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做不了 还挺不甘心的。
没来由的恶意, 没来由的傲慢。
这种眼神,祁绚见过不止一次,最开始是那只望川狼,后来则是京九。
蔑视他人的作态, 与眼前的涅槃宫主一模一样。
“低等生物……?”
祁绚喃喃重复这个古怪的词, 就好像对方觉得自己已经超脱了“低等”, 成为更高级的存在了似的。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 【赐福】带来的不死不灭的确有违常理。
他们是因为这一点才如此嚣张吗?
看着长发男人嘴边尚未干涸的鲜血, 祁绚感到一阵反胃, 身为兽人的三大王族,在非特定情况下,他们应承担起保护子民的责任。
可他的这位叔叔显然连身为玉脊雪原狼的骨气和自尊都抛弃了,反过来无耻地残害兽人。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名合格的王族,但与对面相比, 简直再称职不过了。
手指微屈,祁绚眸中掠过一丝杀意。
他不介意为银月帝国清理门户, 但他很清楚,这个男人和旁边的几名禁卫一样, 杀死后也能不断复生,只会徒劳地消磨体力。
更令他在意的,是男人刚刚大快朵颐过一顿的模样。
——逃出来的学生们告诉他,蓝行留在了宫里殿后。难道说……已经迟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 祁绚心头一冷,目光尖锐:“你把蓝行怎么了?”
“蓝行?”男人摸了摸下巴, 恍然,“哦……那条蛇是你的人?”
“你在担心他?”他嘲弄地笑了两声,“先担心一下自己吧。安心好了, 等拿下你,我就把他抓回来跟你作伴,让你亲眼看着他被千刀万剐!”
男人出手得毫无预兆,好在祁绚一直维持着高度戒备,没有被偷袭成功。
他小小松了口气:还好,蓝行没事。
这么一来,只要他能缠住宫主,等到联邦的救援到场,一切就该尘埃落定了。
前提是他做得到。
能不断复活、自愈伤口、受到致命伤依旧行动自如的S级兽人是多么恐怖的存在,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这注定是场惊险重重的鏖战。
而祁绚最不怕的就是鏖战。
*
蓝行的状态有点糟糕。
不管怎么说,B级和S级的差距都太大了,尽管他用技巧和柔软的躯体化去了大部分冲力,仍然受了不轻的伤,五脏六腑都像在翻腾。
血涌上喉咙,被他生生咽下,更慎重地隐匿起气息,不敢有片刻停歇。
不知在曲折的回廊中绕了多久,蓝行见身后没有人追来,才在一处角落警惕地停下脚步。
他有些昏沉,体力与精神力的极限使用让他浑身都泛出透支后的疲惫。
释放态的青鳞在面颊上起起落落,开始变得很不稳定。
不行,他狠狠按住疼痛的腰腹,努力使自己清醒。
就算那个宫主不追来,涅槃宫还有那么多信徒和禁卫,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松懈。
他要逃出去,他要活着去见其承……
这一念头异常强烈,模模糊糊中,蓝行竟好像听见了余其承的声音。
【……阿行……】
【老天保佑你不要出事,阿行,我很快就来了……】
蓝行愣了愣,再仔细去听,周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也对,就算主人和契约兽能以精神力进行链接,也不可能距离那么远还作数。
余其承远在第一自治区,他则在下城区,怎么可能听得见那家伙的声音?
是他思念过度了吗?
蓝行甩甩头,随即又忍不住笑了一下,这还真像是余其承会说的话。
——蠢死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好好呆在家里等警方调查就是,来又有什么用。
但余其承可能坐得住吗?
如果他们真的查到下城区有问题,那个笨蛋真没准就在过来的路上了……一想到对方现在或许离自己越来越近,蓝行心中忽然涌现出偌大的勇气。
释放态的动摇终于停止,五感脱离混沌,重新变得敏锐。
一名不速之客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蓝行一惊,猛然回首。
“嘭”——
血花擦过脸颊,伴随着细小的噗呲声,正欲进攻的兽人眉心绽出一枚烧焦的孔洞,迎面倒下,露出身后双手举枪、一边喘气一边颤抖的女人。
浑身脏兮兮的,披头散发,弯腰驼背,脸蛋乏善可陈。
是席秋。
蓝行那个穿着涅槃宫服饰的兽人挪开,眯起眼端详席秋手中的东西,解离性粒子武装,普通人搞不来的型号,最低触发标准是B级精神力——人类的精神力。
显然,席秋身边没有其他人,她不可能是契约兽。
“……你是人类?”
蓝行缓缓向她走去,瞳孔竖成一线。
其实并非没有端倪,之前混战的时候,唯独席秋没有进入释放态,她的体能也肉眼可见的匮乏。只是那个时候,谁都没法分心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假装兽人混在送给涅槃宫主的食物里,策划逃跑,多大的胆子!
“你是怎么出现在那个牢里的?”蓝行问,“为什么回来?”
被叫破身份,席秋并不慌乱,眼神不再是牢里装出的怯怯,平静犹如一汪湖泊。
她微微蹙着眉,似乎有点不适,枪口偏移,对准了蓝行。
“不要再过来了。”席秋说,“我是来帮你的,不想对你动手。”
她语气温和,心跳与呼吸十分平稳,这样的波澜不兴,突然令蓝行升起一种诡异的熟悉。
他悚然一惊,不可思议又恍然大悟:
“你是把我们抓到这里来的那个女人!”
席秋顿了顿,神情无奈:“想骗过你们这群人还真是困难。”
蓝行简直要气笑了,他眸色深冷,想通了不对劲的所有:
“难怪你所谓用来解毒的‘腺液’那么有效果,根本就是迷晕我们的药物的解药。”
“难怪谷三根本不认识你,还说多了一个人。你不在交易名单上,却混在我们之中,一起被关进了地牢。”
“难怪你对涅槃宫了如指掌,预谋而来,当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就连这副外貌。这个声音。”蓝行紧紧盯着她,“恐怕都经过了伪装吧?”
“你到底是谁?到这儿来有什么目的?”
“我是谁,还不能告诉你。如果一切顺利,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席秋微微笑了一下,“至于我的目的……我应该早就说过了呀。”
“——‘希望你们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少假惺惺的。”蓝行嗤道,“把我们送到这么危险地方的人,不就是你吗?”
“是啊。”席秋坦然承认,“为了计划,我必须利用你们。但如果你们有什么三长两短,也会让我于心难安,所以我和你们一起过来。”
“将自己置身险地真的好吗?让那个男的知道你这么做,他又会发脾气吧?”蓝行刻意阴阳怪气。
“你不用试探我和他的关系。”席秋说,“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
“我和他,不是什么好人,却也算不上什么坏人。”
她眼底泛出哀婉的涟漪,“他想保住他的家,而我想保住他,仅此而已。”
一道巨响凭空传来,整个宫殿都仿佛因此摇晃。
席秋朝身后望了一眼,放下枪:“他们打起来了。”
蓝行眉头一皱,倒也没趁此反制她。
看动静,显然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阵仗,多半是那个S级的涅槃宫主在交战。
“和谁打起来了?”他问。
“接你的人。”席秋说,“向右直走再往左拐,是离这边最近的侧门,有两个禁卫守着,不过你应该能对付。涅槃宫要乱了,你快走吧。”
“你呢?不跟来?”
“我有我脱身的办法。”
两人相顾片刻,蓝行最终放弃了捉住她的想法。
他没有逗留,向席秋所指的方向跑去,心绪起伏不定。
接他的人……余其承真的过来了?
那跟宫主打起来的家伙到底是谁?整个联邦能有几名S级契约兽?又有几个正居中央星?总不能是温子曳把他爹请出山了。
蓝行想起涅槃宫主那过目难忘的白发紫瞳,还有和他长相微妙相似的祁绚。
说不定,他当初的直觉是对的。
温子曳根本没变成废人……还契约回来一只了不得的家伙。
*
“那些学生怎么样了?”
“大多只是轻伤,精神较为萎靡,应当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不过难得的是,他们的情绪都还算稳定,已经派专业人员进行治疗和心理辅导了。”
汇报者是名训练有素的军官,有条不紊地说,“目前,失踪的学生只有两人没有找到,一个是最早被捉的林琼可,金丝雀种;另一个是蓝行,青血蛇种,根据学生们的证言,他们出逃时,对方主动要求留下殿后,目前还困在宫中。”
“另外,他们还表示,有一名来自下城区的金仓鼠种女孩带领他们逃出涅槃宫,后来却突然不见了,没有一起跟来。”
“我们向158部落取得联系,金仓鼠族长表示族里并没有失踪者,也没有叫‘席秋’的族人。”
唐落秋示意了解,军官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这边有一个地道,往下就是涅槃宫,推测是某个人暗中留下的后路。”
他看向身后的温子曳和余其承,“武装乙丙队所属人员已经逼近目的地,全线封锁。等攻下涅槃宫,他们就会将无辜民众从中带出。”
“你们在这里等着,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契约兽了。当然……”
像是知道他们不会满足于此,老人家缓缓说:“你们也可以选择走地道下去。”
“只是身为你们的校长,我必须告诉你们,距离太近未必是件好事,很容易被卷入危险中。一旦走下去,没有任何人会对你们的性命负责,不要寄望武装队会额外分出精力照顾你们。”
“我明白。”
温子曳点点头,没有任何犹豫,“余其承,检查一下武装,我们走。”
“好!”
地道不算大,但很长,直通往下,异常陡峭。
在装备的辅助下,两人不过十分钟就落了地,入目是一片黯淡的荒林。
数名武装人员和他们的契约兽潜伏在附近,聚精会神地把守着,光亮从单一的方向照来,远远可见一道庞然的建筑群。
之前报告的军官也在这里,看见他们,主动说明道:“那里就是涅槃宫。”
“搜救队已准备就绪,正不断接近目的地,预计在一分钟后潜入宫中,找寻幸存者。等搜救结束,就会全面实施逮捕。”
“没想到中央星还有这么愚昧龌龊的地方。”
他的契约兽疾风马一脸嫌恶,“吃人就能不死不灭……靠这种屁话居然能建立出一个地下王国,那帮兽人脑袋坏了吗!”
“听说里面有当初雀巢组织的影子。”军官还算冷静,“不要大意,他们绝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要是……”
温子曳忽然轻声说,“所谓的‘不死不灭’,是真的呢?那些学生不都看见了吗?”
那只疾风马对这两位不顾安危来到地底的少爷很有好感,闻言也没嗤之以鼻,而是耐心说道:“怎么可能,宇宙的物质和能量是守恒的、不可逆转的。他们要怎么个不死不灭法?用弹药轰成灰,还能从灰烬中复生吗?至于那些学生的话,我当时在场,说得颠三倒四的,大概是当面目睹兽人被吃吓傻了,产生了错觉,又或者根本就是涅槃宫故弄玄虚的手段。”
道理温子曳当然明白,至今他也没弄懂那帮人是怎么做到的。
但京九的两具尸身还躺在他实验室的冰柜里,他亲眼所见,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的确发生了。
温子曳沉默片刻,问道:“你们在作战时,都会进入共振状态吗?”
“对。”军官说,“这样才能发挥出我们最大的实力。怎么了?”
“没什么。”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自己都还没确认的东西,温子曳不打算散播出去。
疾风马拍拍他的后边,爽朗安慰:“放心好了,肯定把你们的契约兽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报告长官!”
忽然,一个下属从不远处跑来,语气凝重,“东15小队在靠近目的地时遭遇意外,有两只兽人正在涅槃宫前激烈交战,无法从中通过!”
军官皱眉:“没人能阻止吗?”
下属摇头,张了张嘴:“根据能量测定,他们恐怕都是……S级兽人。”
“S?!”疾风马勃然色变,“开什么玩笑!”
“检测了两遍,仪器反馈都是S级。战地机器人已将近距离录像传回,在这里,您看。”
军官接过设备,按下开关,一道立体画面投影在空旷的荒林中。
碎石与烟尘飞溅,两道影子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纠缠在一起,所经过的地方无不千疮百孔,留下深深的爪痕,卷起极具破坏性的劲风。
录像拍得摇摇晃晃,不多时就变成了黑屏。
军官将速度调慢,拉近镜头,才看清了两个人影。
距离太远,拍摄得又太失焦,看不太清楚容貌,只见一个甩着长长的白发,笑容狰狞;另一个则几乎成了血人,唯独眼眸冷冽。
温子曳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了。
“他们是谁?为什么打起来?”疾风马纳闷,“下城区还有S级的兽人?”
“从现在得到的情报来看,长头发的那个应该是涅槃宫宫主……”军官沉吟,“至于另一个,据那些信徒所说,还有一名无人见过面的二当家,也许是他。”
“那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不知道。不过,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军官思索片刻,下令道,“让东15队留在那里,不要靠近,随时汇报情况。通知各小队,加快搜救速度,再让他们这样打下去,宫殿会塌的!”
“还有你们,也不要再靠近了……”
他转过头准备告诫那两位少爷,却发现不知何时,原地空空如也。
“人呢!”
……
人在尝试靠近涅槃宫。
温子曳本打算自己一个人过来,余其承发现后,一定要跟着,为防闹出争执惊动那些军官,他只好将对方也带上。
“交给你一个要紧的任务。”
停在路边,温子曳埋好屏蔽仪,转头对余其承说,“留在这里,看好它。”
余其承一反常态的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沉默了一下,才说:“小曳,那个和宫主交战的兽人……就是小绚吧?”
温子曳知道瞒不住他,也没打算继续隐瞒,他垂眼:“嗯。”
“小绚其实是S级兽人?”
“是。”温子曳清楚他的下一句会是什么,率先交代,“我的精神力的确崩溃过,但那是因为突破到S级的不稳定,早就恢复了。”
余其承定定看着温子曳,愣神了好一会儿,突然就松懈下来。
“太好了……我就知道!”
温子曳复杂地看他一眼,余其承竟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隐瞒和欺骗生气,反倒发自真心地为他感到高兴,实在让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更让人无奈的,是他其实一早就猜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知道什么……”他忍不住小声嘀咕,“马后炮。”
余其承嘿嘿一笑,将视线投向地面:“所以这是什么?”
