我既为一族之长,就不可使族中死者枉死、生者苟活!”
“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必须要尽的交代!”
从见面开始,这只样貌老态的月光犬就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乍然嗔怒,所言所语竟如惊雷一般,回荡在祁绚耳边。
不可使死者枉死、生者苟活……
他感到说不出的震撼,以至于有些惭愧。
因他似乎从无这样的觉悟……
族长骤怒犹如雷霆,一发即收。
他见祁绚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吓到了这名晚辈,略带歉意地敛住嗓音:“将你扯进这么危险的事情里来,也不是我的本意。如果你不愿……”
“不。”祁绚说,“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既然,族长有意让我帮忙。”他顿了顿,“我这边也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想混进涅槃宫。”
……
祁绚的想法很简单。
希望找到蓝行的所在地,最快的办法,当然是重走一遍蓝行的路。
只要他也被抓去涅槃宫,剩下的事就简单得多。
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更何况小锡兵在手,温子曳很容易掌控他的行踪——温大少爷亲手改装的机器人,信号应当没那么容易屏蔽。
虽然受制于人有一定的风险,但眼下刻不容缓,多晚上一分一秒,蓝行兴许就会惨遭毒手。
就像他与温子曳说的那样,这也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一定是最直接的。
问题是,怎么才能让那群人盯上他呢?
——当然是把事情闹大。
祁绚与族长一直交谈到夜里,才勉强说服了对方。
回到客房后,他拿出早就摘下的项圈,扣上脖颈,连入终端。
本打算直接给温子曳拨去通讯,想了想,这个时间,大少爷估计睡下了,便改为了发送消息,将涅槃宫的情况大致讲述了一遍。
一直到发完,温子曳都没有回复。
看来真的睡了。
祁绚一面觉得理所应当,一面又有些失望。
虽然才分开半天,但他……他还有挺多话想和大少爷说的。
温子曳就没什么想和他说的吗?那边进展怎么样都不打声招呼,也不报平安,分开后就杳无音讯了。
这人到底在不在意自己啊?祁绚真心费解。
就在他望着终端发呆时,另一个人的消息突然跳了出来。
when:【睡不着。】
when:【在线?】
祁绚顿时一醒,中午得知蓝行出事后,他不得已取消了和when的约会。
虽然解释清楚过缘由,when也表示有所耳闻,可以理解,但他仍心存愧疚。
这会儿看到对方主动发来消息,自然不敢怠慢:
【嗯,怎么了?】
【没事,住在不习惯的地方,有点失眠。你朋友怎么样了?】
【还在找,有些眉目了。】祁绚好奇,【你不在家吗?】
【在陪一个蠢货做傻事。】
尽管when的语气十分嫌弃,祁绚依旧听出了他与口中“蠢货”的亲近。
看来这么些年里,when身边也有了其他可以依赖的朋友。
祁绚虽有点淡淡的遗憾,但更多的是为这位儿时伙伴感到高兴。
他由衷感叹:【你们关系很好啊。】
那边沉默一下,when问:【你不介意?】
【介意?我为什么要介意?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很好啊。】
驻使馆的客房里,温子曳在床上翻了个面,不悦地抿着唇。
平心而论,换作是他知道祁绚在外有了新欢,虽不至于大哭大闹,嫉妒、不平衡、患得患失是少不了的,绝对做不到像祁绚一样平静。
本质上,他们完全是两种人。
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学会这只雪原狼的温暖与包容。
可温子曳想着想着,又不禁心生疑窦:就算他小心眼了点,曾经最要好的朋友现在有了更亲密的人,真的就一点芥蒂也没有吗?
那未必是大方,也或许是出于不够重视。
这人到底在不在意自己?温大少爷真心费解。
他盯着消息思索片刻,决定予以回击:【那你呢?你跟你的朋友关系不好吗?】
朋友么……
祁绚怔忡,虽然对when口口声声说着“朋友”,但他和蓝行的关系还没有好到那个地步。
非要说的话,除去温子曳,他在中央星最熟悉的人应当要属温形云。不过,就连这段关系,也是经由大少爷而起。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他只是温子曳的附庸。
他犹豫道:【不是不好……只不过,还没有那么亲密。】
对面接着问:【那你和谁亲密?】
答案只有一个,温子曳和祁绚都心知肚明。可大少爷并没有等来自家契约兽的承认。
祁绚说:【没有谁。】
本来只是想逗一逗小狗的温子曳炸了。
他不可思议地将这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难以置信的愤怒、怨怼,还有强烈的委屈,使他全身都在轻轻颤抖。
而这时,祁绚的下一句话紧随其后地发来:
【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表面上的暂时性亲密,是有一个的。】
【什么叫表面上、暂时性!】
祁绚看着那个感叹号,有点懵,when怎么突然激动起来了?
但他一想到温子曳,脑海里就一团乱麻,也没太往深处想,解释道:
【我和那个人……我们的亲密,建立在并不平等的条件上。虽然我…挺喜欢他,他看上去也喜欢我,可当我们的关系发生改变,这种亲密是否会延续下去?我无法笃定。】
【那不要改变不就好了?】
祁绚哑然,尔后失笑,这种天真的发言……还真有点像大少爷会说的话。
when并不了解他和温子曳之间的复杂性,他也无法向对方详细解释,只说:【那是不可能的。】
终端那头沉默良久,祁绚聊了一会儿,心情放松不少,尤其在吐露堵在心底很长时间的一块巨石后,仿佛倏然间卸下某种重担。
他有点犯困,便与when打了声招呼:
【明天还有事,我先睡了。晚安。】
【……晚安。】
终端另一头的人已经消失,温子曳却没有因此释怀。
他死死盯住消息中的那一行【不可能】,晶屏微薄的光将他脸色映得苍白。
那双细长的、漆黑的眼眸,跳跃出一抹毛骨悚然的执拗。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温子曳阖上怀表,心底轻声呢喃。
既然他喜欢祁绚,祁绚也喜欢他,他们的关系就永远不会发生改变。
永远。他说的。
第75章 真没用 余大少的忧郁。
第二日清晨, 祁绚是被外头一阵激烈的争执声吵醒的。
他走到门口,只见并不宽敞的道路中央攒了一堆人。
几名年轻气盛、身形高大的男性兽人激愤不已地说着什么,周方则挡在他们面前尽力阻拦。
“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小云可是你的亲侄女!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领头的月光犬面相文秀, 双眸赤红, 咬牙切齿, “不行, 我今天一定要去驻使馆, 找那群人类要个说法!我就不信了, 光天化日,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
周方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平你先别激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小云的事,我也很痛心、很自责,但现在不是闹事的时候!”
小平……祁绚微微一顿, 周平?
真是瞌睡了送枕头,他想做什么?
“现在不闹,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周平扫视一圈周围,提高了嗓音, “我女儿,周云,近三十年来唯一一只精神力抵达C级的月光犬,还靠自己的能力考上了晨曦学院……就连她, 如今都遭遇了不测,那些混账还有什么是不敢的?是不是非要等到族人被卖得七七八八, 才是时候?哥,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就算我只有D级,战力低下, 对抗不了他们那些契约兽、那些武装!但我必须去!我忍无可忍了,我要让他们知道月光犬也有血性!我要为那些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族人们申冤!”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动情,不仅仅是他身后那些小年轻,就是一旁听到动静过来围观的族人,也有不少受到煽动,跟着喊起来。
“对!早该这样了!”
“都是那些人类的错,呜,我的晴儿……”
“说得好!再忍下去,只会越来越过分!我们都受够了!”
群情激愤,周方听得眉头直打结。
说实话,要不是昨天听了族长和祁绚的分析,他就是里头叫嚣最厉害的那个。
但……现在他知道,驻使馆多半没问题啊,有问题的是涅槃宫!
可族长又不准他往外说,他都快憋死了。
“小云的母亲早就离开了我,如今连小云都不在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周平看周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也不再去管他,眼含热泪,大声叫道,“想讨这一口气都跟着我走,我来给大家打头阵!”
他一呼之下,响应者络绎不绝。
好些脾气躁的,随手抄起铁锹木棍,就迫不及待地要跟着冲出部落。
见到这一幕,周平眼中不免露出一丝得意与喜色。
虽说他将情绪掩饰得很好,但祁绚一直注意着,又怎会看不出来?
