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喜提臭号


    才嫁进吴家没几日, 柳金儿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一样,着一身绿色的袄裙,颜色鲜亮而不艳俗,一看质地就很好。头发挽成了一个颇为精致的髻, 上面只简单插了一根流苏银簪, 耳坠也是银的。没有多少盛装打扮的刻意, 却恰到好处衬托出她自身娇柔惹人怜的气质。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着褐色长袍的男子, 胡须都有些花白,脸上的皱纹也很明显, 却是腰身挺直、姿态悠闲,一看就气质不俗,与边上低着头一脸恭顺的下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用想,这男子便是吴举人了。


    之前听说他娶了八房小妾,柳天骄还以为是那种脑满肥肠满脸色相的老头子。如今一瞧,不愧是举人,老是老了些, 瞧着倒还不是那么磕碜。又见他目光只停留在柳金儿身上, 看着颇有几分宠溺, 心里的郁结微微少了些, 好歹柳金儿的境况还是比之前预想的好。


    卫文康倒是没有柳天骄那么多的想法, 柳金儿不必说, 出于礼数, 他都没有多看一眼。至于吴举人, 卫文康清楚,能考上举人的哪个不是胸有丘壑,为人如何,岂是短短一面就可以判定的。只拉着柳天骄上前, 恭恭敬敬地给人行了礼。


    “小生卫文康携夫郎拜见吴举人,劳驾吴举人亲自到府城为我作保,小生惭愧又不胜感激。”


    既然为着自家小娇娇都打定主意要扶持卫文康一把,吴举人这会儿也没有摆什么架子,虚扶了卫文康一把,露出和善的笑意来,“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客气。”


    照理说妾室的娘家人是算不得正经亲戚的,何况柳天骄一个堂兄,但柳金儿现在很得吴举人喜欢,又是贵妾,吴举人称一声自家亲戚,不算出格,也给足了面子。


    卫文康自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直道:“吴举人抬爱了,小生愧不敢当。”


    不骄不躁、目光清明的,果真是个好苗子,吴举人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朗声道:“你怎么当不起?听说卫公子县试得了第八名的好成绩,府试定然也顺遂,我提前祝你金榜题名,日后说起来,我家金儿也是面上有光。”


    卫文康回道:“多谢吴举人勉励,小生自当全力以赴。”


    他们说话的时候,柳金儿只望向吴举人,跟柳天骄颇为相似的黑眸里柔得似乎能沁出水来,虽然一句话也没说,眼中的仰慕感激却是传递得淋漓尽致。


    吴举人就喜欢她这专注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对自己充满了万般柔情。虽说一开始只是看中了柳金儿的美色和能传宗接代的年轻身子,可相处了这些日子,吴举人对这个小娇娇是真的上了心。对于一个钱财生命都不缺的男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自己垂垂老矣的时候,收获一个女子全部的仰慕和真心来得更让人兴奋呢?


    卫文康见状识趣地不再打扰,柳天骄想要说话都被他悄悄拉住了,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微怪异。好在很快就到了核查他们作保的时候,因着有举人老爷在此,士卒态度都好了不少,快手快脚走完流程,又对吴举人行过礼,便告知卫文康可以进考棚了。


    考试要紧,再次跟吴举人道过谢,卫文康也没耽搁,直接进了考棚。柳天骄这边倒是被留下了,因着柳金儿是妾,并没有三朝回门的规矩,柳金儿出嫁后就没有回过娘家,这会儿好不容易见了娘家人,吴举人主动开口让柳金儿和他说说话。


    两人对着干了十来年,也就因着纳妾的事情关系才和缓起来,这会儿能有什么好说的,但光站着也不是那回事。柳天骄犹豫了一下,只得干巴巴地开口,“你过得还好吧?”


    柳金儿柔柔笑道:“过得好啊,肉都要吃腻了,穿的戴的都是由着我挑,除了份例内的月钱外,老爷还时不时给我赏赐些银果子,让我自个儿拿着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比从前在家时过得好多了。”


    柳天骄瞧她今日这派头就知道吃穿用这些是不缺的,哪里用得着她说?“我是问你跟了吴举人,这……”柳天骄想了想,好不容易找出一个差不多能表达他意思的说法,“我是说你这心里头还舒服不?”


    柳金儿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随即又明媚了起来,“谁不想嫁个年岁相当、相貌英俊的年轻儿郎?不瞒你说,我从前把村里适龄的小子都扒拉了一遍,就觉着岩哥哥还不错,晚上做梦的时候还能梦到呢。可惜他是个不长眼的,偏偏觉得许娇娘好。当然,就算他觉着我好也没用,就我爹娘那性子,一般人家哪里肯让我嫁。”


    柳天骄“啊”了一声,完全没想到柳金儿居然曾经对岩哥哥有意思。


    见他惊异,柳金儿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哪个少女不怀春,周围能入眼的年轻男子就那几个,岩哥哥算是里头拔尖的,喜欢他不是很正常吗?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我与他本就不可能,倒没什么执念,如今嫁了吴举人不是也挺好。”


    柳天骄不想在这种时候给人添堵,可又怕柳金儿陷得太深,没听说过吗,情字最是伤人。从前岩哥哥也就罢了,毕竟没怎么相处过,吴举人却是不同,实打实的夫妻,肌肤相亲、天长地久的,怎么可能没点感情。


    “虽说吴举人是你夫君,可他毕竟有正室夫人,前面还娶了七个,对你好自然是好,若有一天,若有一天没有那么如意,你也不要,也不要……”


    柳金儿见他支支吾吾的,自然是明白他什么意思,笑道:“你平常嘴皮子不是最溜吗,这会儿有什么不好说的?他是我夫君,我仰慕他喜欢他不是应该?若他不喜欢我了也正常,只要趁着他还欢喜的时候多攒些钱,再生个儿子,日子总是比以往好过许多。反正我是贵妾,夫人再不愿意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大户人家总是要脸面的。”


    柳天骄见她想得明白,也不再多言,“以后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吧,祝你早些生个大胖小子。”


    柳金儿促狭道:“还说我呢,你都成亲这么久了,肚子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还不抓紧。”


    柳天骄冷哼一声,“你管我?”看吧,他俩就不是能当好兄妹的那种,非得刺挠对方几句才舒服。


    柳金儿显然也还是更适应这种你讥我讽的相处方式,笑道:“谁能管得着你,我是怕到时候我儿子都老大了,你家小子还在吃奶,岁数差太多,大的可不稀罕带着小的玩。”


    柳天骄不屑道:“我的娃娃还差玩伴?想当年,村子里大了四五岁的小孩儿都哭着求着跟我一块玩呢。”


    这话柳金儿还真没法反驳,“也是,随了你不会差玩伴。”


    吴举人还在等着,两人很有分寸,又随口说了几句,柳金儿就道:“行啦行啦,不跟你瞎扯了,我要回去了,可不能让我家老爷等太久。”


    说完随意摆了摆手,便踱着弱柳扶风的小步子回到了吴举人身边,然后挽着人胳膊,亲亲热热地上车走了。


    “装什么装,以前撵人的时候比兔子跑得还快。”柳天骄望着马车嗤笑一声,接着心里涌出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的感觉来,只盼着柳金儿能如她所愿,往后都过得顺遂。


    卫文康觉着这回什么都准备得齐全,除非考题太难太偏,应当没有什么能阻挡他顺利考完试。却万万没想到,刚被带到自己的座位前,就完全绷不住了。


    “官差大哥,这当真是我的位置?”


    这话问得有些冒昧,但带他过来的士卒却是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只满眼同情地望着卫文康,“就是这里,谁都不想坐臭号,可臭号总得有人坐不是,你就忍一忍吧。”


    这能忍吗,考试都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有人拿着手纸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然后没一会“噗噗噗”一连串声音传来。


    带卫文康过来的士卒脸色一变,说了声“兄弟你还是尽快做题吧”后就脚步匆匆地走了,那样子生怕晚一会儿就有臭味撵上来。


    卫文康脸色惨白,他从小就爱干净,成了亲后柳天骄也是讲究的,别说平常读书写字的地方,就是茅厕也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向来没有什么异味。如今坐了臭号,还是正对着茅厕的那个,觉得这折磨比考试遇上风寒还更可怕些。


    掐了掐自己的手中的虎口,卫文康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不行,这回来童生试不说欠夫子和吴举人的人情,光银子就已经花了二十多两,这时候放弃,别说对不起骄哥儿,就是他自己也是万万想不开的。


    很快,钟声响起,考生全都安静了下来,拉肚子的仁兄也早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茅厕的味道总算散了些。但卫文康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别的仁兄光顾茅厕,唯一的法子就是照士卒说的,尽快答题,免得越到后面味道越让人受不了。


    好在第一场是卫文康最擅长的帖经。拿到卷子,卫文康先扫了一遍,大部分都能一下子想起来,唯有两道题,怎么想也觉着差了些什么,不免脸色更差了些。


    第一题是“君夫人阳货欲”,前言不搭后语,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第二题是“王速出令反。”这题猛一看可以理解为“王出令使造反”,看起来就有谋逆的嫌疑。


    两题都出得实在是刁钻,卫文康在脑子里把四书五经都翻了个遍,还是想不出来该从何处下手。


    要知道,能来参加府试的都是有些功底的,卫文康自觉墨义不占优势,策论更是有些差距,这会儿最擅长的帖经不能保证全对,局面一下子就不乐观了。


    第82章 第 82 章 难题


    总不能觉着题目难就直接放弃, 卫文康闻了稳心神,告诉自己,他不会的题别人也不一定会,与其在这浪费时间, 不如先把别的题做完。


    一番自我安慰, 卫文康总算勉强镇定下来, 开始答题。这回的帖经不仅出的偏, 题量也不小,卫文康花了两个时辰做完一半, 只感觉又累又饿,怕再写下去笔力不足影响卷面美观,便停了手,把考卷仔细收了起来,预备揉揉手后啃几块自家夫郎带的饼子。没想到,手还没揉几下,一股子恶臭又传来过来。


    这回的仁兄倒是不“噗噗噗”了, 就是时间特别持久, 也不知道是多久没上过茅厕, 待在里面就不肯出来。


    任是神仙这会儿也吃不下去东西了。卫文康闭了闭眼, 都不敢深吸一口气, 随便捏了几下手腕, 便又拿起了笔。这种折磨他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多受了。


    受茅厕坑害的又岂止卫文康一个, 对面的考生被这一阵阵恶臭扰得脑子一片混乱, 半天都不知道如何下笔。偏偏此时钟声再次响起,未时到,考试时间已过半。那考生盯着自己白净得没几个字的考卷,再也绷不住, 一把将考卷撕了个稀碎,抓着头发“呜呜呜”掩面大哭起来。


    年年都有发疯的,考生瞧着心惊,巡考官却是习以为常,闻声而来后,先是朝周围的考生扫视一遍,见都在往这边瞧,便冷声道:“看什么看什么,做你们的考题,谁要是不想做了,赶紧交卷走人。”


    周围的人都不敢再看,大家都是坐的臭号,那考生发了疯,其他人何尝又不是在勉强忍耐,一个个都惨白着脸,努力把心神聚集到试卷上。


    听着那考生被士卒堵了嘴拖走,卫文康左手握拳,告诫自己,越是艰难越要忍耐,很快就能做完。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被熏得干呕了好几回的卫文康终于把大部分题做完,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笔误,便又想起先前没管的那两道题来。


    到底是什么呢,四书五经里绝没有这样的原文,这两道题必然是“截搭”。所谓“截搭”,就是将经义中上一句话末尾的几个字和下一句话开头的几个字搭配起来组成一道考题,比单纯只考一句话难度大上许多。没办法,南方多才子,题不出难些,个个都会,怎么能将成绩区分开来。那么到底有没有这样挨着的两句话呢?


