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夫婿是个天才


    要说这王家婶子为何非要与柳天骄过不去, 就是因为她这个娘家弟弟。她弟弟长得人高马大的,又能说会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青年才俊,其实知根知底的都知道, 那人完全是烂到了骨子里, 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不顺心了连爹娘都打。


    王婶子老往娘家扒拉钱, 就是因为这个弟弟欠了一屁股饥荒。


    当初柳老大还在时,王家婶子见他家底子厚, 就想把柳天骄说给自家弟弟当夫郎。除了可以拿银子养着他弟弟外,柳天骄体格大,不会像寻常姑娘哥儿一样轻易叫他弟弟打死。到时他弟弟有了可以出气的人,她爹娘不就能脱身了?


    王家婶子娘家离得远,清水村这边还真没有人知道她家弟弟的底细,见他翘着像模像样的,还说柳天骄是高攀了。要不是柳老大爱子心切, 花了好多心思叫人细细打探, 柳天骄差一点就踩了火坑。


    她弟弟见到手的夫郎飞了, 还在十里八乡都臭了名声, 再寻不着媳妇儿, 对着王家婶子好一番埋怨不说, 越发自暴自弃, 脾气上来了对着家里人都是直接喊打喊杀的。


    王家婶子不敢怪自家弟弟, 又心疼自个儿爹娘,就怨柳天骄不识好歹,敢挑剔自家弟弟,害得自己娘家鸡犬不宁, 打那以后对着柳天骄就没个好脸色。


    见柳天骄还敢提自己弟弟,王家婶子气得恨不得扒了柳天骄的皮,“长秀,你瞧他那样儿,一个小哥儿敢这么对长辈说话,还有没有礼法规矩了?你回去赶紧禀了村长,让他好生教育教育这不识好歹的小哥儿。”


    王长秀可是知道柳天骄大闹灵堂的英勇事迹的,对着他当村长的公公都敢又吵又闹的,何况一个王家婶子,她是傻了才去蹙这个眉头呢。


    “好了,你与他一个晚辈计较什么,待会儿去镇上要忙的事情还多了,大家都趁机休息一会儿。”


    见王长秀说完就闭目养神去了,王家婶子也不好再闹,只得恨恨地瞧了柳天骄一眼,然后跟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立马把头转了过去。


    柳天骄乐得落个清净,也不再言语,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在轻微晃荡的牛车上睡了过去。只剩下卫文康呆呆地瞧着路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时辰后,牛车终于晃悠到了镇上。卫文康轻轻拍了拍柳天骄的肩膀,把人叫醒,“到镇上了,我们该下车了。”


    柳天骄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打起精神来,“走吧,早点把事情办完早点回家。”


    王家婶子见两人下了牛车,却不是往村里人常去买东西的西市去,有些奇怪,“这两人大早上来镇上,不买东西能干什么?”


    同行的人道:“你管人家干什么,还是早些去西市吧,晚了菜肉都不新鲜了。”


    王家婶子却是越想越奇怪,“你发觉没有,这两人今日都打扮得特别光鲜,特别是那个卫文康,衣服上连个褶皱都没有。”


    有人猜测,“说不定去走亲戚了。”


    王家婶子当初为了给自家弟弟说亲,把柳老大家里里外外都是打探了个遍,“他家能有什么有钱亲戚在镇上?”


    王长秀也是知道柳天骄和王家婶子的过节的,对王家婶子这不依不饶的样子有些不耐烦,便道:“你要是有兴趣就自个儿跟上去瞧瞧,我们可是要先去买东西的。”


    没想到王家婶子像有毛病一样,竟真的跟了上去,“你们先走,不管我。”


    王长秀见她一溜儿烟跑了,气得一跺脚,骂道:“有毛病吧。”


    柳天骄二人当然不知道有人跟了上来,寻一个路人打听了王夫子家的住处,便买了几样点心提着上了门。


    因着近来文风兴盛,教书先生们的待遇一下子水涨船高,王夫子这样拔尖的更是挣了不少,家里住的是三进的大宅子。前面用来做私塾,后面两进是自家居住。


    两人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柳天骄问卫文康,“什么意思?”


    卫文康回道:“君子在面对困难时,应当时刻保持警觉,不断努力,以避免犯错或受到惩罚。”


    “不错呀,大兄弟。”柳天骄咂摸了一下,“既然你都知道,那是不是可以少学两年?”


    卫文康这回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一须发皆花白的男子走了过来,一脸严肃道:“圣人之言应当常学常新,岂能因为粗略嚼过便自得自傲。”


    柳天骄见眼前的男子着一身蓝色长衫,头发也是规规矩矩地束了冠,想必也是个读书人,便问道:“难道他说得不对吗?”


    那男子回道:“对也不对,最浅显的一层意思是对的,却并未能领略其深意。”


    卫文康拱手作揖,“还请先生赐教。”


    那男子并没有因着卫文康态度恭敬语气平和些,还是硬邦邦地说:“你既知君子应当时刻保持警觉不断努力,怎可由着身边人说出少学两年的话。”


    柳天骄不乐意了,“老先生说话好生没有道理,那之前学没学过都要一直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学海无涯,读书人自当终生学习。”


    “那还过不过日子,吃不吃饭了,整天只知道埋头学习,谁来养家糊口?”


    那男子自小就家境不错,从未听过如此粗俗的论调,简直是有辱斯文,“你这个小哥儿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读书上能利国救民,下能明礼启智,岂能与贩夫走卒养家糊口相提并论?”


    柳天骄冷哼道:“说那么玄乎有什么用,难道读书人光靠那点子墨水就能填饱肚子了?”