他心下稍沉,看来,这个周平果然有问题。
这么大动干戈……他将族人带去驻使馆做什么?
几乎不用思考,祁绚就明白了背后缘由:正逢温子曳和余其承两人“视察”,馆长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任由他们闹事。
像这样气势汹汹地前去,下场只会是被扣押,反抗严重一点,顺势击毙也不是没有可能——并且名正言顺,无法追究。
真是好算盘,祁绚冷冷一哂。
他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辜兽人去送死,身形一晃,便出现在摇唇鼓舌的周平身边。
周平只觉眼前一花,面前便出现了道陌生的人影。
白发紫瞳,放在同族中也过分出挑的长相,穿着裁剪精致的制服,气质疏离。
青年凝视而来,分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平淡眼神,却令他瞬间背后一寒,就像被天敌锁住,本能地瑟瑟发抖。
“你、你是谁!”周平咽了咽口水,质问道。
“不是要去驻使馆讨个说法?”青年说,“我也去。”
“你?”周平定了定神,认出对面的制服款式——晨曦学院的校服,和他女儿穿的一样。
他立即明白过来,“你就是小云的同学?”
祁绚还未答应,一旁周方先着急了:“祁绚,你胡说什么呢!你明明……”
闻言,祁绚瞥了他一眼,周方下意识止住声音。
周方想说什么,祁绚自然清楚,驻使馆并非罪魁祸首,去了也没用,还有可能引火上身。
不过,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就算今天早上周平不主动闹这一出,他也会在族长的帮助下走一趟驻使馆。只能说,周平的出现令一切变得更加顺理成章。
“周云出事,身为同学和同族,我不能坐视不理。”祁绚转头对周平道,“我是晨曦里学院的学生,C级月光犬,驻使馆多少会卖我一点面子。”
“C级?!”周平吃了一惊。
他女儿周云已是百年难遇的变种,精神力突破了月光犬一族惯来的D,到达C-的水平,谁想这外来的同族,居然也有这个等级?
但仔细想想,若非如此,对方又怎么有资格加入晨曦学院?
周平眼神闪烁起来,一只无主的C级兽人!
自己找死跑来下城区掺和,可就怪不得他了……
他立即作出感动的表情,去握祁绚的手:“谢谢,我替小云谢谢你——”
祁绚稍稍旁侧,让他捉了个空。
周平不禁有些尴尬,旋即咳嗽一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走!”
“我们?”祁绚却摇摇头,“不需要那么多人。”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向给鼎沸的人群泼了一盆凉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他的不配合让周平十分窝火,勉强按捺住脾气,问道:“祁同学,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
祁绚向周围扫视一圈,目光所及,无不避让。
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碍事。”
“碍事?”底下有人气笑了,“人多势众听过吗?我们是去讨说法,没点威慑力,就靠你那小身板,就想让驻使馆屈服吗?”
祁绚淡淡盯向他。
“我什么时候说过只靠我了?你也去。”
那人懵逼,祁绚接着往后点:
“你、你、你,还有你……被点到的,出列,和我一起去。”
不知不觉,他已摆出一副领头人的架势,偏偏身上的气势令人不敢忤逆。周平被挤兑到旁边,脸色都有些发青。
令他更加不安的,是祁绚所点出的那些同族里,大部分都是他们的人。
巧合吗?还是说……
祁绚一口气,将族长给出的名单上红圈的所有名字都挑选出来,尔后道:“就这些吧。”
周平忍不住插嘴:“人是不是有点太少了?还是……”
“少?哪里少?”祁绚看向站出来的那十几个男男女女。
“……”乍一看的确不少,可里边一大半都不能用来交差啊!
这回换周平憋得想死了。
但他看看祁绚,又决定忍下来:二十个D级都抵不过一个C级,万一太强硬,到嘴的鸭子跑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既然都没有问题,”祁绚下令,“走。”
“等等!”周方傻看了半天,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那我呢?”
他虽不知道祁绚在搞什么幺蛾子,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会乱来。
“如果你非得去,也带上我!”
祁绚摇头,周方更急了:“为什么?不管怎么说,我在部落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战士!”
“所以,”祁绚反问,“你跟我离开,部落要交给谁守?万一出了什么事,谁来负责?”
周方顿时讷讷。
祁绚不容置喙地说:“你呆在这里,帮族长照顾好大家。”
“剩下的,交给我。”
“该带回来的人,我会一个不差地带回来。”
站在面前的明明只是一个年轻的同族。
不知道为什么,周方却觉得他更像一个长辈……一个,上位者。
就好像任何事情在对方面前都不值一提。他会承载所有人的期望,凯旋而归。
他,真的只是月光犬么?
有那么一瞬间,周方心底生出这样的怀疑。
……
平平无奇的一天。
早上,在馆长的陪同下游览驻使馆;中午,在馆长的邀请下共进午餐;下午……
下午才开了个头,余其承就有点受不了了。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把温子曳拉出去,愁眉苦脸:“小曳,你不高兴吗?”
“高不高兴有什么关系。”温子曳不置可否,淡淡说,“正事要紧。”
余其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知道。我只是……”
从蓝行失踪开始,他就一直静不下心,每分每秒都觉得煎熬。
温子曳和祁绚过来以后,不断进展的调查和两人的平静,都给他带来了极大慰藉。他就靠这些吊着一根弦,不让自己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可现在,连温子曳都不冷静了,余其承更无法淡定下去。
他“只是”了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靠在墙边,狠狠地撞了一下脑袋。
“我真难受。”
余其承声音沮丧,“小曳,你说我为什么这么笨呢?”
温子曳瞅他一眼:“你要是聪明了,当初就不会凑到我身边。”
那会儿,温子曳休养了半年首次出现在人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从未涉足过的玩乐地方喝酒,把众多纨绔子弟吓得不轻。
满城风雨,说什么温家权力变动、天才变废物,闹得沸沸扬扬,没有谁敢在这种时候接近话题的正中心,生怕被卷入其中,纷纷避之不及。
也就余其承这个二了吧唧的,觉得独自灌酒的大少爷怪可怜的,想想天之骄子一朝沦落,境遇太惨,便主动过去打了招呼。
一来二去,两人才混熟了。
“呃,你说的也对,哈哈。”
想起往事,余其承笑了一会儿,叹口气,“其实以前我一直觉得,笨点也没什么不好。反正,阿行,你,现在还有小绚,你们都足够聪明了,总需要个不聪明的来衬托一下,或者说,缓和一下气氛,不也挺好?”
“但是这次……阿行不见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依赖你们。”
他咬了咬嘴唇,很不甘心的样子,“让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自相识以来,肆意飞扬的余大少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这让温子曳有点陌生,也有点诧异。
余其承趴在窗前,眺望着下城区不同寻常的风景发呆。
这不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没用而失落,只是他平时的确很没心没肺,上一回,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小曳……”他小声说,“你知道,我是怎么跟阿行契约的吗?”
第76章 我愿意 你愿意当我的主人吗?