“用来扰乱拍摄的仪器。”
温子曳解释,“祁绚的身份比较敏感,这点我之后再和你说。他是S级兽人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我也还不希望被别人知道我的精神力安然无恙。”
余其承听懂了:“你要去帮小绚,但不能被军方发现你们认识,否则他们会往小绚身上怀疑——毕竟那群兽人学生是被小绚在那个地方救下的。所以要把监控画面掐掉。”
“对。”温子曳说,“但画面一旦被干扰,军方肯定会排查问题。万一找到这边来就糟了。”
他凝视余其承,微微一笑:“我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帮我盯着,只能拜托你了。”
余其承被他不加掩饰的信任击沉了,肃穆道:“保证完成任务!”
“那我走了,注意安全。”
“小曳才是,万事小心!我在这里等你们,还有阿行。”
温子曳的身影渐渐远去,余其承目送着他离开,在原地晃了一圈,百无聊赖地吹了声口哨。
那张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又很快消弭。
“好嘛,不想让我跟去,我就不去。反正去了也帮不上忙,只能给人添麻烦、拖后腿……”
小曳的意思,他多清楚,是担心他有危险,又害怕伤害他的自尊心,才想出这么个委婉的办法稳住他。
什么以防不测……温子曳改装过的小玩意儿,他才不信会这么快被检测出来。
但余其承将计就计,装傻卖蠢,实施得非常顺利。
阿行很厉害。小曳很厉害。小绚也很厉害。
他们都那么厉害。
……只有他什么都做不了。
明明涅槃宫就在眼前,他只能远远地看着温子曳和祁绚与敌人周旋,摸着心口,通过契约反复确认蓝行一息尚存。
说真的,还挺不甘心的。
第82章 别担心 “朝我开枪。”
一次次地拧断脖颈、刺穿胸膛。
无论要害被贯穿多少回, 下一秒就能恢复如初。
此消彼长,本在交手中处于上风的祁绚,身上逐渐增添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浑身犹如从血水中捞出,异常惨烈。
“不自量力。”
又一回死而复生, 宫主似乎也对这种周而复始的无用功有些厌倦。那双紫瞳中满含讥讽, 嘲弄着对手的狼狈:
“还不明白吗?你杀不了我。别做无谓的挣扎了, 趁早投降, 我还会对你温柔一点……”
祁绚丝毫不为所动, 神色漠然:“不试试, 谁知道。”
但他却不急着再度进攻,而是站在原地,思索着打量对面。
说实话,祁绚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的状况比想象中好太多了……只是外表看着唬人,大多其实是宫主的血, 伤也是皮外伤。
毕竟目的只是拖延,他采取的策略非常保守, 以周全自己为先。
他可不敢小看这位叔叔,在银月帝国的记载中, 不管是祁治珩还是祁治吟,格斗能力都十分出色,完全不逊于他的父王。
即便经历过十年风雪的洗礼,祁绚也不敢说现在的自己能胜过狼王——那已是超乎天赋之外, 年月和经验的积累,他到底只有二十五岁。
然而, 涅槃宫主表现出的能力却让他很是诧异。
直白点说,如果不是对方能死而复生,早不知道栽在自己手里多少回了。
他的作战方式十分简单粗暴, 纯粹只是依靠S级兽人强悍的体质硬碰硬,没有任何章法可言。但银月帝国的王族从小就被要求严苛的体术训练,基础应当很牢固才对……又不是谁都像他,天天逃课还不会被罚。
一个人的退步会有这么大吗?
难道说,这就是获得【赐福】所要付出的代价?变成一个战斗白痴?
——这个解释太牵强了,之前的望川狼和京九再不济,好歹也能和他过两招……
祁绚忽然顿了顿。
仔细想想,那两人的出手习惯还挺像。只是当时他被后者的诡异之处震住了,对付京九时一心顾着速战速决,没太在意。
但这又意味着什么?他们接受过统一训练?
祁绚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就快戳破那一层纸,接近背后的真相了。
可惜,涅槃宫主没有给他继续往下思考的空闲。
“我的好侄儿,在发什么呆?”
阴恻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祁绚一撩眼皮,倏地反问:“你真是我叔叔吗?”
男人脸上的笑容抽搐一下:“……什么意思?”
“没什么,”祁绚轻描淡写地招架住他,“只是在想,你们这群人的‘不死不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不信这世上有不计代价的复生。”
视线向另一侧偏转,先前那几名禁卫被卷入两只S级兽人的争斗中,尸身早就变得破破烂烂,始终没有活过来,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
“像他们,死去活来四次就变成了这样。”祁绚说,“你又能坚持多少次,我很好奇。”
宫主嗤笑:“你真以为他们死了?只要我想,他们随时可以睁开眼睛。”
“只要‘你想’?”祁绚眉梢一挑。
这个说法很有趣,就像他们的死活掌握在宫主手上似的。
自知失言,宫主立即住嘴,哼道:“你既然好奇,不妨加入我们。凭你的能力,获得赐福不是难事,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明白?死个明白吗?”他的话,祁绚半句都不信。
宫主的表情瞬间扭曲:“那你就去死吧!”
久拿不下,他已经失去了逗弄猎物的耐心,下手越来越重。
哪怕他再不通技巧,像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狂打法,祁绚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肩头被利爪擦过,即便躲闪及时,依旧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祁绚闷哼一声,将身前之人狠狠踹开。
伴随着刺耳的、骨头刮磨出的噪音,一串血珠从分离的地方飞落。
祁绚捂住血流不止的左肩,看到对面本该遭受重创的家伙没事人一样爬起来,心底微沉。
他的状态正逐渐变糟,行动因伤势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对付永远停在全盛时刻的宫主,免不了开始感到吃力。这样恶性循环下去,恐怕撑不了多久。
直觉不断提醒着危险,祁绚本能地想抽身而去,但下一秒又清醒过来,想起他已经不再是冰原星上孑然一身的自己了。如果宫主抓不住他,很可能将矛头对准还困在涅槃宫中的蓝行。
更何况……
祁绚下意识碰了碰衣领上蜷缩成一团的小锡兵,机器人冰冷的触感,让他略微动摇的心绪彻底平静下来。
就像他对温子曳说的那样,他对大少爷有信心。
宛如印证他的念头般,蓦然间,一道带着喘息的沙哑声音透过契约响起。
【祁绚,共鸣!】
熟悉的精神力不容置喙地朝他包裹而来,祁绚在片刻怔忡后,毫不犹豫地接纳了对方。
无声的交融中,他听见属于另一个人的急促心跳。
他感觉到温子曳在生气,心底满是冰冷的怒火,还有难以平息的杀意。
望着自家契约兽浑身上下大片的血色,没有任何犹豫,温子曳指使道:
【动手!】
不用多说,祁绚在两人的精神力顺利链结后的刹那,一扫颓势,身躯尖刀般直直刺向宫主!
两只尖耳高高竖起,曾被磨平的獠牙利爪在释放态下变得锐利狰狞。
剔透似宝石的绀紫色瞳孔倒映着涅槃宫顶人造光源的亮色,熠熠生辉。
兽人凶狠的反扑来得猝不及防,宫主一时未能反应过来,被他迎头挠了一脸血,半边身体撕裂出一道长长的豁口,血涌如泉。
“找死!”
宫主顿时勃然大怒,那道伤口蜈蚣一样蠕动,缓缓收缩。
没有用?
祁绚双眸眯起,他分明已经进入共鸣状态,为什么还是伤不了宫主?
温子曳也因这点眸光沉凝,但很快,他就想到了关键。
【祁绚,过来我这边。】他说,【武装——想杀他不仅需要我们共振精神力,还需要使用武装!】
闻言,祁绚不再逗留,一沾即走。
宫主本以为这只雪原狼想逃,高度集中的五感立即向外逸散,猛地发现一件事——他抬头看往祁绚飞掠的方向,又惊又怒:那里有人!
尽管用迷彩装置隐藏了身形,但心跳声、呼吸声,无一不暴露出对方的存在。
意识到的那一刻,宫主头皮发麻,想通了许多问题。
他在等祁绚熬干体力,祁绚又在等什么?
他有主人——他在等他的主人,他竟然有主人!
他知道怎么做才能真正杀死他!他怎么知道的?!
“是……”宫主牙齿哆嗦着,嗓音说不出是惊惧还是愤怒,“是你们!”
“是你们杀了八号!”
他的有恃无恐完全破碎,面庞扭曲不堪地瞪着祁绚、还有那个包裹在迷彩中的人类,忽地,唇边勾起一抹狞笑,双目赤红。
“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别以为我也是八号那个废物!”
宫主的身躯随着这句嘶吼软倒下去,与此同时,距离温子曳不远处的一块血肉剧烈蠕动起来——是那几名禁卫破碎的尸身。
细胞、组织、器官……眨眼功夫,一具崭新的身体抽条而出。
长发男人鼓动着肌肉,S级兽人的爆发力让他如同一枚炮弹向温子曳冲去!
为什么宫主会从禁卫的身体里钻出来?
他有这种能力,刚刚为什么不用?
疑问纷纷涌现,祁绚却来不及思考。
卷起的能场扰动了迷彩折射,男人和温子曳的身形在他瞳孔的收缩中越来越近,那只足矣粉碎顽石的利爪探向青年脆弱的颈项,离漆黑的项圈仅一步之遥。
瞬息功夫,祁绚的心脏几乎停滞。
“少爷!!”
从宫主喊出那句话起,温子曳就预感到了不对,他不假思索地开启了粒子装甲的最高档,从空间钮中取出一把枪,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祁绚掷去。
刺耳的碰撞声在后颈炸响,温子曳感到一双手臂死死将自己勒紧,粒子装甲因受到挤压而震颤不已,精神力流水一样飞逝。
“温子曳……”他听到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居然是你!你根本没有被废,还突破到了S级!”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算被发现,也该彻底把你吃干抹净!”
“是吗?”温子曳冷笑,“可惜,太晚了。”
他感到自己附着在粒子装甲上的精神力不断被另一股力道抽取,与当初抵抗京九时遭遇一致。可现在,他绝不能像那时一样放弃维持装甲,否则不出半秒,他就会被身后的男人绞死。
脑海剧烈抽痛,明明是进不得退不得,极其凶险的情况。
温子曳却觉得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镇定、清醒。
不可遏止的惊惶和恐惧在心口翻滚,他确信这种情绪不属于自己,他努力抬起脸,看到面色苍白的祁绚,紧紧攥住枪身的手指细微发着抖。
能让这只素来平和冷静的雪原狼兵荒马乱到这种地步,温子曳突然说不出的开心。
他几乎想笑——事实上,他的确笑了。
【不要紧,还不是死局。】
温子曳注视着祁绚的眼睛,微笑,【乖,别担心,我来教你怎么将军。】
他漫不经心地下令:
【——朝我开枪。立刻马上。】
第83章 大蠢货 对不起,我来了。
朝温子曳……开枪?
祁绚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 武装的破坏性,兽人都不敢直面,身躯脆弱的人类擦一下边就得组织坏死。
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可他望进温子曳古井无波的眼神中,不见半分逞强与慌乱, 那双黑眸静静地、笃定不疑地看着他, 像是在说——一切都尽在掌握。
他只需要放手去做就好。
鬼使神差地, 祁绚举起枪, 两种精神力纠缠在一起, 不分彼此, 纷纷流淌过手臂,朝核心的能量结晶涌去。
这是什么等级的武装?祁绚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手心在不断发烫,好似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聚集,然而四下一片诡异的宁静,对面宫主浑然不觉, 将温子曳挡在身前放肆地嘲笑:“来啊,开枪!你敢吗?”
怎么不敢?
祁绚回以冰冷的神色。大不了就是死。
他是温子曳的契约兽, 温子曳死了,他也活不成。
这样一想, 心底反而失去了先前的犹豫和恐惧,他抿着唇,不由分说,朝微笑着的大少爷、和他身后耀武扬威的男人扣下扳机。
“呼”。
一枚纤细的光球从枪口逸出, 明明行进得缓慢,慢到肉眼足以看清形貌, 却又容不得任何人反应。它像是吞吃了空间,一眨眼,就出现在温子曳额前, 走过的直线留下黑洞般坍塌破碎的轨迹。
那圆乎乎的光球晃了晃,突然一个大转弯,似乎对温子曳毫无兴趣,绕过他,落在了宫主肩头。
这一刻,祁绚还在屏息凝神地等待,温子曳的身体被高高提起,宫主唇边弧度猖狂。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爆裂声从宫主右肩蔓延开来,整条手臂陡然化作飞灰。
“啊!!”
男人的惨叫划破天际。
失去桎梏,温子曳从半空跌落,早有预料地站稳身体。
他向旁边退了几步,远离胡乱挣扎的宫主,祁绚正迎上来,一把将他揽至身后。
这种护食的警惕姿态逗笑了温子曳,他拍了拍青年的肩,哄孩子似的凑在耳边轻声说:“没事了,喏,你看:三、二……”
“一。”
最后一声倒计时落下,宫主的躯壳彻底湮灭。
祁绚扫视周围,包括之前被对方舍弃的那具身体,过了许久,也不见宫主再度复生。
他终于略松了口气,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了温子曳片刻,确认这位大少爷安然无恙后,突然把人紧紧抱住。
“……你真是太过分了。”他的嗓音闷闷的,发着抖。
分明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也不说清楚点,就算事急从权,难道一句话的解释也来不及吗?徒留他一个人惊心动魄。
他手臂不自觉收拢,弄得温子曳都有点疼。
不仅仅是痛觉,祁绚身上浓郁的血腥气味,湿漉漉的冷汗,紧贴着胸腔的急促心跳……还有精神力共振中汹涌的不安后怕,一股脑向温子曳的感官扑来,像一场席卷的盛大的风。
实在又可怜,又可爱。
温子曳心软成一片,强撑着精神,抚摸兽人绷直成线的脊背。
没有多作安慰,他指了指地上唯一完整的尸首:“还没结束,带我去那边。”
祁绚不解照做,扶着他谨慎凑近。
温子曳仔细打量了一遍宫主的脸,他的目光在对方与祁绚轮廓相似的眉峰和嘴唇上停了停,尔后取出枪,朝男人上下一顿乱射。
灼热的能量摧毁了那副俊美容貌,连同身躯都变得千疮百孔。
亲手做完这些,他才放下心来,神经猛地一松,骤痛自眉心压抑不住地绽开。
“联邦的基因库中没有三大王族的相关储存,给你报备时,我也做了假,不会被发现的。”
按住额角,温子曳匆忙交代着,思索所有可能遗漏的地方。
他喃喃自语,“你是我的契约兽,D级月光犬,就算厉害了点,也有很多理由能解释,不会被认出来。没有人……没有人能从我身边带走你……”
“少爷?”祁绚感到不对,“你怎么了?”