    卫文康见那人脸色难看,赶忙扯了扯柳天骄的袖子,目光里带着祈求,“骄哥儿,别说了,我不读就是了。”


    见柳天骄不为所动,又一脸惭愧地看向那男子,“先生,我夫郎也是养家辛苦,怕我书读不成反倒耽误了地里活,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那你穿成这样来这儿做什么,既没有读书的心思,就不要来浪费时间。”


    “不就是让他少念几年,怎么就没有读书的心思了?我还等着他考个秀才给家里免赋税劳役呢。”


    “哼,内宅不修,如何能安下心来念书?你当秀才是大街上的白菜,谁都能考不成?”


    “别人不行,我家夫婿肯定能行。”柳天骄把卫文康往那男子面前一推,“不信?那你考考他。我跟你说,我家夫婿可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那男子见一个小哥儿如此嚣张,一时气性也上来了,当真出了考题,“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


    卫文康接道:“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


    “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许是见卫文康对答如流,那人又换了种问法:“何意?”


    “君子安于现在所处的地位去做应做的事,不生非分之想。处于富贵的地位,就做富贵人应做的事;处于贫贱的状况,就做品鉴人应做的事;处于边远地区,就做边远地区应做的事;处于患难之中,就做在患难之中应做的事。”


    那男子不置可否,又出了些题目,卫文康都一一答了上来。


    柳天骄很是得意,“怎么样,我夫婿着实是个天才吧?”


    那男子倒还算公正,“经书记得不错,经意也略懂,可会作诗写文?”


    卫文康老老实实地摇头,“只背了《声律启蒙》和《千家诗》,并不会作,文章也只是自己胡乱做过几篇。”


    那男子闻言怒意又起,“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何连文章都没有正经做过,也太惫懒了些,不知道童子试就要学会做文章吗?”


    卫文康苦笑,“时常在作,可无人指点,作了又如何?”


    “你的老师呢?”


    “不瞒先生,家中贫寒,未曾上过私塾拜过师。如今学的这点子东西还是家父在时教的,自打十年前家父离世,我能做的便只是每日自己在家看书,看不懂的便多看几遍,以期能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胡闹,简直是胡闹,哪有这么念书的。”那男子做学问向来态度端正,第一回见读书读成这样的,很是愤怒,“若是个个都能自学成才,我等这些教书先生有何用,孔夫子有何用?”


    柳天骄不以为然,“这不就拜师来了吗?听说王夫子是镇上最有名望的先生,只要我夫婿叫王夫子收了,凭他的天分很快就能进步神速了。”


    那男子看着柳天骄就来气,想也没想道:“不收,他不收。”


    柳天骄不服气,“你又不是王夫子,你说不收就不收啊。我夫婿这种天才,谁见了不得抢着要,我就不信王夫子不动心。”


    第27章 第 27 章 拜师


    那男子终是受够了这个狂妄无礼甚至可以说无耻的哥儿, 也不再隐瞒身份,冷笑一声,“我就是王夫子,我说不收这个人就不收。”


    柳天骄张大了嘴巴, 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 你就是王夫子?”


    那男子也就是王夫子见刚刚还在叫嚣的小哥儿一下子跟个鹌鹑似的, 感觉就像大热天喝了杯凉水,竟隐约有些快意, “如假包换。他经义虽背得不错,可别的什么都不会,也算不得什么,我私塾里头十多岁中童生的比比皆是,远没到让我动心的地步。”


    显然对于柳天骄那一番吹上天的话,王夫子记得清清楚楚,这会儿丝毫不差地打柳天骄的脸。


    卫文康没想到眼前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王夫子, 又想着刚刚自己夫郎那表现, 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嗫嚅道:“学生, 学生惭愧。”


    王夫子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 不用猜就知道在家怕是被这个哥儿常年骑到头上作威作福的, 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好歹也是个男人, 又不是那种嚣张自得的,如何竟管不住自家夫郎,让他在外胡说八道坏你声名?”


    卫文康脸色更白了,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柳天骄倒是回过神来, 一点儿没有认识到自身错误的意思,大言不惭道:“他是我家赘婿,吃我的喝我的,本就应该叫我管着。”


    王夫子没想到还有这般内情,对着卫文康越发心情复杂,“读书本就是一条险径,多少人因着其丰厚的回报前仆后继,可最终能读出个名堂来的都是了了。你家境如此,以后遇到些困难怕就只能往后退,如何能有所成就,还是算了吧。”


    “不收就不收,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干什么。”柳天骄拉着卫文康就要走,“还愣着干什么,没听明白吗,人家嫌你穷。”


    王夫子从未见过如此不讲理的哥儿,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我怎么嫌他穷了?”


    柳天骄义正言辞,“说他家境不行,以后遇到困难就往后退,不是嫌他穷是什么?”


    王夫子被气得口不择言,“我是说他没骨气,叫一个哥儿管得跟孙子一样。”


    柳天骄讥笑道:“你看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没我供他吃喝,他还活得下去?管得像孙子怎么了,我就是他再生父母,没让他直接叫爹就算好的了。”


    王夫子觉得自己再听这哥儿说一句话,就能直接气得去见阎王,赶紧摆摆手,“走,你们走,别在这儿脏了我的地儿。”


    “走就走。”柳天骄直接把卫文康拉了一个踉跄,“我看你这书也别读了,回家种地吧,累死了也是你的命,谁叫给了机会你不中用呢。”


    眼见局面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卫文康满腔的绝望再也掩饰不住,却还是努力正了身子,朝王夫子深深一揖,“多谢夫子赐教,小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能在最后得您证明我好歹学了些东西,也不悔了。”


    王夫子当了这么多年的私塾先生,如何不知道贫寒子弟念书的艰难,可明明此人天赋不错又肯努力,却读不起书还要叫一小哥儿随意欺辱,那么瘦的身子骨,真回去干农活,怕是没几天就要叫累死。


    罢了罢了,今日能得见他也算是缘分,若不能拉他一把,以后想起来怕也是一桩心事。


    见两人都要走到巷口了,王夫子终是把人叫住,“这小子我收下了。”


    柳天骄转过头,还有些不太高兴,“怎么还出尔反尔呢,我还说能把读书钱省下来。”


    王夫子也不与他废话,只一句:“你还想不想你夫婿考上秀才飞黄腾达了?”


