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薄惩熊二依然懵懂
因为雨大,离开客房之后,陈知县并没有很多地方可去。
好友程意倒是值得一聊,但是昨晚已经聊得太晚,而且他又是病人,所以陈知县打算少打扰他。至于程启运、程恩和程恕这些人,陈知县觉得压根就没话说。
他突然想到昨晚那个少年挺有趣,便有意去看看。叫住了一个丫鬟,打听到他住的位置,陈知县便兴冲冲地来了。谁想到,一进门便吓了一跳。
他随即发现,吵吵嚷嚷的,正是昨晚乱背《春秋经传集解》的那位。
程恩看到儿子竟然对着县尊嚷嚷起来,先是心惊肉跳,可看到县尊没有立即发火,他随即想到,县尊前来,定然是找肖平麻烦的。
程恩立即拉着儿子给陈知县行了个礼,然后指着肖平,道:“县尊,昨晚劣外甥满口胡言,我正好来惩处他!”
程恩看到陈知县的目光又看了一眼曾芸芸,忙道:“这丫头和劣外甥是一起来的,正要将其一起惩处。”
陈知县问:“他是不是满口胡言,你如何知道的?”
程恩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县尊,当时我们离开后并没有远走,而是坐在院内乘凉。我们生怕县尊接下来有其他吩咐。等待的间隙。恰好无意间听到了。”
陈知县又问:“你们要把这小姑娘拖到哪里?”
程恩知道儿子莽撞了。别的事情还好解释,可是程乾的语气太糟糕,他实在圆不过来。心急之下,程恩脑门上都冒出了汗珠。
程乾并没有感觉到陈知县态度的变化,直接道:“我少个人伺候,便来姑母这把她讨过去。”
肖平道 :“县尊,芸芸是我的未婚妻,他们意欲抢人,是犯法。”
陈知县没想到自己上任后的第一场官司发生在这里。正在这时,程意在丫鬟春凤的搀扶下过来了。
程意道:“陈兄,怎么昨晚还没有聊够?今天又来我这外甥这里。”
陈知县道:“你来的正好。”
当即,陈知县让程恩再把事情叙述了一番。言语之间,程恩自然还是认为肖平既然得罪了陈知县,他们有理由也有义务惩处他。
程意听后,无奈而又气愤。
“大哥,你好糊涂!乾哥儿胡闹就罢了,你怎么也没点方寸?”程意是真的生气了。
“三弟,你怎么可以和我这样说话?我可是你大哥啊!”程恩还是第一次听到程意如此教训他。
“姐姐的婚姻,是她的自由,不仅是你,就算是父亲也没有资格强迫她!另外,芸芸是肖平的未婚妻,你擅作主张,并且纵容儿子抢人,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犯法!”程意气得哆嗦。他是好面子的人,没想到家丑竟然在好友面前暴露无遗。
陈知县赶紧充作和事佬,道:“一任兄,你消消气,小心火气冲到眼睛里。身体要紧。”
随后,陈知县对程恩道:“程员外,需要给你说明的是,令外甥肖平并没有得罪我,他反倒是有功,有大功!”
言语之间,陈知县对程恩,已经不像昨晚那样客气。
程恩不由愣了:这知县莫非疯了?吹个牛还有功劳了?
陈知县却不再理会他,转而问曾芸芸:“给你们苞粟、番薯、土芋的洋人,那天你也见到了吧?能再和我说一遍吗?”
程念已安排映月端上茶水,并请陈知县上座。
这件事,曾芸芸本就是始作俑者。描述起来,她要比肖平更细致、更生动。尤其是苞粟、番薯和土芋味道的描述,无论是谁听了,都会确信,曾芸芸确实吃过这些东西。
陈知县听着听着,微微皱着的眉头就舒展了。曾芸芸还讲述了洋人关于这三种粮食产量的统计,那些细致的表格,鬼画符一般的文字,听起来就像洋人的玩意。这些若非亲眼见过,是不可能知道的。
程恩和程乾站在一侧,没有插嘴的机会。不过随陈知县听了一会,他们才依稀明白,肖平不仅没有得罪知县,反而因为遇到了一个洋人,受到了陈知县的赏识。
陈知县的心情越好,言语就越随和,对肖平的称呼,也就逐渐变成了“贤侄”。这让程恩十分嫉妒。
不知不觉,陈知县、程意、曾芸芸、肖平四人又聊了起来,其他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
屋内的人很多,唯独程恩,他越是在那里站着,就越觉得尴尬。偏偏知县没有言语,他不敢擅自离开。他数次用眼色示意三弟,是不是说句话,让他和程乾离开,可他的眼睛都快眨瞎了,三弟都没有反应。后来他才突然意识到,三弟如今戴着眼罩,和瞎子无异,怎么可能看得到他的眼色?
“陈兄,目前渔户逃徙流亡现象十分严重,目前各地虽有渔户册籍,但多迁徙他地或寄身于豪强大户之下。鱼课看似丰厚,实际并不多。而且这些年,本地渔民偷捕严重,河伯所也无力管控。”不知不觉,程意已经和陈知县聊到了河伯所的事情上来。
“这点倒是。一年下去,各省所收鱼课约有四万六千余两,江西不过三千四百多两,分摊到吉水的,实在寥寥。然而,河伯所既已设立,就要完成课税负担。所以眼下只能效仿摊丁入亩,将课税分摊湖塘周围百姓头上。虽然不公平,可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至于偷捕之事,河伯所若人力不够,又肯出银子,我想,县衙可以帮他们缉拿。”陈知县道。
“缉拿谁?大老爷,乾少爷,缉拿谁?小的来迟了。”陈知县的话,不知道为何被院内的人听到了,那人着急呼应,已经快步赶了过来。
也许因为跑得过急,那人没看到门槛,一下子便摔倒了,正好撞到了站在门口的程恩、程乾父子身上。三人一同滚倒在地上。
剧痛之下,程乾已经忘了所处的场合,忍不住大骂:“你这狗才!疼死少爷我了!”
众人都是一愣。跑进来的明显是个下人,也不知道在哪里扑腾过,浑身都是泥水,头发也披散了。
程意看不到人,但听得出声音,便问:“熊二,为何到这里来?”