    卫文康把题来回默念了几遍,还是没有找到,又只得分开来想有没有相近的。突然,卫文康想起来,《孟子》里有一句“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论语》里有一句“阳货欲见孔子”,两句前后搭在一起,不就是“君夫人阳货欲”?


    真的是这样吗,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哪个考官会把这样两句毫不搭边的句子连起来出帖经题。可不是这两句还能是什么呢?县试、府试、院试的考试范围总不会离了四书五经。


    卫文康仔细想了想,确认再没有比这更接近的,只得依着先前的想法下笔。


    第一题解决了,第二题更难。不是一整句,也没有前后搭,甚至分开来看也没有沾边的,卫文康想破脑袋,若是他出题,还能拿什么东西来为难考生。


    突然,卫文康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法子。既然一句话没什么难度,那么干脆出其不意,直接把句子割裂,违反其本意,不就谁都想不到答案了?卫文康便抛开句意,只照着这几个字眼想。


    终于,卫文康想起来,《孟子》里有一句“王速出令,反其旌倪,止其重器。”若是将应断开的“反”字接下来搭到前面的“王速出令”后面,不就正是题目中的那句“王速出令反”?


    卫文康脸上露出笑意来,不管怎么样,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对错,反正都没有把握,何必纠结,端看运气了。


    再不犹豫,卫文康落下落下最后一笔,又小心检查一遍后,也不管天色如何,直接就跟巡考官申请交卷。明后两天还有考试,再待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什么时候会晕倒。


    柳天骄仗着个头高,一眼就瞧见了出来的卫文康,正高兴着呢,跑过去才发现他脚步虚浮、脸色惨白,竟是跟大病了一场一样。


    “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柳天骄赶忙跑上前去,顾不得大庭广众之下影响如何,直接把卫文康整个都压到了自己身上。


    “无妨,就是被分到了臭号,恶心坏了。”卫文康在考棚里还能勉强支撑,这会儿见到柳天骄,满腹的委屈竟是再也压抑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告状道:“脑子都被熏得晕沉沉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答完题的。”


    “该死的,怎么会有臭号这种东西。”柳天骄自然是气得够呛,好不容易把人养得精神了几分,就进去一会儿的功夫,出来就跟被吸干了精气一样。又是心疼,看把人坑的,眼泪水都快忍不住了,赶忙宽慰道:“霉运去了剩下的都是好运了,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大夫?”


    卫文康摇头,“不用看大夫,回去缓一缓就好了,我现在只想洗澡。”


    “好好好,回去洗澡。”柳天骄说着蹲下身来,“我背你回去。”


    卫文康哪里肯,周围这么多人瞧着呢。“不用,我自己走。”


    “走什么走,人都快倒了。”柳天骄蹲下身子,完全不容他拒绝,“快上来。这里离客栈还有段路程,又到处都是人,马车都进不来。”


    罢了,蒙上脸谁还知道他是谁,在这儿拉扯反倒是惹人注意。卫文康狠了狠心,衣袖遮面上了柳天骄的背。别说,之前卫文康就发现了,他家骄哥儿人高马大的,又不是那等很瘦削的,身材结实有力又不失绵软,在他背上尤为舒服。


    卫文康适应了一会儿,自觉没有人注意,便放下心来,随着柳天骄平稳的步伐轻微晃动,很快就睡了过去,完全没瞧见周围人促狭的目光。


    他也不想想,出来得这么早,又是一个柔弱的美男子,再搭配他家那比男子还高大的夫郎,哪里可能不引人注意。


    到了客栈,柳天骄叫来热水,轻轻把睡梦中的卫文康唤醒,“到了,你不是想洗漱吗?”


    没想到自己居然睡着了,卫文康有些不好意思,想说几句话缓解一下这有点尴尬的气氛,下意识深吸了口气,接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儿便涌了上头,气味的源头正是自己。


    再顾不得矜持,卫文康赶忙道:“要洗漱,我这就洗漱。”


    柳天骄哪能不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碍事,指了指放热水和衣物的地方便出了房门。


    把全身上下来回搓了好几遍,确保没有一点异味,唤来店小二把脏水抬走,又把房内窗户大开着通了一会儿风,卫文康总算是松了口气,然后察觉出腹中空空来。习惯了一日三餐,如今只吃了一餐,肚子自然是不适应了。


    卫文康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买些吃食的时候,柳天骄提着个食盒进来了,“吃饭了,没想到你今日能出来这么早,来不及炒菜,只得用鸡汤做了面。”


    “正觉着饿呢。”闻到面香味儿,卫文康也不扭捏,拿着筷子就吃了起来。


    白净的面条透着很纯正的麦子香味儿,加上浓郁的鸡汤,脆嫩的小白菜,细碎的葱花,一点点姜丝,即使没有加什么辣椒花椒之类重口味儿的调料,依然好吃得不行。


    卫文康也是真的饿了,风卷残云般把一大碗面条吃完,带着渴望看向柳天骄,明显是还没有吃够的意思。


    柳天骄却是直接把碗收了起来,“饿得狠了不能一下子吃太饱,先垫垫肚子,过会儿再给你拿饼子吃。”


    卫文康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食盒,才想起来,“早上的饼子都还没吃,待会儿吃那个就成。”


    饼子都是用素油烙的,待会儿用些开水一起吃也成,柳天骄便没想着再去弄别的吃的,关心起卫文康臭号的事情来,问道:“明日里会换座位吗?”


    卫文康想起来就发愁,“不换,考场规矩,到点就关门,除了巡逻的官差外,谁都不许进去,也不能动里面的东西。”


    柳天骄急了,“那怎么得了,一日就顶不住了,何况还有两日。”


    卫文康只能苦中作乐,“好在不是院试,每日考完都能出来缓缓。要是像院试一样连着考几天,那才是折磨。”


    “缓缓,是要缓缓。”柳天骄说着想起来,“你先休息,我去医馆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缓缓。”


    他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完就跑了出去,卫文康都来不及拦。好在柳天骄手下有几分功夫,不用担心他安全。


    底下又传来众人讨论的声音,卫文康听了几耳朵,都是在抱怨今日题难的,特别是他也拿不准的那两题,就没有人打着包票说正确答案是什么的。


    心中有了数,卫文康也不再浪费时间,正欲关上房门,就听到众人起哄道:“陵远的案首徐怀芳来了,大伙静一静,听听徐案首的高见。”


    卫文康关门的手一滞,也不由竖起耳朵来。!


    那个徐案首年纪应当不大,声音有股年轻人特有的活泛劲儿,“这两题说起来难,其实也不难。一题道出自《论语》,一道出自《孟子》,不过有变字罢了。”


    众人不解,“这是何意?”


    徐怀芳笑道:“《论语》里有一句——阳货欲见孔子,这里不就是将孔子变为了君夫人?出题的考官想必也只是考我们是否对典籍中的每一处都烂熟于心,并未拘泥于形式。”


    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纷纷称赞徐怀芳高见。


    楼上的卫文康拧紧了眉头。


    第83章 第 83 章 良方


    徐怀芳并不如秦百宣一样内敛, 反倒有些年轻人的通病,叫人一追捧越发来了劲,说完了一道题又对着另外一道题侃侃而谈。卫文康却没有再听的心思,关上了房门躺在床上假寐。


    那头柳天骄跑遍了城中几家大医馆, 差点叫人当成了找茬的, 哪有来医馆寻除臭的法子的。待听到是府试的考生要用时, 一个老大夫总算勉强给了个建议。说要是允许的话, 不如带些醋进去,既能压制臭味, 又能提神醒脑。


    醋不是做菜的吗,哪里就能去味?柳天骄半信半疑,干脆问老大夫,有什么药能让人暂时失去嗅觉。老大夫没好气道,咋不直接来副药把人迷晕。


    柳天骄小声咕哝,“迷晕了怎么做题。”


    老大夫就骂道:“那药就能乱吃了?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 还能想干啥就干啥不成。就用醋, 管用了记得来给我送牌匾。”


    柳天骄就问:“那不管用怎么办?”


    老大夫回了他句:“不管用就不管用呗, 又没收你的诊金, 你还要反倒来讹钱不成?反正法子是给你想了, 爱用不用。”


    柳天骄还能再说什么, 默默去不远处的杂货铺里买了一斤醋。


    卫文康以为自己今日刺激过度, 不会轻易睡着, 没想到和着窗外的丝丝冷风,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很快就失去了意识,连柳天骄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吃过早食,暗忖绝不去考棚茅厕的卫文康特意在客栈排空了体内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深吸了几下茶香,才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谁料都已经走出客栈一段距离了,柳天骄一拍脑袋又一溜烟往回跑。“等等,我忘了带东西。”


    “没少带什么呀。”卫文康点了点考篮里的东西,确认文书、笔墨砚台、吃食、衣物这些都是带齐了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他们起得早,现在时间还比较充裕。


    柳天骄腿脚快得很,没一会儿功夫就返了回来,手里提溜着一个捆的结识的小坛子。


    卫文康奇怪,“什么东西?”


    柳天骄道:“醋,待会儿士卒要是检查,你打开直接喝一口就是。”


    卫文康不解,“带醋进去做什么,我又不做饭?”


    柳天骄努努嘴,“回春堂的老大夫说的,带醋能够压制臭味,还能提神醒脑。到时你进去就先顶顶,实在顶不住了只有把醋打开试试。”


    卫文康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但既然是医馆的大夫给的方子,他也就半信半疑地将东西带进去了。


    经过了一晚上的酝酿,今日考棚茅厕的味道没有昨日刺鼻了,臭味儿却是更为绵长,就像把周围那片都腌入味儿了一样。卫文康忍住恶心才没在第一时间把醋打开,府试关系重大,直接用闻所未闻的法子,万一出什么岔子就完了,等实在受不了了再说。


    今日考的是墨义,从周围考生提笔的速度明显可以看出来,题目相对于昨日来说简单许多。但简单也有简单的不好,十分的题大家普遍都能拿到八分,要凭剩下的两分领先别人一截很难,稍不注意落后人家几分却是很容易。


    卫文康强逼自己破除恶臭的影响,把全副心神聚集到考试上来。既然题目简单,那么首先一点,审题不能偏,趁如今脑子还清醒,卫文康干脆在草稿纸上把要点都写出来。他基础打得牢,这一步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接下来就是雕花了,总有人说墨义考的是记诵,卫文康并不这么认为。四书五经就那几本,各种释义书却是出了一卷又一卷,无他,读书人的理想除了做官兼济天下,就是著书立说流芳千古。那么著什么样的书更容易流芳千古呢?当然是四书五经集注啊,哪个读书人不钻研四书五经,钻研四书五经的哪个不得读读他人的高见?


    可以说,四书五经释义书是文人著书第一选择,如今当朝的官员大部分也著过四书五经相关的释义书。


    卫文康细细研究过百令瑜送来的科考真题,有些题同时配有几个大儒的解析,猛地看过去似乎都大同小异,细细比对就会发现有些地方各有见解,若想得到高分,要么完全按照考官的见解来,要么采众家之长,写得有些深度。


    按照考官的见解来是最稳妥的方法,可府试不是殿试,阅卷的流程是先分给七八个同考官批阅,由同考官写出基本意见后将其中的优秀试卷画圈挑选出来,附上取中的理由推荐给主考官,由主考官最后审阅定成绩。


    也就是说,就算把主考官都研究的透透的,完全按照他们的心意来,不能叫同考官推荐上去,都是无用的。当然,如果主考官不满意同考官推荐出来的考卷,是拥有一票否决权的。除此之外,还有副考官,他要复核主考官评定过的试卷,确保无大问题,同时签字。


    因而,以前盛行的只要把主考官研究透就能金榜题名的说法完全是无稽之谈。当然,如果考生实力很强,属于不论谁阅卷都可以稳稳上榜,只是争夺头几名的那种,研究主考官的心理是很有必要的,毕竟,他才掌握最后的排名权和否决权。


    如卫文康这般没有把握的,不可能剑走偏锋,只能在大家都能普遍接受的范围内,尽力展示自己的长处。


    认真组织了一番语言,卫文康终于下了笔。聚精会神之下,一时倒也没有被茅厕的恶臭干扰,不过也就是一时。


    周围的考生全都露出痛苦的表情来,有个衣着光鲜一看平时就没怎么吃过苦的直接吐了出来,连带着别的人也觉得喉咙痒得难受。


    到底是哪个有毛病的,上个大号时间久也就罢了,还一个劲儿地放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备考的,完全不注意一下考试期间的饮食问题吗?