    柳天骄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想。”


    王夫子见把人拿捏住了,冷哼一声,“那就别说这些没用的。束脩是一年十两银子,你回去好生准备吧。”


    “十两?”柳天骄惊呼出声,“不是说只要六两吗?还有些家境贫寒的,只给五两。”


    “你不是想他少学两年吗?六两也行,一年叫他少学些,到他考秀才就要十年。”


    “那十两呢?”


    “五六年吧。”


    “怎么差距这么大,你不是在唬我吧?人家可都说读书人是最讲信用的。”


    王夫子一脸严肃,“唬你做什么?他本来年纪就大了,多拖几年记性都不好了,念书的效果自然是大打折扣。”


    柳天骄咬咬牙,“行吧,十两就十两。”


    王夫子领着两人进了门,交代前来的小童,“领着这位夫郎去把束脩交了。”


    柳天骄:“……”这老头收钱可够利索的,还怕自己赖账不成?


    王夫子就当没瞧见柳天骄那奇奇怪怪的眼神,自己带着卫文康就进了前面的课堂。里面一水的小萝卜头,最大的不过十二三的样子,眼神囧囧地瞧着卫文康这个陌生人。


    “夫子,这个叔叔好漂亮啊,是新来的先生吗?”


    王夫子轻咳了一声,“不是先生,是你们的同窗。”


    不大的课室里立马跟炸了锅一样,“同窗,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当我们的同窗呀?”


    卫文康有些羞愧,硬着头皮道:“我读书读得晚,以后还请各位同窗多多指教。”


    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见他态度不错,用还没脱去奶味儿的声音问道:“那你以后是不是要叫我们师兄啊?”


    边上的小屁孩一本正经地说道:“用得着问吗,他比我们入门晚,当然要叫我们师兄。”


    奶娃娃有点不敢置信,“可他都跟我爹一般大了啊。”


    “读书又不讲年纪,我哥比我年纪大好几岁呢,到现在连个童生都没有考得起。”


    估计比他哥还大好几岁同样还没有考上童生的卫文康:“……”


    这些孩子明显还没到长袖善舞的年纪,说出来的话直戳戳地伤人心。王夫子怕卫文康忍不住找张桌子钻进去,拍了拍桌子,“好了,刚刚布置的任务都完成了吗,没完成的抓紧,待会儿可是要抽查的,谁要是没完成今晚不许回家。”


    一群萝卜头立马安静了下来,脸上全是心虚害怕,王夫子说不许回家可不是吓唬人的。


    这私塾专门在边上的厢房里留了两个房间,每个房间里就摆了一张大床一个长桌,谁要是完不成任务就被留堂。待到天黑时还没完成,王夫子就会叫小童去他家报个信,然后被安排着吃一顿特别难吃的晚食后睡下,第二天天刚亮就被叫起来读书。


    吃不好也睡不好,还要叫家里人知道被先生罚了,回家再领受一顿竹笋炒肉。但凡尝过留宿滋味儿的学生,提起来都是心有余悸。


    王夫子见课堂终于安静了下来,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给卫文康指了指一个后面的位置,“以后你就坐在那儿。不要小瞧了你这些同窗,除了去年刚入学的那两个娃娃,都是把四书五经读数了的,还有一个已经考上了童生,若不是年纪小,需要磨练一下心志,已经去了隔壁的科考班了。”


    这么小的孩子竟已经是童生了。卫文康哪里还敢大意,忙道:“学生一定谨记教诲,认真向各位同窗学习。”


    从私塾里出来,两人同时长叹一声,然后猛地笑了起来。


    柳天骄拍了拍卫文康的肩膀,“可以啊,小伙子,装得真跟个受气包一样,把王夫子哄得一愣一愣的,倒是可怜我枉做了坏人,出来时那小老头还悄悄对着我翻白眼呢。”


    卫文康也看见了王夫子的小动作,好笑道:“先生也是个真性情的。”


    没错,两人昨日筹谋了一番,觉着自家无权无势,卫文康年纪又大,若想要王夫子破例收下,必然得有能打动人的地方。一个是才学,另外一个便是博取同情了。


    卫文康感叹,“还是先生仁慈,不然这点小伎俩哪里能成。”


    “就是收钱黑了些,他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凶恶,故意敲诈我出气呀?”一年十两银子在镇上来说算是收的比较高的了,不过以王夫子的本事和名望来说,倒也值得。


    卫文康从袖口取出一个小布袋来,递给柳天骄,说:“先生给的,说让我自己收着买纸笔。”


    “什么东西?”柳天骄说着打开来,赫然发现里面竟是五两银子,好笑道:“这小老头,竟然花我的银子做人情,倒是个有趣的。”


    “先生也是怕我为难,这钱你收着吧。”


    柳天骄把布袋递了回去,“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别辜负他一番好意了。”


    卫文康不愿意要,“家中也不富裕。”


    “既然让你入赘,养你也是应当,你只管好好读书,银钱的事情交给我就是了。”


    柳天骄也不是傻大方,卫文康能把这钱主动交给他,便说明是个信得过的人,那银钱放在谁手里不一样。读书人都想得多,自己表现得越是大方信任,卫文康便能多记自己一份情,何乐而不为呢?