叫熊二的下人,身形健硕,但面容有些憨傻,在地上滚了一番之后,他正巧跪在了陈知县和程意身前。听到三老爷问他,他也不起身,就跪在地上回答:“三老爷,熊二如今专管放牛。不过昨晚有人来报信,说程广家的要生了,他着急回去守着娘子,便嘱咐我替他跟随乾少爷,而且要小心服侍。不过今天早上,牛棚被雨冲垮了,牛跑了两头,我便去找。找了好久没找到,心急之下,一不小心跌进了塘中,恰好看到那两头牛正在藕塘里乱跑。小的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两头牛拉回来。拴好之后,便听人说,乾少爷要抓人,正在找程广去使唤。我一想,既然程广不在,就应该由我来抓人,我就跑来了。恰恰听到要缉拿谁。小的就应了一声。”
熊二说完,众人都了然。唯独程恩、程乾父子愈发尴尬。
程乾懊恼,骂道:“狗才,你乱说什么?我何时叫你抓人?”
熊二此人,在整个程家集是出名的憨傻,哪里看得清形势?眼下被少爷呵斥,他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道:“乾少爷,不就是你说的吗?昨晚夜里我喂牛,恰好听到你对程广说去抓新来的女娃娃,你说你受知县大人赏识,已经是什么红人,大老爷对你的要求,没有不从的。你说尽管抓,出了问题不用怕。还说如今姑奶奶是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又说姑奶奶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抓她家的一个小丫头,她并不敢说话。只是程广心疼他娘子,走得急,才嘱咐我听你吩咐。”
看到程乾脸色铁青,熊二赶紧表示歉意:“乾少爷勿怪。我是太爱惜那两头牛了。你是不知道啊,那两头牛耕田很卖力,吃草还不挑。若是真的跑了,甚至被流民抓去杀了,就可惜了。如今我来迟了,是不是耽误少爷抓人了?那人是不是跑了?若是跑了,我就像寻牛一样,把他寻回来就是了。”
程乾知道再怎么解释都无用了,只是在心中将程广骂了无数遍。
陈知县一开始有气,如今不气了,反倒是笑了,对程意道:“一任兄,你这位侄子,年纪不大,胆量倒是大。我还在这里,他就敢强抢民女。另外,这位芸芸姑娘是令姊的儿媳妇吧?亲姑母就在跟前,他也不放在眼里。”
程恩一听陈知县这番话,知道程乾是彻底恶了陈知县,刚刚爬起来的他立即跪下狠狠磕头:“县尊,我儿年幼无知,一时莽撞,还请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陈知县冷哼一声,道:“若非看一任兄的面子,我早已派人将他锁走了。不过他有今日,也是你教导无方导致的。我和一任兄的交情是交情,但是治下的百姓还都在看着我。若是过于包庇,我也对不起朝廷的俸禄。不过鉴于此事后果还不是很严重,就由你赔偿芸芸小姐一百两银子。你可愿意?”
一百两银子,这绝对是个大数目。不过此时,程恩自然不能与知县讨价还价,忙道:“小的愿意,愿意!”
“那还不去快取银子,并且把你这宝贝儿子带回去好好管教?”陈知县挥袖道。
“谢县尊恩典。”程恩再度磕头叩谢,拉着儿子退走了。
唯独熊二依然懵懂:“乾少爷、大老爷,不抓人了吗?”
打发掉熊二,陈知县脸上的愠怒一改,面带笑容地对程意道:“一任兄,我如此处置,你还满意吗?”
程意拱手道:“多谢陈兄。家中屡屡出丑,让陈兄见笑了。”
陈知县道:“家大业大,这种事情在所难免。”
曾芸芸站在门口,并没有注意到程意暗暗给陈知县打了招呼,让他对程恩略施薄惩。她一直关注
的是肖平时而愤怒地瞪着程乾、程恩,时而心疼、关切地凝视着她的表情。
她知道,肖平很在意她。
第23章 归途那一刻,要把她搂在怀里
雨终于小了一些,陈知县记挂着县里的事情,冒雨乘马车离开了。
程恩很快派人送来了一百两银子。对肖平这个外甥,他多了一些忌惮,更多了几分怨恨。可无论如何,肖平是在知县那里挂上名的人了。哪怕他过于年少,也不能轻视。
因为熊二离开后依然在乱嚷嚷,所以上午的闹剧很快就在程家传开了。程恕很庆幸,庆幸之余,又跑到妹妹那里夸赞了外甥一番。
至于亩产二三十石的粮食,没谁相信。他们认为,陈知县刚到任,需要的是政绩,偏偏又没种过庄稼,所以才会被肖平骗到。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陈知县就会发现这事情是多么可笑。那时候,自然有肖平倒霉的时候。
程恕送给陈知县的银子被退回来后,他对陈知县的观感不由差了很多,心中总觉得,无论怎么样,都有笑话看。
和他差不多心思的还有程恩。
回到家中,程恩安慰程乾:“乾儿,你很优秀。不要灰心,等陈知县发现自己被肖平骗了,才会知道你的好处。”
程乾点点头,目光露出怨毒:“待我飞黄腾达,我会让他好看!还有那个小丫头,我会让她跪下来求我!”