大脑像是被长长的钉子刺穿、搅动,温子曳艰难地维持着理智,一一吩咐:
“没什么。把【暴雨】——那支枪藏好,它是联邦的管制级武装。监控被我干扰了,军方的人很快会来查看情况。终端里有应急治疗仪,离开这里,先找地方处理一下你的伤势,然后往西走跟余其承汇合……”
他脸色惨白,絮絮叨叨的样子简直像在交代后事,声音虚弱。祁绚越听越心慌,干脆捂住他的嘴,瞪他:“别说了!”
但他也没敢用力,怕将大少爷碰碎了。
温子曳轻而易举地挣脱出来,咳嗽两声,好气又好笑:“你做什么……不要捣乱。”
“少爷,你不能这样。”祁绚沉着脸,“还说我不考虑自己,你不是也一样?”
温子曳没力气反驳,他仰起脸,模糊地看着祁绚。好吧,他承认自己的确过分,他喜欢这只雪原狼为他六神无主、难以平静的样子。
原来不是只有他会害怕失去对方。
他在熟悉的气息环绕中越来越疲倦,意识越来越昏沉。
“只是精神力有点透支,睡醒就好。”
温子曳将脸贴在祁绚心口,贪婪地感受着他的焦躁,闭眼小声:
“把我抱紧一点……别丢掉了。”
*
余其承站在原地发呆的第三十分钟,涅槃宫南侧正式告破。
顺利潜入的武装队迅速控制了内部人员,并以此为据点朝外展开搜救;与此同时,疾风马也捉住了不听话的大少爷一位。
“你们俩小子还挺会跑,知道抹掉自己留下的痕迹和气味。”疾风马气得发笑,拎小鸡崽一样揪起余其承的后衣领,“另一个呢?”
余大少无辜道:“我说不知道你信吗?”
“你们这叫妨碍公务知道吗!”
疾风马没好气地把他放下,拿出通讯器向自家主人汇报情况,一边等待接通一边教训。
“再担心契约兽,也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这种地方什么人都有,万一被抓,你知道会遭遇什么吗?到时候两个一块暴毙,你的契约兽才要喊倒霉呢……”
余其承点头如捣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把脚下埋着的屏蔽仪踩得更严实了。
也不知道小曳那边怎么样,小绚打败那个宫主了吗?
他神游天外,只听那个严肃军官和疾风马交谈:
“……没事就好……东15队战地机器人的信号受到不知名干扰,其他人在别处执行任务,暂时无法得知那边的交战情况……”
“……两分钟前各小队传来消息,那些裹着黑袍、疑似涅槃宫高层人士的家伙,在同一时刻全部死亡……嗯,全部,死因不明……我怀疑和那两只S级兽人的争斗有关,我们得去看看……”
涅槃宫高层全部死亡?
余其承愣了愣,纳闷:还有这种好事?
不管怎么样,这样一来,阿行应该就安全了吧,他暗暗高兴。
然而,这种高兴还未持续两秒,就被胸口传来的强烈心悸取而代之。
余其承捂住心脏,唰地抬头往某个方向望去,脸色青白。
“阿行……?”
等疾风马挂断通讯,回过头来打算把编外人员带走时,突然发现刚刚还老老实实站在后头的余大少又不见了踪影。
“这两个小鬼!”他咬牙再次向拨给军官,得到对面无奈的沉默。
“先去东边查看情况。”思索片刻后,军官下令,“他们出身不低,应该带了不少保命的武装,既然自己坐不住,找回来也没用,就随他们去吧。”
“可是——”疾风马犹豫。
“我们无法对他们的生命负责,只能对自己的任务负责。”投影中,军官冷峻地看向他,“代号【午马】,即刻归队!”
“……是!”
*
蓝行踉跄地绕过长廊,身后立柱轰然塌陷。
碎石擦过皮肤,似尖锐的刀刃,擦出许多血痕。他却顾不得理会,借冲力翻身而起,继续往前逃去,心里不知把那个奇怪的女人骂了多少遍。
说好侧门只有两名禁卫看守,很容易对付的呢!
——是挺好对付,他还没动手就倒下了。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从其中一人的胸口伸出了一只手……然后那个S级的涅槃宫主就跟拔萝卜一样出现了?!
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邪门东西?
卷起的烟尘散尽,显露出一道高大的身影,长发男人失去了先前逗弄猎物的游刃有余,双目赤红,满面阴沉。
“想往哪儿逃?!”
他紧追不休,心中恨极。
如果不是他足够谨慎,早在自己的禁卫身上留了后手,现在恐怕已经和八号一样彻底泯灭了。
就算侥幸留了一命,联邦军队既然找到了这里,涅槃宫也不能要了,他多年的布置功亏一篑……最要紧的是,再不摄入足够的能量,他连这具躯体都无法继续维系下去!
宫里的下属跑的跑、被抓的抓,找来找去,最合适的储备粮就是眼前这条小蛇,也是害他到这般田地的罪魁祸首!宫主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人影,新鲜的血腥气味钻入鼻腔,他忍耐不住地舔了舔嘴唇,向蓝行伸出手——
“抓、到、你、了。”
雪原狼尖锐的利爪嵌进肩头,蓝行闷哼一声,衣服连同血肉一起撕扯开来。
“滚开!”剧痛令蓝行倒抽了口冷气,也被激出凶性,瞳孔倒竖,嘴里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能成为我的盘中餐,是你的荣幸!”
宫主狞笑着按住挣扎不休的蓝行,将那块血肉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当着他的面咀嚼起来。一面吞咽,一面用贪婪的目光细细打量这名少年,好似对方只是一块送到嘴边的猪肉。
“不够……不够……”他从喉中发出咕哝,“远远不够……”
血液从指缝间滴落,砸碎在蓝行额头,沿着眉骨和面颊缓缓下滑。
蓝行一阵毛骨悚然,他望着压在身上,手臂重逾千钧的兽人,心头不禁划过一丝茫然。
难道他就要死在这里了么?
被这家伙一点一点,活生生地吃掉?
那种下场,想想就觉得可怕。
更可怕的是,要是让余其承知道了,他该有多难过呢?
蓝行手指蜷缩了下,痛苦地闭上眼。
【阿行!】
焦急的声音幻觉般在耳边浮现,【阿行,你在这里,是不是!】
【你等着,我马上……马上就来!】
其承?!
蓝行猛地睁开眼,入目依旧是那个男人狰狞的模样。
但他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心跳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余其承那家伙,居然真的过来了!
【蠢货!】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恐惧,心脏紧紧拧起,不管不顾地嘶吼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用?快走!不准过来!!】
然而,坚定的步伐声已在空旷的殿内回响。
蓝行偏过头,绝望地看见一道身影出现在碎石堆积的廊口。
英俊青年朝宫主举着枪,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说的太迟了。”余其承喘息着,嗓音喑哑,“对不起啊,阿行。”
“我来了。”
第84章 共生死 蠢货、废物、主人、英雄。……
“……混蛋!”蓝行颤抖地骂了一句。
你来有什么用?除了白白送命还能做什么?以为自己是影视片里千钧一发登场的英雄吗?
钻心刻骨的恐惧和忧虑, 在他发现宫主的注意被这个突然闯入的人类夺去时抵达了顶峰。蓝行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将男人掀翻在地,向余其承冲去:
“你是不是傻!走啊!”
“要走一起走。”余其承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肃穆,他紧紧凝视着回过神来想要抓住蓝行的长发男人, 毫不犹豫地开出枪来。
余其承不精于射术, 他对自己的枪法心知肚明, 根本没指望打中人。
这两枪没有任何杀伤力, 只是徒增干扰的烟雾弹, 在周围制造出大片呛鼻白雾。余其承又紧随其后, 掷出一枚炸弹,然后转身就跑。
陡然失去的视野令男人动作一滞,凭借这个机会,蓝行已经掠至余其承身边——很难描述这是什么样的感受,两人的神经因危险紧绷到了极致, 反而对彼此存在的感知更加鲜明起来。
“就是他”。
“他就在那里”。
直觉第一时间给予反馈,甚至连蓝行眼角微弱的泪渍、余其承极力克制的急促呼吸……有关对方的一切纤毫毕露。
【阿行……】
轰然的震动声中, 余其承伸出手。
下一刻,冰凉黏腻的触感便缠绕而来, 身体腾空。余其承用手臂死死揽住蓝行,伏在最熟悉的纤瘦脊背上,两人沉重的心跳合二为一。
精神力在强烈的共振中水乳交融,他们同时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你真的蠢死了。】蓝行说, 【抱稳。阻止不了他多久的,这里要塌了, 我们得快点!】
余其承宽慰:【联邦的武装队已经来了,听到动静肯定会往这边赶,只要跟他们汇合就安全了!】
【武装队?】蓝行愣了愣, 【你怎么不带他们一块来?】
【啊?】余其承也愣了愣,【我……我当时太着急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到蓝行有危险,更无法对别人说明自己怎么知道人在哪里,完全依靠第六感在行动,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着,哪里想得起来向别人求救?
蓝行差点给他气笑了:【说你蠢你还真犯蠢,把自己当救世主吗,这么逞能!】
余其承讪讪一笑,回过头来想想,好像是有点脑袋一热。
但……他记起刚刚看见的画面:少年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男人伏在上方狼吞虎咽。那一幕太令人刻骨铭心、目眦欲裂,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余其承望着蓝行血肉模糊的左肩,目光稍暗,咬了咬嘴唇,蹭破的皮沁出血珠,被他舔干。
【我就这样嘛……阿行,还好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蓝行沉默片刻。
【是啊,你就这样。】他语气无奈,不知想到哪里,眼睛却慢慢亮起来,【从小到大,一点都没变过。】
这样的交谈并没有机会持续下去,即便蓝行已经拼尽全身的力气往外逃离,也无法与S级兽人的爆发力媲美。
只听背后一道巨响,男人生生从倒塌的建筑中砸出一个大坑,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直直扑来。
“阿行!”
平铺开的精神力网捕捉到宫主因愤怒扭曲的脸庞,余其承赶忙提醒。
蓝行冷静地不断朝前,直到宫主的手快要抓住余其承时猛地一踏,险之又险地擦着边避让开来。余其承和他心意相通,也没闲着,手里武装不要能量似的朝后宣泄火力。
地面和墙壁剧烈摇晃,不断有石板粉尘唰唰掉落,连绵不绝的炸裂声中,宫主不闪不避,任由各种攻击落在身上,衣衫烧毁,皮肉焦灼。
“这什么怪物!”余其承被他悍然无畏的姿态惊到了,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那些或轻或重的伤势竟在迅速愈合,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就算是S级也做不到吧?他开了什么挂!”
蓝行通过共享的精神力也将这一幕纳入眼底,心中更沉。
“‘不死不灭’……涅槃宫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能从属下身体里爬出来,自愈能力强到可以硬抗武装,这家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似乎知道他们的震撼,宫主冷笑起来:“像你们这种低等生物,怎么能理解我等存在的伟大?两只只会耍小手段的蝼蚁,你们的花招我已经看够了!”
他说着,也不屑再将追逐战玩下去,停在原地,沉沉地吸了口气。
“喝!!”
一拳,重重砸在地面,龟裂涟漪般层层荡开,眨眼之间蔓延到所有人脚下。
不好!
蓝行心头一跳,立即反应过来。
然而四周逃无可逃,在场三人全都不受控制地坠落。
——涅槃宫地底竟是中空的一层,无数白骨堆叠在内,散发出浓重的腐朽气息。
他只来得及拽下余其承的胳膊,用力朝上一甩,身躯在反作用力下掉得更快。
“阿行!”
“这下我看你还想怎么逃!哈哈哈哈……”
余其承的叫声和宫主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和着风声,在蓝行耳膜上狂舞。
他摔进骷髅堆里,眼睛都来不及睁开,就大喊一句:“不准下来!”
刚从地面爬起,扒在窟窿边准备往下跳的余其承动作一顿。
“听着,其承。”蓝行咳嗽两声,紧盯对面一步步踢开白骨,朝他走来的宫主,嗓音沙哑,“我们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等人来救。”他摸出一块腕表,带到手上晃了晃,“你的终端我先拿着,里边的武装够我暂时对付,我在这边顶着,你赶紧去……”
“阿行。”
余其承打断他,因背光而看不清神情,“你骗人。”
“契约兽和主人相距超过五十米,共振就会暂时性断联——”他认真地说,“我是不太聪明,但上课好歹也有在听。一旦我离开,你根本用不了那些武装。”
“你只是想骗我走!”余其承压抑到极点,忽而狠狠锤了一下地面,蓝行看到他闭上眼睛,声音哽咽,“你们都只是想骗我走……想让我呆在安全的地方,想保护我……”
“我知道我帮不上忙,我很没用,我也不想拖你们后腿。”
余其承嘴唇颤抖,“但我希望至少……至少,在你们有危险的时候,我能立刻知道,而不是安逸地在外边等着……”
“很可笑吧?”他自言自语,很勉强地笑了笑,虽然看上去更像在哭,“对不起,阿行,契约了我这样一个废物当主人……”
“什么废物!”
蓝行再也顾不得一旁宫主戏谑讥讽的眼神,心疼到了极点,厉声反驳。
他仰头望着那张被不甘和懊恼填满的脸,张了张从不坦率的嘴,语气轻柔:
“余其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早在二十年前我可能就被打死了。刚刚也是,你要是不来,我还会有命在吗?”