    卫文康见柳天骄坚持不收,果然有些意动,“那便留着明年交束脩吧。”


    第28章 第 28 章 注定被流言中伤的一生……


    事情是办成了, 银子却是又损失了不少。柳天骄粗粗算了算,自打他爹去世,办丧事花了五两银子,村长那里送了五两银子, 给卫文康的聘银十两, 再加上成亲时的三百文谢媒钱、五百文聘礼钱、五百文席面钱, 如今拜师又去了十两。


    光这些大头, 竟已花了三十多两银子,如今家中存银只剩下堪堪三十两。以家中每年十三四两银子的入账来算, 去掉日常开销,剩下的银子只够给卫文康交束脩,买铺子便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柳天骄想着他爹在世时的心愿,觉着还是得另外想个法子赚钱才是。做什么好呢,要不卤猪下水去卖?可卤猪下水是个辛苦活,清洗、卤煮都耗费时间得紧,自己还要照看家里的田地, 根本忙不过来, 卫文康又不是个能干的, 想想真真是愁人的紧。


    好在如今卫文康拜了王夫子为师, 以后日子也算是有了个盼头。柳天骄瞥了一眼全身上下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卫文康, 叹了口气, 犹豫半晌, 还是在路过医馆的时候把人拉了进去。


    “大夫, 麻烦你给我家夫君瞧瞧身子。”


    “可是生过什么大病?”老大夫还未搭脉眉头就皱了起来,好好的一个年轻小伙儿,怎么就干瘦成这样。


    卫文康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并不曾生过什么大病。”


    老大夫细细把过脉, 眉头锁得更紧了,不是生过什么大病,身体却虚的快垮了,竟像是饿的。如今风调雨顺的,老百姓日子再不好过,糙米粥总能喝上两碗,居然有人能饿成这样。


    老大夫又看了看圆圆脸、气色红润的柳天骄,问道:“你说他是你夫君?”


    柳天骄点了点头,“是啊。”


    老大夫怒意一下就压不住了,“胡闹,你当人夫郎的,怎么能如此苛待自己丈夫,竟要把他活活饿死。”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顺便来医馆看病的人多得很,听到老大夫这话,一片哗然。


    “什么人啊,自己吃得跟头猪似的,把夫君活活饿死。”


    “太恶毒了,兄弟,你快去县衙告他谋杀亲夫,我们大家伙给你作证。”


    “就是,非得去问问他爹娘,怎么教养的孩子。”


    柳天骄哭笑不得,“干我什么事,他到我家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了。”


    “还在推脱,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瞧你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当大家伙是傻的吗?”


    “告官,小子你一定要去告官,我们镇有这样的祸害真是丢人。”


    卫文康见柳天骄百口莫辩,又是羞囧又是羞愧, “我家夫郎说的是真的,未成亲前我便是这般模样。”


    众人哪里会信,“你不要再帮着遮掩了,这么多人都在为你做主呢,他能对你怎么样?”


    老大夫也是义愤填膺的样子,“再这样下去你命都要没了,还怕他做什么?”


    卫文康一张死白死白的脸涨得通红,“小子说得是真的,我们成亲还不到十天。”


    “是真的?”


    柳天骄服了这些瞎起哄的人了,“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我俩清水村的,这些天入赘的就我们一对,一问便知。”


    原来是入赘的,就说怎么会有人如此苛待自己丈夫。众人一下子反倒更觉得柳天骄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一个身着宝蓝色锦缎的中年男子神色凄惶地看着卫文康,颇有些物伤其类的样子,“兄弟,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入赘这条路哪是那么好走的。”


    柳天骄眼睛尖得很,一眼便瞧见那男子脖子边上长长的指甲印,无语又同情,“大哥,往好处想,你身上穿的可是绸缎,比我们这些泥腿子强多了。”


    那男子听到柳天骄这话,跟蔫答答的老猫突然被扔了个炮仗一样,浑身写满了愤怒,“太过分了,我们的尊严和幸福是一口饭一身破衣服就可以弥补的吗?再这样信不信死给你们看。”


    柳天骄被愤怒又有些癫狂的老大哥吓到了,赶忙往卫文康身后窜去,“快,你快劝劝他,死了我可赔不起。”


    卫文康只得劝道:“大哥,冷静,冷静些,你要死了可不正让奸人得逞了吗?”


    “就是,他家那么有钱,一定会立马娶个更年轻好看的。”


    那男子闭上眼睛,一脸的痛苦,然后下定了决心,“对,我要好好活着,不让那贱人得逞。谢谢你兄弟。”


    半柱香过后,两人终于浑身邹巴巴地从里面挤了出来。


    卫文康见柳天骄衣服上的袖子都被人撕烂了,很是愧疚,“你还好吧,对不住,他们不清楚情况。”


    “没事儿,就是可惜了衣服,好在老大夫送的都是好药,值不少银子,足够买几件新衣服了。”柳天骄非但没有一点愠色,还有些兴奋,“那老大哥家里的夫郎好生厉害,供得起丈夫穿绸缎,还在家说一不二,你瞧见没有,那大哥脖子上都是指甲印呢。”


    卫文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你不觉得那个夫郎太过分了些?”