娘子生完孩子之后又赶回来的程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见面,就被程乾拳打脚踢。最后,等门牙都被打掉之后,他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也是一肚子委屈。可是,既然跟定了程乾,他倒是没有打算退却,有委屈也只能咽到肚里。
“乾少爷,你想报复肖平吗?”程广清洗了一番早已肿胀的面部,说话时因齿间漏风,发出“嗤嗤”之声。
“怎么,你有办法?”程乾问。
“小的有个大胆的想法。”程广凑近程乾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好,你速速快去!这里有三十两银子,都归你使用!”程乾倒是大方。
“小的立即就去!”程广接了银子,迅速离开了程家集。
经历了这些事,程念也不愿意肖平和曾芸芸在此多住。虽然不舍,可是雨停之后,她还是劝两个孩子离开。
“母亲,你不随我们回去吗?”肖平问。
“你外公暂时还未答应。不过你放心,有你三舅在家,母亲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程念安慰道。
对母亲的软弱,肖平十分无奈,可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规劝她。
程恩送来的一百两银子,曾芸芸早已给了他,理由是拿着太沉了,累。
肖平要给母亲留下了五十两,可是程念拒绝了。她对儿子心怀愧疚,怎么可能再要孩子的银子?而且,县尊也说了,这银子是给曾芸芸的。
程意道:“平哥儿,姐姐在我这里,你还不放心吗?有什么缺欠,还有三舅呢!银子你和芸芸收好,好好读书才是要紧的。”
肖平看到母亲的意志很坚决,只好将银子小心放好。在曾芸芸的灌输之下,他已经有了深入骨髓的念头:读书是很花钱的。
另外,他还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上进,不能辜负了芸芸的心意。
送走了陈知县,下午的时候,程意又将肖平叫了过去。
“平哥儿,这两日你也看到了,读书有了功名,才能做大事。科考上,你还是要努力。要做好准备,参加明年的县试。”程意虽然戴着眼罩无法视物,但是和肖平闲聊时,手中依然捧着一本书把玩。
县试一般都是每年的二月开考。对肖平来说,还有时间。不过若是奔着考中的目标去,时间就有些紧张。
“想考童生、中秀才,要读的书很多,《四书集注》、《五经》传注、《周礼》、《孝经》、《春秋三传》《战国策》《国语》《唐宋八大家文集》《文选》等都要熟读。我已经将书单列好给你。当然,社学中的先生也会告诉你这些。”程意说着,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书目。
肖平的记忆力很好,看了两遍,就全部记牢了。
“另外要记得,每个参加科考的读书人,都要从五经中选择一经作为本经,县试、府试时便可以选择本经答题。我的本经是《诗经》。不过,我最近眼睛不好用,不便教你。你还是要随老师好好好学。”程意又道。
这一点,肖平倒是有所耳闻。多数读书人拜师,都是老师的本经是什么,学生的本经就是什么,这样才便于学习。不过曾夫子上课,却从未提过这个。也许是社学内的学童,暂时还涉及不到这一点。
“可不可以取巧呢?不如只读《四书集注》和本经,然后仔细揣摩八股时文?”肖平突然问。这是他在文峰书院读书时听到同窗谈起的突击之策,不过曾芸芸明确告诉他了,这种突击,管不了长远。
“也有极少读书人是这样做的,并且考中了秀才。可是这样,再进一步就很难了。”程意猜这是别人提出的,肖平不可能想到这一点。他的观点倒是和曾芸芸一致。
从程意房中离开,又待了一晚,肖平和曾芸芸便要返程了。
用过早饭,便到了离别之际,肖平与母亲自然又是一番神伤。
“母亲,待孩儿考中秀才,前来接你。”肖平临走之时,在地上一跪,便带曾芸芸上了牛车。
程念站在门口目送二人很久,忍不住泫然泪下。她的脑海中,满是两个孩子趴在桌上往嘴里扒饭的情景。
“平儿,你不吃饭,总盯着芸芸看做什么?”
“母亲,我看芸芸吃饭这么香,便觉得开心。”
“芸芸,你把这块肉吃了吧。”
“我不喜欢吃肥肉,还是平哥哥吃吧。”
当年,曾芸芸被肖山带回来之后,两个孩子都特别小,还因为抢吃的斗过嘴。如今,两个人却好得不得了。
因为他们太好,程念才能稍稍放心;也正是因为他们太好,程念又觉得舍不得。
可儿子长大了,终归是好事。
这次赶车的不是程勇,而是程勇的儿子程成。
程成今年已经有十六岁了,在当时已经算成年了。他长得和他父亲程勇很像,都老实憨厚。
肖平过去曾见过他,彼此认识。
程成道:“平少爷,我爹上午被乾少爷派往县城了。所以我送你回文峰村。”
肖平点点头,道:“有劳成哥儿了。不过赶路不要着急,慢些走就是了。到文峰村不算太远,时间足够你返回。”
程成应承下来。
昨日刚刚下过大雨,路上的泥泞如今被晒干,结成了起起落落的块状,反倒是异常颠簸。
和程勇相比,程成的话要少了许多。他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赶车上,偶尔开口,也是指挥牲口。
肖平和曾芸芸并排坐在牛车上。和来程家集的时候一样,二人的手轻轻地牵在了一起。虽然车子在颠簸之中不断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但是两个人的心却安然而静谧。
车行了一半的路程时,慢慢停了下来,原来是前方的路被堵住了。
原本刚好能容一辆牛车通过的弯道,被一块从山壁落下的大石头堵住了一半。另一侧,则是一片山崖,从上往下,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藤草树木。
“平哥儿,前方无法通过了。看来,我们只能绕路了。”程成试着要推动大石,发现那石头恰好嵌在那里。哪怕他和肖平一起用力,石头也纹丝不动。
“距离文峰村还有多少路程?”曾芸芸下
了牛车,问。
“大约还有七八里地的样子。”程成道。
“平哥哥,天色尚早,不如我们走回去吧。牛车实在太颠簸,坐了这么久,腰都有点疼了。”曾芸芸道。
“好。”肖平想了想,觉得走一走也好,便对程成道,“成哥儿,你就回去吧。告诉我母亲,我们已经到家了,让她不用担心。”
程成点了点头,便赶着牛车回去了。
许是坐车坐久了,下了车后,曾芸芸只觉得十分畅快,走起路来感觉特别轻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面。
“芸芸,慢点。到前方小心一点。”肖平嘱咐。
“好的。”曾芸芸应声。
她刚刚走上那段窄路,便听到前方林中突然传来一阵高昂的马鸣,随即一批快马便冲了出来!
“芸芸,快躲开!”肖平最先反应过来,一边喊着,一边往前冲。
那马上坐车的是一个黑衣人,而且蒙住了面部。只见他双脚一磕马蹬,**的枣红马的速度便立即提了起来,直接向曾芸芸冲了过来。
不过是数丈之地,箭一般的马匹冲来,不过是眨眼之间。
曾芸芸也发觉了危险,下意识便往那石头之后躲闪。
谁料到那人靠近曾芸芸之时,竟然身子一歪,便翻到了马的一侧。随后,他伸手便要揽抱曾芸芸。
他是要劫人!