“每一次,”他摇头,“我都觉得很奇怪啊,真的是每一次,我快不行的时候,你都能恰恰好好地闯进来。你根本不明白你的价值……其承,你知道对我来说,你是什么吗?”
余其承怔怔地俯瞰他。
蓝行别扭地露出一个笑容,一个在沾染血渍的青鳞蠕动中,怎么也称不上好看的笑容。
他眼前掠过无数画面,从如今往过去飞速倒退。
“阿行,你在这里,是不是!”
“你等着,我马上……马上就来!”
“对不起,阿行。我来了。”
……
“阿行,我不想你当别人的契约兽。”
“可是对不起,我太没用了,契约不了你……”
“我愿意。”
……
“阿行,我帮你摘掉标记环吧?”
“嗯,我知道他们都会戴……可是天天有把刀抵在脖子上,肯定不舒服,我不想你不舒服。”
“反正你不可能伤害我的,全宇宙就属阿行对我最好了!”
……
“不准欺负人!”
“小妹妹,对不起哦,哥哥没能救到你。”
“我把每一种开着的都折了一朵,每一种祝愿都送给你,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
瘦小丑陋的男孩被拳脚相加,从小到大,他的世界都充满了没来由的恶意。
突然有一天,有个人傻乎乎地冲进来,张开双臂挡在面前保护他。
——就像平地一声巨响,英雄闪亮登场。从此雨霁初晴,拨云见日。
吐露着小心翼翼埋藏很久的,谁都不给窥探的珍宝那样。
蓝行小声说:“你一直是我的英雄。”
余其承:“……”
“所以快走吧,这里太危险了。”蓝行抹了把脸,面向宫主,“我不想临死前矫情兮兮的,其承,我会努力活着,你也努力活着。我要是死了,不准找别的契约兽……”
“净胡说八道。”
余其承又一次打断他,“我下来了!”
蓝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青年爽快地往下一跳。
十来米高的距离,也不怕摔折了,“哗啦”一下掉进骨头堆里,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朝他笑。
灿烂是灿烂了,蓝行想揍人。
“你……”他气得手指发抖,那么多煽情话合着白说了,“你个蠢货!”
余其承握住他的手,“嗯”了一声:“蠢货,废物,你的主人。”
他眼中宛如燃了火光,一扫先前的丧气,笑着道:
“既然你都说我是英雄了……英雄又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自己逃跑?”
精神力扫过空间钮,一把枪被他们共同握到手里。
“阿行,契约那天就说好了。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第85章 不醒来 温子曳怎么会有这个?
枪口笔直地指向对面。
涅槃宫主发出轻率的冷笑, 缓缓走来:“主从情深的戏码演完了?真是精彩。想必呆会儿被我当面杀死的表演更精彩。”
“不用指望会有人来救你们,那群联邦军忙着对付宫里的信徒,一时半刻脱不开身。”
他说着,邪佞的目光在余其承和蓝行身上来回扫视, 似乎在挑选该先向谁下手, “时间还有很多, 我们慢慢玩。”
强大的敌人不断靠近, 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余其承和蓝行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们依偎在一起, 手指交叠,心底出奇的没有任何恐惧,只剩下难以形容的平静。
【阿行,】余其承问,【你感觉得到吗?】
【嗯。】蓝行眼神闪烁, 这是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奇异的力量逐渐充盈全身,因保持释放态太久而生出的疲惫在起落间慢慢消褪……他甚至感觉, 现在的自己比巅峰状态时更加强大——甚至可以说,和他刚蜕皮后也不相上下!
蓝行:【其承, 我们试试。】
他额头滑落一滴冷汗,这无疑是场豪赌,手中造型夸张、宛如古典玩具一样的【春雪】,A级管制型武装, 余其承最昂贵的收藏之一,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会有真正用到它的一天。
可普通的武装根本对付不了S级兽人, 这是他们唯一能威胁到宫主的手段。
如果不能成功催动,他们的精神力会被直接榨干,再没有反抗的力气。
【好。】余其承语气坚定, 【别怕,阿行,我们可以。】
安慰完,他随意地笑了笑,蓝行都不明白他是怎么能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这样轻松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从中感到了信心。
“B级的兽人,C级的主人……呵呵。”宫主瞧着严阵以待的两人,轻蔑地笑了一声,“你们以为真能伤到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不过,总被苍蝇嗡嗡地叮来叮去也很烦,”他张握手指,发出噼啪的骨骼脆响,“就让你们感觉一下好了——自己究竟有多无力!”
骨堆咔嚓崩裂,飞溅的粉尘中,男人猛兽般当头冲来!
“阿行!”余其承低喝。
蓝行瞳孔收缩到极致,精神力源源不断地向枪座镶嵌的能量结晶涌去。
触发!
一定要触发!
精神力网加快了思维,令当下发生的一切都有如慢镜头般缓慢播放。
四周尘土莹莹,宫主被血染脏的雪白长发于半空扬起凌厉的弧线,曲起的利爪闪烁着尖锐寒芒。
他的表情无比不可一世,眼眸深处满是怨毒和畅快,好似已经看见这两个人血溅三尺的场景。
余其承收紧手指,指腹擦过蓝行冰凉的关节。
他沉而有力的心跳包裹在耳边,交织的精神力如同潮汐涨落,随着每一次同调的呼吸和心跳不断攀升、流淌。
——如果唐落秋在场,大概要望着融合度测试仪上狂飙的数字发出惊叹。
92%……93%……97%……
100%。
桎梏打破般的一记脆响,在两人脑海深处绽开。
轻微的恍惚过后,银白色的能量弹宛如一场纷纷扬扬的雪,无需瞄准,无需技巧,铺天盖地,将宫主的身影笼罩其中。
“什么……”男人的皮肤也仿佛是雪,不断冒出“滋滋”的融化声,他的表情开始狰狞,又从狰狞化为惊恐,无论怎么后退,雪粒都挥之不去地沾来。这一回,他的伤势并没有愈合。
“这不可能!你们明明只有……难道说……”
他嚎叫着,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瞧着两人,宛如看见了什么怪物。
蓝行也不指望能真正杀死他,又连续补上几枪后,他抄起余其承,借着一块摇摇欲坠的石板身形鹊起,攀上了平地。
宫主没有追来,他们沿着动静不断在廊道中穿梭,终于在绕过一座偏殿后看见了熟悉的深蓝制服。
“什么人,站住!联邦武装乙丙队在此办事……呃?”
领头管理着涅槃宫信徒的人转过身,本深深皱起的眉头在看见来人的那一刻……皱得更紧了。
余其承从蓝行背上跳下,尴尬地笑了笑:“哟。”
“哟?哟你个头!”老熟人疾风马气得牙痒痒,“我说大少爷,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到处乱走?想没想过会给别人添多少麻烦?你……”
他看见旁边浑身是血、狼狈无比的蓝行,释放态缓缓褪去,露出少年秀丽的容貌和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这是你的契约兽?”他讶异道,“你找到他了?”
“是啊,我找到的。”余其承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扶住蓝行因脱力微微摇晃的身体。
他低头贴着蓝行的额头,眼睛亮亮地望进蓝行的眼底,语气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阿行,我们活着回来了!”
温热的气息洒在唇上,蓝行脸颊一红,不自在地推开他:“我去治疗。”
“对,”余其承也反应过来,蓝行的伤势可算不上轻,连忙问疾风马,“哪里有治疗仪?还有,小曳他们回来没有?”
疾风马本还在琢磨他们过近的距离,闻言顿了顿,犹豫地说:“回来是回来了……只是……唉,你们跟我到医疗部看看就知道了。”
他转身和下属交代两句,余其承也趁这个时候和他们讲了有关宫主的事,蓝行在旁边补充。
“涅槃宫主?从禁卫的身体里爬出来?”
疾风马眉头死紧,“怎么可能,他不是死了吗?尸体还在外边放着……”
他立即将这件事通知上去,迅速调遣人手前去追捕,接着便放弃了思考:
“这个涅槃宫太邪门了,之后还得仔细审问这群信徒,你们回去也得做个笔录,到时候再说吧。我先带你们去医疗部。”
余其承点点头,他听对方支支吾吾,心中不由生起一阵不安。
三人很快来到宫外,顺着荒林的那条密道来到地上。所谓的“医疗部”,其实是由几辆医疗车变形,临时搭建成的一方空间,不过各种设备极其齐全。
他们一进门,就迎上一道冷锐如刀的目光。
等看清是谁后,这道目光才软化下来,白发青年从床边站起,扫视过余其承和蓝行:“没事吗?”
“还好,有惊无险。”
余其承回答完,立刻上前两步,望向床上昏迷不醒、额头贴满监测仪器的温子曳,忧心忡忡地问祁绚:“小曳怎么样?”
“精神力透支、受损。”
正盯着屏幕的人出声,转过身来,余其承才发现是唐落秋:“校长。”
“都平安回来就好。”唐落秋对他们笑了笑,只是笑容中有几分忧虑,“温同学的精神力以前崩溃过,较常人更加脆弱。这回情况虽然没有上一次严重,但也有着不小的风险。”
“什么风险?”
“也许会二次崩溃。”唐落秋摇摇头,“也许会很久都醒不过来。”
祁绚眼神微黯,这句话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每听一遍,脸上心里就像被划上一刀,火辣辣的疼。身为契约兽却没保护好自己的主人,这让他感到非常可耻、自责。
昏迷不醒的温子曳更是令他坐立难安。
“严重到这种程度?”余其承被唐落秋所说的两种可能性吓住了,“就无法治疗吗?”
“精神力经过科学界上千年的探究,仍是目前最难解的谜题。它是人类、以及兽人最大的武器,却也是最脆弱的要害。”
唐落秋叹了口气,“要是真有高效的恢复办法,三年前他出问题时,温家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光是透支还好说……一旦受损,哪怕再轻微,也影响重大。”
他肃容看向沉默的祁绚,“我很遗憾必须这么盘问你,但我需要知道原因,才好进行下一步安排。”
“小绚,”余其承问,“发生了什么?可以说说吗?”
“——涅槃宫的宫主。”
祁绚抿了抿唇,说道,“是他【吃掉】了少爷的精神力。”
“你们也遇上他了?”蓝行惊异,“他还有这种能力?不禁吃兽人,还会吃人的精神力?”
“不,”他又很快反应过来,有点明悟宫主究竟为什么对高等级的兽人穷追不舍了,“兽人的精神力流淌在血肉中……不如说,他从一开始想要进食的就是这个!”
“也?”祁绚也微微一怔,“你们遇见了那家伙?什么时候?”
余其承于是又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祁绚眼底冷光涟涟,轻声自言自语:“他居然还活着……最后还是逃掉了么……”
屋里能听清这句话的只有蓝行,他深深看了祁绚一眼,心道果然,却没有多说。
不管祁绚究竟是什么身份,这回他都救了自己,要不是他拦住宫主,蓝行恐怕早没有命在了。他虽然性格孤僻,但绝不会恩将仇报。
“涅槃宫主……报告里说他是S级兽人,具体种族不明,从拍摄到的释放态推测,应当是犬科。但犬科兽人实在太多,其中能够诞生出S级兽人的族群并不算少,尸体又损毁成那样,很难进行锁定……死而复生太过离奇,涅槃宫的诡异之处太多,这件事还需要好好调查。”
“要是能抓到那个家伙……”余其承嘀咕。
唐落秋捏了捏山根,“你们与他正面遭遇,能活下来就好,这里先交给联邦。带温同学回第一自治区,找专业的医疗所看看情况,其他的,之后再说吧。”
*
专业医疗所给出的结论和唐落秋一般无二。
“患者精神力活跃度较低,对外界刺激尚有微弱反应,初步诊断为进入修复性自我休眠,苏醒时间未知,视恢复情况而定,短则一周,长则数年。谁是患者家属?”
先于任何人之前,祁绚道:“我。”
医生看他一眼:“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祁绚:“契约兽。”
契约兽充当家属,这种情况还挺罕见。医生愣了愣,多问一句:“真正的契约?不是用标记环之类契约的那种?”
祁绚点头,医生松了口气:“既然患者有契约兽,情况就好说了……你多陪陪他。”
“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吗?”祁绚眼睛一亮,追问,“契约对这种情况有帮助?”
“聊胜于无吧。”医生说,“虽然没有确切的科研成果说明原理,但大数据显示,有契约兽的患者恢复起来普遍快于没有的。你也不用太担心,患者的情况不算严重,总有一天会醒的。”
“总有一天……”
祁绚晃神一下,垂下眼睫,“我知道了,谢谢。”
留院观察三天后,温子曳仍未清醒。
温形云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带着专业团队前来探望了好几回,发现温子曳即使在昏迷中,潜意识也依旧对外界保持着戒备,不利于休养。最后建议让他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去,也许情况会好一点。
温形云原本纠结要不要把哥哥带回温家住宅,毕竟那儿才是温子曳来到中央星后居住最久的地方,被祁绚拒绝了。
——他知道大少爷想要什么、会对哪里安心。
出院那天,余其承、蓝行和温形云都来帮忙。与其说帮忙,不如说放心不下。
虽然祁绚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冷静,并将人照顾得井井有条,甚至无需借助护理机器人,从那张惯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仿徨动摇。
但莫名的,他给人的感觉变得更加陌生、更加遥远了,就好像牵连着这名白发青年和周围的线开始若隐若现,随时都可能断裂。
“涅槃宫主到最后还是没被抓住,其他问题还在调查,笔录做完了,剩下也没我们什么事。”
将两人送到家安顿好,临走前,余其承拍拍祁绚的肩,“唐校长给批了长假,小曳拜托你照顾了,我们有空就会来的。”
温形云也说:“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会设置紧急通讯人,随时能接到消息。”
“嗯。”祁绚点头。
“还有……”蓝行忍不住说,“也把你自己照顾好,不然等温子曳醒了,看你这副样子还以为我们怎么你了,过来找麻烦呢。”
祁绚奇怪地看他一眼:“我怎么样?”