    卫文康听王夫子说过,前朝考生科举时上大号考卷上是要被盖个“屎戳子”的章的,当时只觉着荒谬又不公,科举考的是学问,这种东西与学问有什么关系,且身体原因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如今他受了“屎戳子”的苦楚,只觉着制定这个章程的人怕是曾经受过不小的苦楚,他不该对受害者报以这么大的恶意。


    今天的饭食是白带了,卫文康在心里哀叹,突然想起来,柳天骄还给他带了醋。也顾不得影响了,卫文康转过头从包袱里翻出醋来,打开盖子放到地上,然后不过几瞬的工夫,酸溜溜的味道就把那股子恶臭掩盖了去。


    没想到这法子还真管用,卫文康终于敢放开胆子呼吸,感觉脑子都清醒了不少,周围的难兄难弟们面上的表情也和缓了些,这兄弟简直是拯救大家于水火之中啊,能处。


    因着有醋救急,卫文康这回认认真真做到了天黑的时候,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疲乏,待考官带着人把试卷收走后,卫文康晃了晃脖子,感觉都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不管怎么样,考试总算是过去了大半,卫文康收拾东西出了考棚,然后毫不意外地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伸着脖子找人的自家夫郎。


    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卫文康挥了挥手,叫道:“骄哥儿。”


    柳天骄赶忙跑了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考篮,问道:“怎么样,今天待得难受不?”


    “还好,你那醋可是帮了大忙,打开后不仅把臭味压住了,感觉脑子也清醒了些。”


    “那就好,你吃饭没有?”


    卫文康老实回道:“还没有,这会儿也没有什么胃口。”


    “回去洗漱完歇一会儿就想吃了,今个儿我是早就把饭菜做好了的,就放在客栈的厨房热着,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咱就什么时候吃。”还好,像他们这样来了府城还选择自己做饭的人不多,客栈掌柜的也是会做生意的,听到柳天骄这种要求都爽快应了。


    “好,咱们这就回客栈。”


    卫文康精神头比昨天好一些,也没有用着柳天骄背,自己走了回去。路上吹吹风,又使了力气,待沐浴完,果真很快就感觉到了肚子里的饿意。


    怕放久了不好吃,柳天骄今天做的是炖菜——五花肉炖酸菜粉条,里面加了辣子、生姜和胡椒粉,一口下去酸酸辣辣的,开胃还能解风寒。饭是做的洋芋饭,用油炒过的洋芋和米饭一起焖,混合出独特的香味来,最好吃的还是底下的锅巴,金黄酥脆,压根不用什么配菜就能吃上几大碗。


    卫文康三两下一碗饭、半碗菜下肚,忍不住跟柳天骄感慨道:“日后待我赚了钱,咱们天天这么吃。”


    柳天骄就笑他,“瞧你这点出息,日后你要是赚了钱,咱们今天吃涮羊肉、明天吃番茄牛肉、后天吃小鸡炖蘑菇、大后天就吃全鱼宴,什么煎的、煮的、烤的、炸的,一样来一遍。”


    卫文康跟着笑,“你说的对,日后赚了钱就这么吃。”


    两人都没有提考试的事情,但心里明白,成败就在明日,谁都是严阵以待。


    连着冷了这么些日子,大家都以为府试第三日都将是大冷天的时候,早上起来的时候却感觉到天气暖和得有些不正常。前两日裹着还嫌冷的大棉袄,第三日在身上都有些穿不住了,客栈前面的玉兰花不知不觉也开了,一朵朵洁白如雪,清香四溢。


    参加考试的书生们都有些兴奋,觉着这是一个好兆头,卫文康却是暗暗拧紧了眉。众所周知,夏天的茅厕总比冬天的熏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但明显有一点,气温的升高会更快把味道传到远方。


    第84章 第 84 章 府试结束


    柳天骄并没有想到气温对考试会有什么影响, 见卫文康兴致不是很高,还以为他是紧张,安慰道:“你才学了多久,能过府试更好, 过不了以后再来就是, 反正咱们家现在生意好, 供得起你。”


    是啊, 不论考得怎么样,总有人是真心关怀他、理解他的, 卫文康散去眉宇间的郁色,“知道了,有你我才不怕。”


    柳天骄拍拍胸膛,“对,有我就不怕,天塌下来哥给你顶着。”


    卫文康又道:“今天还是在考棚外面等我好不好?”


    柳天骄一个劲点头,“那必须的, 我哪都不去, 就在外面守着你。”


    卫文康再无忧虑, 大步走向考棚。不管今日结果如何, 他必将拼尽全力, 叫所有人知道, 骄哥儿跟着他卫文康不是吃苦受累的。


    两天未清理的茅厕果真味道发酵得更加令人作呕, 卫文康忍住不适, 到了自己的坐位就把醋打开。


    昨日里同坐臭号的倒霉蛋们已经有一大半自觉放弃了今日的考试,一些是身子骨受不住,还有一些深知前两日状况堪忧,没有上榜的可能, 便直接放弃了第三日的考试。剩下的倒霉蛋们都已经领略了醋的厉害,今日都不约而同准备上了,只是这天气变暖来得措手不及,效果已经不如昨日好了。


    卫文康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打定主意要加快些速度。


    府试最后一天考的是策论,这一科向来是最难的。如果说帖经靠的是背诵,墨义靠的是背诵和知识广度,两者都可以靠努力弥补,策论却是不同,需要努力弥补不了的天赋。卫文康不知道自己天赋如何,反正自觉是比不上秦百宣,并不敢托大,只希望这回的考题不要太超出自己准备的大范围。


    然而有些东西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卫文康翻开考卷看到题目的时候,嘴角都溢出了苦涩。这回策论的题目是——-《临安府形势论》。


    “形势”一词出自《文子.自然》篇:“夫物有胜,唯道无胜,所以无胜者,以其无常形势也。”后经多番演变补充,如今含义颇为丰富,分别为“情况、状况“、“趋势”、“势力、力量”、“地理状况”等等,此处单拎出“形势”二字出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出题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解释。


    若解释为情况、状况,那么是不是就要写到临安府的方方面面,包括军事、吏治、财政、教化、农耕、水利等等,还是说只抓住一个方面写就可以。


    若解释为趋势,那就要在第一层含义的基础上延伸,是为了不得罪当地官员净写些花团锦簇的东西,顺带着把他们夸上一番,还是针砭时弊,提出自己的建议,展现自己的治理才能。


    若解释为势力、力量,这里就涉及到与其他府的对比,优劣之处都要说得恰如其分才是。卫文康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自觉并没有如此广泛的阅历,首先排除掉这种写法。


    最后一个解释是地理状况,且不说刚刚提到的阅历匮乏,只单就这一层意思写,未免显得太过单薄。


    思路飞速旋转,卫文康在笔下无意识地打着草稿,待到一张纸都要写满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还是那句话,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一个小角度写得见解独到、鞭辟入里,那就干脆从大处着手,多踩几个点,总有一个是考官想要看到的地方。


    当然,这样求全的做法会给人一种泛泛而谈的感觉,并不能拿到高分,可那又如何,学会跑之前总要先学会走,他这水平注定就不是夺魁的料子。考前王夫子就与他说过,若是追求好名次,得再等上两年,但他也清楚,卫文康是决计等不了的。


    定了,从地理位置着手,分析临安府的情况,再选择几个自己擅长的点如农耕、教化这些展开,洋洋洒洒,倒是不愁没有字写。


    可内容太全的弊端也很明显,思路广篇幅长,写到后面,配合着茅厕那很不得往人脑子里钻的味道,卫文康觉着自己看着考卷的眼神已经有些飘了。再往四周看看,显然一起遭受臭号攻击的考生们都有些精力不济,一个个蔫头耷拉的,甚至半天没有动笔的迹象。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等不到考试结束就会失去意识。卫文康狠狠揪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迅速传遍全身,脸上隐隐冒出细汗。终于清醒了,卫文康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继续执笔,只是砍掉了原本想写得更仔细的一些东西,只求能顺顺当当把这篇策论完成。


    落下最后一个字,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确保姓名、籍贯这些信息都填写无误,卫文康收起考卷,用尽力气拉了拉边上的铃,强撑着等到寻考官过来,说了句“交卷”,然后“砰”一声,他的脑袋就栽到了桌子上。


    以往出问题的考生多,可这当面栽下去还是结结实实撞了脑袋的可真是头一回,士卒们都被吓了一跳,看向带头的巡查官,“梁大人,这?”


    姓梁的巡查官倒是镇定,“病倒了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照惯例抬出去就是了。”


    士卒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个大着胆子道:“可若是依照惯例,病退的都不算成绩,他都答完题了……”


    年年都有坐臭号的,大半坚持不到第三日的考试,就算勉强留下的也失去了斗志,不过是抱着好不容易来一遭总要走完过场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好可惜的。眼前这个考生却是不一样,他是努力答完了题的,若这时候把人抬出去,直接作废成绩,多少让人有些不落忍。


    人非草木,都是经了科举这一遭出来的,姓梁的巡查官收起卫文康的考卷道:“他已经交卷了,把人抬到远处空地上,派人守着,待考试完了再抬出去吧。”


    几个士卒脸上都露出喜色了,赶忙应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到了该掌灯的时候,柳天骄就着考棚门口那几个灯笼的微弱亮光,仔细寻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瞧到卫文康的身影,不免有些心急。不该呀,卫文康不是磨蹭的性子,考完试该第一时间出来才是,如今人都要走光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最后实在是耐不住性子的柳天骄跑去问门口的士卒,“大哥,请问里面还有没有考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夫君这会儿还没有出来。”


    那士卒看了柳天骄一眼,带着厌弃,“为什么你们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没问题的早就走光了,如今还剩下的多半是叫巡查官们扣下了。”


    柳天骄急了,“什么叫被扣下了,我夫君最是老实稳妥不过,能出什么事叫巡查官扣下?”


    “能有什么事,夹带作弊呗。考试期间谁有空处理此事,都得到人走完了才细细盘查。”那士卒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事,言语间颇为不屑,要不是这些老鼠屎,他们年年科考的时候也能轻松些。


    卫文康怎么可能作弊,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柳天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什么都还不确定,他又不能往里面闯,唯一能做的就是依照先前的约定,在这好生等着。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门口有人出来了。柳天骄定睛一看,是四个人高马大的士卒,抬着一个简陋的担架,担架上的人着青色的袍子,上面绣的翠竹一眼就让柳天骄确定,是卫文康。


    卫文康怎么会被抬出来?柳天骄赶忙上前扶住担架,见人双眼紧闭,吓得把手指放到鼻子底下试了试呼吸。还好,还有气,柳天骄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脸道:“卫文康,醒醒,你怎么了?”


    打头的一个士卒说道:“臭号味道太大,晕死过去了。你是他家眷?”


    柳天骄忙点头,“是,我是他夫郎。”


    这么快就能找到人,士卒们也省了事,道:“那你快去寻人吧,把他带回去。”


    见官差们没有扣人的意思,柳天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想来刚刚门口那个士卒猜测的就不是真的,但他还是不放心地询问道:“我夫君没摊上什么事吧?”科考作弊可是大罪,轻则流放、重则死刑,由不得柳天骄不重视。


    “能有什么事,就是晕倒在里面了,大人体恤,同意考试结束后再把人抬出来,如此便能保住成绩。”


    柳天骄彻底放下心来,确认卫文康好好出着气、袖子里的胳膊也还是暖的,就麻烦几个士卒帮着把卫文康扶到他背上,再三道谢后,背着人大步往客栈方向赶。


    士卒们看着他矫健的步伐,都有些呆愣,“这确定是个哥儿吗,背着个大男人就跟背个小孩子一样轻松,哪里来的力气?”