无奈之下,曾芸芸身子便往下一蹲,试图躲过去。
可是那人的骑术很好,纵然曾芸芸蹲下去了,他的身子又是一侧,依然可以够得着她。
曾芸芸无奈之下,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土便撒了出去。
那人没料到文文弱弱的小丫头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反击,一不注意,便被沙土撒了一脸。他眼睛一疼,不由闭上,但是胳膊依然下伸,不把曾芸芸抓住誓不罢休。
看似文弱的肖平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已经冲了过来。
那人眼睛虽闭,但是胳膊的力气却大,准头也足,在马匹掠过的瞬间,便把人抓住了。
不过,他抓住的人并非曾芸芸,而是飞扑过来的肖平。
肖平被他揽住之后,大吼一声,便要挣脱。可那人手劲很大,并且以为抱住的人是曾芸芸,便往马上拉人。
曾芸芸心急之下,也拉住肖平,试图将他扯下来。
可是,二人的力气怎么比得上这个壮年男子挟健马冲锋的力量?结果是,二人一起被马匹带离了地面。
肖平无奈之下,几乎用尽了力气,一口咬下。
那人不由嚎叫了一声,已经看清楚抱着的人不对。剧痛恼火之下,他整条胳膊猛地一甩,竟然将肖平和曾芸芸一同甩向了马后。
二人收束不住,便滑到了山崖下。
危急时刻,肖平一把搂住曾芸芸,便滚了下去。
纵然危险,也要把她搂在怀里。这是肖平下意识的念头。
曾芸芸被肖平搂住后,心头稍安,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24章 谷内遭遇新发现
也不知过了多久,曾芸芸终于醒来了,第一感觉就是身体酸疼无比,尤其是脑袋,充满胀痛。
她连忙看向身侧,肖平躺在那里。还好,他的呼吸比较平稳,身上虽有多处擦伤,但并没有太大问题。
安静地躺了片刻,活动活动四肢,等待身体的知觉慢慢恢复,曾芸芸才慢慢站起身来。她回想起摔落山崖前经历的那一幕,不由有些心悸。随后,她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他们滑落的山崖比较高,足有几十丈,但因为长满了各种植物,他们相当于是被一层层植物托着落下的。这样才侥幸捡回了性命。
眼下,他们处于一个平坦的谷底中。在她脚下,长着厚厚的苔藓,在悬崖一侧稍稍偏上的位置,则散落地生长着一些蔓藤植物。苍白的石头点缀在苔藓中间。石头旁,还有一些腐朽的兽骨,在风雨的冲刷下,变成了灰色,显得寂静凄清。
曾芸芸轻轻地唤醒了肖平,并协助他检查了自己的身体有无大碍。庆幸的是,两个人都没有受重伤,站起身来后都能勉强走动。
午后的阳光照入谷中,几乎可以看到潮湿的水汽在不段上涌。
此时此地的山并不算特别高,但却给人以莫测之感。风过处,树林中传来低沉的树木抖动声,仿佛有种古怪的东西在不断变幻一般。它时而暴戾,时而静谧,时而喧哗,暴戾时如野兽,静谧时如处子,喧哗时如江海。身处谷底,既无法窥视其真正面目,更不知道这山脉的尽头到何处。
曾芸芸看了看四周的山崖,有点心慌。随即,她觉得身体一紧,原来是肖平搂了她一下,安慰道:“芸芸,别怕,我们能走出去的。”
此时,他们随身带的那一百两银子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二人搜寻了一阵,才看到头顶十几丈高的一处地方有一丛荆棘,荆棘丛中有一角布料露了出来。银子丢到那里去了。
山崖很陡,二人是很难够到银子的,只好暂时放弃。
牵着手,曾芸芸和肖平沿着谷底向前走。一路上磕磕绊绊,二人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再出现什么意外。
无疑,落入山崖前冲出的那个黑衣人就是奔着曾芸芸去的。也可以推断出,阻路的石头也是人有意为之。背后是谁支使的呢?这也不难猜出。
不过,对方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不管对方是否得手,肖平都拿不出证据。
对差点要了他们命的仇人,无论是曾芸芸还是肖平,都不会选择原谅。眼下最要紧的,是先保护好自己,再择机报仇!
走了没多远,便看到前方有淡淡的烟雾在谷中翻滚。一开始二人还以为是惯常的雾气或水汽,再走近些仔细分辨,都不由一喜:“是炊烟!”
二人不由加快了脚步。有炊烟,便有人家,便能够问路离开这里。
前方的山谷愈发平坦,二人惊奇地看到,很多谷底已经被开垦出来,种上了作物。
“平哥哥,你看,这是玉米,也就是苞粟!这是番薯,也就是地瓜!哇!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能见到它们!”曾芸芸兴奋地说。
眼前的作物都长得不错,玉米已经长出了巴掌长的棒子,地瓜秧也爬了一地。
“哇,还有别的呢!这是苎麻,这是烟叶!”曾芸芸认识的作物要比肖平多得多。
二人在这些田地里,还看到了不久前有人劳动过的痕迹。眼下,他们大概回家歇息去了。
越过一片片田地,前方是一栋栋用竹子、木头和茅草搭成的简陋的房屋,甚至还有一个个窝棚,大概有十来户人家那么多。他们看到了一些人影,那些人影大概也看到了他们。
“当当!”两声锣响,那些人迅速地赶了过来。
很快,这些人将曾芸芸和肖平包围起来。这些人多是青壮年,也有个别孩童。他们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仅能遮体,一个个面带菜色。在他们手中,各自拿着棍棒甚至铁叉、锄头等物。
他们紧张地盯着曾芸芸和肖平,目光中满是警惕。
一个年龄最大的中年男子越众而出,喝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
曾芸芸听得出,他明显带着福建口音。
肖平忙解释:“我们是不小心从上面滑落的,无意中走到这里。”肖平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山崖,又指了指他和曾芸芸身上的伤口。
男子看他们年龄幼小,有些迟疑,问:“你们真的不是衙门派来的探子?”
肖平道:“我们真的不是探子。我们只是想问问路,离开这里。”
听到肖平和曾芸芸要离开这里,男子勃然色变,高喝道:“你们谁都不准离开!你们若是离开了,说出我们的行踪,我们会死得很惨!”