“你——”
蓝行哑然,这家伙是真没自觉,还是在装?他摸不清楚,只好撇撇嘴,“没怎么,当我没说。”
他们离开时,彼得潘用一贯热情的语气送别:【三位少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祁少爷,】他转而又说,【蓝少爷的话没错,您的脸色不太好,心动过速,推测为睡眠不足。需要为您安排沐浴、准备休息吗?】
祁绚在玄关站了一会儿,尔后转身:“不用。我去看看少爷。”
他稍稍一顿,说:“帮我倒一杯热可可吧,加糖两勺,牛奶100毫升,送到房间来。”
【好的,乐意为您效劳。】
祁绚先去三楼的图书馆拿了几本书,接着走下二楼,敲了敲门。
停顿好久才反应过来,没有人会回应他。
模拟精神力波纹触发科技回路,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现在整栋别墅运转的能量都是由他在触发,轻而易举就打开了温子曳的房门。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温子曳房间的模样,像这种私人空间,以往他们都会礼貌地规避。
和温大少爷精英式的外表不同,房间里的布置并非想象中的简洁、大方、商务化,也没有太多科技感,反而色调明净,异常柔软温馨。
家具木制居多,地毯绒短而绵,以前看到过的八音盒与几只老旧的布偶放在床边柜台上,旁边是没插任何东西的长颈白瓷花瓶。
眉目温柔的青年躺在床上,眼眸闭阖,呼吸均匀,窗外的阳光透过帘帐静静落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就像一幅美好的画。
祁绚关好门,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床边,拿出一本书,俨然是有条不紊打算长留的架势。
可他翻到上一回看到的地方,只掠几眼,就不知不觉地盯着温子曳发起呆来。
……好安静。
睡着的大少爷真的好安静。
既不会端出微笑让他猜来猜去,也不会说那些偶尔好听、偶尔让人生气的话,摘下眼镜就像河蚌剥开了壳,乖乖蜷缩在被子里,精致得宛如一个玉雕娃娃。
祁绚其实没有太多实感。
温子曳晕倒前对他说:睡醒就好,以至于别人的话根本钻不进他的脑子。
他就觉得只需要一觉起来,大少爷便会稀松平常地睁开眼,含笑说点“早上好,小狗要来跟主人击个掌吗”之类的浑话;或者迷迷瞪瞪地环住他的脖子,凑上来贴着无限靠近唇角的那块皮肤亲一亲,然后松开,自然地开启新一天的话题。
只是,这一觉未免过长,祁绚觉得他似乎很久没有见到他的少爷了。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温子曳多久,日光晕落的光斑在对方脸颊上不断腾挪,宛如四处寻觅落脚点的萤火虫。他的目光也在不断地四处寻觅落脚点,从额头到眉毛,从眉毛到眼睫,从挺秀的鼻梁滑向绯色的唇……最终停在修长的颈项上。
标记环紧紧捆住那截雪白,让祁绚感到难以呼吸。
他诡异地共情了不让契约兽戴上这种东西的主人,他也不希望这种威胁滞留在温子曳的要害上,如同悬一把随时会要命的尖刀。就算这把刀的刀柄握在自己手上。
他——尽管耻于承认——他舍不得。人类的生命太脆弱了。
掌握温子曳性命的感受固然很好,这意味着他们之间是公平的。
但祁绚又希望温子曳能一直是风轻云淡,心思莫测,骄傲又有些恶劣的大少爷,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伤害。
这种心情到底算什么?
和胜负欲、征服欲、乃至色.欲没有任何关系,他再也找不到借口。
他……究竟是怎样看待温子曳的?
回过神来,祁绚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到床边,俯身遮下大团阴影。
温子曳在这团阴影里似乎睡得更沉了。
指腹摩挲着脖颈细腻的皮肤,温热的脉搏一下一下跳动,害得祁绚心脏也开始大声鼓噪。
他抿住嘴唇,脸一下子红透了。
他在做什么!祁绚被这个无意识的动作烫到般,在心底唾弃自己的轻浮。
随即,他又想起来:他其实是打算给温子曳解开标记环来着。
……根本没想趁人之危做什么坏事,他在紧张什么?
祁绚深吸口气,目不斜视地探出手,全程认真严肃地解下了那枚颈环。
做完最后一个动作,他如释重负,正欲回到椅子上继续心不在焉地看书,忽然,抽回手时碰到了什么,将枕头下的某样物件勾露出一角。
造型太眼熟,想不认得都难。
祁绚眼疾手快地拽出那件东西。
银白色的外壳,大大的LOGO,即便主人精心保存,也看得出有些年头——是《星球大战》的游戏机。他脑袋里“嗡”地一声。
——温子曳……怎么会有这个?
第86章 机器人 童话故事的结局。
盯着那只游戏机, 祁绚的思维彻底宣告短路。
一瞬间,他好像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温子曳为什么会有《星球大战》……温子曳当然有《星球大战》。
他知道大少爷也玩过这款游戏,这没什么, 可问题是游戏机被放在了枕头下面!
——这意味着对方最近“也”在玩!
巧合吗?或者因为他的事, 温子曳忽然有了追忆童年的兴致?
其实还有一个解释, 祁绚心乱如麻。
至今以来被他忽视的所有细枝末节在电光石火中有了串联:他想起第一次提到这个游戏时, 温子曳没来由的厌恶;分明不是他的生日, when却意外上线;和when重逢后, 温子曳对他过分的紧张与在意;联邦星域那样广阔,公民千千万万,when偏偏心想事成般住在中央星……
温,wen,when。
温子曳——when?
当这两个名字放到一起时, 祁绚像是被闪电劈中,呆若木鸡。
等他反应过来, 踉跄着猛地后退几步,嘴唇紧抿, 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不,等等,他承认这两个人个性有些相似,很多时候也会给他带来错觉……但温子曳否认过不是吗!
when还打算与他见面, 如果不是蓝行出了事,他们现在已经碰头了。要真是大少爷不想相认, 对他说了谎,后来又为什么要主动提出?
可祁绚不得不承认:像这样阴晴不定、一时一变的举动,温子曳的确做的出来!
他僵硬在原地, 一边几乎就要认定了,一边又感到荒谬。
打开终端,翻出联系人,对着三天来毫无动静的消息界面,祁绚犹豫半晌,发了一条:【在?】
如石沉大海,总是很快回复的when不见踪影。
床头,温子曳的终端却响了起来。
祁绚机械性地走过去,拿起那块怀表——他知道温子曳有两个终端,这一个一般不露人前,用来做些不方便放明面上的事情。就连他,寻常也不怎么见到。
连接账户,明晃晃的“在?”第一时间映入眼帘。
送信备注:【ajxgon066】
界面还停留着上一回他们闲聊的内容,只是角度换了一方。
……真的是他。
温子曳和when……真的是同一个人……
祁绚的眼神茫然了一段时间,俶尔变得愤恨。
说不出的羞耻、难堪浮上心头,他想到自己为when的事情愧疚发愁时,竟还向温子曳倾诉,顿时就像被人迎面闪了一耳光那样阵阵发懵——他真是被温子曳耍得团团转!
他不明白,难道这样做很有趣吗?看着他被蒙在鼓里、为之困扰,温子曳难道很开心吗?
激烈的情绪在胸口四处乱撞,企图找到一个宣泄口,祁绚面沉如水。
然而,当他看见床上睡得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大少爷,所有脾气就像只戳漏的气球,无端端跑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力、无奈,和复杂的苦涩。
能怎么办?
他拿when没办法,也拿温子曳没办法。
现在这两个人变成了同一个,他更没办法了。
要是温子曳醒着,惯会甜言蜜语的大少爷大概能给他一个交代……可他醒不过来。
祁绚突然觉得身旁的沉默难以忍受起来,怒意平复,心中的委屈逐渐占据上风。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质问也好,发火也罢,温子曳都无法回应他。
他就像在演独角戏,失魂落魄半天,内心百转千回,自己都快把自己说服了,另一位主人公却还对此一无所知。
窒息笼罩了祁绚,他盯着温子曳,眼神既爱又恨。
十分钟前他还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为不应当的绮念脸红心跳;这会儿却觉得对方成了洪水猛兽,半点不敢靠近。
这个人怎么连睡着都不让人安生?
《温学》第一条:大少爷有毒。诚不我欺。
“哒哒”,敲门声响起。
【您好,您点的“热可可一杯,加两勺糖100毫升牛奶”已送达,请趁热取走!】仙蒂瑞拉腔调优雅。
祁绚从恍惚中清醒,愣了愣,才记起来这回事。
他打开门,发现门外却不仅仅有仙蒂瑞拉,一串型号相同的小矮人系列紧随其后,就连平日里和仙蒂瑞拉相互不太对付的白雪公主也乖乖地跟来了。
十几双灯泡眼齐刷刷看向他,闪烁不停,祁绚困惑:“你们这是……”
【很抱歉打扰您,祁少爷。】
仙蒂瑞拉率先用空着的那条机械手臂拎起蕾丝裙摆,行了一个完美的淑女礼仪,【经过别墅全体机器人参与会议商讨,决定派我们前来探望少爷。请问可以让我们进去吗?】
“探望……”祁绚微微讶然,随后接过她手中端着的杯子,点头,“当然。”他把门让开,“请进。”
【感谢您的慷慨。】
仙蒂瑞拉领头往里走,行到床边,一排矮小的机器人抬起头,45度角忧伤地仰望温子曳。
【哦,天呐,我可怜的少爷。是谁害您成了这样?那人该被千刀万剐!】
她双手在灯泡眼下挥舞,似乎正抹去并不存在的眼泪,【真遗憾我没有安装相应模块,不能亲手测定您的状态。小矮人一号,麻烦你来代表大家行使这项权力。】
一号庄严地滑出队列,弹出手臂,咔哒一下扣住温子曳的手腕。
【体表温度正常;血压正常;心率较慢……】它眼中蓝光闪烁,将生理情况一一报告后,总结道,【处于深眠状态,其他一切健康。】
【谢天谢地。】仙蒂瑞拉说,【希望少爷早日苏醒。】
一众机器人的眼睛熄灭,仿佛衷心地许愿。两分钟后,它们重新连通能源,安静又次第有序地离开房间。
仙蒂瑞拉这次走在最后,出门前,她对祁绚说:
【祁少爷,也请您照顾好自己。热可可凉了就不好入口了,趁热喝完为佳。】
“嗯。”祁绚垂了垂眼帘,“我知道了。”
他停顿一下,蓦然想到一个问题,忍不住问:“仙蒂瑞拉,你为什么叫仙蒂瑞拉?”
仙蒂瑞拉歪歪脑袋:【祁少爷,你为什么叫祁少爷?】
祁绚:“……我不是在玩梗。”
况且他姓祁名绚,不叫什么少爷。
仙蒂瑞拉发出清脆的笑声,顽皮地眨眨眼睛:【哦,我明白,我只是想让您高兴一点。我的名字是少爷取的,他说这来自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一位淑女为家人任劳任怨,最终收获了王子的爱情。】
祁绚:“嗯……”
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没什么问题。
他当年是这么跟温子曳说的吗?
仙蒂瑞拉见他不说话,再次优雅地行了个礼,关上门出去了。
仙蒂瑞拉、白雪、小矮人、小锡兵、彼得潘、爱丽儿……
《灰姑娘》、《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坚定的锡兵》、《彼得潘》、《海的女儿》……
时间过去太久,祁绚早已忘记从前为什么会讲起这些故事,更不记得具体复述了哪些内容。有的纯粹是一时兴起打发时间,有的为了哄好闷闷不乐的小伙伴修改了重心和结局。他说过即忘,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可温子曳一直记得。
祁绚坐回椅子上,捧着香甜的热可可,对着温子曳发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愚钝,分明线索那么多,居然到今天才发现。
原来舞会那晚,温子曳想到的那个人就是他。和苏枝一样,被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最后却只带来了背叛。
所以温子曳才会有那种近乎心理创伤一样的反应吗?
祁绚想起苏枝床头摆放的那张照片,被他鬼使神差地拿走,如今正躺在终端的空间钮中。
他找出来,十三岁的少年面对镜头微笑,眼神中充满了漠然和厌倦,了无生气,一点也不像他印象中时而幼稚、时而沉稳,热烈真挚的when。
隔着岁月,那种变化一瞬刺痛了祁绚的眼睛。
不是歉疚,他无意用阴差阳错的命运来惩罚自己。但他不由自主地想,那个时候,大少爷该多伤心?
一想到他曾让温子曳那么难过,祁绚也不禁难过起来。
“……彼得潘。”
【祁少爷。】智能管家用苍老的声线回应,【您知道了。】
祁绚低着头,雪白的长睫遮住瞳孔,有点没精打采:“为什么他不说?”
【我很抱歉。少爷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您,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他……之前是不是很讨厌我?肯定吧。”祁绚自言自语,“对他而言,我大概是全宇宙最混账的家伙了。擅自承诺又擅自背弃,说好会陪着他,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祁少爷,这么说可能有点狡猾。】
彼得潘语气柔和,【少爷对您的“讨厌”也是逼不得已,如果不那么做,他就无法开始正常的生活。其实他知道,很可能是您出了什么事,因为他了解您、相信您、喜爱您……可以的话,希望您不要责怪他的选择。】
“责怪?”祁绚摇摇头,他又有什么立场责怪?
温子曳很脆弱,当年的祁绚就意识到了,他的感情太执着,因此太容易被伤害。
“我不告而别在先,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找不到我,讨厌也正常。”
彼得潘却问:【祁少爷,您看见那个花瓶了吗?】
祁绚的目光移到床头,没有插花的花瓶一尘不染。
【那是苏夫人送的。】
“苏枝?”祁绚诧异,温子曳竟然还留着那个女人的东西。
【付出过真心,就无法舍弃,少爷很讨厌自己这一点。他很难放下过去。】
【他认为这是一种软弱。】彼得潘说,慈祥得宛如一个看待晚辈的老者,【可我认为,这是因为少爷还抱有期待。】
【“彼得潘”是长不大的孩子,永远保持童真与快乐;“仙蒂瑞拉”是位勤劳且优雅的女士,会得到应有的幸福。“小锡兵”顽强勇敢,拥有一颗烧不化的心;“白雪公主”和“小矮人”会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您将这些美好的故事送给少爷,少爷将这些美好的名字送给我们。他让我们代替您陪伴他——他做不到真心地厌恶您。他期待有一天您会像童话的完美结局那样,出现,然后给他解释。】
【我很高兴。】彼得潘笑道,【您真的回来了。】
“……”
祁绚闭上眼,分明是非常聪明、也非常现实的一个人,偏偏在这种问题上固执到天真。
怎么会有这样的存在呢?