    “确实神武,他夫君虽瘦,也不是很轻啊,刚刚咱们几个抬着都还有些压手呢。”


    有人调侃道:“别说,这两口子还真配,一个性子倔,一个身体强。”


    带头的士卒脸上也带着笑意,“行啦,这事儿也算是了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干活吧,再磨蹭都不知道什么时辰才能收工。”


    “有啥法,谁让老大你要日行一善呢,当了好人还不跟那小哥儿明说。”


    “有什么好说的,无愧于心就成,我瞧那个书生气度非凡、意志坚定,说不得就是有大造化的人,可别因着时运不济耽搁了。”


    第85章 第 85 章 回家


    本就因着臭号受了大罪, 又在寒风里躺了那么久,身上连件衣服都没有盖,卫文康毫不意外地病倒了。柳天骄把人从背上放下来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烫得很,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也顾不得给他洗澡了, 直接扒了外衣就扔到了床上, 想着要尽快请大夫才行。


    只是这都深夜了, 哪还有医馆开着门,他们又是外地来的, 根本不知道大夫都住在哪里,只得跟客栈里的人打听。好在有个店小二就是本地人,还真知道几个大夫的住处,只是这大晚上的,叫人出诊必然是要多花些钱的。


    风寒严重了可是要死人的,卫文康早年又多磨难,身体底子差得很, 柳天骄一点不敢大意, 大夫再贵也得去请。店小二给了他三个大夫的地址, 柳天骄毫不犹豫选择了那个诊金最贵医术最好的。


    一路狂奔, 终于到了店小二说的地方, 柳天骄来不及歇口气, 对着大门就“砰砰砰”敲了起来, 怕里面的人听不到, 大声喊道:“开开门,请周大夫救命。”


    过了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妇人埋怨着, “谁啊,大晚上的不叫人消停。”


    柳天骄忙道:“对不住,打扰了,我夫君病得厉害,请周大夫救命。”


    那妇人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虽然还是有点不太高兴被扰了好梦,倒也痛快开了门,“进去等吧,我去叫他。”


    柳天骄连连道谢。


    很快一个发须皆白身材圆润的老人便走出来了,见到柳天骄愣了一下,“怎么是你,你夫君怎么了?”


    居然是那个让他用醋去臭味的老大夫,且对方还记得自己,柳天骄心里那种无人可依的惶恐消散了不少,“还不是考棚那个坑死人的茅厕,直接把人熏得晕死了过去,又被抬到空旷处吹了风,如今直接病倒了,怎么喊都没了反应。”


    “怎么直接熏晕了,醋不管用吗?”


    “昨日里还说管用呢,只是不知道今日怎么反倒又严重了些。”


    周大夫有些想不通,“不该呀。”


    柳天骄心里着急,哪里还能耐着性子跟他分析这些,拉着人就想往外走,“别想了,先去看看再说吧。”


    周大夫就没见过这么豪放的哥儿,一边掰着柳天骄的手一边埋怨道:“哎呀,你这个小哥儿,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柳天骄自然不会叫他挣脱,“都要火烧眉毛了,哪里还顾得这些,您再不走我就直接背您过去了。”


    周大夫拿他无法,又知他只是心里着急,生气也不是,只得跟他夫人道:“速去帮我把药箱取来。”


    柳天骄自知理亏,也没用老大夫吩咐,待药箱取来后直接挎到了自己身上,“这会儿也雇不了什么车马,只能劳您自己走了,回头一定给您送个大牌匾。”


    医者仁心,周大夫也不跟他计较,轻哼一声后便快步跟着柳天骄去了客栈。


    柳天骄看着周大夫又是扒眼皮又是看舌头把脉的,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大碍?”


    “劳累过度,风邪入体,需好生将养着。我先给你开上两日的药,两日后再根据病情调整方子。若运气好,七日后便能好转,若运气不好……”周大夫暗叹,科考也是不容易。


    柳天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运气不好怎么着?”


    周大夫长叹一声,“运气不好怕是有得折腾了。看得出来,你夫君身体不怎么好啊,虽说近来有好生将养,终究还是底子差了些。”


    什么意思,听天由命吗?柳天骄急道:“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吗?要不用些好药试试?”


    “你这小哥儿倒是舍得,我尽量给你选些药效好的吧,只是价钱上可能贵不少。”周大夫瞧他穿着也知道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愿意为了夫君花费这么多,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没问题,就选药效好的。”


    周大夫刷刷几笔写下方子,“有两味我药箱里没带,你明日一早去医馆抓,剩下的可以先服上一剂,不过效果差些。”


    柳天骄连忙应下,又细细问了煎药和服药要注意的事项,然后把银子结了。果真是不便宜,光这两日的药就花了他一两银子。柳天骄心想,果然是干啥都别生病。


    把周大夫送回去后,柳天骄又赶忙赶回来打水给卫文康擦身子、敷额头,周大夫嘱咐过的,烧得厉害的人要想法给他降温,免得把脑子都烧坏了。


    忙活了大半夜,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柳天骄后来实在是累极,趴在床头就睡着了。


    卫文康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鼻子也堵得难受,感觉呼吸都困难。迷迷糊糊盯着床顶的围帐看了几眼,又费力转过头看了看房间,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了客栈。


    柳天骄被他的动作惊醒,忙上前试了试额头,见不再像昨晚一样滚烫,稍稍放下了心,问卫文康:“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卫文康见他眼下两团乌青,哪里愿意叫他担心,勉强扯出个笑容来,“好多了,辛苦你照顾,快去休息一会儿吧。”


    “有什么好辛苦的,倒是你昨日被人抬出来的时候,把我吓够呛。”


    卫文康想起来,科考期间被人从考棚里抬出去是直接算作弃考的,急得什么也顾不上了,只问道:“我昨日考卷交上去没有?”


    “交上去了,你快躺下好好休息。”柳天骄把人摁在床上,给他解释道:“抬你出来的官差大哥说是特地等到考试结束后才把你抬出来的,成绩保住了。”


    卫文康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然后又开始担心,“做到后面脑袋昏昏沉沉的,成绩怕是不佳。”


    柳天骄见他脸白得跟鬼一样,没好气道:“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个儿的身子骨吧,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又一下子打回原形了。”


    话说得不好听,眼中的关切却是怎么也藏不住,卫文康只觉熨帖,“有你呢,还需要担心什么?”


    “哼哼,你就仗着我心软可劲折腾吧,待你好了,非得好好收拾一顿才行。”


    “好,由着你收拾。”


    柳天骄不懂,卫文康却是知晓考场规矩的,但凡被抬出来的都视为放弃考试,他如今能保住成绩,想必巡考官和考棚里的官差都是帮了忙的。卫文康自是感激不已,有心想登门道谢,转念一想,考生拜访巡考官有不轨的嫌疑,并不妥当,又无从知晓那几个官差的姓名、住址,想要道谢也无法,只得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以后若能有幸碰到,必要好生谢过。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真不是随便说说的,卫文康这一遭可是受了大罪,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觉得身体好歹有了些力气。家里本就不是很宽裕,科考又花出去大把的银子,现下又是生病,眼瞧着柳天骄攒了一年的银子一股脑花了个干净。卫文康心疼得厉害,待身上有了些力气后就坚持要回家。


    柳天骄哪里肯应,路途那么远,又是风吹日晒的,别一下子又将病情恶化了。但一直住客栈也确实不是个事儿,柳天骄想了想,便干脆去附近找了间民房住着,条件自然是比客栈差些,但租金便宜,还能自己在院子里支个炉子炒菜做饭。


    哪料他手艺好,随便弄点啥香味儿都馋人得紧,每到饭点儿,房东家的几个娃娃都伸着脖子往他炉子方向瞧。能在府城有多余房间往外租的家境都差不到哪儿去,房东家的娘子见自家几个丢人现眼的娃娃怎么骂也不管用,便跟柳天骄商量,一天给他一百五十文钱,叫柳天骄做饭的时候捎带上他们家的,菜由柳天骄买,米上他家拿就是。


    这不是瞌睡送枕头嘛,柳天骄正愁在府城开销大呢,一百五十文钱着实不算少了。只是人家花了钱,菜便不能做得太差,房东家是四个大人三个小孩儿,再加上他们两个,一日吃上五斤肉,便是一百文,油的话一天算二十文,其他零零散散的菜钱佐料钱,算下来得二十文,这样加起来便是一百四十文。


    劳心劳力半天,只落下十文钱,这生意听起来不怎么划算,可没这生意他们两个也得吃饭啊。这下相当于除了吃喝,一天能剩下十文钱左右,也不少了,何况还能跟着吃些好的给卫文康补补身子。


    柳天骄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拿了钱办事一向爽快,每日里变着法做好吃的,像红烧肉、炸圆子、锅巴饭这些,既能照顾大人的口味,又会做些小玩意儿讨孩子喜欢,关键他干活还干净利索,菜肉都是洗了又洗,一点儿不用人担心吃得不新鲜,叫房东一家直呼这钱是没白花。


    只是卫文康这回病得实在是不轻,每日里药钱大把大把往外花,人却是迟迟没好利索。待到后面,卫文康直接就不吃药了,说白白浪费钱,如今好饭好菜补着,没多久就能自己痊愈。


    柳天骄自然是不愿,坚持要继续给他抓药吃,倒是周大夫见状说道,卫文康这病已经好了大半,剩下的主要还是靠养,不必再浪费银子。大夫都这么说了,柳天骄只得作罢,好歹是把这项大开销止住了。


    就这样,细细算来,卫文康这场病都花了七八两银子,再加上吃住的开销,光考完试后,银子就花出去近十两。


    卫文康心里是焦灼的,眼瞅着赁了十日的房子就要到期,再不肯在府城待下去,坚持要回家。柳天骄无法,只得找了条厚被子,把人好生包裹着上了车。


    承蒙周大夫照顾,柳天骄本想把说好的牌匾送了再走的,老头子倒是硬气,说府试成绩还未出,还不能说明他那法子管用,现在送牌匾为时过早。柳天骄心里明白,其实那小老头就是见他们这回花了不少银子,想给他省些。


    这趟府城之行,运道是差了些,遇上的人却都是很不错的。像周大夫、像考场的差役、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再像一脸不舍直念着以后再也吃不到他的好手艺的房东家,叫他对这个陌生又繁华的地方生出了一些好感。若是以后有机会,柳天骄想,他应当是想再来这里走一遭的。


    回到清水村的时候跟去府城的时候一样,天已经黑透了,村里人大多关上门睡觉了,唯有那些看家护院的狗,听到人经过汪汪叫了几声。


    柳天骄想起自家的两只小狗崽,许久不见,也不知道还认识人不。事实证明他完全是多虑了,门刚一打开,两个黑乎乎的影子就窜了出来,“汪汪汪”叫着直往人身上蹭,柳天骄提起左脚它们又往右脚绊,要不是他底盘稳,早就倒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卫文康,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仗义救狗的情谊,除了当着外人的面儿,两只小狗崽向来是不愿意搭理他的。


    柳天骄叫缠得没办法,只得一手一个小狗崽,好一番捏扁搓圆后才罢休,完了跟卫文康说:“怎么摸着感觉瘦了些,都能摸到骨头了,肯定是江闵那个小抠门没给他们吃饱。”


    都摸不到骨头了那还是正常的狗吗?卫文康道:“它们正是抽条的时候,瘦了才应当。”


    柳天骄半信半疑,“当真?”