真要追溯起来, 余其承可能天生就缺根筋。
说他愚蠢,也没到智商有问题的程度;说正常呢,又的确比别的孩子迟钝几分。
在中央星世家子弟人均精英教育的环境下,从小, 余大少就表现得很不争气。
名师没少找, 培训没少上, 孩子也乖巧努力, 可就是记不住事, 一个知识点掰碎了重复讲三四遍都无法理解。
到后来, 余家自己都放弃了,将原因怪罪在那怎么看怎么扎眼的D级精神力上,从此专注培养小号,随大少爷折腾——余其承从此被放养,开始无法无天。
他虽不被任何人期待着长大, 好在生性柔软,脾气温和又容易知足, 活得还挺不错。
就是有时候实在跟不上节奏,一些同学看不惯他成天乐呵呵的傻样, 故意当面挤兑些嘲笑话。
他们说得九曲十八弯,余其承根本反应不过来,见大家都笑,自己也跟着笑, 等回到家里一琢磨,才醒悟过来自己就是那个笑料, 顿时伤了心。
他一伤心,就喜欢找个窗子随便趴着,看天看景看远方, 看久了就忘记伤心事了。
不过那天,余其承没等到自己看忘了烦恼,就先目睹了一场发生在自家花园里的群殴。
一群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在殴打一个头发长长的瘦弱女生。
这还得了?余大少最见不得欺凌弱小,顿时撒丫子往下跑。
中途还没傻到底,喊了一声管家。也是这一声,成功救下了差点因逞英雄而挨揍的自己。
可是本就被打伤的小妹妹还是替他挡了一棍子,伤得更重了,余其承愧疚难当,亦步亦趋地跟到病房,瞅着医生为对方涂药、包扎。
他看到兽人脸上和身上遍布的青鳞,让原本颇为清秀的容貌分外可怖。
但余其承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有些共情。
是因为长相,才被那群人欺负的么?就像他,因为脑袋不够聪明被同学欺负。
他们是一样的。
为什么有些人的恶意来得这样莫名其妙又无师自通?余其承无法理解,但他不在意了。
比起纠结那些,他更愿意为这个跟他一样的小妹妹准备礼物。
于是余其承跑到后院,为昏迷不醒的小妹妹摘了一大捧鲜花,把整个花园的祝福都抱了过来,并在第一时间送到睁开眼睛的兽人面前。
小妹妹收下了花,也愿意和他说话。
余其承得知了她的名字——蓝行。
同时也得知了“她”的真实性别。
余大少闹了个大乌龙,后来整整一周,每天见到蓝行时,脸都窘迫得发红。
但他还是很高兴,点名让蓝行成为了他的预备契约兽。
他们是朋友,又比朋友更加密不可分。“丑八怪”和“没头脑”,谁也不会嫌弃谁。
蓝行性格阴沉、脾气古怪,即便对着余其承这个将来的主人,大多时候也不假辞色。他傲慢又别扭,不屑于谄媚说谎,越是这样,余其承越喜欢和他呆在一起。
对他来说,这种不需要揣测话里话外的意思、直来直去的交流,让他感到无比放松。
余大少贴起人来,那叫一个热情洋溢,好上天去。
或许是小时候留下过心理阴影,相比人类,他更亲近身为兽人的蓝行,从来没有将人视作附庸过。两人同吃同住同玩同睡,没有任何隔阂,硬生生捂化了蓝行一身不近人情的尖刺。
整个中央星,可能都找不到比他们感情更好的奇葩主从了。
余其承曾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生命尽头。
他都想好了,反正家里不需要他继承,等他和阿行真正契约、顺利毕业后,他们就一起出门,开着他这些年买到的各种宝贝飞行器和舰船,到各个星球去看看。
沿途可以送送货、做做生意,动脑子的交给阿行,硬件方面就交给他。
作为骨灰级发烧友,余其承别的不会,涉及载具的涂料、改装、驾驶、修理……相关东西门儿清,摸一摸就知道零件好坏,靠这个养活自己和蓝行都没问题。
他原本都打算好了……可就在蓝行成年后,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蓝行蜕皮了。
伴身二十年,为他招惹来无数嫌恶的青鳞从皮肤上隐没,仍是长不大的少年身形,却面貌灵秀,再不像从前那般见之发憷。
更要紧的是,这一蜕皮,令蓝行的精神力直接拔高到了A级。
哪怕是在青血蛇族传承深厚的北星域,这种现象也凤毛麟角,更何况只是分支的中央星一脉。
余家上下都被惊动,立即搁置了接下来本该进行的契约仪式,开始讨论蓝行未来的去处。
A级兽人,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怎么可能还按照原样,交给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余大少契约?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愿意给,精神力只有D的余其承也没办法契约啊!
但这俩关系有多好,十几年来大家有目共睹,也没敢做得太过分,生怕激出蓝行的逆反心理。
最后讨论出的章程是暂且将他们分开,各自游说。
“一只契约兽而已”,“以后还能见面”,“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强求不来”……
那段见不到蓝行的日子里,余其承不知听过多少类似的劝告。
他再怎么笨,其实也清楚,当蓝行的精神力从C变A的那一刻,计划好的那些未来就全部破灭了。他们不再一样了。
阿行变得又好看,又厉害,还那么聪明。
他以后肯定比跟着自己无所事事地混日子要出息得多,余其承真为他高兴。
明明该感到开心的。因为他很喜欢阿行。他希望阿行好。
可从小就爱傻乐的余大少笑不出来了。
他从没这么不甘心过,也从没哪一刻比现在更懊恼自己的无用、愚蠢。
余其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连好多天,直到家里人找上门来,委婉地告诉他,蓝行的态度过于强硬且不配合,这么下去,受苦的只会是他自己。
他终于肯下定决心,去见了蓝行一面,告诉对方——“我已经契约了别的兽人。”
蓝行惊愕的目光,余其承一眼都没敢多看。
他带着自卑和惭愧落荒而逃,像小时候每一次有了烦心事那样,趴在窗边恍恍惚惚,难受得像丢了魂。
这种难受不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消磨慢慢退去,反而愈演愈烈。
夜风扑上脸颊一阵发冷,余其承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泪痕。
他用袖子蹭掉,还忍不住幻想,要是阿行看见了,肯能又要骂他了吧——
“真蠢。”
对,就像这样的语气……等等?
余其承猛地抬头,发现蓝行踩在外边的窗台上,俯身正矮着头看他。
那张陌生的、清秀的脸上,浮现出熟悉的、嫌弃又亲昵的表情。
“阿行?!”余其承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蓝行只朝他冷然一笑。
少年像蛇一样盘踞在墙边,捕食者的竖瞳死死盯住猎物,青鳞逐渐沿着脖颈爬上双颊,俨然已进入释放态,露出最可怖的模样。
余其承却只觉得安心。
他傻傻地望着蓝行,又一瞬从美梦中惊醒,垂头丧气地别开眼睛:“你找我做什么……我今天不是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契约不了你,所以——”
“余其承。”蓝行打断他,嘶嘶吐信,嗓音轻柔而森然,“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
蓝行绑架了余其承。
说是绑架,被绑的那个倒也心甘情愿,配合着一路跃迁到一颗偏僻的海洋星球上,被蓝星带到小仓库里,五花大绑在椅子上。
“阿行……”
余其承动弹不得,只能听见蓝行在桌前摆弄瓶瓶罐罐的碰撞声,实在困惑,“你在干什么?”
“干一个蠢货不敢干的事情。”
蓝行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冷哼一声,余其承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两管淡蓝色的针剂。
不仅如此,随着面对面的沉默,余其承终于能好好端详蓝行如今的模样,却发现他眉目间夹杂着浓浓的疲倦和困意,好像接连许多天没有合眼,苍白的皮肤上挂着两个青黑眼圈。
他一下子心疼了:“你看起来好累,应该去休息。”
“休息?”蓝行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定定看着他,“不,我不需要休息。”
“余其承,我们来定契约。”
契约?
这个词让余其承心脏跟着颤了一下:“你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契约?不是跟你说过,我已经……”
“我知道你没有!”
蓝行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就算真的有,我也会把那只兽人找来杀掉!这样你还有什么问题?!”
余其承被他歇斯底里的样子惊呆了,他怔怔地看着蓝行,少年神情倏然柔和下来,伸出一只手,轻轻抚过余其承的面颊。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其承,你和我说真心话。你真的想去契约别的兽人?你真的希望我被别人契约?”
蓝行指了指自己干干净净的颈项:“你觉得,如果我成为其它人的契约兽,他会像你一样对待我吗?”
“那不可能。”他哂笑,“世界上能有几个和你一样的蠢货呢?”
“再高等级的契约兽,也得当条听话的狗,才能让他们安心。他会给我戴上标记环,会掌控我的自由、我的尊严、我的生死……到时候,就算要我跪在地上侍奉主人,我也只能默默接受,不是吗?”
余其承的眼圈迅速红了,光是想象一下那种场景,他就愤怒难当。
他知道蓝行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这瞬间粉碎了他心底微薄的坚持,余其承用力摇头:
“我不要!”
蓝行问:“不要什么?”
“阿行……我不想你当别人的契约兽。”余其承痛苦又绝望,他喃喃道,“可是对不起,我太没用了,契约不了你……”
“谁说的?”