“对,不能让他们离开!”周围的青壮年也挥舞着武器,一起叫喊起来。
肖平和曾芸芸不由为之色变。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
这些人都是流民,因为交不起朝廷的赋税,又或者欠了高利贷,甚至犯了罪,便逃到了这里。他们选择这个偏僻的山谷,自己开垦土地耕种。因为不用交税,倒是勉强能活得下去 。不过,他们必须隐匿自己的踪迹。否则,一旦被衙门发现,不仅他们开垦的土地会被衙门收走,他们的财物,包括种出的粮食也会被收缴,甚至他们这些人都会受到惩处。而一旦他们被发往原籍,之前欠下的债、触犯的罪,都会加倍惩罚。
曾芸芸知道,在一些极端的情况下,还会有衙门的人,或者是其它势力直接将这些流民杀死,直接侵吞他们的一切。哪怕小孩子和妇女被留下来,也将被贩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些人发现了曾芸芸和肖平之后,才会如此紧张和激动。
肖平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还在保证自己离开后不会说出他们的行踪,却没发现这些人的情绪已经越来越暴躁。
曾芸芸赶紧拉了拉他的胳膊,提醒他不要再说。二人乖乖举手,表示服从。
看到二人举手,这些人才稍稍放松,但依然没有放下武器。他们押解着曾芸芸和肖平,走向居住的地方。
在这里,几个妇人正在做饭,三两个比较小的孩童在玩耍。看到有两个陌生人被押解过来,妇人都没有吭声,倒是孩童们十分好奇,跑过来围观。
曾芸芸粗略一数,发现这里大约有青壮年男子十人,妇女五人,另有少年和孩童七个。按照房屋和窝棚算的话,这应该就是十来个家庭。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看到一个老人。
领头的中年人对一个妇人吩咐了一声,那个妇人转身离开后不久就找来了一条麻绳,将曾芸芸和肖平都捆了起来。
捆的时候,曾芸芸对着那妇人微微一笑,露出了善意的表情。那妇人的手不由停了一下,随即就给他们捆得松了一些,不至于那么痛。
指派了一个比曾芸芸、肖平稍大两岁的少年看守两个外来者后,领头的男子便招呼大家快点吃饭,说下午还有很多活要干。
曾芸芸看他们的食物,都比较粗糙。也许是因为没有石磨等工具的原因,他们煮的稀粥里还有稻壳在漂浮。一些野菜被切成一段段的,随便洒在粥里。
这样的伙食明显没有吸引力。随便吃了一些,这些人就开始干活了。这一次,除了看守他们的那个少年,包括孩童之内的所有人都参与进去了。
他们是在剥麻。
刚刚收割的苎麻先被按照花色分类,然后根据长度再次分类。小孩子用竹子把麻叶刷掉,大人便开始剥麻。
每剥出一批,便有人将它们捆好,丢到不远处的山溪中浸泡。
曾芸芸小声对肖平道:“浸泡之后的麻还需要刮一遍,然后晒干才能出售。”
肖平看到一个妇人在收集苎麻的叶子,便问:“叶子也有用吗?难道是用来喂牛羊?可是这里没有牛羊啊!”
曾芸芸道:“苎麻是纺布织绳用的,但是它的叶子和根都可以吃,比如和米一起做饼。”
看守的少年没想到曾芸芸懂这些,不由好奇地盯着他们看起来。
曾芸芸看着少年的样子,突然一笑,问:“你们是不是从福建来的?”
少年一听,大为紧张,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竹竿。
“你读过书吗?”曾芸芸又问。
那少年迟疑了许久,终于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认识很多字,要不要他来教你?”曾芸芸碰了碰身旁的肖平。
少年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
肖平已经领会了曾芸芸的意思,因为双手被绑住,他只能用脚尖在地上书写:“看到了吗?这是‘苎麻’两个字。你试试,照着我的写。对,就用你的竹竿在地上写。”
少年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大人都在紧张地劳作,没有人去注意他,也就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模仿起来。
他学得很认真,没多久,就学会了。
“你试着读一读,苎……麻……来,你试试,苎……麻……”肖平锲而不舍地劝他。
“苎……麻……”少年终于开口了。
“接下来,你一边写,一边读。记得,写字的时候,笔画要横平竖直,不要倾斜。”肖平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真正地代入了老师的角色。
学完了“苎麻”二字,肖平继续教授“山水人口吃看走”等字。
少年已经彻底放下了戒备。在他脚下的地面上,一个个看起来笨拙但又十分有力的字慢慢呈现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路过这里喝水的青年男子猛地从三人的后方绕出来。他的一声喊,立即惊动了正在劳作的那些人。
第25章 喜爱还有惊喜
学识字的少年被青年一嗓子吓住了,手中的竹竿也掉在了地上。
几个正在苦哈哈干活的孩童立即围了过来。
领头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一捆麻杆,边走边问:“到底怎么了?”
青年并不认识字,只能说:“他们在这里嘀嘀咕咕,说要走。”
肖平有些无奈,真是巧了,刚刚正在教那少年“走”字如何写,恰巧被他听到了。
“阿丰,怎么回事?”手头的活很多,被耽误之后,男子有些不悦。
“他们,他们在教我识字。”叫阿丰的少年低下头,仿佛犯了很大的错误一般。
“识字?”男子走过来,看到了地上歪歪扭扭的大字。男子看得出,这些字虽然写得比较丑,但确确实实是字。
“识字啊……”男子的话语突然柔和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几个围观的孩子,问,“你们想学识字吗?”
这些或大或小的孩童对视了一眼,仿佛是鼓足了勇气一般,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想,我们想识字。识字了才不会受欺负!”