    柳天骄摆摆手,“过分什么呀,你瞧那老大哥面色红润的,去医馆也不看什么伤,只说自己心里郁结,一番唱念做打看着挺像样的,转头却又开开心心逗鸟,过得好着呢。”


    卫文康皱眉,“你意思是那老大哥在说谎。”


    柳天骄撇撇嘴,“也不算说谎吧,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做这些样子给外人看,搞得他夫郎跟逼良为娼似的,若真让他和离或是去死,你看看他敢不敢。”


    卫文康觉得柳天骄这般说话不对,“若是他夫郎对丈夫多些关爱和体贴,老大哥也不会如此郁结。”


    “再关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看那老大哥就不是什么老实的,就不能给他好脸。”见卫文康脸色不太好看,柳天骄猛地反应过来,要糟。


    “你跟他可不一样,心地善良会读书,顶着那些老东西的威逼利诱给我条活路,我真的觉得好走运啊,能够遇到你。”柳天骄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意,眼中带着谄媚,跟个在外凶神恶煞在家却一下子温顺的小狗一样,样子颇为喜人。


    卫文康有些不好意思,骄哥儿虽说凶悍点,其实单纯得紧,自己怎么能如此小家子气,因着一句话就想东想西,忙道:“哪有,你也很好,还辛辛苦苦供我念书。”


    “是吗?那我们两个都是大好人。大好人肚子饿了,我们快点回家吧。”


    柳天骄说着拉卫文康去坐牛车,让人一点儿没想起来他刚刚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村里人好不容易来趟镇上,买的东西都不少,回去又正是太阳顶着嗮的时候,坐牛车的人比早上多了不少。


    见柳天骄两口子手上抱着不少药回来,有人就调笑道:“成亲这才几日就去看大夫,骄哥儿你这也太着急了些,可别把人家卫小子熬坏了。”


    村里年轻人除了摔断胳膊腿,轻易是不会去看大夫的,唯一的例外便是生不出孩子,看不孕不育。见柳天骄两个都没带伤,众人便以为他们是着急要孩子。


    卫文康道:“各位婶子嫂子误会了,骄哥儿是想给我补身子。”


    “知道知道,补身子生孩子嘛。”


    柳天骄:“……”我这注定被流言中伤的一生。


    王长秀咋舌,这么些药可得不少钱,“骄哥儿对夫婿倒是舍得。”


    “这点药算什么,人家还要送夫婿读书呢。”王家婶子冷笑道:“十两银子一年呢,我就说怎么看不上我家弟弟,原来是脑子有毛病,等着补贴小白脸呢。”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十两银子一年,骄哥儿你疯了吗?”


    “你爹攒些家底不容易,你倒好,一下就叫人哄完了。”


    小钱氏也在车上,嫉妒得要发狂,“柳天骄你疯了?有这些银子怎么不想着孝敬孝敬爷奶。”


    有人倒是还算清醒,“能叫王夫子收下,说明卫小子也是个有出息的,骄哥儿现在花了钱,以后就能跟着享福。”


    “享什么福,我可是亲眼瞧见了,人王夫子就是瞧卫小子可怜,要他真有什么才学,能收十两银子一年?”


    王家婶子颇有些得意,幸好今天她跟着去了,不然叫村里人知道卫文康被王夫子收下了,以为他是个有能耐的,可不就叫柳天骄那个贱人嘚瑟起来了。“人家王夫子就是心善,但凡有点天分的穷苦孩子,人家可都是只要五两银子。”


    原来如此,就说这卫文康要是有天分早就中童生了,众人刚起的心思一下去了大半。


    小钱氏倒是越发不甘,“听到没有,骄哥儿,咱们县一年中秀才的才几个,你可不要拿着钱去糟践。”


    柳天骄正想说出真相,却被卫文康拉住了。王夫子本是一片好心,自己悄悄把钱给了骄哥儿也就算了,怎还好当众戳破让他老人家难做。


    “多谢各位关心,我一定刻苦读书,叫骄哥儿过上好日子。”


    小钱氏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什么大话呢,不过是不想在家种地罢了。


    第29章 第 29 章 创业


    众人也是神色怪异, 男人的话要是能信老母猪都能上树,不过是给骄哥儿画大饼呢,一时之间大家看柳天骄就跟看傻子似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村口,柳天骄和卫文康赶忙跳下车走了。流言却是跟长了翅膀一样, 飞得村里到处都是。


    卫文康跟着去地里干活, 都要被问上一句, “你不是要读书吗, 怎么退学了?”


    总之,没人相信卫文康能读出个名堂来, 就像没人相信柳天骄他一个小哥儿能当屠户。


    “骄哥儿,不是我不给你留,圈里的猪都两百斤,你一个小哥儿哪里按的住,到时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蒋大叔,您放心, 我打小就是天生神力, 别说一头两百斤的猪, 就是四百斤我也按的住。”柳天骄说着就要去抬院子里的石磨给他看。


    蒋家强赶忙把人劝住, “别抬, 那玩意儿重着呢, 万一不小心伤者腰就麻烦了。”


    柳天骄说:“没事儿, 闪不着, 不给您露一手您不信。”


    “信,我信。”蒋家强见他跟吃了称砣一样铁了心,很是为难,“骄哥儿, 谁见过哪家小哥儿抛头露面做屠户生意的。猪可不便宜,到时宰了卖不出去,你可不就亏大了。”


    “没事儿,亏了算我的,买猪的时候咱们就银货两讫。”


    “那你能保证跟你爹在时一样,三两天就来拉头猪?”蒋家强的媳妇儿全氏忍不住从屋里跑了出来,对着蒋家强骂道:“不是我说你,年纪一大把了还是不会办事,真要把猪卖给骄哥儿,到时他赔了银子不说,拖上十天半月不来拉猪,咱们白白养着不也费饲料钱。”