蓝行上前一步,将他的头抱进怀里。
“你以为我毫无准备吗?”蓝行低头蹭着余其承的头发,“虽然没想过我会直接蜕变成A级……但变成B级这种可能性,还是有考虑过的。”
他向余其承晃了晃手中的一支针剂:“这是anm007号,一款令兽人精神衰弱的药剂。”
又晃了晃另一支,“这个,是hum007号,能短暂地使人类进入亢奋状态。”
余其承好像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但是,就算你的状态再糟糕,我的精神再亢奋……”他皱着眉,忧心忡忡,“A级和D级的差距也实在太大了。阿行,这真的能成功吗?”
蓝行幽幽吐出一口气:“那就看你的了。”
“我?”余其承苦笑,“我……能做到什么?又不聪明,又没学问,像你说的,我就是个蠢货、胆小鬼。”
“不是的。”蓝行没想到他这么看轻自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承,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
“你有你独一无二的价值。”
“阿行……”
蓝行紧紧抱住余其承,小声道:“如果契约对象不是你,我宁可去死。”
“你看,”他侧过脸,“外面就是大海。”
“我本来的打算,是强迫你跟我契约,如果成功,皆大欢喜;如果失败,你的精神力崩溃,变成傻子,我就带你一起走到海里去,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说得平淡,余其承却体会到了他的决绝。
“不过,现在我给你选择。”
蓝行松开手,解开余其承身上的绳子,将两支药剂塞进他的手里。
“和我契约,风险很大,做不到就是死。如果你不愿意,我会带你回去,以后,你还是余家快快活活的大少爷。所以……”
他凝视着余其承,一字一顿地问:
“余其承,你愿意当我的主人吗?”
余其承紧紧攥着两支药剂,良久,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他要蓝行当他的契约兽。
除他以外,谁都不行。
第77章 糟糕了 入局。
契约不成就去死。
那大概是随波逐流混了二十多年, 余其承做过最疯狂的一个决定。
好在他赌赢了,以D级的精神力契约了A级的蓝行。现在回头想想,余其承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成功的。他好像总是这么稀里糊涂,想不通太复杂的问题。
阿行说他有独一无二的价值……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他到今天也不明白。
“虽然, 我很高兴阿行那么坚定地选择了我。”余其承叹气, “但偶尔有些时候, 还是会忍不住觉得, 当我的契约兽太委屈他了。”
温子曳不赞同道:“蓝行都不觉得委屈, 你替他委屈什么?”
余其承干笑两声:“也是哦。”
他情绪来得快, 去得也快,倒完苦水后,慢慢又恢复了寻常那副表情。
不过温子曳看得出来,他心底仍存在芥蒂。
蓝行逼他契约的手段很有效果,但太激进, 在那时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当事情落幕, 头脑冷静下来,难免会生出多余的忧虑。
余其承需要“被需要”, 而他们的脾性和相处模式,又注定了蓝行才是那个给予者。
温子曳想了一会儿,问余其承:“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和你鬼混吗?”
“呃……为什么?”
说起这个, 余其承有点心虚,带坏曾经圈里的高岭之花, 他可谓功不可没。
“因为我很无聊。”
仔细想想,从余大少傻兮兮地端着杯酒和他搭话,一直到今天, 也才过去不到三年。
温子曳一时间微微恍惚,三年前的他是什么样子来着?
——被苏枝背叛,精神力受损,关在疗养院里以休养的名义拒绝所有交流。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好像做什么都没有意义,这段不断被抛弃的人生简直就像个笑话。当他下定决心不再承认“温家继承人”这一身份后,“温子曳”也跟着模糊不清起来。
于是他想,那就跟从前的自己对着干吧,去尝试温大少爷永远不可能尝试的一切。
放纵自我,也许就会觉得快乐了。
去酒吧喝酒不是他干的第一件“坏事”,更不是最后一件。
只是那个时候,温子曳已经感受到了无趣,他并不喜欢周围形形色色的冒犯打量,这种没有意义的宣泄只让他觉得吵闹和混乱。
烦躁不断积累,他一杯一杯地灌着酒,严格执行着他的“放纵”计划,越喝越清醒。
也就是这个时候,视野里忽然闯进一张笑脸。
中央星纨绔里数得上名号的余其承余大少,温子曳当然认识,余家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家族,余家大少爷和他家契约兽的渊源也算桩不小的新闻了。
余其承举着酒杯,非常自来熟地问:“温少,一个人?”
温子曳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既不像其他人对自己敬而远之,又没什么曲意逢迎的态度。
一张看着就没多少心机的脸,和苏枝一样,他想做什么?温子曳想,其实做什么都无所谓,便回答了他:
“一个人。”
“那不介意多我一个吧?喝酒嘛,一个人多没意思?”
“好啊。”
他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认识、又意料之外地混熟了。
有些话,温子曳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对余其承说出口,但他一直知道,在他最迷茫、离放弃最近的时候,余其承主动的靠近,成为了吊住他的一道牵绊。
这家伙的热情不能驱散严冬,可到底在他身边留下了温度。
不多,但足够。
“蓝行的意思,我可能比你更明白点。”温子曳笑了笑,“我和他脾气都不怎么好,也就你,能在我们旁边呆住。”
“你们只是看起来难相处。”
他们俩对自己人有多护短,余其承最有发言权,他下意识反驳。
温子曳拍拍他的肩,转过身说:“这就是你的价值。”
“什么?”余其承似懂非懂,见他要回去,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嘴里抱怨似的嘀咕,“小曳你就把话说清楚点呗,我还是没懂……”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驻使馆六楼大厅,却见书记官正低声与馆长说着什么。
一看到他们,两人瞬间闭嘴,馆长脸上的烦躁也换成陪笑,远远招呼道:“温少、余少,休息好了?我马上让人准备巡视的车。”
“这倒不着急。”温子曳看了毕恭毕敬站在一边的书记官一眼,“发生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大问题。”
馆长随意地摆摆手,冲书记官使了记眼色,让他先离开,尔后才慢吞吞地解释,“温少也知道,下城区的治安,当然和上头不能比。兽人族群之间发生争执,有时候闹大了,就会折腾到驻使馆来……常有的事,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不用担心。”
终于来了。
温子曳作出饶有兴趣的样子,“兽人闹事?这么大胆,我还真想看看。”
“哎呦……”馆长怕的就是这个,他哪敢让这俩煞神知道失踪的事?
他擦着汗,尽量拖延着时间,“温少,那种场面又混乱又危险,万一伤到两位,我怎么交代?”
“站远一点就是了。”
余其承猜到是祁绚那边的动作,也帮腔道:“就是,再说了,我们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人,能有多危险?”
“还是说,”温子曳扶了下眼镜,似笑非笑地睨着馆长,“有什么不能给我们看的?”
“温少这话可冤枉我了。”馆长苦笑,眯起的眼缝中划过一丝狠色,“既然两位都想去看看,那就跟我来吧。”
……
书记官来到馆口时,门外正乱成一团。
各个部落像是说好了在同一天前来闹事,因人多势众,气焰更加嚣张,吼叫声沸反盈天,警卫队拦得左支右绌。
他丝毫没有理会那群叫嚣不断的兽人,低头看了眼终端上传来的消息,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冷笑。抬起头来,朝警卫队长下令:“动用高能武装和应急药物,全部抓起来,死活不论。要快。”
“啊?”队长愣了愣,犹豫道,“可是……”
“没有可是,馆长的命令。”书记官的目光顿时刺了过去,“还不赶紧?你知道现在在馆里的是谁吗?万一让他们冲进去,伤到大人物,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队长不敢再多话,立刻去传讯调遣属下和机器人。
书记官则站在原地眯了眯眼。
“人来得似乎比想象中要少一些……算了,应该勉强够用。”
得到命令后,警卫们不用再对民众手下留情,形势瞬间大变。
不少兽人见状不妙,扔了东西就打算跑,却被早有准备的机器人拦住。与此同时,刺鼻的药物逐渐往外蔓延。
身旁的月光犬接二连三地倒下去,祁绚皱皱鼻子,这种程度的药物还不能对他造成威胁。
他深深往后来的书记官那边看了一眼,随即闭上眼,佯装昏沉地跌在地面。
没过多久,嘈杂的人群就一片死寂。
机器人有条不紊地上前搬运起来,直到这时,温子曳和余其承才跟着馆长姗姗来迟。
说来也奇怪,明明月光犬族全是一头雪白毛发,温子曳还是第一眼看到了混在里面的祁绚。
他心底重重一跳,眸色忽然变得幽深。
假装只是不经意地瞥过,他看向馆长,微微挑眉:“这是怎么回事?”