    卫文康一本正经,“当然是真的,不信你看看村里那些皮猴儿,是不是大了都瘦不少。”


    “行吧,我还说明日弄些有油水的给它们补补。”


    “哪里用得着补那么些,胖得跑不动了,怎么当得了猎犬。”


    两只小狗崽完全不知道刚刚把一个小人得罪了,绕着主人又是好一番激动才消停。


    柳天骄和卫文康走的这段时间,家里的生意是继续做着的,因而白日里都有人来干活,晚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柳天骄打开房门,把卫文康弄到房间,随便洗漱了一番就睡下了。


    他们回来的事情又没有瞒着人,第二天一早见到他家有动静就知道了,背地里总要议论几句。


    “两口子去了这么久,到底是考上没有?”


    有消息灵通的便撇撇嘴道:“考上什么呀,听说又叫人抬出来了。”


    第86章 第 86 章 中了


    “真的啊?可惜了, 这卫小子运气也太霉了。”


    嘴上说着可惜,实际上那挤眉弄眼的样子凭谁也看得出来是暗暗取笑。俗话说得好,再一再二不再三,这卫小子接二连三出这样的事, 说是巧合都没人信。


    王家婶子直接道:“考不上的多得是, 哪个跟他一样就喜欢做戏, 也不嫌回回叫人抬出来丢死人。”


    其他人没接茬, 但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回回叫人抬出来, 说巧合也太牵强了些。


    “只可惜了柳天骄起早贪黑的,钱倒是赚了不少,都塞到了黑窟窿里。”


    “可不是,好赚的钱也好花,他一个小哥儿,心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白了,家家户户都在地里刨食呢, 就你柳天骄能干, 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回捞, 谁看了不眼红?


    话题中心的柳天骄倒是心态很平和, 如果是府试前他还是抱着希望的, 卫文康被抬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怎么敢想了。有什么办法, 人就是这么霉, 强求也没用。


    家里就是养人, 没过几日,卫文康的病情好转了不少,已经可以自己在院子里遛弯了,也可以干一些简单的家务活。这日, 他正挽着袖子洗碗,就听得外面传来喧哗声,好几个人一道敲着他家的门,惹得两只小狗崽“汪汪”叫个不停。


    以为是有什么急事,卫文康来不及理衣服,放下碗洗了手就去开门。见是邵壮、全子几个跟柳天骄一块长大的兄弟,问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哎哟,我的童生老爷,你怎么还系着围裙呀,赶紧脱了。”邵壮因着柳天骄的缘故,如今跟卫文康早就混熟了,说着干脆直接上手帮着解围裙。


    卫文康却是完全顾不上这些,脑子里瞬间空白,“你们说什么,童生?”


    “对呀,你考上了,是童生老爷了。”


    卫文康有些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当真?”


    “千真万确,布告今个儿一早就张贴上了,要不是刘家小子路过,咱们都还不知道呢。”


    全子揽着刘家小子,喜气洋洋的,卫文康可是他家老大的夫婿,兄弟们都与有荣焉。


    刘家小子也跟着乐,“我虽然还未参加过科考,但认个名字籍贯这些是没有问题的。卫哥哥你确实是中了,第二十九名。”府试与县试一样,取前五十名,卫文康这个名次算不上好却也不算差了。


    这就中了,还是二十九名的好成绩。卫文康有些不敢相信,他自觉前两场表现还可以,最后一场却是因着精神不济,后面删减了不少内容,难免有些虎头蛇尾之感。因而卫文康先前就算盼着自己中,也知晓定是在“孙山”左右的位置,断然不敢想还能有第二十九名的好成绩,一时有些摸不清什么状况。


    但不管怎么样也是中了,以后再不是白身,可以当个私塾先生谋生了,彻底摆脱一辈子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命运,卫文康再内敛不过的人这会儿也会忍不住脸上挂满了笑意。


    其实卫文康预想的本是没错的,只是他这回倒霉坐到了臭号,却在阅卷方面有些运道。原来这回府试的帖经题真如卫文康所料,出的很是又偏又怪,为了为难考生全然不顾经义本意,说不敬先贤都是轻的。


    像“王速出令反”这句,按字面意思来说,甚至可以安上谋反的罪名。出题的学政直接被上面一撸到底,一官半职都没落下。要不是考虑到府试兹事体大,重新组织一场耗时耗力,还会影响接下来的院试,上头的人甚至都想重新考了。但终究是没重考,阅卷还是得按流程来。


    主考官眼见帖经那两道怪题没人答对,正想说干脆不将那两题计入成绩时,有个同考官居然呈上了一份帖经全做对的卷子,且字迹工整,颇为难得。主考官便道这人底子扎实,若后面墨义、策论不是太差,可以适当把此人名次往前排一排。


    待全部卷子阅完,同考官们撕去封弥,发现此人墨义答得也不错,策论平了些,且明显头重脚轻,但言之有物,倒也不算太差,原就是能上榜的水平,便按照主考官的吩咐将名次往前提了提。


    当然,这些事卫文康是完全不知道的。将邵壮他们迎了进去,倒了茶水好生招待着,至于人家常说的科考上榜后给贺喜的人发喜钱这种,卫文康倒是完全没那个想法。毕竟自家也不富裕,他不想拿自己夫郎辛辛苦苦赚的钱撑门面,且童生严格来说都算不上功名,如此行事也未免张扬了些。


    第一时间来贺喜的几个都是与他们两口子关系好的,都没有想到喜钱那一层,只嚷嚷着待骄哥儿回来后要请大家一起吃席庆贺庆贺。卫文康自然是应了。


    柳天骄因着府试耽搁了一段时日,家里的生意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正卯着劲在铺子里揽客赚钱呢,还是卫文康的同窗路过才跟他说了卫文康成了童生的消息。


    南方文风兴盛不假,可皇帝老儿抬举读书人也不过是近些年的事儿,一个童生在他们这儿算不上稀奇,可也绝对不差了,出门在外都能叫人尊称一句“童生老爷”,在村里也是里正、村长之类职位的有力竞争者。


    柳天骄之前为了忽悠卫文康入赘,拿一个老童生在镇上摆摊写书信的事情说笑,听起来感觉童生不值钱,不过是因为那老童生性子桀骜,与人来往多叫人诟病,私塾先生、账房这些活计都干不好罢了,但凡一个正常点的童生都决计不会沦落到那个地步。


    如今知晓卫文康中了童生,柳天骄哪里还坐得住,直接搞了个优惠,没几下就将手头的货清完,然后收起东西就带着金泉和小包兄弟俩回了家。


    “快来让我瞧瞧,我的童生老爷。”刚一进门,忍了一路的柳天骄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卫文康脸色微红,却是依言走了过去,“总算没白白浪费银子,以后我会更努力的,叫你早日当上秀才夫郎。”


    啧啧,这话说的,真是乖巧贴心。柳天骄照着那白皙俊俏的脸蛋儿一阵揉捏,乐得嘴都合不上,“什么秀才夫郎,我家有个童生老爷就已经是撞了大运了。”


    金泉跟着笑,“就是,以后除了靠山村的田秀才,卫哥就算是咱们这一片数得着的人物了。”乡下跟城里是不能比的,就算系紧裤腰带送孩子去读书,没有基础,能混个童生的就不多。


    江闵道:“田秀才算什么,三十岁才靠着王夫子的指点中了秀才,卫哥哥可是王夫子的亲传弟子,以后肯定比田秀才强。”


    这小屁孩是个机灵的,拍个马屁还有理有据,比大人都强。柳天骄就说他,“你知道什么是亲传弟子吗?”


    江闵摸摸脑袋,“一直由师傅带着的就是亲传弟子啊,难道不对吗?”


    卫文康笑道:“可以这么理解。不过这词挺文雅的,你从哪学的?”


    江闵听说自己用对了,一脸得意,“从茶楼说书的那儿学的 。”


    小包就瞪他,“你什么时候跑去茶楼了,我怎么不知道?钱从哪儿来的?”


    茶楼的评书可不是白听的,要是不花钱在那儿买茶,铁定叫人撵出去。


    “谁听书还花钱啊?”江闵对他哥的大惊小怪表示无语,“茶楼那个说书先生最喜欢吃骄哥哥做的炸神仙肉,我空了就专程给他送过去,用食盒装着,茶楼的伙计以为我是他孙子,专门给他送饭的,从不撵我。”


    难怪最近休息的时候就不见这小子的人,原来偷偷跑去听书去了。柳天骄倒不觉得江闵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好,评书多好听啊,他小的时候也喜欢呢,可以长好多见识,只是万一哪天叫人拆穿了就不美了。柳天骄便道:“下回你带些卤猪杂去,给说书先生和店小二吃。”


    江闵眼前一亮,“骄哥哥你真好,我本来还想说自己攒钱买一份送他们呢,这下可把钱省下了。”


    小包说柳天骄,“卫哥哥,你可不能这么惯着他,叫他去镇上是干活的,偷跑出去听评书算怎么回事。”


    江闵不服气,“我没有偷跑,是骄哥哥叫我休息的时候才去,每回也只听一小段就回来干活。”


    卫文康就问他,“那你都听了些什么?”


    “柴大人智斩贪官、邢铺头缉拿卖国贼、郑大侠捣灭邪教、万将军击退蛮夷,反正多了去了。”


    “那你给我讲一段柴大人智斩贪官是怎么回事。”


    “话说正德十年,柴大人官拜四品,被圣上派遣到中州当主官。中州是个什么地儿?那是吏治腐败、民不聊生……”


    江闵记性好,故事情节那是记得分毫不差,语言表情也很丰富,讲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叫柳天骄他们几个都听得入了迷。要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这听书活动能一晚上都不带停。


    柳天骄一边切肉一边感慨道:“小江闵还真是个人才,啥故事从他嘴里出来都特别带劲。我小时候在茶楼混迹了那么久,听故事比他还多,回头就记不得几个了,讲出来也只有那干巴巴的几句。”


    卫文康也赞道:“这孩子聪明,说话也伶俐,倒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小江闵确实是个好苗子,可他弟兄俩连亩地都没有,哪里读得起他读书。”


    “日后我有空了就教教他。”卫文康不比柳天骄纯善,他愿意在江闵身上花时间,除了那孩子本身讨喜外,也是想着能多个助力,除了血缘联系外,再没有比雪中送炭、开蒙教学更亲近的关系了。


    之前就说过的,中了童生就请人一起庆贺庆贺。柳天骄第二日就开始筹谋这事儿,席面倒是好说,不过酒肉和一些寻常菜蔬罢了,肉家里就有,菜自家也有一些,要买的不过豆腐、豆芽、粉丝几样,酒就要花点钱,在村口老杜家买,总之都还好办。关键是请哪些人,像村长这些,请了吧,柳天骄觉着憋屈,不请吧少不得叫人记恨。


    卫文康听说了柳天骄的烦恼后,直接拍板,“你不喜欢的人咱们都不请。”


    柳天骄犹豫,“这可是要把人往死里得罪的,少不得有人在背后说你得意忘形什么的,对名声不好。”


    卫文康直接道:“我又不是靠名声过日子的,他们说什么有什么干系?以前咱们家没什么依仗叫那些人暗中欺负就罢了,如今我好歹也是个童生了,村里人再不满意又能怎么样?”


    士农工商,“士”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考上童生就是拿到了读书人那个圈子的入场券,来往的老师、同窗、弟子什么的总有厉害的,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就敢轻易开罪的。


    柳天骄转过弯来,“对呀,咱们念书不就是为了压制那些恶心人的东西么,如今既然发达了,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第87章 第 87 章 村里人的小心思


    村里人多的是捧高踩低的, 以往背地里对着卫文康冷嘲热讽的人,听说他考上了童生,立马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舔着脸上他家道贺, 也不用柳天骄请, 直接就说到时要带上好礼来吃席。


    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些人也就背后说说闲话, 倒没实质上对他家造成什么伤害。柳天骄想了想还是没有必要一下子把人都得罪完,便应下了。


    村长家的大儿子于保观见那么多人都眼巴巴地去了, 心里也拿不准自家要不要去,便跟村长讨主意,“爹,卫文康那小子考上童生了,村里人都忙着去道贺呢,咱们家去不去?”