纯粹又复杂,平静而汹涌。
就像冰山露出的一角,暗流中的漩涡,等意识到藏在水下庞然的危险之时,早已脱不开身,唯有被裹挟着不断下沉。
还沉得心甘情愿,觉得就这么被溺死也不错。
他全部的警觉、戒备、防范……在此刻统统磨灭了。祁绚想不到有谁能拒绝温子曳。
反正他不能。
*
第二天清早,祁绚去植物园摘了新鲜的花,串进瓶里。
白玫瑰上沾染水露,清冽无暇。幽微的香气飘散在房间里,没有人说话,祁绚安静地看着书,空气静谧。
他开始接受温子曳的另一重身份,试图把记忆里不同的两个人合二为一。
很奇妙的感觉,祁绚发觉,随着when和温子曳逐渐重叠,两段记忆彼此相连,琢磨不透的大少爷在他眼中也慢慢变得透明。
他可以清楚地看见when是沿着怎样的人生轨迹,一步步走到今天,长成了温子曳的模样。
第三天,余其承和蓝行过来探望,他们说了一些有关涅槃宫和晨曦学院的消息。
第四天是温形云,可惜没坐一会儿,就有事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等到晚上,祁绚有些困倦了,在床边半阖着眼,撑住下颌,神思迷离地给温子曳讲故事。
今天讲的是《睡美人》,非常应景。
故事的结局,王子吻醒了公主。他悬停在半空,本该学着母亲落在额头上的晚安吻,半途不受控制地改了道。
温存的灯光下,来自北星域的雪原狼小王子轻柔地亲了亲联邦大少爷的唇,喃喃细语:
“医生说短则一周,一周到了,你该醒了,少爷。”
现实不是童话,王子吻不醒他的少爷。
等待是很漫长的一件事,祁绚现在知道了。
第87章 赠玫瑰 少爷,你真是个骗子。
清晨。
就像真的刚刚睡醒那样, 温子曳朦胧地睁开双眼,窗外温柔的光正透过纱帘徐徐拂面。
“咔嚓”一声,门口发出响动。他下意识转头,祁绚正给花瓶换了新的玫瑰, 从外面进来。
纯白无暇的花苞点缀着青年月华似的白发, 微微有些长了, 被主人随意地扎成一个小揪揪, 束在颈侧;凝目望来, 那双绀紫色的眼瞳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惊喜, 烟雾缭绕般沉淀在眸底。
绮丽难言,美不胜收,如同梦中的画卷。
“少爷!”
清润的嗓音打破了画卷的不真实感,也将温子曳不算清醒的意识拉回现实。
“祁绚……”他只来得及张了张嘴,嘶哑地唤了声名字, 下一刻,便被祁绚狠狠抱进怀里。
白玫瑰尚且沾染着清甜的水露, 就这么扑了温子曳一脸馨香。
娇嫩的花枝不堪重负,发出微弱呻.吟。
他刚感到肩头被勒得有点疼, 祁绚就克制地松了手,不好意思地拉开距离。
“我……抱歉……我很高兴……”
祁绚语无伦次,他深吸口气,勉强冷静一点, 眉眼仍压不住愉悦的笑意,“你终于醒了……”
他生的好, 温子曳一直知道,但这只雪原狼习惯了以冷面示人,相比容颜, 第一眼更多会注意到他身上凛冽的气势,令人不敢冒犯。
而眼下冰消雪融,那出众的美貌立即凸显出来,温子曳被他的笑晃花了眼,一时间竟没缓过神。
这是谁?祁绚?他家契约兽有这么春光灿烂?
祁绚将花插进花瓶摆好,回过头来发现他仍在发呆,不免忧心地问:“哪里不舒服吗?”
“……我睡了多久?蓝行怎么样?”
温子曳终于记起失去意识前的事情,摇摇头,坐直身体。
伤势早就痊愈,脑海中撕裂的疼痛也消失无踪。除了因注射营养液代替进食带来的些微虚弱,没有任何问题。
“蓝行没事。至于你……”
说到这个,祁绚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
他深深地盯了温子曳一会儿,才淡淡道:“到今天,恰好一个月。”
“一个月?”温子曳诧异。
虽说昏过去前他就知道这回讨不了好,却也没想到会严重成这样。
难怪祁绚刚刚会有那种表现。
温子曳心底倏忽一软,又有点微妙的欢喜,他喜欢看这只兽人为他变得不冷静的样子。
那会让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重量。
“不是说了吗,睡一觉就好。”他目光柔和地看向祁绚,微笑,“很担心?”
温子曳本以为祁绚不会接话,毕竟对他似是而非的逗弄,祁绚一向不知所措,只能以沉默应对。
谁知这一次,白发青年却在短暂的犹豫后俯下身,双眼与他平视,认真点了点头。
“嗯,很担心。”
他直白且干脆,眼神清澈,明明白白地透露出思念。
那目光过于温情,以至于称得上“专注”、“灼热”。温子曳被盯得心尖一颤,分明上钩的是祁绚,心如擂鼓的反而是他。
咚咚的声响流入血管,流遍全身,他一时疑心是否外人都能听见这没出息的动静——尤其祁绚的耳朵还那么灵。
温大少爷难得有了点羞耻心,移开视线,四处寻找着可扯开的话题。
触及床头新鲜欲滴的花束时,他愣了一下,眉心微蹙:“这是?”
“植物园里摘的。”祁绚跟着看过去,说,“开得很好,很漂亮。”
温子曳不置可否地垂了垂眼睫。
漂亮么?也许吧。
只是他在看见的第一眼,不会因这漂亮感到愉悦,说不出的烦躁在心底蔓延,被他滴水不漏地掩饰过去。尽管不想承认,但这幅景象,只会让他想到苏枝。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也逐渐能说服自己放下,可这不代表他毫无芥蒂。
“少爷不喜欢?”祁绚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问。
“不……”温子曳本想说不喜欢,可一抬眼,祁绚靠在床头柜前,修长手指正随意地拨弄着玫瑰花瓣。
雪白的颜色不分你我,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这是祁绚送他的花,温子曳突然意识到。
虽然并不代表什么多余的意思,但他莫名稀罕起来,觉得那束花也不是那么碍眼了,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当然喜欢。”
祁绚回首瞥他一眼,温子曳发誓从中看见了恶劣的揶揄。
“这样啊。”祁绚说,语调漫不经心,“我还以为少爷看到它,会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
温子曳唇边的笑容一僵,他望着祁绚,仿佛一下子不认识他了:“什么意思?”
他攥紧被单,觉得自己像是被嘲讽了。
是,祁绚当然知道他不会喜欢,他共享过他的记忆,对苏枝曾经虚情假意的温柔一清二楚。
在这只花瓶里插上白玫瑰,摆在床头,和当年的苏枝做一模一样的事情……祁绚到底想干什么?激怒他吗?
被单揉皱,温子曳脸上还噙着笑,温度却已完全冷淡下来。
他盯着祁绚,思索着小狗不乖巧的源头,正欲开口斥责,祁绚就凑了过来。
一枝玫瑰被他掐在指尖,带着晶莹水露的冰凉,贴了贴温子曳的嘴唇。
他竟然先一步委屈:“可这是我送给你的花。”
他对温子曳眨眨眼:“希望少爷在看见它的时候想起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呼吸很近,近到他们的唇瓣间只隔了一朵玫瑰。
温子曳脸上一阵烫一阵凉,就如他心里一阵冷一阵热。
他匪夷所思地睁大眼睛,凝视这个举止陌生的人,表情难得透露出一丝茫然。
随即,就见祁绚得逞似的笑了笑,将玫瑰别在他的发间后站起身:“我去弄点吃的,顺便告诉一下余少他们你醒了的事。请少爷好好休息,其他我会安排好的。”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温子曳眼神幽微。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为什么他只是躺了一个月,祁绚就发生了这么奇怪的变化?他真的只躺了一个月吗?
温子曳摘下头上的花,捻在手里,玫瑰的枝条仔细修理过,尖锐的刺只剩不明显的凸起。摩挲着指腹下的不平整,被激起的心跳慢慢平复,他还是第一次在和祁绚的来往中丢失主动权。
片刻的沉吟后,温子曳决定联系一下余其承,弄清楚目前的大致情况再说。
他下意识去摸腕表,摸了个空,往两旁去看,在花瓶旁找到了他的终端……两个。
古旧怀表静静躺在玫瑰的阴影下,一角因折射的阳光闪烁着鎏金的光泽。
温子曳一下子顿住了。
交织的疑问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答案,这答案却太猝不及防,他完全没有准备,大脑“嗡”地陷入空白。
祁绚知道了。
……他一定是知道了!
“彼得潘。”语调出奇的冷静,越是慌乱,温子曳越是不露声色,他唤了一声。
【少爷。】老管家兢兢业业地登场,【您能安然无恙地醒来实在让老彼得感到高兴。】
【不过,好吧,我认为您现在应该想听这个回答:很遗憾,在您昏迷期间,祁少爷发现了您的另一个账户。】
“……”
也是。温子曳略带懊恼地压了压太阳穴,他早该想到的。
他昏迷不醒一个月,when自然也会与祁绚失联一个月。傻子都知道不对!
“什么时候发现的?”
【带您回家的当天。】
“他……”温子曳一错不错地盯住玫瑰,馥郁的香气令他在忐忑中兴起一点期待。他嗓音放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是什么反应?有没有说什么?”
彼得潘:【祁少爷困扰于您为何不告诉他。】
“他生气了?”温子曳小声,“那次骗他是因为太突然……后面,我也还没想好怎么说。”
他也不知道在跟谁解释,自言自语起来:“我是打算告诉他的,原本。我当然希望他能知道,我等了他那么久……可如果他因此对我顺从,会是发自真心的顺从吗?出于愧疚的臣服,那是我想要的回应吗?”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几乎要将手里的花枝掐断。
【少爷。】彼得潘不得不打断他,有些无奈,【虽然由我来说不太合适……您觉得祁少爷的表现,像是“臣服”吗?】
温子曳微微一怔。
他回想方才祁绚的一举一动,什么顺从、愧疚,统统看不到,不如说比起从前还会稍微伪装一下的恭敬,对方现在要肆无忌惮得多,充满了进攻性。
与其说他向自己臣服,温子曳觉得更像是自己成为了他的猎物……
他眯了眯眼眸,和预想中不同。但——
玫瑰抵上面颊,唇舌似乎能品尝到花蜜的甜美。
他用牙齿轻轻厮磨着、亲昵着花瓣,心想:这很有趣。
真是自寻烦恼,祁绚怎么会和他想象中一样?
他的契约兽,永远比他的想象更令他惊喜。
……
早餐,热可可,加糖加奶。
一切就绪,只差个大少爷。
祁绚想到温子曳茫然的表情就好笑,他放肆得连自己都有点意外,也不知道对方消化得怎么样了。
“滴滴”,终端忽然发出声音。
与别人不同的提示,祁绚一耳朵就听出来是【when】的消息,不由挑了下眉。
温子曳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知道了吗?
他暗示的应该挺明显才对。
他好奇地连接终端,将消息投影到面前。
上一条是他发送的消息,隔了近一个月,温子曳正对此做出回复。
ajxgon066:【在?】
when:【不好意思,出了点事,到今天才回来。】
when:【家里小狗担心得不行,还给我送了花。我很喜欢,你看漂亮吗?】
附图是青年含笑轻吻玫瑰,熟悉的金丝镜框架上鼻梁,线条优雅,漆黑眸中水波荡漾。
温柔,斯文,如同春雨。
【……】
【也让你担心了?】
那边沉默片刻。
【少爷,你真是个骗子。】
第88章 重叠态 契约的最终形态。
温子曳的清醒, 无疑是件天大的喜事。
在经过专业检查,确认已经无恙后,余其承欢天喜地地拉住人,嚷嚷着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正巧温子曳也有许多事情想问, 便欣然应允。
繁花轩四时如春, 花田与天色连成一线, 远远望着就令人心神宁和。
半开放式的包厢能将这片美景尽收眼底, 微风徐徐, 柔婉花香萦绕周身, 与气味浑浊的涅槃宫有天壤之别。
四人平静地坐在这里,不久前的那个意外简直就像一场噩梦。
“小曳,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余其承放下酒杯,神情严肃,他与蓝行相视一眼, 开门见山,“我们的精神力突破了。”
“突破?你们?”温子曳抓住关键。
“对。”余其承说, “你看。”
他伸出手掌,里边是一枚四四方方的小型测试器。
温子曳敏锐地感受到空气中多了某种波动, 是余其承的精神力,正朝测试器灌输而去。
屏幕上线条陡峭,峰值一瞬抵达了“B”的标识——尽管并不超过太多,严格来说在B-的水准, 但确确实实是B级没错。
从D到C,再到如今的B, 从废材跻身精英。
余其承的精神力变化说出去能吓死一堆人。
温子曳的眼神凝重几分,他看向蓝行:“你也?”
蓝行点头:“回到A级了。”
这更令人诧异了,要知道现有提升精神力的手段只有与高等级的兽人契约, 而这种契约是损他利己的。比如余其承当年借蓝行的契约一举攀上C级,蓝行却因此掉到了B。
像这种双双提升,简直闻所未闻,一旦传出去,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从涅槃宫回来以后,我就觉得身体各方面的素质有显著提高,私下测试过后果不其然。”
蓝行说完,余其承自然而然地接话:“其实我也隐隐感到不对劲,阿行告诉我后,我也去检测了一下,结果就成了这样。”
“诱因找到了吗?”
“应该也没有别的可能了。”蓝行语气微微迟疑,他看了一眼温子曳和祁绚,“你们的契约在共振时,有没有过奇怪的感觉?比方说,即使不去看、不去听,甚至相隔很远,也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和状态?”