馆长见人都昏了过去,暗自松了口气,故意严肃地瞪着书记官:“规矩不是严禁对民众动用武力吗?怎么一回事?”
“这些兽人刚刚闹得太凶,打了起来,警卫队已经尽力阻拦了,还是没能拦住。”
书记官低眉顺眼地说,“我怕他们冲进馆里,伤到两位少爷,只好动用了应急药物……不过还请放心,这种药物对身体无害,昏迷一段时间就会醒来。我会把他们都送回各自的部落。”
温子曳表情失望,好像十分可惜没能亲眼目睹这场乱象。
还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少爷,馆长见状,心中不屑,面上则适时流露出些许尴尬:
“这也是为了安全着想,温少、余少,你们看……?”
“算了。”
温子曳摆摆手,“之前我们打算下午去哪儿来着?哦对,去底下的部落视察是吧,就按原计划来。”说完,领着余其承兴致缺缺地转身。
“行,那我去安排。”
视察的地方当然早就安排妥当,他们不在馆里呆着最好,馆长听得喜上眉梢,回头吩咐书记官,“这事就交给你了,记得别出什么岔子。”
“馆长。”
书记官望了望两人的背影,小声说,“这些人是扣押在馆里,还是送回部落?要是后面还闹起来……”
“这还要我教你?”馆长不耐烦道,“自己看着处理!”
“我知道了。”
书记官微微一笑,“馆长慢走。”
*
被运上车仓前,机器人对一干兽人进行了精密的搜身。
祁绚的终端来前被他存放在了月光犬部落的房间里,浑身上下只带了一个小锡兵,它的反追查系统要高级得多,自然没有出问题。
一路疾驰颠簸,显然不像书记官嘴上所说,要把他们送回部落,而是朝着更远的地方驶去。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昏暗,空气也逐渐变得稀薄、潮湿。
和呆在长乐天里时一样的感觉,祁绚心里大概有了计较——他们是在前往地下。
他避开来回巡视的监控机器人,接着其他兽人的遮掩轻巧挪到最前方。
隔着金属墙,能隐约听见运货者交谈的声音。
“你很久没回宫了,这次可得小心点。”
“怎么?”
“主人这段时间脾气不好,已经发怒吃了不少宫人……”
吃?
祁绚一惊,耳朵竖得更尖。
“发生什么了?”另一个人也有点惊讶。
“谁知道……我听说,是二当家那边出了问题。”
“二当家不是很久没出现过了吗?”
“上头的事,我这种小角色哪打探得清楚。总之你小心点就是。”那人顿了顿,语气又轻快起来,“不过据谷大哥说,明天有场宴会,主食可是只B级兽人,说不定能哄得主人开心。我们这车里有几个等级不低的,要是来得及送过去,功劳也有我们一份!到时候万一得到赐福,嘿……”
两人带着畅想开始说笑,祁绚却听得心中发沉。
以兽人为食……这涅槃宫比他想象中更加邪门。
还有那位“主食”,如果他们没捉到第二只B级兽人的话,蓝行的处境就有些糟糕了。
他得尽快赶过去才行。
第78章 大反派 血池肉林。
蓝行的处境其实比祁绚想象中要好不少。
在地牢里关了一夜, 他一夜未眠,给所有兽人喂下了解毒的腺液。
虽然席秋一个人能提供的量不多,但效果出奇的好,至少服用后不再昏沉麻痹, 可以进行正常的交流和行动。
这就导致众人逐渐苏醒, 并对自己的处境表现出激烈的恐慌。
也难怪, 虽然晨曦学院的精英教育很严格, 但优渥的条件让他们生活得可谓养尊处优。
一群几乎没出过象牙塔的学生, 突然遭遇横祸, 连现在身处何方都不清楚,怎么能不害怕?
更别说,即将面对的下场还是成为他人口粮……
耳边哭声越来越大,一开始还是压抑的轻微啜泣,到后面逐渐不受控制。
一个人小声地哭不算什么, 好些人聚在一起,压得再低也不小。整个地牢都回荡着幽幽的嘈杂动静, 听得蓝行烦躁不堪。
席秋还有一些足够冷静的学生不断安慰着他们,可惜收效甚微。
“哭哭哭就知道哭!声音再大点把看守引过来, 那好了,我们提前完蛋!”
终于,蓝行忍耐达到顶点,随手拎起一个梨花带雨的大高个, 掐住脖子掼在墙上。
这一下为杀鸡儆猴,他用力不轻, 好在大高个不知什么种族,还挺皮糙肉厚,只听见脊背重重摔在墙面上的沉闷响动, 还有卡在喉咙里的惊呼和痛叫,瞬间盖过了牢里的抽噎。
蓝行见周围静下来,转过头,爬满脸颊的青鳞和阴暗的光线,衬得他无比森然。
他用碧青的眼珠挨个将那些哭泣的兽人剜了一遍,嗓音不大不小地传出去:
“想死还不容易吗?谁再哭,我就先送谁去死,省的他一个害死我们全部人!”
少年咬牙切齿的威胁和诡谲的外表成功将对面吓住,一片鸦雀无声,比没人醒时还安静。
因为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在开玩笑。
迎着无数鹌鹑似的躲闪目光,蓝行不快地“啧”了声,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把真相告诉这群学生仔。然而单靠他跟席秋两个,想将这一群人安安稳稳地弄出去无疑天方夜谭;但让他眼睁睁弃之不顾,蓝行自问也做不出来。
留给他们的时间太少了,必须在宴会开始前整顿好一切,隐瞒会带来更多的不可控性。
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把风险降到最低。
“别把希望寄托在别人头上,我很明确地告诉你们,联邦暂时找不到这儿来,没有救援!要想活命,就靠自己!”蓝行问那个还被他拎着前襟的大高个,“你是什么种族、什么等级的兽人?”
“长、长角犀……”大高个欲哭无泪,磕磕巴巴地说,“C级……”
蓝行冷笑:“C级长角犀,就战斗力方面虽不能说数一数二,也算傲视群雄。你怕什么?”
“还有你们。”他环视一圈,“能被选入晨曦里学院、或者成为家族预备契约兽的,哪个不是各族百里挑一出来的?怎么,才遇到这么点危险就叫你们哭爹喊娘了?真丢家里的人!就这点本事,还想给中央星那帮挑剔的少爷小姐们当契约兽?出来是谁保护谁?”
众人被他骂得抬不起头。
蓝行其实明白,中央星上的兽人是为契约准备的,性情温和、逆来顺受,没有多少反抗意识,缺乏血性,这就导致他们大多是空有高等精神力的花架子,真打起来,从北星域过来随便一个D级兽人都能轻易将C级按在地上摩擦。
这种情况要等到第十学年契约确立以后,才会针对性地展开训练,逐渐改变。
可现在,没有什么“逐渐”的过程,不拼狠劲,他们一个都逃不出明天。
如果可以,蓝行并不想扮演这种角色,他习惯在阴影中沉默寡言,将高调的、安抚人心的工作全部交给余其承。那家伙平时傻兮兮的,意外还挺擅长这种事情,轻轻松松就能鼓舞气氛。
要是其承在这里,大概有更温和的解决办法吧……
蓝行定了定神,继续冷漠发表他的宣讲:
“依靠破坏牢房出逃不切实际,这里是敌方窝点,敌众我寡,说不定还有更高等级的人在。我们的胜算,就是抓来我们的那家伙自私贪功、轻率大意,光是他和他的手下,我们这群人齐心协力,还对付的来。在他将我们带出牢笼,送去会场的那段路,就是最好的逃跑时机。”
“今天先好好休息,恢复体力,一会儿配合席秋上报自己的六维数据,制定计划。到时候看我手势动手,跟着席秋冲出去,跟不上的,自己想办法。都明白吗?”