    柳天骄明白了,怪道说蒋家有钱不挣了,原来是怕猪卖得不及时,想必是有别的屠户找上门了。也是,这十里八村家家都养猪,可多的也不过两三头,自己吃一头,剩下的等到过年的时候拿出去卖。


    蒋家却是不一样,他们整个家族都是养猪为生的,每家屋里都是二三十头,蒋家强家更是常年保持在四五十头左右。柳老大在时他们就是最可靠的货源,因着常年合作,价钱也比别处要得低。


    全氏想涨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除了柳老大,哪里去找那么稳定的买猪,到时猪卖不出去问题就大了。


    如今柳老大去了,两口子在家正发愁呢,林屠户找上了门来,说是十斤肉多给一文钱。可别小看这一文钱,一头猪二十文,她家一年五十头猪,可就能多一两银子,全氏怎么可能不动心。


    蒋家强倒是不贪图这一两银子,可他是男人,向来觉着哥儿跟姑娘一样不顶用,怕柳天骄不中用,又白白失了新的主顾。


    两人早就打定了主意,任凭柳天骄磨破嘴皮子也没用,只得悻悻地回了家。


    卫文康见他一脸郁色,问道:“这是怎么了,收猪不顺利?”


    柳天骄一秃噜把事儿说了,完了抱怨道:“我就说哪个不要脸的撬我墙角,感情又是那个姓林的。”


    “林屠户?”


    “可不是,以前跟我们抢铺子,现在连猪也要抢。那蒋家也是个没眼光的,也不瞧瞧姓林的那样,什么好的坏的都一股脑塞给客人,谁爱上他家买肉去,怕是一头猪七八天都卖不完。”


    卫文康没干过屠户这行,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那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柳天骄往长凳上一趟,翘着二郎腿道:“姓林的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就让他们亲热几天试试。”


    “没有林屠户还有别人,还是要让人相信你能把家里的生意撑起来。”


    “所以我预备这些天不卖猪肉了,家里的铺子也不能空着,改卖猪下水。”


    卫文康是知道柳天骄做猪下水的手艺的,点点头,“倒是个不错的营生,就是你不收猪,哪里来的猪下水。”


    这东西便宜量也有限,一个屠户家一天都不一定有一副,想专卖这个的话光进货就是个大问题。


    “所以我不打算自个儿去买,就在家收,且专收拾掇好的。”


    住在镇上的也不一定都是有钱的,好些无钱无地的贫民就靠男人打零工维持生计,哥儿姑娘在家除了浆洗衣裳给人做饭,是找不到挣钱的活计的,想来不排斥洗下水赚些钱。


    卫文康也觉得这法子可行,如今地里的事儿都已经忙活完了,两人也不耽搁,下午就跑去镇上寻人和买材料去了。


    如柳天骄所料,想赚些小钱的人不少,只是都心有顾虑,怕弄好了柳天骄又不收,白白亏了银子。


    柳天骄二话没说,一家给了十文押金。他倒不怕人家贪他的钱,身边有个读书人呢,直接写了个字据,押金是多少、收获的价格是多少、质量要求是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


    大家没了顾虑,想着一天赚个几文给家中孩子买个鸡蛋吃便挺好,倒是完全没想到后头能靠着这个把家里撑起来。


    说好了猪下水的事情,两人又跑去买卤料,八角、茴香、草果、陈皮、香叶……零零总总加起来近二十种。


    这么多调料,别说吃过,卫文康以前听都没有听过,不由好奇,“骄哥儿,你如何知道这些的?”


    柳天骄说:“我以前跟爹去县城一个大户人家送猪肉时见厨娘在那煮猪下水,香得很,便忍不住多瞧了一会儿,那厨娘见我年纪小,便好心给我尝了两块,我觉着好吃得紧,很是夸奖了一番。那厨娘听得好笑,便说是近二十种香料熬出来的。”


    卫文康接话道:“然后呢?”


    “然后我便问她哪二十种,是不是好些我听都没有听过。许是估摸着我年纪小,知道调料也没用,便说了与我长见识。”


    卫文康讶道:“你就这么学会了?”


    柳天骄很是嘚瑟,“那当然,我从小就有当厨子的天分,家里猪下水又多,试了几回便得出了一个不错的配方,卤出来可不比那厨娘做的味道差多少。”


    卫文康见他笑得灿烂,眸子如星辰般耀眼,心口猛地动了一下。


    卤味这东西说麻烦倒也不是很麻烦,就是废人得紧,东西放进去得时时盯着锅,卫文康别的不行,看起书来精神头倒是不错。


    柳天骄便让他直接把看书的地点转移到了厨房,自己抽身再去村里收了些豇豆、土豆,预备做些凉拌的素菜。


    待到浓油赤酱的香味儿铺满了屋子时,柳天骄忍不住捞了一截肥肠出来,一口咬下去,面软糯烂,麻辣中带着一丝回甘,让人直接停不下嘴来。


    因着今天只是试菜,锅特别大,里面的东西却是没有多少,卫文康见柳天骄一口接一口,半晌实在没忍住悠悠开口,“好吃吗?”