    村长磕了磕手头的旱烟杆,带着些不屑道:“那些没一点本事的墙头草去也就去吧, 咱们家能一样?卫文康再怎么说也就是个童生, 日后除了能教个私塾, 与一般的庄稼汉有什么区别。你爹我好歹也是清水村的村长, 没得上赶着去叫人笑话的, 等着吧, 他们会来请的。”


    于保观一直觉得自家亲爹是个有本事的, 听了这话也没怀疑, “成,那就等他来请。”


    王长秀倒是觉着有些不安,回房就跟自家男人念叨,“你说这卫文康还没正经学多久就考生了童生, 以后说不得有大前程,咱们端着架子好不好啊?”


    “爹不都说了吗,不过就是个童生,咱们舔着脸巴结反倒叫人笑话。”前不久还由着他家拿捏呢,于保观说到底对卫文康还是轻视的,并不觉着端着架子有什么不对。


    “人家现在是童生,以后就一辈子是个童生不成?”王长秀戳了戳自家男人的脑袋,觉着他把自家公公自大傲气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脑子却是还赶不上自己。“你也不想想,先前为着柳老大那事儿,咱爹可是把柳天骄得罪狠了的,以后卫文康真出息了能放过咱?”


    “什么得罪狠了,当初那事儿本就是他不对,一个小哥儿枉顾长辈的意思什么都要争,咱爹出来说几个公道话也是应该的。再说了,事后柳天骄不还给咱爹塞了五两银子吗,想必他也是知道了自个儿不对。”


    王长秀差点儿没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什么叫知道了自个儿不对,你瞧他后面做生意咬着牙供卫文康读书的样子,像是觉着自己争抢家产不对的人吗?人家那是一时弱势没人撑腰,忍气吞声呢。”


    于保观不乐意了,怒道:“怎么说话呢,你意思是我和爹都错了不成?”自从打柴那事儿后,他家在村里的威望大不如前,倒是比以前更在乎脸面。


    得,几句话就发火了,王长秀也懒得再跟他争辩了,“对,你们做的都对,是我多话了。”


    于保观以为王长秀这是服软了,越发不客气,“本来就轮不到你一个娘们说话,也不想想,卫文康就算再出息又如何,就柳天骄那么一个只会杀猪的粗鄙哥儿,发达了不把人踹了就算好的了,哪里由得他一天在那说三道四的。”


    王长秀本来就不是脾气特别好的,想当年,她也是村里一枝花儿,长得可不比嫁给举人老爷的柳金儿差,人也聪明,要不是于保观他爹是个村长,哪里能嫁到他家?这男人蠢也就罢了,年纪大了脾气也不得了了,忍他几句还真当她是个泥人儿呢?


    王长秀登时就骂道:“指桑骂槐说谁呢,于保观,你再逼逼给老娘滚出去。


    眼瞧着真把自家媳妇儿惹火了,刚刚上了头觉着自个儿了不得的于保观一下子就跟浇了水的小火苗一样,一点儿气焰都没了,”哎呀,我说的是柳天骄,你上火做什么?这些事都有爹操心呢,咱们赶紧睡觉吧。”


    王长秀早就被他蠢惯了,见他语气软和了也不再计较,干脆拉上被子睡了。算了,一个童生确实值不当什么,得罪了就得罪了吧。至于日后卫文康能再进一步,那就当自家倒霉,没办法,人家父子俩都不在乎,光自个儿操心有什么用。


    那头村长姿态摆的高,心里还是合计了一下的,年轻人嘛,什么都不懂,只好高要面子,到时自己亲自去席上喝杯酒,再教育几句,立马就能叫那两口子服服帖帖的。


    哪料后头几天,柳天骄和卫文康通知了好些人吃席的事情,却迟迟没有上他家的门。村长嘴上不说,耳朵却一直竖着听外面的动静,直到眼瞅着吃席的日子都要到了,两口子还没有上门的意思,村长气得脑瓜子都疼。行,这俩可真行,以为自己不得了了是吧,他倒要瞧瞧能得意多久。


    柳家老宅这边也憋着火,柳老娘病歪歪地在床上躺了那么些日子,脾气倒是越发坏了,稍不顺心就要骂人。听说卫文康考上了童生,她初时还欣喜,以为自己又多了一个可以压榨的摇钱树,没想到对方压根就没有一点跟老宅来往的意思。


    柳老娘哪里会甘心,说动了柳老爹亲自登门彰显身份,没想到直接叫柳天骄一把炒花生就打发了回来,还说坐席那天人多事杂,怕招待不周委屈了老两口,叫他们当天不要去,还说领了老两口的关怀之情,礼金就不必送了。


    柳天骄家如今可是请了两个壮劳力呢,又养了两只个头不大脾气火爆的狗崽子,没了柳老娘在边上撺掇,本来就怂的柳老爹哪里敢说什么,只得灰溜溜回了家,气得柳老娘把他和柳天骄一起咒骂了好些天。


    柳家几兄弟也没有上门的。柳老幺两口子是知道柳天骄不待见他们,眼瞧着人发达了不想去触霉头,有那精力还不如把柳金儿那边盯好呢。她如今得吴举人的喜欢,虽说孩子还没怀上,好东西却也得了不少,上回柳老幺派孙氏上门去瞧的时候,还得了一身上好的小孩儿衣裳,可值不少银子呢,就是只有一身,叫他家两个孩子好一番争抢,架都打了好几回。


    当然,柳老幺两口子都不知道那衣裳其实吴举人过世的独生子的,柳金儿见吴举人让人处理掉,便拦下自己收着了,说是给他们以后的孩子穿,也叫他记得自己还有个哥哥,兄弟俩有个传承,把吴举人感动得眼睛都红了。


    吴夫人总说他没良心,对过世的儿子不闻不问,只知道跟年轻貌美的小妾厮混。也不想想,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怎么可能不痛心?夫妻几十年了,反倒是不如一个刚过门没多久的小姑娘懂他。吴举人心情复杂,对着柳金儿越发疼爱。


    至于柳金儿到底怎么想的,很简单,不过是穷惯了,见那些衣服大都只穿过一两回,甚至有些都还没上过身,白白扔了心疼罢了。对着吴举人那番话,也不过是现场编的,她从小不得父母长辈疼爱,察言观色的本领强,知道说什么话能哄人。


    这不,柳老幺两口子就叫她一口一个新做的衣裳哄得心血上涌。对了,为什么只做一套?柳金儿说这么好的料子哪里是轻易找得到的,寻常的料子又拿不出手,待她下回寻到了再做一身。


    柳老幺心气再高也不过是个乡下人,铺子里的好布料最多也就看上两眼,摸都不敢摸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好东西,更不好意思说出“差的料子我们也要”这种自降身价的话,因而拿着这一身的衣服也高兴,只觉长了大脸面。


    计较了一番利弊后,这会儿对于柳天骄和卫文康,柳老幺是根本就无暇顾及。


    至于其他人,柳老三躺在床上没有好转的迹象,关氏也破罐子破摔,只一心在柳家老宅搅风搅雨,压根没有兴趣再去外面惹事。


    柳老四想上门道贺的,又怕柳天骄误会他有什么企图,想想就作罢了。


    最不甘的是柳老二一家,惦记他家的房子那么久,没想到卫文康没死不说,居然还考上童生了。柳老二气得整晚整晚睡不着,如今拿到柳天骄家的房子已经成了他一个执念了,恨不得立马就拿药放他家井里,直接把人全部毒死拉倒。


    柳成器倒是一反常态什么都没有说,只默默回房看书去了。小钱氏有心想上门占个便宜,又想起之前每回都没讨到好,最后还是悻悻地算了。


    心情最复杂的还是方桂花他们,先前拦着自家男人不叫他们与柳天骄亲近,如今人家发达了再贴上去多少有些不得劲。但不贴吧又想不开,这可是童生老爷呢,以后万一自家子孙有个想念书的,这不是现成的便宜吗?


    终究是想占便宜的心占了上风,先前有什么恩怨大家都默契地不提,方桂花他们都跟着自家男人一块儿早早地带了礼上门。柳天骄对他们还是留了脸面,见人上门了还是婶婶麽麽叫得亲热。


    又送走一拨人,柳天骄把桌子收拾了一下,跟卫文康抱怨道:“那话怎么说得来着,富裕了哪哪都是亲戚,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


    卫文康就道:“你一直人缘都很好,不过是他们从前有自己的小心思罢了。”


    “反正我是折腾够了,客套话说得我自个儿都想吐,早早把客请了完事儿。”先前柳天骄瞧那些人看不惯他又要极力隐藏着与他交好的样子就暗爽,如今次数多了也觉得无趣了。人啊,捧高踩低是本性,那些表面功夫都没用,关键还得自个儿有本事才行。


    骄哥儿张扬也好,低调也好,卫文康都喜欢,只怕骄哥儿想张扬的时候自己没本事能给他依仗。童生终究还是低了些,卫文康心里惦记着七月份的院试,到家没两日就回私塾上课了。


    第88章 第 88 章 伯乐


    私塾里这回去参加府试的一共三人, 除了卫文康,华希也过了府试,只是名次比卫文康靠后些,在四十五名。


    王夫子自然是早就知晓他们成绩的, 对卫文康的表现还算满意, 听卫文康说完府试遭遇后, 又高看了他一眼。


    “我听说这回府试帖经只有一人全对, 没想到那人是你。”


    “学生也犹豫了许久,只是侥幸没想差罢了。”


    “不必自谦, 我心里有数,院试你是怎么想的?”


    “学生想尽力一试。”


    王夫子蹙眉,“我还是那句话,府试你都拿不到头几名,院试就算勉强上榜也是个末流的名次,何不再等等?你如今已经是童生,我自会遵守承诺给你免去束脩, 届时你夫郎应当不会再对你念书有意见。”


    卫文康猛地双膝跪地, “夫子, 我要向您请罪。我夫郎其实一直很支持我念书, 只是当时我年岁不小, 想要找个名师不容易, 便利用您的善心, 演了那么一出戏, 请夫子饶恕。”


    “你说什么?”王夫子想到这些时日为了卫文康打抱不平,又是偷偷减免束脩又是为他前程担忧的,觉得自己就跟个傻子一样,气得胸膛都在发抖。“卫文康, 你们太过分了。”


    “请夫子责罚。”卫文康也不争辩,只以头抢地,整个人伏在了地上。


    王夫子已经是口不择言,“我哪里敢责罚你,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还不知道又打什么小九九呢。滚,赶紧给我滚。”


    卫文康默默起身,出了书房,却并未走远,而是找了个王夫子看不到的地方又跪下了。他可是新出炉的童生,如今在小小的私塾里也算得上风云人物了,结果刚来就把跪到了书房外,也不知道是惹了多大的事儿。


    学生们都议论纷纷,“我还没见夫子发过这么大的火呢,你们说卫文康究竟干了什么?”


    “不是学业问题就是人品不端了,瞧他一天装模作样的,背地里不知道干什么勾当。”说这话的是黄永,参加府试的三人之一,只是卫文康和华希都过了府试,单单他一人落了榜,又羞又恼,瞧着卫文康两人就不怎么顺眼了。


    有人不喜他张口胡说,“什么人品不端,没有根据的话怎能乱说。”


    黄永叫人驳了面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终究还是没敢说出一些更过分的话。卫文康可是有秦百宣和唐睿护着的人,他那个远房堂兄黄原清那么厉害的背景都叫收拾了,黄永并不想步他后尘。


    只是这回他确实想多了,被他念叨到的秦百宣和唐睿其实也在背后悄悄看热闹呢。


    “啧啧,他跪得可真实诚,膝盖不痛吗?”显然,唐睿小娃娃对罚跪这项业务很熟练,见卫文康这么大了还罚跪,颇有些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幸灾乐祸。


    秦百宣细细研究了一下卫文康的姿势,确定道:“再跪一个时辰,他起来肯定会瘸几日。”


    唐睿兴冲冲道:“那我要不要给他送个拐杖?”