“明白!”这下,谁都不敢含糊。
明天的宴会既是死期,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
“八号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涅槃宫中,雕花大门紧闭,却仍然无法阻拦从中飘逸而出的血腥和怒吼。
流水一样的白骨不断被端出,渐渐在殿前堆成了一座小山,残留在骨头上、未被啃食殆尽的丝丝血肉往下滴挂,在漂亮的地砖洇开一片黑红的水洼。
守在门外的两排禁卫仿佛木桩,对面前令人遍体生寒的场景视若无睹,就连那阵阵腐烂后形成的恶臭气味,也不能使他们皱一下眉头。
倒是时不时带捧着新一批“食材”前来的宫人,个个脸色苍白,生怕一个弄不好,自己就成为白骨山中的一员。
他们看向禁卫的眼神惧怕却又带着向往——这些人,就是被主人选中赐福的心腹,涅槃宫中除了两位当家人,地位最崇高的存在。
谷三和同僚挨个向对面行过礼,这才推开大门,小心翼翼地踏入。
相比外面,殿内更是一副炼狱般的残酷景象。
劈开一半的头颅死不瞑目地挂在墙上,断肢内脏满地可见。
家居摆设像是披了一层模糊血肉,散发出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味道。两人乍一闻见,见惯了风风雨雨也差点吐出来,好险忍住了。
“主人。”
朝前方深深弓腰,他们不敢废话,赶忙将空间纽中备好的餐盘全部拿出来。
一道身影闪至面前,抓过盘中赤条条的肉,从谷三的视角,只能看见指缝见溢出的猩红粘腻。
“只有这些?”沙哑的声音冰冷无比,刺激得两人打了个哆嗦,“为什么只有这么点!”
谷三心底咯噔一下,冷汗直冒,还没来得及解释,对面就又怒不可遏地骂道:
“不是告诉过你们,我需要更多的能量、更多的血肉!为什么一天比一天送来的份量更少?就连你们这群虫子,也想给我添堵?!”
“不是的主人……”
同僚张嘴就欲解释,发出的却只有一声惨叫。
谷三亲眼看着他被长发男人一口咬断了脖颈,被嗞出的鲜血飙了半张脸,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不敢动,更不敢跑,僵硬地杵在原地。
“不错,很新鲜……”
咀嚼的动静从咫尺之间传来,男人如同美食品鉴一样,啧啧有声地点评,“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高品质的兽人了,B级果然比那些歪瓜裂枣好得多。”
“噢,”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脸,浸满鲜血的发丝和脸看不出原貌,只剩一双惊心动魄的紫眸。他灼热地凝视着谷三,“你也是B级?”
“……主人!”
谷三艰难出声,他知道,这个时候倘若再不说点什么,等待他的结果即将与同僚无二。
“主人能瞧中属下卑贱的躯壳,属下倍感荣幸。不过在此之前,属下本为主人准备了一样礼物,恳请主人赏脸。”
男人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礼物?”
“是!”谷三说,“主人最近似乎十分烦心,属下自作主张,为主人开设了一场宴会。今天前来,也是为请主人莅临。”
“先前主人不是夸赞过那只上头来的金丝雀?属下便让那帮雇佣兵留意,重金又买来几只……里头,还有只B级的。而且经检测,精神力强度无限接近于A级。”
听到这里,男人终于有了兴趣。
他舔了舔唇角,似乎回忆起曾经那个少女幼嫩的肌理。
联邦精心培养出的预备契约兽,自然不是外头风吹日晒的粗糙家伙可比的。那味道,的确让他记了很久。
不过他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这么大的动作,你担得住?”
“您放心。”谷三知道有戏,嘿嘿一笑,“我已经叫人散出消息,把事情全部推到了那些雇佣兵头上。和他们交易时用的都是伪造账户,联邦查不出来的。”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你有心了。”
“那……”谷三试探道,“属下这就去为您准备?”
“去吧。”
男人摆摆手,“看你对涅槃宫忠心耿耿,这次又费心伤财。要是叫我满意了,回头就让人叫你过来一趟。”
这是要“赐福”他了么!
谷三一下被狂喜冲昏了头脑,没注意到对方笑容的微妙,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多谢主人,多谢主人!属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他迫不及待地离开宫殿,前去安排,殿门关闭,男人丢下手里尚还温热的尸身,晃晃悠悠地往里间的温泉走去。
“八号死得实在太蹊跷,要给它善后,需要的能量还远远不够……长乐天偏偏还在这时出问题。”
他喃喃自语,眸色幽深。
“是被谁察觉端倪了吗?哼,算了,真被发现也无所谓。”
“雀巢,涅槃宫……反正都是随时可以舍弃的东西。”
泉水洗去发丝上凝结的血垢,雾气蒙蒙中,一头月光似的雪白长发,慢慢现出真容。
第79章 逃亡路 这个人为什么和祁绚长得有点像……
祁绚终究没有等到按原计划混入涅槃宫。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听那两个运货人的话,这辆车能不能在宴会前赶到都是个未知数。提前动手虽然容易打草惊蛇,但为了确保蓝行的安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拆掉监控机器人, 取出紧急制动系统中尖锐的刺刀, 趁运货人发觉不对停车前来检查情况时手起刀落, 杀一个, 劫持另一个。把车停在偏僻的路边。
那迷药效果不强, 晕倒的一众兽人估计再不久就能醒。
而如周平之流涅槃宫的信徒, 早在他们被搜身时就喂了解药,乘坐另一辆车离开了,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事。
“带我去涅槃宫,别耍花样。”
运货人被刺刀抵着动脉,不得不从。
于是, 他“有幸”体验了一次云霄飞车的刺激感觉。下城区无人居住的地方十分荒凉,也没有设置监控, 地下通路幽暗又宽敞,很方便全速赶路。
S级兽人的时速, 可比那辆型号老旧的载运车快太多了。
饶是如此,也只堪堪在正午前抵达目的地。
涅槃宫藏在地下极深的位置,路倒是修得四通八达,可见盘踞在下城区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 难怪长乐天的勾当从未暴露。
巨大的汲光器悬在半空,宛如太阳一样照亮这个地下王国。
规模宏大的宫殿在眼前展开, 光论面积,已经不逊于中央星内环的议政大楼。虽在科技领域尚有差距,但正因如此, 耗费的人力、物力有多庞大,更加难以想象。
这所谓的宫主还真会享受。
祁绚缓缓打量一番,将周围的地势、布局、出入口和驻守的人数尽收眼底。
他没着急进去,急也不在这一时,长达半天的路程浪费了他不少体力,他需要养精蓄锐,做好各方面的准备才行。
“大、大人,涅槃宫已经到了……我知道的也都跟您说了。”被他卡在臂弯的运货人谄媚地露出笑容,“您看,是不是该放了我了?”
祁绚瞥他一眼,目光冷冽。
他单手一拎,运货人便双腿软绵绵地坐倒在地上,刚要松口气时,脖颈却传来一阵剧痛。
到死,他还维持着那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祁绚看着他直直瞪大的眼睛,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可不会做放虎归山的蠢事,更何况,这些人不知送过多少无辜兽人进这座吃人的宫殿,手上早就不干净了,根本没必要手下留情。
祁绚杀人很干脆,连多余的鲜血都没流出。
扒掉送货人的外袍穿上,再将尸体藏好,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按住趴在衣领处的小锡兵,向外发送了脉冲信号。
……
馆长滔滔不绝地在前边介绍着他推行的各种政策,部落里的兽人满脸感激,两边一唱一和,好似下城区人人都安居乐业,营造出的氛围温暖祥和。
这种假惺惺的表面工程让温子曳无聊至极,他一面毫无破绽地点头、微笑,一面神游天外。
忽而,眸光一凝。
“实在不好意思,馆长。”他打断对话,“劳烦回一趟驻使馆。”
馆长愣了愣,摸不清楚他什么意思:“温少,怎么了?”