    “还行。”柳天骄自顾自吃着,好像一点儿没发现某些人幽怨的眼神。“待会儿给邵叔叔他们送些,再送些给娇娘家,这些日子可多亏了他们照顾。”


    卫文康张了张嘴,默默地把眼睛又挪回了自己的书上,不过口腹之欲,其实也没有什么。


    那锅里的香味儿又咕咚咕咚飘了一炷香的时间,柳天骄拿大铁勺把已经炖得金黄软糯的猪下水捞出来,放在砧板上细细切了,又趁着热乎气还没散,装在碗里就预备给人送过去。


    “卫文康,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卫文康放下书起身,以为柳天骄是要他帮忙干什么活,结果人还离着一步远就被塞了满满一大口的卤猪杂。


    “香吧?”柳天骄笑盈盈地看着他。


    卫文康下意识地点点头,那股子麻辣鲜香刺激太大,嘴巴自动就开始咀嚼。


    柳天骄把一小碗卤猪杂递给他,“喏,给你留的,待会儿和着糙米粥下饭,现在吃也行。我要先把几家的卤猪杂送了。”


    卫文康觉得自己馋嘴的样子有些丢人,忙道:“你去吧,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柳天骄应了,然后提着篮子就出了门。先去的是邵壮家,他们一起归家的老兵,除了柳老大舍得花大价钱娶了个自己中意的小哥儿,别的都是看着手里的钱将就,只要顾家不懒,脾气差点丑点都使得。


    邵青娶的就是一个其貌不扬脾气极大的老姑娘,好在这老姑娘勤快顾家,两个人吵吵闹闹这么些年,感情不睦,家底子却是攒了些。邵青有时喝醉酒也会跟柳老大抱怨,说娶了这么个不讲理的婆娘,日子过得很是憋屈,但酒醒了看他婆娘里里外外操持,又只得把日子将就着过。


    柳天骄是有些杵这个婶婶的,见来开门的是她,弱弱道:“我卤了些猪杂,给邵大叔他们下酒,味道还不错,您别嫌弃。”


    对方一双三角眼往柳天骄拿出的大碗里一扫,没甚表情道:“知道了。”


    “那您拿着,我就先回去了。”柳天骄把东西往前一递就想走。


    “等等。”邵青他婆娘接过东西,冷声道:“以后别送了,我们家不差这点子东西。”


    第30章 第 30 章 香味儿打脸


    柳天骄先是愣了一下, 接着像被人当众给了一巴掌一样难堪。他知道自从大闹灵堂后,村里很多人对自己的态度都变了,也知道邵大叔他们几个的家里人对他是有意见的,可直面如此浓烈的厌恶感, 他还是有些不太能接受。


    “桂花婶, 知道您家不缺这点东西, 我, 我只是想表示一下谢意。”


    许是柳天骄的有些软弱的态度让人觉得好欺,邵青他媳妇儿脸上的嘲讽更加不掩饰, “谢什么谢,你只要不再给我们家找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柳天骄可以对柳老爹柳老娘发火,可以对村里任何人发火,可在方桂花面前连生气的立场都没有,谁让他实实在在受了邵大叔他们的恩惠呢。总不能人家帮了他,他还与人家家里人闹得不可开交,未免太过忘恩负义了些。


    “您放心, 以后不会了。”


    “最好是不会。”方桂花冷哼一声, 然后“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柳天骄呆呆地看着这个自己以前无比熟悉的大门, 明白今后可能是再不好进了, 眼泪刷一下流了出来。


    如今地里庄稼该收的收, 该种的种, 算是比较清闲的时候。邵青带着大儿子邵壮去镇上的粮行做工, 工钱不错, 人也着实辛苦,凌晨天还没亮就开始赶路,回到家的时候天早就黑透了。


    打一盆凉水把身上冲干净,顾不得把肩膀上的血泡挑破, 邵壮就冲到厨房吆喝道:“娘,饭菜还有多久,我都要饿死了。”


    方桂花照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吃吃吃,回来就知道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呀。”


    邵青不高兴地回了一句,“孩子累了一天,中午就吃了个干饼子,饿了不正常?”


    方桂花习惯了在家里说一不二,见邵青还敢帮着回嘴,把手里的锅铲一扔就冲出了灶房,怒骂道:“这年头谁不饿,都像他一样爱叫唤,房梁顶都得叫他掀破。”


    邵青很想跟她对骂,无奈实在是累得没有什么力气,便由着她跟个疯狗一样狂吠。


    良久,叫骂声才总算是停了,家里众人皆是松了口气。邵壮也不敢再去惹他娘,只捂着肚子一个劲儿地吸溜饭菜的香味儿。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饭菜总算是上了桌,一如既往加了过多的菜叶子而显得绿油油的糙米粥,一小盆个头小小的红薯,至于饼子,那是白天干活的时候才吃的,晚上只随便吃个三四分饱,能勉强把肚子混过去就行了。


    大人孩子们显然都习惯了这样的晚食,连只有五六岁的小儿子都不敢吭声,只捧着碗吃得香甜。毕竟方桂花会过日子是出了名的,家里不论谁她都恨不得不吃饭只干活,不然也不会短短一二十年便攒出一份不错的家业来。


    出乎意料的是,饭吃到一半,方桂花起身去灶屋里又端出一个小碗来,不甚在意地放在了桌上。


    众人见她那样儿没想到能是什么好东西,结果凑过去一瞧,竟是碗卤得金黄油亮的猪杂,餐桌上沉寂的气氛一下子跟炸了锅的开水一样热闹了起来。


    “肉,居然是肉诶。”


    “咱们家上回吃肉都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儿来吧,我都快忘了肉是什么滋味儿了。”


    “不是肉,是猪杂,以前柳大伯老给咱们家送的那种。”


    见孩子们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方桂花冷哼一声,“不就是点子猪下水吗,激动个什么劲儿。”


    有肉吃谁还顾得上她那点阴阳怪气呀,邵青给孩子们都夹了些,“尝尝好吃不。”