温子曳和祁绚对上眼睛,双双不解。
“没有。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余其承摇头,“那天你离开后,我突然感到阿行有危险,就像直觉一样,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很着急,下意识跟着那种感觉走……最后找到了阿行。”他把当时的情况大致复述一遍,下结论道,“要说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变化,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了。”
温子曳的眉梢随着他的叙述越挑越高。
凭空察觉蓝行陷入险境,前去营救时以C级精神力共振B级兽人,最后绝地反杀,成功从S级的涅槃宫主手下逃脱……余其承的话实在离奇得很难让人相信会在现实中发生。
不过死而复生这种更离奇的事都发生了,温子曳并不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另外一个问题:
“不是让你呆在那儿别乱跑?就算要乱跑,你找军方的人一起过去,岂不更快、更有保障?”
“咳咳……”余其承心虚地挪开眼睛,含糊咕哝,“我当时太着急了嘛。”
他迎着温子曳和蓝行双重的谴责目光,讪讪不已,求救般地望向祁绚。白发青年却正陷入沉思,根本没注意到他。
余其承不禁好奇:“小绚在想什么?是有什么眉目吗?”
祁绚沉吟着,缓缓吐出三个字:
“融合度。”
温子曳也想到了这个,若说余其承和蓝行有哪里特殊,他一直记得那远远高于平均水准的融合度。
虽然唐落秋说这仅仅代表了主人与契约兽的亲密程度,但他不相信,曾一度被纳入考核标准的数值会半点用处也没有。晨曦学院历史悠久,出现这种状况,要么是没有流传下来,要么是达成的条件太苛刻,逐渐被人遗忘……
联系到如今人类与兽人之间僵硬的关系,温子曳更倾向于后者。
他很快决定:“我们去找校长问问看。”
*
这天正是假期,学院不见多少人影。
联络唐落秋后,对方表明他就在泽菲尔大礼堂的顶楼呆着,随时有空闲。一行人轻车熟路地来到古堡顶楼,白发老者捧着一本厚厚的古籍躺在窗前摇椅上,笑眯眯地一一打量过他们。
“午安,看到你们一切都好,我很高兴。”
“午安,校长。”
四人行过礼,对于这位助益良多又性情慈祥的长辈,他们并不吝啬于尊敬。
之前的事件里,如果没有唐落秋在后方支持,甚至私下请首长拨来联邦的武装队配合行动,涅槃宫的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得到解决,蓝行也未必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到这来。后续调查的跟进中,除了必要的笔录外,他也尽量保护了被卷入其中的学生,避免他们遭受太多盘问与苛求。
因此,即便高傲如温子曳、孤僻如蓝行、置身事外如祁绚,都难免怀有好感,否则也不会主动过来询问。
听完来意后,唐落秋不可谓不惊讶。
他长久地凝视着余其承和蓝行,直到把两人看得不自在起来,才乐呵呵地挪开目光。
“那就测一下吧。”他转到桌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摄像头似的摆件,“释放你们的精神力,通过契约进行共振。”
“是!”余其承紧张地,“阿行……”
“我在。”蓝行牵住余其承递来的手,阖上眼。
室内的气流开始发生微弱的变化,“摄像头”的探针左右摇摆,不断震动。
只见显示屏上的数值顷刻飙升,火速突破90大关后逐渐放慢,从92到93……最终定格在97%。
虽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攀上100%,却也是个高到难以想象的数字。
余其承睁开眼看到,也被吓了一跳。
“97%?”他愕然,“去年测的时候还是92%……这东西涨这么快的么?”
“啪,啪,啪”。
掌声响起,唐落秋叹息道:“没想到我竟然能在今天见证到契约的最终形态……”
“契约的最终形态?”
别说余其承,就连温子曳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一名词。
“一种古老的划分方法。”唐落秋朝他们招招手,几人围过去,他像是讲课一般打开终端投影,画出一条线段,又分割成四块区域,“根据融合度的高低,0-20%为磨合形态,20%-50%为初级形态,50%-80%为中级形态,80%往上则是高级形态。这是以前学院考核的评分方法。”
“至于最终形态,一般不考虑在评分内——因为实在太过罕见。”唐落秋说,“这一形态的标志就是融合度突破95%,而突破的前提是曾达到过100%,精神力相互重叠。”
“突破95%的前提是达到100%……?”余其承有点被绕晕了,“精神力重叠又是什么东西?”
“你可以视作比共振更进一步的融合。”
唐落秋微笑道,“当你们拥有统一的、强烈的愿望,在内心毫无间隙之时进行共振,精神力就会重叠在一起。这时,契约的融合度也将抵达巅峰。”
“脱离那种状态以后,融合度自然会下跌,毕竟再怎么亲密,你们始终是两种个体。”
“不过,这种跌落一般不会下降到95%以下,因此我们将95%的融合度视为最终形态的代表。”
蓝行问:“我们精神力的提升真的和这有关?”
唐落秋颔首:“据说,精神力重叠时会带来一些独特的变化,其中包含双方精神力的精度与质量。提升精神力等级也并非没有先例……只不过那很罕见,目前的记载尚且局限于低等级的个例,并不被研究领域纳入考量。你们的跨度会这么大,我想,一个重要原因是蓝同学原本就是A级兽人。”
“那我的运气还真好……”余其承忍不住感慨,从D跨越到B,他都算得上行走的历史了。
蓝行都懒得说他,这人成天嫌弃自己没用,却对真正优秀的地方视而不见。
唐落秋也忍俊不禁:“运气是挺好,想达到最终形态可不仅仅靠亲密关系,它需要一定的契机。”说着,他眼底浮现出一丝怀念之色,“当年我和昕然,融合度也有94%……可惜一辈子都没有找到那个契机。”
余其承愣了愣,本想说点什么,被蓝行暗中踩了一脚,赶紧闭嘴。
【校长的契约兽已经过世了。】
温子曳适时与祁绚解释,【他……虽然没有明确地昭告过,但这在中央星并不是秘密:他与他的契约兽左昕然是夫妻。】
【兽人和人类有生殖隔离,目前的人工孕育技术还无法突破这一障碍,因此他膝下无子,唐究是从家里过继来养大的,两人很疼爱他,几乎当做亲生孩子看待。然而……】
然而在唐究的实验报告中,唐落秋的妻子赫然是第一任实验对象。
她究竟是自然死亡,还是被疼爱的养子谋害,也成了一个谜题,更是唐落秋的心病。
祁绚万万想不到,这位老者身上竟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现实总是出乎意料的残忍。
空气一时沉默下去,唐落秋见状,意识到他们在意着什么,说不出是释然亦或无奈地笑了笑。
他不再提这件事,转而道:“你们今天来的也算巧,我原本就打算找你们。涅槃宫及其信众的清扫基本结束了,作为不法供货源的长乐天同样被收编,运营长乐天的胡家人以多项罪名被逮捕,不日就会在中央星最高法院宣布判决,你们有兴趣的话,下周可以在星网看到公示直播。”
联邦这一回的手笔不可谓不大,许是被涅槃宫的存在触怒了,势若雷霆。
下城区被重整肃清,对那些走私团伙进行了严格惩治,就连嗅到不对提前离开第一星域的家伙也被追了回来。
家大业大如胡家,都被直接革职处理,也算给背后的萧家狠狠敲了记警钟。
“前段时间的会议中,针对这件事里从长乐天救出的兽人去向进行了探讨。”唐落秋看向温子曳,“你父亲倒戈的选票,彻底令局面产生了变化。现在,联邦正在商议是否该打开南北封锁线,将受害者遣返北星域。”
温子曳表情微动,下意识往祁绚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不确定祁绚是不是也想趁机回去。
祁绚也惊讶了一下,他想到银月帝国,想到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或许已惨遭毒手的父王和戴安王妃,眸光的确有所动摇。这种动摇落在温子曳眼底,令他本就晦暗的心思更往下沉了一沉。
手指在无人察觉的一侧不安地攥紧,掐得手心发疼。
得找个办法,温子曳想。
金钱,权势,地位……祁绚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只要不离开他。
第89章 开心吗 少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内环区, 萧家。
满城风雨。
自萧松年被首长叫去整夜洽谈开始,最终以转让部分资源星的开发权给许家作为结束。这几日发落胡家,萧家上下谁都不敢吱声,心知肚明这鸡究竟是杀来儆哪只猴看的。
一艘星舰缓缓降落, 萧春昱满面烦躁地从中走出, 身后跟随着沉默的苏裘。
“二少爷。”
“二少爷, 您回来了。”
家族成员们纷纷点头招呼, 萧春昱看也不看, 径直从他们身边大步走过。
他脸色难看到可怕, 像根一点就着的炮仗,就算是平时的亲信这时候也不敢凑上去触霉头,生怕被当成出气筒,碰一鼻子灰。
“二少爷不是在上学吗,怎么突然回来?”
“傻啊你, 后天就是法院开庭,肯定是家主把二少叫回来商量事情。毕竟大少爷成天花天酒地的那副德行, 根本不经事。”
“不过说实话,二少爷这脾气是越来越差了, 还是避着点吧。”
“你怕什么?你又不是那只契约兽,需要整天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边……”
谈论渐渐远去,电梯直升顶楼。
往下俯瞰,就能将内环的一大半建筑尽收眼底——萧家的明珠大厦, 中央星最高的标识性建筑之一,历史、财富、权柄的象征, 唯有直系子弟能自由进出。
“嘭”!
几乎是才踏出电梯,萧春昱就被掐住脖颈,狠狠摔在用来欣赏美景的曲面生态窗上。
背后紧挨着蓝天白云, 脚下悬空,一时有种漂浮无依的错觉。
青年慌乱地挣扎两下,犹如实验台上亟待解剖的小鼠,触及面前人饱含怒火的目光后又顷刻僵直着乖顺下来。
一改平日的听话和恭敬,苏裘的神情冰冷至极。
主从双方的身份在这一刻完全颠倒,“契约兽”扼住“主人”的咽喉,低吼:
“一群废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涅槃宫被毁,长乐天遭封,八号死亡,四号重伤。
最令他感到愤怒的,还是四号带来的消息——温子曳的精神力根本没有毁去,不仅如此,还突破了S级。
而那只被他从长乐天买下、契约的月光犬,居然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雪原狼小王子!
在自己眼皮底下出现这种疏漏,他感到无比耻辱。
“我……咳咳,我不知道……”萧春昱眼底流露出畏惧,艰难地说,“抱歉……我一定很快查清楚……求主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嗯?”
苏裘眯了眯眼,他不是空有武力毫不动脑子的八号,也不是久居一隅视野狭隘的四号,在这次突如其来的一连串打击中,他嗅到一股微妙的“巧合”气息,像有谁刻意而为之。
他语气森寒地要挟:“别忘了,你们萧家人的生死全都在我一念之间……我要你们往东就得往东,要你们往西就得往西!别想耍什么花招,明白吗?”
“当然。”
萧春昱挤出一个谄媚笑容,混合着浓重的恐惧和轻微的窒息,原本俊美的面容显得十分滑稽,“您请放心,萧家永远是您最忠诚的仆从……”
他没出息的表现显然取悦了苏裘,兽人嗤笑一声,嫌脏似的抽回手。
“八号那混账东西,当初早就知道那只‘月光犬’是S级兽人,居然没想通关键,为一己私欲瞒而不报,坏了大事。”苏裘冷哼,“要不是已经死了,我一定亲手把他绞个粉碎!”
“联邦敢这么大规模地动手,不回敬可有点不像话。正好,如今能量供应出现问题,一些没用的【副本】也是时候舍弃了……”
他左右来回踱步,思索着后续的应对手段。
萧春昱伏在窗边咳嗽好一会儿,见状忙不迭地上前表忠心:“主人有什么难处,萧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裘挑了挑眉。
“不,这次用不到你们。联邦已经开始注意了,不能卖出更多破绽。”
他仿佛想到一个绝妙的报复手段,笑意渐渐扩大,“我有另外的人选。”
“主人圣明。”萧春昱低下头,“洗耳恭听。”
“等开庭你就知道了。”苏裘不耐挥手,“滚开,别呆在这碍眼。有时间就去想想怎么消除联邦的怀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是。”
萧春昱保持着鞠躬的姿势,退离走廊。
退到一个漆黑的房间里后,他才直起腰,唇角冻结般依旧挂着那副谄媚的笑。
灯光亮起,入目是一张巨大的圆桌,上边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许多张多米诺骨牌。
骨牌全由上好的玉石做成,材质温润,雕琢精美。每一枚的牌面上都刻有不同的花纹图案,色泽剔透,深浅不一。
光这一副玩具,就不知道造价几何,世家少爷的奢侈可见一斑。
“温子曳……”
萧春昱轻声呢喃,朝起点屈指一弹,“哗啦啦”的清脆倒塌声此起彼伏,涌起道道玉色波浪。
那双眼中的情绪随之越来越淡,蓦然转向强烈的憎恨,又在一瞬间收敛起来,化作平静。
他自言自语:
“该添新牌了……”
*
“哥哥!”
欢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温子曳从书和下午茶中抬起头,只见有段时间没见、似乎长大不少的青年跟在祁绚身后走进客厅,难以压抑的激动倒是一如既往,仿佛有条尾巴在背后疯狂摇晃。
温形云难得被温子曳请进家门,心情简直好到爆炸,看见好端端坐在面前的兄长,感动得差点哭出声:“你终于醒了!没事就好!”
亲近的样子毫不掩饰,这令温子曳不自在之余,又微微缓和了态度。
“坐。”他下颌一点对面,温形云顿时三步并两步地蹦跶过去,眼神闪闪亮亮。
祁绚在旁边望着,觉得这对兄弟真是有趣。
分明受到冷待的是温形云,真正拿对方没办法的却是温子曳。
大少爷总这么别扭……算了,也挺可爱的。
察觉到他看戏般的视线,温子曳轻哼一声:“祁绚,你也过来。”
“遵命,少爷。”
三人围桌而坐,仙蒂瑞拉领着一群小矮人开始上菜。
晚餐不算多丰盛,气氛却异常温馨,许久没能得到温子曳这样的待遇,温形云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不太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竟然一下子挽回了和哥哥的关系。
祁绚进食的仪态经过刻意改正,已经完全瞧不出当初才来时的野蛮了,不过依旧专注。
他默默吃着他的,听桌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然感到桌下有人在踢自己的脚。
祁绚循着方向看去,温形云趁着温子曳夹菜的功夫,疯狂对他挤眉弄眼。
口型不断比划——终、端?