温子曳不紧不慢地拿出终端,发送消息,笑眯眯地回答他:“没什么,有人想见见你。”
——所谓“有人”,自然是“有关部门”的人。
等三人回到驻使馆时,那幢高高矗立在下城区的显眼建筑周围,已被警方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
馆长才看一眼,就面如土色、冷汗之流。
他僵硬地转头,望向后座的温子曳和余其承,笑得比哭还难看:“温少、余少,这是?”
“哦,忘记告诉你了。”温子曳漫不经心地扶了扶眼镜,喊他的全名,“年有回,从现在开始,你被革职听候处理。”
“驻使馆所有行政人员,全部停工,暂时收押,等待查办。”
镜片下,那双漆黑双眸殊无笑意,冷如两枚无机质的玻璃珠。
“——恭喜。”
完了,一切都完了。
年有回双腿一软,颓废地倒在车座上,被前来的警卫拖出门,戴上镣铐。
温子曳和余其承也从车上下来,走进驻使馆正厅。
唐落秋坐在那儿,已经等候多时。
“校长。”
“你们来了。”老人家朝两人笑了笑,“祁同学发来的定位,经过测算在地下。我已经派武装人员出发了,照你的要求,是全匹配契约兽的乙丙部队。采用最高能耗规格的星舰,大概一个星际时内就能抵达,周围的无关部落已通知疏散,消息也进行了封锁。”
温子曳点点头,唐落秋毕竟当了那么多年校长,又是唐家出身,做事利落且面面俱到,没有什么疏漏,很让人放心。
按理来说,接下来只要等着就好,这么久都过来了,短短一个星际时,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可不知为何,他总有种莫名的不安。
不仅是他,余其承也有点坐不住,唐落秋见状,摇了摇头。
“很担心吗?”
“……”
理智告诉温子曳,祁绚既然已经潜入其中发送了定位,说明事情一切顺利,以他的能力,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不自觉地蹙起眉,为心底的惴惴感到困惑。
唐落秋叹了口气,问:“你们要不要一起跟去?”
“可以吗!”余其承眼睛一亮。
虽说他过去好像也做不了什么……算了,能早点见到阿行,他早点放心。
这么想着,他征求地看向温子曳,温子曳揉了揉太阳穴,起身。
“走。”
……
涅槃宫内。
不知大祸将临,谷三沉浸在自己马上就要得到不死赐福的幻想里,亲自忙前忙后,计较着宴会的每一项细节。
“也是时候把那些兽人处理一下了。”
他琢磨着,“迷药或许会影响肉质,得先给他们解开。洗刷干净,一半切好了摆盘,另一半就用活的。尤其那只B级,虽然个头小了点,但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主人应该会喜欢。”
他叫来一群身强力壮的随从,拿好东西,朝着地牢的方向走去。
这里的气味实在不怎么好闻,平时谷三很少过来,反正牢里装着电网和警报器,别说喂了药,就算没喂药,那群兽人也插翅难逃。他半点不担心。
打开沉重的合金大门,他一路走到牢前,满意地看见他的宝贝们仍倒在地上,睡得正香。
“都带走。”
牢门打开,一个随从负责两只,陆续往处理室运去。
谷三站在旁边悠悠哉哉地监工,等最后两只也被抗走,他突然发现哪里不对。
——买下这批货时他数得很清楚,明明是单数只,怎么现在变成双数了?
难不成有人逃了?!
心底咯噔一下,谷三第一时间想到最重要的那只B级兽人。
要说这里面谁最有可能逃走,必然是对方无疑。
那就糟了!
谷三冷汗唰地流了满背,赶忙喊停:“等等!”
随从们依言停下,谷三让他们站到一起,把手里的兽人全部放下,从头清点了一遍。
然而,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
“多了一只?”谷三诧异极了,还以为是自己数的不对,又重头数了一遍,“怎么会多了一只?”
难不成是他记错了?
好在那名B级的少年没丢,他多少松下口气。
但古怪的情况,还是为他天生的多疑敲了警钟,他狐疑地将这群兽人仔细打量一遍,突然发现了不对。
呼吸稍促、眼皮微颤、心跳加快……生理反应不可避免地昭示了一件事。
大多数人——不,或许是全部,只是有些掩藏得很好。
他们全都醒着!
“不可能,迷药的药效还没过去……”谷三下意识脱口而出。
也是这个时候,蓝行意识到不能再等下去,发出一道沉喝:“动手!”
说着,他毫不犹豫地开启了释放态,身躯如蛇般从抓住他的随从手中脱开,十指软绵绵地绞碎喉骨,继而猛地朝谷三扑去。
其他人听到指示,也纷纷拿出最有攻击性的状态,挣脱开桎梏。
场面大乱,谷三又惊又怒,应付着蓝行的袭击,朝随从吼道:
“快!抓住他们!再来两个人去外头报信,请禁卫大人过来,绝不能让他们逃出去!”
这群人可都是上面捉来的,不是随便压一压就没消息的下城区。
一旦叫他们任何一个活着离开,别说赐福,主人不活活嚼碎他都是开恩!
混乱的缠斗进行了一段时间,蓝行的实力高过谷三不少,然而对方也很机灵,领着随从往门口杵,即便底下人丢了命也要拖延住他们。
尽管现在这边占据上风,但蓝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越往后,他们的处境越危险……如果是现在,一个人他完全走得掉。
怎么办?要走吗?
他看着那些努力拼杀的学生们,咬了咬牙。
突然——
“这边!”
席秋的嗓音如一道清泉,盖过杂乱的声响,蓝行回头望去,只见她站在墙壁的窟窿处朝他们挥手。
那道足够两人并肩通行的大洞,也不知她怎么在短短时间内弄出来的,蓝行想到刚刚谷三的话,意识到对方果然欺瞒了他不少东西。
这个时候也计较不了了,蓝行没有从她身上感到恶意,只能选择相信。
他一脚将谷三狠狠踹开,又帮几个陷入苦战的学生扫开阻碍,大声道:“跟着席秋!走!”
青鳞已经密密麻麻爬满少年的脸颊,和着碧绿的竖瞳,简直像一张真正的蛇面。
毒液挥洒,一道伤口就能使敌人不能动弹、脸色发灰。
谷三被他这副杀神模样吓住了,不禁朝后退了几步。
随着他的怯战,情形朝一边倒去,不出数秒,所有人就跟着席秋从洞中离开地牢。
蓝行紧随其后,跟着拐过长长的廊道。
也不知道席秋究竟什么来头,对这座宫殿竟了如指掌,一路上甚至没碰到涅槃宫的人。
“就快了!”席秋喘着气,她似乎有点体力不支,“再绕……两个弯,就是侧门!这个时间,那里的士兵最少……咳咳!”
然而蓝行却脸色骤变。
毛骨悚然的阴影笼罩全身,没有任何思考余地,他遵从直觉,往侧面墙壁一蹬,借助身体的柔软,硬生生与袭来的劲风擦肩而过。
“轰!!”
砖石飞溅,烟尘四散。
一个高挑男人甩着长长白发,站在龟裂的地面,慢慢抬头。
俊美的眉眼,高贵的紫瞳,还有缠绕在眼眸深处,邪佞的张狂与贪婪。
蓝行眼瞳一缩——这个人……
为什么,和祁绚长得有点像?
第80章 都不是 祁治珩or祁治吟?
“主人!”
跟来的谷三看清这道影子, 大喜过望,“您亲自来了!”
看见他,男人却是冷哼一声:“废物。”
曲指成爪,他的手瞬间洞穿了谷三的胸膛, 在对方惊恐的注视下连血带肉地将心脏掏出, 拿到唇边大口嚼碎。
“扑通”。
谷三扑倒在地上, 血流如注, 死得十分突兀。
蓝行望着这一幕, 感到无比的荒谬——身为金牙鼠一族, 这家伙攻击性不强,防御和敏捷反向拉满,是个难缠的对手。
如今居然一击就死在了这个男人手下,虽说有毫无防备的原因在,但不管怎想, 都强得有点离谱。
他是什么等级的兽人?A……还是说,S?