    秦百宣只问了一句:“你有钱吗?”


    唐睿想起这事儿小脸儿就垮了下来,“没有,零花钱都被我娘没收了。”


    秦百宣挑眉,“你最近又犯什么事儿了?”


    唐睿逗了逗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往我那个讨人厌的表哥茶杯里下了点料。”


    “什么料?”


    “让人清心寡欲的料,谁叫他连伺候我的小哥儿都调戏。”


    没记错的话,唐睿那个表哥是家里的独子,秦百宣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没让你罚跪都算轻的。”


    唐睿小小叹了口气,跟个大人一般忧愁,“你怎么知道没让我罚跪呢?”


    最后还是师娘金氏来把卫文康拉了起来,“你这孩子,骗就骗了嘛,非要叫他知晓真相。”


    卫文康低着头不愿起来,“欺瞒先生本就是我不对,再遮遮掩掩的我良心有愧。”


    金氏说话向来直接,“你良心倒是好过了,不考虑你夫子的良心了是吧?起来,做这样子给谁看,叫你夫子不原谅你都不行?”


    卫文康叫她说得无措,哪里还敢再跪,急忙起来解释道:“师娘,我并没有以此威胁夫子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才能赎罪。”


    相处了这么久,金氏又哪里不知道卫文康的性子。这孩子心眼多,算不上多良善的人,好在分得清善恶,知晓谁对他好。“你夫子就是气恼你愚弄他,心里还是疼你的。你若真想赎罪,就好好念书,把院试考过,叫你夫子知晓他没有帮错人。”


    卫文康对着金氏深深作揖,“多谢师娘,我必将竭尽全力,不辜负夫子和您的苦心。”


    估计金氏也没少劝王夫子,第二日见了卫文康,王夫子虽说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却没再提起卫文康欺骗他那茬,只问道:“真下了决心要参加这次的院试?你可要想清楚,全临安府能考上举人的也没几个,你日后很可能就止步于秀才,名次好坏可直接关系后半辈子的境遇。”


    这话并不夸大,秀才最好最广泛的职业就是教书先生,不论是官方学校还是私塾,都愿意要名次靠前的。试想一个本就是侥幸考上秀才的人,谁又能相信他能真教出几个秀才?


    王夫子的私塾如今能这么受人欢迎,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考秀才时名次靠前,是廪膳生。更不用说廪膳生能每月领到膳食补助,还能为应考的童生作保挣银子。


    “夫子,我想清楚了。”卫文康是知道这些道理的,也曾为此犹豫,可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今年考试。童生的分量太轻了,他不愿再叫自家夫郎多受几年苦。


    且除了院试外,还有一个法子能成为廪膳生,那就是在州学中考试成绩分外优异者可被破格提拔为廪膳生。卫文康相信事在人为,只要他日后坚持努力,必然还是有机会扭转院试的不利名次的。


    见他态度坚决,王夫子也不再劝,“五日后你随我去一趟临安府吧。”


    卫文康不解,“夫子意思是?”


    王夫子道:“我有一个好友,官职虽小,却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出身,你与我一道去拜访他,对你应当大有裨益。”


    举人是什么,那可是一百个秀才里头才能出一个的那种,指点一个院试可不是手到擒来。卫文康从来不敢想还有这样的好事,对着王夫子感激涕零,“夫子大恩大德,学生没齿难忘。”


    王夫子冷哼一声,“你能考上秀才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人倒霉了是喝凉水都塞牙缝,人要是走运了那真是一路高歌猛进。卫文康以为能得王夫子如此倾力相助就算是好运了,没想到还有人也愿意帮忙。


    话说之前府试作保多亏了吴举人,柳天骄和卫文康回来一琢磨,还是得有些表示才行。便寻了个日子,带上了炸神仙肉、卤鸭子并一些新鲜的菜蔬上门拜访。不是他们不想买点心、布匹之类送礼好看的,实在是吴家门第高,自家能拿得出手的人家瞧不上,能勉强瞧上的自家又买不起,两人合计了一番,反正尽力而为。


    吴举人倒是很给面子,听说两口子来了,亲自招待,见他们带了吃食,又叫下人摆上盘要亲自尝尝。他本来想的是卫文康争气考上了童生,好歹表现一下亲和,没想到一尝,那炸神仙肉的味儿还真是绝了,叫一向胃口不好的吴举人连着吃了一小盘子,赞道:“金儿,你这哥哥手艺不俗啊。”


    柳金儿笑得温柔,“老爷您喜欢就好,我带哥哥去偏厅坐,你们说话也方便些。”


    吴举人点点头,笑道:“那你好生招待着,我与卫老弟探讨一下学问。”


    柳金儿听他对卫文康的称呼一下子亲近了不少,心里也高兴,又伺候着吴举人喝了杯茶再走。


    吴举人既然都亲自帮忙作保了,自然是知晓卫文康再府试的遭遇的,说起来也唏嘘,“我见过好些抽到臭号的考生,就没有几个能撑过三场考试的,亏得你心性坚韧。”


    卫文康道:“小子承蒙恩师照顾、夫郎支持,又有您这样的贵人相助,怎敢轻言放弃。”


    吴举人哈哈大笑,“不过是帮忙作保而已,哪里就能算得上你的贵人。”


    “千里马都难遇伯乐,小的还是一介白身就承蒙吴举人赏识,怎么算不得贵人?”


    “哈哈哈,如此说来倒也是,算我眼光好,瞧中了你这个千里马。”年纪轻轻有才学有毅力,还没有穷书生的迂腐傲气,吴举人对卫文康当着是越看越满意,问道:“此次院试你是如何考量的?”


    “小子决意参加。”


    吴举人思忖了片刻,道:“我如今赋闲在家,也没什么打发时间的,你空了可来吴府与我探讨学问。”


    卫文康大喜过望,王夫子介绍的举人虽好,可毕竟远在府城,只能点拨一番。吴举人就在县城,半日里带上自己的策论来上一趟,就能进步神速,如何叫人不喜?


    第89章 第 89 章 贵人二


    卫文康深深一拜, “多谢吴举人,小子就厚着脸皮叨扰了。”


    “说了是自家亲戚,不必客气。”礼多人不怪,吴举人嘴上这么说, 对于卫文康的识趣还是很满意, 干脆一并又给了个甜头。“我读书这么些年, 别的不敢当, 藏书却是有些的,待会儿让小厮带你去瞧瞧, 看中什么只管借去。”


    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卫文康喜不自胜。他策论为何不行,除了念书时日尚短外,便是缺见识了。见识见识,要见过了才能认识,如今家中供他读书科考也是勉强,自然不可能如富家子弟般行万里路, 读万卷书是现下最好的法子。


    可一本像样的书籍怎么着也得一两银子起步, 珍贵些的藏书几十两甚至几百两也是有的, 没见读书人乔迁搬得最多的就是书吗。可不是单单因为爱书, 实在是书贵啊, 丢一本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从书肆借阅的话, 也是要花银子的, 且人家书肆也不傻, 真正的好书哪里容许人借阅,都用上好的盒子密封着待价而沽呢。


    吴举人此举简直像给将军赠宝马、给侠士赠宝剑,实在是让人难以拒绝,哪怕明知对方有目的也舍不得推拒, 卫文康也不例外。


    凭自家的情况,想要走科举的路子,少不得要欠下这样的人情。好在吴举人此举意图也很明显,讨小妾欢心,也顺带着为自家子孙结个善缘,跟自己并不存在什么利益冲突。


    卫文康做好了欠下大人情的心理准备,也大方地提出了自己的需求,“小子厚颜,正有一题想与吴举人请教。”


    都是科举路上熬出来的,知晓旺盛的求知欲对一个读书人是多么重要,吴举人听到卫文康这么快就顺着杆子提出问题,并没有生气,温声道:“讲就是。”


    “正是此次府试的策论,小子想请吴举人点拨一下。”


    吴举人虽没有再科考的意思,但前些年还在州学当过夫子,对童生试一直有所关注,卫文康此言一出,他便道:“我听人说过,此次策论题目是临安府形势论,出的倒算是巧妙,先说说你是怎么答的。”


    这就有些要试一下卫文康水平的意思了,也合常理,夫子教学生还要挑着有天分的多费心力呢,吴举人这种带些下注心思的,更是要看人是否有那个潜质。


    “小子愚见,此题关键在形势一词,此词出自《文子.自然》篇,后经多番演变补充,如今有情况、状况、趋势、势力、力量、地理状况等意,小子见识有限,对临安府……”


    卫文康简明而扼要地说明了自己的答题思路和成稿重点,其间并未回避自己的不足,哪怕知晓这些可能会影响吴举人的评价,也并未遮掩。考试可以扬长避短,学习却不能容忍自己出现短板,考官出题可不会专挑某个人擅长的点来。


    第一回正儿八经探讨学问,吴举人没想到卫文康会这么实诚,先是蹙眉,接着又慢慢散开。他也是教过不少学生的,以前总是想不明白为何有些平日里表现好的,一到正儿八经的考试就出状况,当时还只以为他们太过紧张慌了手脚,如今瞧了卫文康的表现,猛地反应过来。


    州学人数众多,夫子们并没有挨个检查学生课业的习惯,只上课时挑几个点评解析。那些学生想必平日里学的并没有那么好,只是有佳作才呈上来给夫子看,不好的怕夫子嫌弃,都偷摸遮掩起来了,夫子便以为他们都学得好,并不知晓他们只是看上去学得好。


    吴举人想明白了这些关窍,对着卫文康倒是越发欣赏起来,解答时也更为认真。“你切题是不错的,内容也还算充实,就是如你自己所说,见识有限。你可知临安府缘何得名?”


    “临安”二字甚为常见,一听便是祈愿太平的,因而卫文康并未深思过其中有什么深意,如今一下子被难住了,老实道:“小子未曾钻研,请吴举人赐教。”


    “你看的书还是太少了,童生试虽以四书五经的考校为主,可考生的见识若是局限于四书五经,必然是走不远的。临安府更名的由来在地方志中表述得甚为清晰,你今日便去我书房中取来研读,三日过后,你再上门与我探讨。”


    卫文康当即应道:“小子受教了,多谢吴举人指点,必会用心研读。”


    吴举人点点头,“你心中有数就好,再用些茶水吧。”


    柳天骄这头跟着柳金儿七拐八拐到了一处亭子里,虽说位置偏僻,但亭子修得精巧,飞檐画壁的,还垂着挡风的帷幔。亭内点着炉火,不知道用的什么碳,闻不到烟味儿,只觉暖和,连带着边上的花儿都开得灿烂。


    柳金儿招呼着柳天骄坐下,“吃些果子点心吧,茶你也可以尝一尝,放的红枣生姜,喝了暖和。”


    柳天骄瞧她这样子也不像会被自己吃穷的,也不客气,拿起一块花儿一样的点心就咬了下去,里面包得不知道是什么馅儿,黄亮亮的,味儿挺甜。柳天骄三俩口把一块点心下肚,客观评价道:“好吃。”


    柳金儿有些得意,“我亲自下厨做的,当然不会差。”


    柳天骄怀疑她请自己喝茶吃点心,为的就是跟自己炫耀这些好东西,欠欠的样子跟从前一模一样,“别以为你现在发达了我就会识相地夸你哈,该说的还是得说,就你那样子,还做点心,能把面揉明白了就算大长进了,别把人家厨娘的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


    边上的小丫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柳金儿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出去出去,你留这儿看什么热闹呢。”


    那小丫鬟挨了训也不害怕,只捂着嘴往外跑,想来平时柳金儿待他们也是不错的,对着主子没有那么战战兢兢的。


    柳金儿见没了人,干脆现了原形,批评柳天骄,“你这人就是不讨喜,有的吃就赶紧吃,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柳天骄乖乖认错,“习惯了,以后一定改,好好改,绝不拆穿你的真面目。”


    柳金儿:“……”


    柳天骄赶忙转移话题,“你这儿不错啊,又暖和又漂亮。”


    柳金儿透过帷幔看园中的景色,目光却没有在任何一处停留,显然是已经没有能吸引她的地方。“这地儿是还成,就是待久了也闷得慌,也不知道天气再好些能不能出去逛逛,我都想去摘菌子捞鱼了。”


    柳天骄说:“应该也快暖和了,你回村里玩不,我知道有一处菌子多,到时带你去。”


    柳金儿想也没想地拒绝了,“回去做什么?我早就腻了那破地儿了,到时让老爷带我去深湾那边玩儿,大夫说了,心情好最容易受孕了。”


    柳天骄:“……你倒是真不把我当外人,这种话也好意思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怀孕生子可是大喜事呢,到时就不用去夫人那里立规矩了。”


    柳天骄蹙眉,“立什么规矩,吴夫人为难你吗?”