男子抚摸着他身旁最近的一个孩童的脑袋,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他背过身用粗糙的手指擦拭了一下,转身问肖平:“你能教他们识字吗?教他们简单地认识一些字就可以。”
仿佛心中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男子接着道:“只要你们保证不说出去我们的行踪,我们可以放你们走。教他们识字,不会耽误你们很长时间。”
肖平已经意识到了男子许诺放他们离开需要承担的风险,当即表示:“我们保证,不经过你们的允许,绝不泄露你们的行踪。”
男子随即开始给肖平和曾芸芸松绑,行动之间,已经十分恭敬。闽地和江西一样,都是兴教育、重科举之地。在宋朝,福建考生也有过科举屠榜的壮举。哪怕在明朝,福建依然是科举大省。和江西一样,这里的百姓无论尊卑,都保持着对读书人的尊敬。如今,肖平要教这些孩童识字,那么他就是先生。这是让他们打从内心都会尊重的称呼。
简单的交流之后,肖平了解了他们来此的因由。
男子叫林大海,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世代都居住在福建海边,一边打渔,一边务农。嘉靖年间,倭寇对福建沿海的骚扰越来越密集。为此,林大海祖辈们就躲到了江西山中,成为流民。
他们最初是居于赣南山中,那里东、南、西三面环山,却有往闽西、粤东、粤北、湘东南各县沟通的路径。在赣南山中,他们搭上简易的窝棚,以种植简单的作物谋生。不过,随同他们一起内迁的很多人因为受不了苦,从流民变成了流寇,或被镇压,或潜伏在别处去了。他们这几户人家,都比较老实,只求靠劳作为生。
可即使如此,想要活下去也是不容易的。明朝的户籍制度十分严格,《大明律》中对他们这些逃离原籍、避税山中的人有严苛的规定。一旦被官府捉住,他们受杖刑、笞刑都是轻的,落在胥吏手中,很容易送命。
也就是几个月前,他们长期隐居的地点被发现了。在逃命的过程中,几户人家的老人为了避免拖累他们,都坚持留下来。结果,只有这些中青年、妇人和孩童艰难地逃到这里,栖息于这个隐蔽的山谷之中。
越是生存不易,他们越是有对知识的渴望。因此,当林大海意识到可以让这
些孩子学识字的时候,他不知不觉间放松了戒备,转而表达内心的渴求。
曾芸芸和肖平感受到了他们的渴求。如果说之前还把教他们识字作为逃离此处的条件和手段,那么此时,他们有了教授文字的冲动。
没有学堂不是问题,找片阴凉的地方席地而坐即可;没有纸笔不是问题,竹枝为笔,大地为纸。肖平讲授得很认真,这些孩子们学得也很认真。
少了七个少年和孩童的参与,林大海等人的劳作更加紧张了,不过他们脸上洋溢出了由衷的高兴。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也就是今天让他们生出了一丝希望。
整个下午,肖平教会了这些少年和孩童学会了书写自己的名字,学会了能识读十几个常见字。曾芸芸则教了他们简单的算术。
来自二十一世纪数学理念,真的不是这个时代能够具备的。教到最后,连那些青壮年和妇人都放下手头的活计跑过来倾听。
听完课,林大海感慨道:“若是早学了这些,何至于被那些奸商欺骗!”
晚饭时谷中燃起的炊烟比平时都要温馨一些。围坐在一起吃着极为粗糙的饭食,流民们麻木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这个晚上,肖平第一次尝到了曾芸芸多次提到的烤地瓜的味道。不过,他没有吃很多,他将不多的番薯分给了其他人。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曾芸芸,其他人对番薯并不感兴趣。
曾芸芸悄声告诉他:“对流民来说,经常吃番薯,肚子里会有胀气,并不舒服。”
林大海道:“委屈二位先生了,只能以番薯招待你们。”
曾芸芸道:“番薯的味道很好,我们很喜欢。”
林大海以为曾芸芸是故意这么说,为的是不让他们觉得亏欠,心中十分感动。在他们眼中,番薯的味道是一般的,甚至让他们中的个别人恶心,毕竟差不多天天吃,已经吃腻了。
他道:“我们在这里耕种,虽说没有赋税,但日子并不好过。首先是收成难以保证,谷中阳光不足,但是常常遭山洪,庄稼经常被冲走。另外,我们还担心官府来剿。有时候为了逃命,不得不丢掉所有的东西。”
大概是回忆起了上次在赣南的经历,在场诸人都十分伤感。
顿了顿,林大海道:“饿肚子对我们来说,是极为正常的事情。我们大人还好点,就是苦了这些孩子了。还有一点,就是我们缺盐。”
曾芸芸已经注意到,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他们身体都有些浮肿了。
肖平问:“你们种这些东西,有些会出售吧?”
林大海道:“自然是。比如这些苎麻,我们自己只会用很少的一部分,大多数都要卖掉。不过,这些都很难卖出价格。那些商人一旦知道我们的身份,会拼命压价。有时候,他们干脆直接抢了我们的东西就走,他们料定我们不敢声张。”
肖平问:“我看你们种的这些苞粟和番薯长得很好。种植这些是靠你们从福建带来的种子吗?”
林大海道:“福建带来的种子,早在赣南便用掉或丢掉了。我们在这里种植的,是从其他流民那里买来的种子。”
肖平好奇:“你们和其他流民也有联系?附近的流民多吗?”
林大海道:“不少。江西比较富庶,而且山多,便于藏身,很多广东、福建、广西的流民都喜欢到这里来。我们只和福建的流民联系,但联系并不多。哪怕见面,也选在其他地方。大家都怕暴露,轻易都不敢露面。”
肖平又问:“如果由你出面,能再买一些番薯和苞粟的种子吗?”
林大海道:“我们种的这些番薯和苞粟都快成熟了。如果小相公家里要种的话,都可以做种子,我们不收小相公的钱。如果要更多的种子,我可以去联系。”
肖平道:“我就是了解一下。如果有可能,我给你们找买家,而且是安全可靠的那种。”
林大海激动地道:“那我们就先谢谢小相公了。”
天黑之后,曾芸芸和肖平又多了一种奇特的经历,那就是在山谷中过夜。
热情的流民腾出了最好的一间屋子给他们住,而原住户的一对夫妻和一个孩童,则露天住在外面。
曾芸芸和肖平最初是不同意的。可是这一家人热情得不得了,双方推让了很久,最后还是曾芸芸和肖平屈服了。别看那个女主人又黑又瘦,但是力气真大,拉扯之间,几乎把曾芸芸的手腕都捏肿了。
“这些人真热情,但也可怜。”曾芸芸躺在用竹坯子搭成的简易小床上。在这里,她可以透过屋顶茅草的空隙,轻易看到简陋的屋顶上方的星星。
“是啊。有人说,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芸芸,你说现在到底是太平还是乱世呢?老百姓为什么就这么苦呢?”肖平忍不住喟叹。
曾芸芸侧头看着肖平认真的神情,感受到了他亮亮的眼眸中透出的悲悯。她的心中不由洋溢出喜爱之情。喜爱的同时,她还惊喜。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可以去抨击某个人,包括大臣、大儒甚至皇帝,可以批判社会风气,也可以批评朝政,但是,他们很少去否定整个时代。可是今天,肖平因为特殊的经历,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这一点,让曾芸芸很欣慰。她渴望看到肖平能脱离这个时代的束缚,去正确的看待这个社会,而不是单纯成为一个只会读书、考试的书呆子,最后又泯然于这个社会中。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平哥哥,好好读书吧。当你有了功名,当你做了官,你才有能力帮助更多的百姓。如果你可怜这些流民,请记住他们今天的样子。以后,无论你走多远,都不要忘记你读书、科考、做官是为了什么。”曾芸芸徐徐道。
“芸芸,我记住了。”肖平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坚毅。
第26章 离谷得了一个高级保镖
如此一来,曾芸芸和肖平就安心在谷中教授这些少年和孩童。他们也都很珍惜这次学习机会,学得都很认真,和鉴湖社学中的学童完全是两个样子。
曾芸芸原本就是教师,可是这一次,她觉得自己的教学热情被彻底激发出来了。如果不是这些学生暂时不会和洋人打交道,她恨不得把英语也教给他们。
三天之后的早上,林大海找到曾芸芸和肖平,道:“二位先生,这几日辛苦了。我们都很感激你们,也希望多挽留你们一段时间。可是,你们在这里,家中必定担忧。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送二位先生回去。”
肖平道:“我们家中暂时没有要紧事。而且,我们还没有教完。”
林大海道:“我虽然不识字,但也知道读书习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不过,留二位先生这么久,我们已经是很自私了。谷内生活太清苦,我们不能继续委屈二位。”
“可是……”
肖平还要坚持再教一段时间,林大海却道:“我有个请求,就是关于学习的。”
林大海招了招手,当时负责看守曾芸芸和肖平的那个少年跑了过来。
林大海道:“阿丰这孩子,十分老实,学习也刻苦。我打算让他跟着二位先生离开。闲暇时,二位先生教教他即可。食宿方面,二位先生也不用担心,他自己在山野中想办法就是了。等他跟二位先生学会了本事,再来这里教其他孩子。”
说完,林大海看向了曾芸芸。短短的三日相处,他已经看出,曾芸芸能当肖平的家。
曾芸芸问肖平:“平哥哥,我觉得可行。你觉得呢?”