    小儿子仗着方桂花疼爱性子是最活泼的,三两口把一筷子卤猪杂下肚,立马大声回道:“好吃,还要多多的吃。”


    邵壮也点了点头,小声道:“香辣中带着回甜,味道真是绝了。”


    “果真那么好吃?”邵青狐疑着夹了一块儿,然后差点儿香迷糊,直接问方桂花,“哪里买的,明天再买些回来,再给我打一两浊酒。”


    方桂花嗤笑一声,“一屋子没出息的,八辈子没吃过肉吗,臭熏熏的猪下水说得跟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二女儿给她夹了一筷子,笑道:“娘,你尝尝,是真的好吃。”


    方桂花冷笑着把东西递进嘴里,然后眉头便皱了起来。


    小儿子有些奇怪,“娘觉着不好吃吗?”


    是太好吃了,好吃得有些打脸。方桂花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又没舍得,冷着脸回道:“就那样儿。”


    小儿子不信邪,“怎么会就那样,娘你再尝尝。”


    方桂花瞪他一眼,“尝什么尝,吃你的。”


    邵壮便知他娘这是恼羞成怒了,也不敢直说,只背着她偷偷给自家亲爹使了个眼色:瞧,死鸭子嘴硬。


    七八个人把卤猪杂一扫而空,砸吧着嘴巴还有些意犹未尽,邵青也没有吃够,再次叮嘱方桂花,“明个儿别忘了再买些卤猪杂回来。”


    上哪买去,刚和柳天骄说了不再来往,方桂花才拉不下那个脸来,没好气道:“你是有多大的家底啊,说买就能买?”


    一再被驳了面子,邵青语气也不好了,“我家底再薄也不会一点子猪杂都买不起,给你脸了是不是,成天逼叨逼叨的。”


    方桂花见他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说什么,转过头又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吼了个遍。


    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大娘真是烦不胜烦,“这方桂花是有毛病吧,一天不骂人就跟要她命一样。”


    她家老头子也是直摇头,“可惜了邵青,多好的儿郎,娶了这么个东西。”


    “谁让他家穷呢。”李大娘同情中带着些得意,“亏得我持家有度,叫咱家这几个孩子嫁娶的时候都有底气,不挑这些泼辣货。”


    几个儿子都是一脸认同加佩服,唯独岩小子不太认同,“有些脾气挺好的,又不是个个都像方婶子这般过分。”


    李大娘冷笑一声,“待你娶了这种就知道好歹了,看你邵大叔叫她磋磨的,精气神都没有了。”


    岩小子嘀咕一声,“说得好像我想娶就能娶得到一样。”


    李大娘急了,“你什么意思,还真想娶个这样的?”


    岩小子他爹是知道自家儿子那些小心思的,见状忙帮着转移话题,“扯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你听见没有,他们家今天闹这一出好像是因为什么卤猪杂?”


    李大娘也是个爱听闲话的,果真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我听着也是卤猪杂,那玩意儿果真有那么好吃?”


    岩小子闻言不禁砸吧了一下嘴,“确实好吃,我做活时跟着师父大大小小的饭馆吃过不少,见没尝过哪家的猪杂有骄哥儿家的好吃。”


    谁不知道岩小子的嘴是最刁的,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来了兴致,“咱们明个儿也买来尝尝,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


    李大娘不乐意了,“柳天骄那个五大三粗的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别浪费这个钱。”


    岩小子他爹也是个好吃嘴,说道:“骄哥儿怎么不能做出好吃的来,柳大发在世时可是说过,骄哥儿调理饭食很有一套,我看你就是抠。”


    “我抠怎么了,不抠能养活家里这么多张嘴?”说着两人又是你来我往一番争论。


    岩小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说人家凶呢,他娘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柳天骄可不知道自家的卤猪杂惹出了这么多官司,送完东西回到家便倒头睡了。第二天早早拉着卫文康起来卤猪杂拌凉菜,忙得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往镇上赶。


    “卤猪杂嘞,新鲜出锅的卤猪杂嘞,不好吃不要钱,走过路过的都来瞧一瞧。”


    柳天骄不死心地又喊了一遍,见路人时不时往这边瞟几眼,看起来有些兴趣又不上前,急得嘴上都要起燎泡了。


    “你说这些人怎么回事,过来尝一口又不要钱,光看着做什么?”


    卫文康想了想,“怕尝了不买你找他们麻烦吧,毕竟是肉食。”


    柳天骄无奈,“我父子两个都在这做了多少年生意了,什么时候干过强买强卖的事情,这些人也忒小心了些。”


    卫文康便指着前面不远处给他瞧,“卖糕的,有人尝了又不要,还闹着呢。”


    怪不得呢,原来是这颗老鼠屎。这卖糕的柳天骄认识,外地过来的,几月前便开始推着一车沾满了坚果看起来很是好吃的糕点到处叫卖,众人没见过这新鲜玩意儿,又听说随便尝,不好吃不要钱,好些便当真去尝了。


    不尝不要紧,一尝就上了当,五文钱一两的东西,怎么切都是一斤往上,一块便抵得上壮劳力三四天的工钱,有几个买得起的?


    可一旦露出不买的意思,几个提着长刀的大汉就从周围窜了出来,再威武的人也得当场服软。


    以前这卖糕的离得远,柳天骄没当回事,谁知道今天居然把摊子挪得这么近,一下子就影响了他卤猪杂的生意。


    柳天骄气结,又不好强出这个头,一脸郁闷地问卫文康,“那咋整?”


    对方又指了指对面的包子铺,“闻到香味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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