他不解地打开终端,仅他可见的晶屏上,赫然是二少爷跳动不休的头像。
温形云:【你终于理我了!】
温形云:【不是,什么情况啊?哥哥今天对我好温柔,你给他吹了什么枕头风?】
祁绚:【……】
什么枕头风,八字还没一撇。
他瞥了一眼温子曳,回复道:【或许是突然想通了?】
温形云:【真的假的!哥哥终于肯相信我和那些谣言无关了吗!】
傻孩子,祁绚心底叹气,谣言能传起来,有你亲爱的哥哥一份功劳,和那有什么关系。
温形云看样子还想说点什么,然而正在输入时,温子曳忽然唤他:“形云。”
他一抖,精神波传来一串乱码:【哥哥是不是打算回<a href="mailto:kskl@GA&">kskl@GA&</a>】
“哥!”温形云梗着脖子,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住似的汗流浃背,“我在!”
“这副表情?”温子曳微笑和煦,“我有那么吓人吗?”
“当然不!”温形云立即摇头。
温子曳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是不是很困惑,我今天叫你过来做什么?”
“呃……嗯。”如果不是对祁绚的性情有一定信任,温形云都觉得是他偷偷给温子曳通风报信了。他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唇,老老实实发问:“哥哥,你是不是……”
“不是。”
“……我还没说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温子曳喝了一口茶,淡淡说,“无非是我是不是打算回去温家,是不是准备取代你的位置重新掌权。是不是?”
温形云闷闷地应了一声,温子曳放下杯子,口吻似指责似怜爱:
“接手家里事情也有段时间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喜怒不该形于色,父亲没教导你吗?”
“教了,只是——”温形云本想说他在外人面前不这样,但话到嘴边又一转,“只是我就是学不会,哥哥,你回来吧,我真的做不来……”
“下周就是正式缔结契约了吧?别说傻话。”温子曳自然不可能被他糊弄,“那只碧目狮性格温顺,精神力等级也不错,就算抵达不了S,A+还是能争取一下的,这么一来就和当年的我没什么差别了。”
“今天叫你过来,有两件事。”
温子曳慢条斯理地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听说在我昏迷期间你来探望过好几次,和你见一见面,让你放宽心。”
“第二,给你上课。”
温形云:“啊?”
他懵逼地看着温子曳,温柔的哥哥在这一刻化作魔鬼,笑容不带一丝感情:
“总结资料我已经传给你了,看看你最近作出的成绩,错漏百出算不上,只能说不堪入目。”
“这种水平想管好温家?差太远了。”
“既然父亲不知道为什么不肯亲自指点,只好由我这个当哥哥的来了。以后每周的工作记得向我单独进行一次汇报,我会好好教育你的——就从今晚开始吧。”
温形云傻眼,他惊恐地朝祁绚狂丢眼神,消息不停轰炸:
【救命!祁绚,你快给我哥吹吹枕头风!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学习的!救命!】
祁绚正想说他也爱莫能助,耳边就传来温子曳的低语。
【和形云聊的开心吗?】
“……”祁绚转头看他,他却脸都不侧,装模作样得很,藏在桌下的脚似乎不经意地踢来一下。
只不过那种轻飘飘的力道,比起惩戒,更近乎调.情。
祁绚认真地思考:他的少爷貌似比想象中还小气。
心尖宛如被蘸着蜜糖的羽毛搔过,又痒,又流窜着一丝说不上的甜意。
他忍不住笑,虎牙尖尖地露在外边,挑衅道:【开心啊。】
温子曳眯了眯眼,清楚祁绚是故意的。
他可不想让对方带着节奏走,便不再理会这只愈发得寸进尺的小狗,专心就温形云的问题聊起来。
被冷落的祁绚微微一怔,旁听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看他的书去了。
等到温子曳终于结束会谈,回过头,就对上一双困恹恹的眼瞳。
祁绚懒散瞥他,以牙还牙:“少爷,和弟弟聊得开心吗?”
温子曳顿了顿,指节抵着唇畔乐出声,一本正经地回答:
“嗯,开心啊。”
温形云左看看,右看看,内心茫然:“我、我也很开心……”
厨房里,彼得潘感动地对仙蒂瑞拉抒情:【其实,从我当上这个宅子的管家时,我便有了一个梦想。我想说出那句所有合格的管家都应该说的那句话,如今,它终于要实现了。】
老管家郑重地清清嗓子,语气深沉:
【——少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仙蒂瑞拉:【……】
喂?白雪公主吗?彼得潘的情感模块好像故障了,能修不能修?
第90章 演演戏 菜,但爱玩。
温形云原本打算多呆一会儿, 然而从中途开始,他的终端就不断传出提示音,害他隔三差五就得回复一下,烦不胜烦。
温子曳见状, 便也不留他:“也不早了, 叫人来接吧。”
“我……”温形云不乐意地咬咬嘴唇, 纠结半天, 最终点了点头, 一边发消息叫人一边嘴里不忘抱怨, “是舅舅,一直催着我回去。说最近风声紧,在外边呆太晚很危险,催得越来越急。”
“他是长辈,我又不好明着反驳, 再留下去估计他要亲自过来,不知道会弄出什么阵仗……我还是走吧。”
更过分的话他都不想当着温子曳的面说, 苏家人对于他去见温子曳这件事有种天然的提防,好像多相处片刻他就会被哥哥张口吞了一样。平时也爱管东管西, 他早觉得不耐烦。
“还有表哥,之前都办过生日宴了,这次非要张罗什么契约仪式,叫了很多媒体过来当场直播。”
青年眉头紧皱, 想起来就窝火,“不就定个契约吗, 能不能顺利成功尚未可知,搞那么大张旗鼓、花里胡哨的,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絮絮叨叨发了一堆牢骚, 说着说着,温形云又泄了气。
他现在根基浅,能力也不足,很多方面需要苏家支持,没法不给他们脸面。
哪怕所谓的契约仪式再没必要、直播再无聊,话都放出去了,为了他自己、以及温家的名声,温形云必须拿出最完美的精神面貌去对待。
“不用多想。”温子曳看出他的不情愿,拍了拍他的肩,“契约是件大事,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忘掉那些有的没的,专注去做就好。”
“嗯!”
得到哥哥的安慰,温形云的心情立即由阴转晴。
他又在客厅坐了十来分钟,等到接他的车来,才依依不舍地和两人告别。
温子曳把温形云送到门口,目送他上车时,忽然出声:“形云,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哥哥,怎么了?”
瞥了一眼关好的门,确认里边听不见后,温子曳说:“是这样。”他停顿片刻,脸不红心不跳,信手拈来,“我有一个朋友。”
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温形云在短暂的回忆后,恍然大悟:“是余大少和他契约兽的问题?”
温子曳:“……”
虽说他认可的朋友只有余其承没错,余其承和蓝行间有猫腻也没错,但温形云这是什么反应?他怎么知道?
他只犹豫了数息,就果断点头:“嗯。”
“他们怎么样?有什么进展?”温形云八卦兮兮地凑过去。
“进展……还算顺利。”温子曳轻飘飘地说,“只是我的朋友,他很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他害怕对方因为一些事,想要离开他。”
“离开?”温形云纳闷,“都是契约兽了,能去哪儿?”
“他又没戴标记环,哪儿不能去?”温子曳反问。
“……我明白了。”温形云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就是所谓恋爱中的‘患得患失’吧。毕竟是余少先追求的蓝行,缺乏安全感也正常。”
余其承追求蓝行?什么鬼?
温子曳一阵无语,真不知道温形云从谁那里听来的谣言。
觉得自己想通以后,温形云非常自信地给出建议:“其实余少完全可以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啊,他和蓝行从小就认识,那么多年的感情,现在又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对彼此来说,早就是不可割舍的存在。像这种情况,只需要过一过二人世界,追忆一下曾经共同度过的时间,气氛好了,心里就有底了。”
“简单来说,他们需要的是——约会!”
……
约会吗……
温形云离开后,温子曳开始思索这一方法的可行性。
洗过澡,他躺倒在柔软的床铺里,稍一侧脸,就能看到今天新换的白玫瑰。
清淡幽香盈满卧室,《星球大战》无需再做贼心虚般地塞进枕头底下,银白的机身大大方方摆在了床头柜前。
温子曳忽然很想知道祁绚现在在做些什么。
心有灵犀一般,终端响起,投影展开,来自契约兽的消息如期而至:
【少爷,打游戏吗?】
温子曳瞄到时间,正好是他们以前会约的一个点。
他也不客气:【上线。】
温子曳和祁绚间隔数墙,游戏里when和ajxgon066顺利碰头。
由于如今玩家越来越少,星球周围荒无人烟,资源极度匮乏,大魔王和他的小伙伴放弃了联手出征,开始互殴。
这么缠缠绵绵、勾心斗角地打了半天,最终,他们手里的舰队在同一时刻惨烈地宣告耗尽,两位光杆司令面面相觑,只好决定握手言和。温子曳不经意间抬眸一扫,发觉不知不觉中,他们居然已经玩了几个星际时。
夜深人静,他却仍意犹未尽,精神十分亢奋。
温子曳给祁绚发消息,when老师居高临下地点评:【不错,有进步。】
【那可真是谢谢您。】
【怎么,不服气?】温子曳笑,慢条斯理地打字,【要不要再来一局?】
祁绚犹豫了一下:【算了。时候不早,你好好休息。】
【我当然不打算熬夜。】
温子曳突然觉得温形云那个提议也不错,【上回不是说好了要见面?就明天,怎么样?】
【见面?】祁绚默然,他们分明天天见。
【你不想见我吗?】
【……想。】
【真的?你好像不太情愿。】
【我非常、十分、特别想见你,请务必给我这个机会——这样行了吗我的少爷?】
温子曳心情愉快地:【那就说好了。第五自治区最近治安好上不少,我们还在约好的老地方会面。】
【明天上午十点,不见不散。】
*
祁绚不知道温子曳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但能怎么办?大少爷爱演,他也只好陪着玩。
第二日一早,他就起来锻炼、洗漱、拾掇外表,打开衣柜,里边数排样式不同的衣裤鞋袜,挑得他头晕眼花。
随便拿了件不会出错的白衬衫,黑长裤,配一件风衣,祁绚望了望镜中披头散发的青年,还是拿来一条发带,决定把头发扎起来。
到最后,他也只在领口别了一枚舞会时用过的紫罗兰胸针,其余和往常一般无二。
所以他到底在折腾什么……
被莫名的紧张感支配,祁绚抿了抿唇,努力镇静地走出房间。
下楼时,温大少爷一如既往地坐在大理石桌前浏览终端,等他来吃早餐。
相比祁绚来说,他的打扮就要精致得多了:整体偏休闲,衬衣牛仔裤和敞领夹克,手腕一串叮铃作响的乌金链子,让人的视线忍不住跟随他纤瘦的腕骨走,看上去平白小了许多岁,像个清爽的少年。
温子曳看了来者一眼,倏地笑了:“你这是什么打扮?”
祁绚不甘示弱:“少爷又是什么打扮?”
“我?”温子曳自然地换了个姿势,双手抄兜,扬起雪白的脸,乌漆漆的眼睛无辜上抬,“我每天都好好打扮,今天换个风格,不认识了?”
这风格换的有点大,祁绚没想到,向来成熟沉静、一副社会精英模样的温子曳,有天也能予人不谙世事的感觉。
他在温子曳对面坐下,眉梢微拧:“下次还是你给我挑好了。”
温子曳撑着脸颊,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似乎不太高兴,眼皮都不掀:“我给你挑?凭什么?把你装饰得招蜂引蝶,然后跑出去给别人看吗?”
祁绚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正觉得奇怪,又听他说:“今天收拾得这么好看,打算见谁?”
“……”
祁绚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
他就比平时多戴了一枚胸针!——这叫“收拾得好看”?
还有“打算见谁”……约他的人就在眼前端坐着,假惺惺地露出妒忌神色,为莫须有的假想敌无比不快。
白发青年僵了半晌的脸,最后艰难地展开配合,冷冷吐出几个字:“不用你管。”
“好一个不用我管,”温子曳气极反笑,起身掐住祁绚下颌,自上而下地俯瞰,“我亲爱的小狗,还记得我才是你的主人么?没有我的允许,你别想踏出这个家一步,更不可能出去见什么人!”
祁绚隐忍沉声:“你想怎么样?”
见他顺从,温子曳满意地微笑起来。
“首先,”他略一思索,“外头那个家伙是谁?”
“……when,你知道的,我那位朋友。”
“只是朋友?”
“少爷觉得呢?”祁绚忽然淡定了,他将这个问题甩回给温子曳,瞳孔紧紧锁住对面,“你认为我和when还有什么关系?”
温子曳愣了愣,随即油盐不进,混不吝地说:“管他什么关系,你只能是我的。明白吗?”
祁绚深深看他一眼。
“明白。”
“既然明白……”柔软指腹暗示性地擦过唇角,温子曳暧昧地低笑出声,“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他望进祁绚眼底,金丝镜框沿着鼻梁缓慢下坠,密长眼睫抵着镜片,振振欲飞,尾音上翘,“嗯?”
祁绚喉结一动,眼神骤然幽深。他垂下漂亮的脸颊,佯装屈辱:
“当然,如您所愿。”
在付出一个早安吻作为代价后,祁绚顺理成章地离开了温宅。
玩过头的大少爷坐在桌边喘气,脸上红潮未退,额发揉得凌乱,嘴唇被惩罚性地咬了一口,红得发艳。
根本不能这样出门,又要重新弄。
“绝对是……”他咬牙,一边好笑,一边忿忿,小声咕哝,“绝对是故意的……”【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