肖平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可行。”
阿丰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如今跟随父亲生活。他的父亲也姓林,话不多,此时早已准备好了他的行装。
所谓行装,就是一块破布包了一些流民们凑出来的吃的。里面也没有其他衣物。唯一特殊的,就是一把短刀,看起来很锋利。
他的父亲把破布包绑在儿子的后背,
便紧紧抱着他,随后摸了摸儿子的脸,给出了鼓励的笑容,道:“儿子,出去才有前途。跟着先生,好好学。另外,谢谢你林伯伯。”
阿丰要给曾芸芸和肖平磕头行礼,被肖平拦住了。阿丰谢了林大海,又和小伙伴们一一道别。
林大海道:“阿丰虽然老实,但做事却很稳重,相信不会给二位添太多麻烦。”
说着,林大海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小布包,展开后递到了曾芸芸和肖平面前,道:“这是一点心意,还请二位先生收下。”
曾芸芸看到,这是一些散碎银子,应该也是流民凑出来的。
曾芸芸和肖平同时伸手,将银子推了回去。
林大海有点着急,道:“银子不多,二位先生不要嫌弃。等我们这茬苎麻卖出去了,还能凑出一些。”
曾芸芸道:“我们不是嫌银子少。其实,我们有银子,只是弄丢了。”
肖平简单描摹了银子所处的位置。当下,一群人来到了二人滑落的那段山崖下。
简单看了看,林大海对阿丰道:“阿丰,给先生分忧的机会到了。”
阿丰点了点头,脱了草鞋,徒手就开始向上攀爬。
如此陡峭的悬崖,往上看都有种晕乎乎的感觉,肖平赶紧制止:“不能再爬了,太危险了。”
林大海却笑道:“对阿丰来说,不算问题。”
曾芸芸注意到,哪怕是阿丰的父亲,脸上也无担心的神情。
阿丰的动作十分敏捷,他的手脚仿佛像壁虎那般有吸盘似的,不管多么陡峭的地方,他都能让自己不坠下来。山崖上那些纷乱的藤条、乱草、杂树、尖石,都成了他的最佳工具。借助这些,他不断地在提升自己的高度。
林大海指着身形渐渐缩小的阿丰,道:“看到了吧,阿丰是我们这里的第一攀爬高手。当年,这个山谷也是他在山崖上采摘草药时无意中发现的。不过,他的本事还多着呢,以后二位先生就会发现了。”
说话间,阿丰已经到了银子掉落的地方。他害怕将布包丢下后会将它弄脏,便直接将布包缠在了一条胳膊上,又像猴子一样滑落了下来。
肖平打开布包,里面是大小一致的十颗小银元宝。
肖平拿出了一个,塞在阿丰的手中,另外拿出了两个,递向了林大海。
阿丰和林大海都坚决表示不能要银子。
林大海道:“本该我们孝敬二位先生,哪有我们拿银子的道理?”
肖平只好耐心解释:“给阿丰的这十两,一方面是酬谢他帮我取回银子,另一方面也算是佣金。阿丰这么有本事,跟我出去之后,我自然会差遣他做一些事情。”
阿丰的父亲不善言辞,只是摆手表示不能拿银子。林大海代他父亲二人拒绝,道:“作为学生,替先生做点事情是应该的,不能拿银子。”
肖平再度将银子塞在阿丰的父亲手中,道:“你不拿这银子,遇到天大的难事,我也不敢请阿丰帮忙。无论是谁,都没有平白役使别人的权力。”
肖平又对林大海道:“给你的这二十两,其实是定金。你的这些番薯和苞粟,都给我留着,我到时候会来买。”
林大海还要推辞,肖平道:“苞粟还没熟,就算了。我挖点番薯带走,总可以了吧?”
林大海看肖平执意给银子,只好收下十两银子,另外十两还是硬塞给了肖平。对他们来说,纵然物产多点,可也很难卖出这么多银子。
随后,林大海带人挖了很大一片地的番薯,挑选最好的给肖平带上。
曾芸芸赶紧制止,道:“别带这么多,阿丰都背不动了。”
还未出发,腰已经被压弯、额头已经冒汗的阿丰尴尬一笑。
肖平随意挑选了几块带上,把其余的都留了下来,道:“有机会,我带车来装。”
言罢,二人和阿丰与众人挥手作别。
大家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到了谷口,在那里的丛林中,有条很隐秘的穿山小径,可以通到谷外。
钻入了丛林,头顶便瞬间被层层叠叠的树枝和蔓藤遮住了。所谓的小径,不过是乱树中的缝隙罢了,一点规律都没有。
阿丰走在前面,并且取出了身上的那柄短刀为曾芸芸和肖平开路。一条条阻路的蔓藤都被他割断或者扯开,勉强能让他们二人通过。
同时,阿丰还负责驱赶一些蛇虫。有一次,曾芸芸看到一条蛇盘在树上,被他一甩短刀,就斩掉了脑袋。
曾芸芸暗想:这趟可捡到宝了,绝对的高级保镖!