蓝行的心狠狠一沉。
能建立涅槃宫, 果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恰在这时,吞吃完心脏的男人转身看向他, 带着不加掩饰的戏谑和贪馋。
“好了,废物处理完毕。轮到你们了。”
猫戏耗子一样朝这边走来,一步,两步, 不疾不徐,像是根本不怕对面的食物能逃脱。
血渍与碎肉将那张脸涂抹得有如罗刹, 尽管之前就听说涅槃宫的宫主会吃兽人,可真正当面看见时,蓝行仍不可避免地感到恶心、恶寒。
这样不行。他一咬舌尖, 扭头朝吓傻的同伴们喊:“愣着干什么?跑啊!”
“能跑几个是几个,我来殿后!”
席秋凝重地看了他一眼,喝道:“继续跟着我!我们留在这儿只会添乱!”
仓促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伴随着许多道抽噎,逐渐远去。蓝行扯了扯唇角,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有这么舍己为人的一天。
算了,也称不上舍己为人,就如席秋说的那样,在场有一拼之力的只有他,其他人不添乱都算好的了,半点靠不住。
一昧顾着逃跑,最后的下场只会是全军覆没。
所以——
瞳孔颤动,极度危险的情况,令蓝行的状态愈发高亢。
他眯了眯眼,径直向男人冲去。
没料到这个少年胆子竟这么大,竟敢挑衅自己,宫主饶有兴致地笑了,舔舔嘴唇:“好,很好。我最喜欢的,就是像你这样不自量力的兽人……”
“你知道吗?兽人通过精神力流动控制全身的肌肉和感官,所以战斗越是激烈,血肉越是丰盈,品尝起来也更美味。”
他像一个见解颇深的美食家,洋洋自得地点评着,朝纵身而来的蓝行张开双臂。
“努力挣扎吧,用你的徒劳,为我奉献更多的愉悦!然后你就会知道自己有多无力,多渺小,多卑微!作为回报,呵呵,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得太轻松。”
“哦,对,不然在吃正餐前,先拿刚刚跑掉的那些垫垫肚子吧。最近为了给008善后,我都没好好享用过。难得的一场宴会,可不能浪费了……”
“废话真多!”
蓝行一拳轰上,宫主则不当回事地嘲笑。
“你真以为拦得住我?我不去追,只是因为涅槃宫的所有入口都有禁卫驻守。今天,谁都逃不出去。”
“包括——你。”
话音未落,他迎着蓝行的拳头,不闪不避地伸出手。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正面遭遇时,蓝行的躯体突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四两拨千斤地化去沉重蛮力。
借助这股力道造就的惯性,往宫殿深处窜去,眨眼便消失在长廊尽头。
宫主一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被耍了!
从一开始,蓝行就没考虑过和他正面对抗,他只打算寻到机会逃出去!
“以为朝反方向跑,我就不能将你们一网打尽?”
宫主恼羞成怒,眼神阴狠。
就在他打算追上蓝行,把这条狡诈的小蛇切成无数段雪耻时,传来的一阵感应让他停住了身形。
“死了……?”
这不可能,逃走那群的家伙只看一眼他就清楚,娇娇弱弱的,根本没能力杀死他的禁卫!
又一阵死亡感应传来,男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么短的时间里,谁有这个能力动手?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满目讶色。
再顾不得蓝行,宫主毫不留恋地转身,朝另一端飞掠而去。
*
残破的血肉蠕动、重组。
无论要害被破坏多少次,都能快速愈合,完好无损地回到面前。
“这到底是什么!”
有人实在无法忍耐恐惧,哭喊出声。
也不怪他们承受能力太差,本来就是一群还在上学的预备契约兽,血都没沾过,生活安宁和平。谁知不到一周,就先后经历了被绑架、被关地牢、被当作储备粮等种种遭遇。
亲眼目睹同类被吃本就是极大的冲击,一直充当主心骨带领他们的蓝行还留在了那里。
好不容易跟着席秋拼死拼活跑到门口,以为即将重见天日,迎面而来的却是数名禁卫嘲弄的笑脸。
绝望之际,忽然有名白发青年破门而入,杀死禁卫,救下他们。
可还没等松一口气,更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死掉的禁卫竟然复活了!
一波三折,对面还是打不死的怪物,这怎能不让他们崩溃?
“都到我身后去。”
祁绚神色极冷,他当然认得这种杀不死的怪物。来涅槃宫前,他就预见会有这一幕,心中早有准备。
他知道要怎样彻底杀死对方,遗憾的是,大少爷目前不在身边。
好在这几名禁卫虽说死不掉,但还算容易对付,护住身后的兽人们绰绰有余。
不过有旁人在场,他到底有些放不开手脚。
祁绚转头看了一眼那群六神无主的学生们:
“找到机会就沿着那条路往外跑。联邦已向这边派遣救援,与他们会和,你们就安全了。”
这句话仿佛一剂强心针,顿时让垂头丧气的兽人重振旗鼓。
在祁绚的掩护下,他们很轻易就脱离了战局。里头却有名少女没有按照祁绚的嘱咐行动,而是绕去了宫殿的另一侧。
她动作很快,祁绚只来得及瞥到一道背影,就失去了她的踪迹。
那是谁?
他视线在拐角停顿一下,总觉得莫名熟悉。
还没等他细想,浑身迸发的警兆就先令他无暇顾及。
祁绚双臂一横,挡下突然袭来的攻击,巨大的力道甚至让他的半条胳膊阵阵发麻,皮肤也擦出两道长长的血痕。
他凝视着伤处,心中一凛。
——自从他成年,能完全施展出属于S级玉脊雪原狼的实力后,像这样被兽人正面伤到的次数寥寥可数。
这家伙……也有S级。
他立即做出了判断。
而当祁绚的视线落在不速之客的脸上时,青年冰雪般冷酷的面容首次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父王?!”
不,不对,他很快镇定下来,不是父王。
男人和他父亲的长相有着不小差别,只是基于血缘的相似,带给了他刹那间的错觉。
仔细想想,这张脸,他其实见过——尽管是在黑白的遗照中。
他的亲叔叔,祁铭的生父,早早死去的祁治珩。
可他怎么能是祁治珩?
先不说那人入土已有二十多年,就算活过来,也该呆在北星域搅弄风云,根本没道理出现在联邦!
如果不是祁治珩,那他是谁?
祁绚忽然记起一个名字,一个同样不可思议的名字:祁治吟,祁治珩的双生弟弟。
据说,兄弟俩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大名鼎鼎的“结契事变”中,他被唐究杀死在联邦,脊骨由兄长抱回北星域下葬,从而恶化了北星域与联邦的关系。
可活生生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却令祁绚不得不思考起一个问题:
谁又真的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
既然祁铭和雀巢有所联系,祁治珩多半脱不开干系,祁治吟自然也不可能无辜。
凭这群人死而复生、生生不息的本事,造出一副骸骨岂不轻而易举?
祁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悚,银月帝国的变故,究竟是从多少年前开始布下的局……
“玉脊雪原狼。”
宫主舔去指尖沾染的血,神情迷醉至极,“三大王族,这么庞大的能量,美妙的滋味,真令人怀念。”
“称呼现任狼王‘父王’,S级的精神力,年轻的外表——你是第几王子?让我来猜猜看……”
他兴奋地喃喃自语:
“大王子虽然有S级,年纪却已不小了,你看起来不像。其它王子,目前一个也没有突破A的。除了……十年前就死去的那位小王子。”
“祁绚。”
男人精准地叫出他的名字,语气带着难以自抑的狂喜,“你果然没有死。”
“1号找了你那么久都没得到消息,原来是跑到联邦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1号?找他?
祁绚只能想到一个人:祁铭。
他不禁匪夷所思,难道他身上真的藏了什么秘密,以至于从祁铭到这个家伙,全都迫不及待地想抓住自己?
“你是祁治珩,还是祁治吟?”他冷然问。
“祁治珩?祁治吟?”
像是听到一个荒谬的笑话,宫主乐不可支,“哈哈哈哈……真是两个久违的名字!”
他的表情十分不以为意,似得意似轻蔑,讥嘲地俯瞰祁绚,好像在以某种高高在上的角度,怜悯愚蠢的蝼蚁、猪猡。
自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慢与恶意无法掩藏,男人低声轻语:
“别将我与你们这些低等的生物相提并论。”【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