    柳金儿挺淡然的,“跪着请个安,站着伺候她用个早膳什么的,反正等老爷起了我就回来了,算什么为难,比在家干活轻松多了,我看她才是真的难受,每回见了我都恨得牙痒痒。”


    吴夫人开始不能接受柳金儿这个贵妾,因为不能像折磨其他七个小妾一样折磨她,没想到柳金儿自个儿是个懦弱的,随便说了几句规矩立法,又拿大户人家的做派说事,柳金儿就当真自己送上门叫人折磨了。吴夫人颇为惊喜,以为很快就能将这个小姑娘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在老爷面前当狐媚子。


    可吴夫人怎么会知道,其他几个小妾要么是青楼赎出来的名妓、戏楼带回来的名角,要么是商户人家出身的庶女,哪怕是丫鬟出身的四姨娘,从前干的也是伺候针线的轻松活计。哪里跟柳金儿一样,洗衣做饭煮猪食甚至是下地,哪样没做过。


    这点苦头在柳金儿看来就当时锻炼身子骨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受不了的。反倒是叫她坚定了争宠的心思,大家都不是良善人,为着自个儿的好日子,没什么不好的。


    柳天骄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便也放了心,“卫文康的事情也是承了你的情,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直说。”


    柳金儿笑了,“知道我为什么就喜欢帮你吗?因为你这人傻,别人对你三分好,你恨不得换十分,对你这种冤大头施点恩是最划算不过了。”


    柳天骄叹气,“我这个冤大头可算是落你手上了。”


    柳金儿乐得合不拢嘴,“反正以后你俩要是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我的好处。”


    柳天骄无奈,“忘不了,哪敢忘啊。”


    “对了,这个你帮我收着。”柳金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来。


    “什么东西,给我做什么,别叫人把我当成打劫的了。”柳天骄开着玩笑,没想到打开当真就吃了一惊。


    第90章 第 90 章 扬眉吐气


    柳天骄张大嘴巴, 原谅他没见识,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柳金儿嗤笑一声, “哪里多了, 不过一百两, 我还嫌少呢。等卫文康考上秀才了, 你就帮我买些地放着吧。”


    一百两银子就是十亩上好的良田,还不算她日后攒的, 这么多的银子拿出去,少不得惹人嫉恨。单以卫文康如今的童生身份,还是压不住场子。


    柳天骄盯着那白花花的银子看了半晌,还是觉得迷眼,对柳金儿表示了由衷的佩服,“行啊你,这么快就捞了一百两。”


    柳金儿哼哼两声, 也有些得意, “你当我那宠是白争的?”


    “既然现在不急着置田产, 你拿给我做什么, 自个儿拿着不安心些?”


    “安心什么, 后宅的女人攒些钱买衣裳首饰不会有什么, 买房置地可是大事儿, 叫人知道了是要被当成有异心的。”


    柳金儿先前也不知道这事儿, 还是见四姨娘没了老爷恩宠后日子过得艰难才知晓,没有子女的妾室不能置私产的。因为他们人都是家主和太太的,一旦失了宠爱,月例银子又不够, 便只能靠变卖衣裳首饰度日。若是性子张扬要强些的,强撑着面子不肯降低开销,熬不了多久就得窘迫得揭不开锅。


    对柳金儿这种贵妾倒没有那么严苛的规定,但吴夫人不是个大度的,柳金儿并不想惹眼。


    柳天骄并不愿与人沾上这金钱官司,但既然柳金儿有这个需要,他这个才受人恩惠的也不能拂了人面子,便痛快收下银子,“成,我帮你拿着,回头叫卫文康私下写个字据,以后也好说得清楚。”


    柳金儿道:“不用什么字据,我信得过你们。”


    柳天骄却是坚持要有,“该写还是要写的。”


    柳金儿眼见她这态度,越发笃定自己没有信错人。别看她整天吆喝着生儿子,以吴举人那点儿子嗣命,能不能生出来还说不准。柳金儿穷怕了,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晚上都睡不着觉。


    两边花费的时间恰巧差不多,吴举人派人来寻的时候,柳天骄点心也吃了个半饱,正好一同归家去了。


    县城不像镇上,离家远不少,吴举人派了马车送他们,二人推辞不过,只得应了。


    坐在暖和软乎的马车轿厢里,柳天骄见卫文康脸色和悦,问道:“你们都谈什么了,那么高兴?”


    卫文康的兴奋劲儿都憋了好久了,总算等到柳天骄来问,再也忍不住笑道:“吴举人让我以后空了就来找他探讨学问,还允许我借阅他家藏书。”


    柳天骄觉着马车里昏暗的光线并不能体现他的兴奋,仗着外面的人瞧不见,直接抱着卫文康猛地亲了两口,“真的啊,太好了。”


    卫文康哪里消受得了这样的热情,悄悄把手伸进了柳天骄衣服里,趁他没注意捏了好几下。


    柳天骄练武的人,卫文康这些小动作哪里瞒得过他,直接把人不老实的手抓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干嘛呢。”


    卫文康摸摸鼻子又抬头望天,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柳天骄看着他这样就跟开水里浇了一瓢凉水一样,热还是热的,就是没那么沸腾了。“既然吴举人都这么说了,以后你就厚着脸皮多来,扒上这么号人物可不容易。”


    卫文康乖乖答应着,“好。”


    柳天骄说着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吴举人那么厉害的人物,没有柳金儿哪里会瞧咱们一眼。说来也挺好笑的,从前我看不上柳老二两口子,觉着他们卖女求荣,如今倒是咱们占了这种便宜。”


    卫文康明白柳天骄的别捏,宽慰道:“她嫁给谁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如今受了她的好处,日后多回报就是了。柳金儿也是个聪明的,愿意叫咱们占这个便宜,想必也有自己的考量。相互利用本就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柳金儿能走出这一步,你就不要再以寻常姑娘家的想法来衡量她。”


    柳天骄何尝不知,只是一时不能适应,一个姑娘家小小年纪就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去换些身外之物,“要是哪天姑娘哥儿都可以靠自己过上想要的日子就好了。”


    卫文康坦诚道:“会很难,律法规定:姑娘哥儿是不能单独立户的。”


    不能立户就不能拥有私产,挣再多的银子也是别人的,柳天骄见过最大胆出格的便是嫁一个自己可以拿捏得住的男人,管着男人不能染指自己的东西,这也是他当时为什么要招赘的原因。


    “要是律法哪天可以改改就好了,叫他们想嫁人就嫁人,不嫁人就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我瞧村里好些婶子夫郎干活不比男人差。”


    卫文康没有回话,他也觉着律法是错的,可此时的他并不能想象自己哪一天能拥有更改律法的权力。


    柳天骄又说了柳金儿托他存银子的事情,卫文康并没有什么异议。他想法跟柳天骄一样,受了人家的好就得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来,不然什么关系都长久不了。


    庆贺考上童生宴席就设在两日后,卫文康白天在私塾上课,晚上还要回来研读地方志,想帮忙也没有空。好在家里人多,柳天骄又请了许木匠家的女眷夫郎来帮忙,倒也忙得过来。


    乡下人最热闹的不过成婚葬礼两件大事,卫文康童生宴席这回来的人却是比他们成亲的时候多了好几倍。任是再淡然的人,看了那场面也得说一句,还是有权有势好。


    因着平日里日子艰难,办席的开销也大,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家吃席的人不能超过三个人。柳天骄是往宽了算的,觉着二十桌怎么也够了,到了正日子那天一瞧,好家伙,还有十几个人没有位置,只得又临时加了两桌。


    汤许氏忙得恨不得凭空生出八只手来,“怎么这么些人,还好骄哥儿你厚道,准备的菜量大,匀出来一点也不显得难看。”


    柳天骄“咚咚咚”切着土豆丝,手上的刀都要看不到残影了,“好些都是没请的,如今来了也只能招待着,辛苦婶子了。”


    “有啥好辛苦的,卫小子考上童生是大喜事,大家伙都高兴着呢。”


    最忙的还是外头记账的,这活论理该是德高望重的族中长辈来做的,还要读过书会写字的,扒拉一下就知道,除了柳大发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没想到卫文康压根没来请他,而是直接叫了个没读几年书的刘家小子,说是给小辈一个锻炼的机会,也叫村里的孩子们知道读书识字的好处。


    大家本来还觉着卫文康这事儿做得不妥当,一听他说了缘由立马没意见了。谁不想自家有个出息孩子呢,哪怕不能供他考科举,能读书写个礼单也好啊,没瞧见人家刘家小子一下就赚了三十文喜钱吗?


    刘家人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赚钱又长面子的大好事,哪里去找啊,还得是卫文康这个童生老爷有见识会办事。当然,村里那些老东西有意见大家都看在眼里,可刘家也不是吃素的。


    说他家娃娃年纪小不认识人是吧?刘家直接把他家的太爷爷搬了出来,就坐在刘家小子边上,见了人就跟刘家小子介绍谁谁谁。


    遇上态度不好的,那甭想了,什么唐家二驴、陈家狗蛋儿这种小时候的贱名,刘家太爷爷那是张口就来,叫后面那些听了压根不敢乱来。刘家小子也是胆大的,他太爷爷怎么说他就敢怎么写,压根儿不管那些老东西脸色也多难看。


    也是造孽,多大了年纪了,还当着儿孙的面被叫这种丢人现眼的名字。至于发火?那是不可能的,刘家太爷爷的辈分高着呢,除了少数几个同辈,那都是他看着光屁股长大的混小子,叫个小名儿怎么了,应该的。


    卫文康满意地看着面前的场景,空闲时看了一下礼单,知晓办席面的钱完全足够了,放心地进去招待客人。


    柳天骄办事向来是不会叫人说嘴的,今个儿人多,菜不是那么精致,但样样量大味儿足,酸菜猪肉炖粉条、卤鸭子、竹笋鸡、水煮鱼、白菜炒肉丝,素菜也是用荤油炒的,酸辣土豆丝、清炒萝卜片,还有炸花生米、凉拌豆芽,算上青菜豆腐汤,足足十道菜,算得上村里顶好的席面了。


    本来看他们两口子不顺眼又不得不来着全个面子的人,见了这席面也什么都不说了,只顾得抄起筷子吃。这一顿吃下来,礼金怎么着也能拿回来七八成,亏也亏不到哪里去。


    把好菜都抢得差不多了,村里人才有空闲聊。


    “今个儿来了好些人啊,估计日后也就村长家的甜姐儿成亲有这场面了。”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甜姐儿之前不是一心想嫁给卫文康吗,她倒是眼光好,就是差了点运道,不然如今的童生夫人可就是她了。”


    “她那性子,要真叫她当了童生夫人,日后不更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还不如骄哥儿呢。”


    “就是,起码柳天骄饭菜做得好啊,这味儿可不比城里的差。”


    “对了,说了半天,怎么今日都没有瞧见村长家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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