看到阿丰矫健的身影,肖平对曾芸芸道:“芸芸,你说得很对,不能单单死读书,锻炼身体也很重要。”
因为曾芸芸和肖平还不善于在林间行走,而且这段路是爬升的路,所以三人的速度并不快。
也许是受到了阿丰的激发,肖平也有了点逢山开路的架势,并且不断向阿丰请教一些关于山林中生存的经验。
阿丰平时少言寡语,但是谈及山林,话就多了起来。他告诉了肖平和曾芸芸如何躲避蛇虫,如何辨别哪些食物可以吃,如何在山林中寻找水源等等。
曾芸芸想:此前看得那些《荒野求生》的节目,里面的牛人和阿丰一比,又弱爆了。
如此攀爬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晌午,三个人才来到谷顶。站在谷顶,三个人居高临下一览茂密的丛林,根本无法看出丛林最底层是一个平坦的山谷,而谷顶和谷底之间,还会有这样一条可以通过的路径。
谷顶之上,是一条仅能容二人并行的小路。从这条小路往前走数里,便是一条下山的路。
二人走了没多远,阿丰道:“有人过来了,我们躲一躲。”
这时,曾芸芸和肖平和感受到了地面微微的震动,隐隐约约听到了有马蹄声传来。
二人依言随阿丰躲到了路边的草丛中。
没多久,三人就看到有四个人分别骑马从路上飞奔而过。
这条路狭窄而曲折,可是四个人完全无视跌落山崖的风险,骑术十分精湛。
最惹眼的是,四个人都穿着黑衣,带着面罩。排在第二的那个人,骑的赫然是一匹枣红马。看他的身形,和当日意欲擒拿曾芸芸的人极为相似。
等那四人走远了,再也听不到声息,三人才从草丛中钻出。
肖平问:“阿丰,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你知道吗?”
阿丰道:“他们都是附近的马贼,大约有七八个人,十来匹马,行事心狠手辣。官兵来剿过他们几次,可都失败了,反倒是折了好几个人。这些马贼不讲任何规矩,连流民的一点粮食都抢。惨死在他们手下的百姓和流民,有几十个之多。”
说这番话时,阿丰的牙咬得咯嘣作响,看起来也是恨极了他们。
肖平道:“这些人逍遥不了多久的。我们下山吧,争取日落前赶回文峰村。”
第27章 重返社学学童带泪的笑容
离开数日,肖平又给鉴湖社学带来了一个学生。
黑黑瘦瘦的阿丰刚一出现,就吸引了学堂内所有学童的注意。
“嘿!我是社学的大师兄。你从哪里来?读过什么书?哈,这个问题没意思。你喜欢玩什么?捉鱼、掏鸟窝、打弹弓,这些你会吗?”熊峰即将离开社学,尤为珍惜这段所剩不多的美好时光。
听了熊峰的自我介绍,曾芸芸有点想笑:整天称呼自己为大师兄,干脆改名熊大算了,还可以和程家的那个熊二结为兄弟。
阿丰没有理会他,老老实实地坐在肖平一侧。在山林中矫健无比的他,如今却十分紧张。
其他孩童对阿丰也很好奇,有的问:“你个子这么高,年龄
不小了吧?怎么跟肖平混了?你是他家的亲戚?”
有的道:“你要注意,听肖平的没用,要听小夫子的。”
还有的说:“阴雨天这么多,难见太阳,你这么黑,是怎么晒出来的?听小夫子说,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大部洲,上面的人除了牙齿,浑身都是黑的。你不会是从哪里渡海而来的吧?”
唯一例外的是解鉴,大概还没有从前几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他有点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盯着书本,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进去。哪怕大家都围在了阿丰周围,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转过头去。
有了前几日熊峰爷爷送来的银子,曾夫子的伙食稍有改善,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红光。也许是想开了,他的神情不再是过去那般消沉。
进了学堂之后,看到乱糟糟的样子,他狠狠地用戒尺敲了敲讲桌。
众孩童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讲授的《千字文》已经要收尾了。
人有精神,讲授起来也就特别仔细。哪怕是曾芸芸,偶尔也会细致听上一阵。不过更多的时间里,她在读书。
对,读书。不过不是学肖平那般抱着书本,而是在自己的脑海中读书。作为学霸、宅女,穿越之前,她读过的书简直汗牛充栋。当年读的时候,不过囫囵吞枣、随手翻翻,如今这些书籍已经全部储存在她的脑海中了。
在脑海中,再次读这些书,感觉真的奇特。不需要翻书,不需要看字,想到哪,那些文字就会十分鲜明地呈现。这种感觉就像做了一个美梦那般轻松,却又可以完全掌控。她既可以一目十行,又能够信马由缰,偏偏无论怎么读,留下的印象都十分清晰。
当曾夫子讲得口干舌燥时,他发现坐在最后一排的三个人走向了三个极端:
肖平最刻苦,完全按照曾夫子的讲授亦步亦趋学习。不过他学习的效率很高,曾夫子一讲他就记住了。当曾夫子在讲堂里再次强调某项内容的时候,他便开始自学下面的部分。散学之后,他根本就不用复习。中午和晚上,他所学的全是新的内容。这让他不断拉开与其他学童的差距。
新来的林丰,这无疑是一个让曾夫子印象深刻的学童,进入社学了,竟然还自称“阿丰”。他仅仅认识几十个字,估计还是最近刚学会的。肖平称,这是他的表兄。可听他口音,倒像是福建人。按照官府的规定,林丰是没有资格进入社学读书的。可是偏偏鉴湖社学十分特殊,并非完全官办,手续也就不那么严格。看在肖平送来的银子的份上,曾夫子便多了这样一个学生。讲堂上,林丰始终处于一种茫然失措的状态。告诉他把书翻到某某页,他许久都找不到。曾夫子想,这样的学童,哪怕用功,也难有出息,不过是多认识几个字罢了。
号称“小夫子”的曾芸芸最奇特。她并不认真听曾夫子讲了什么,时常盯着窗外的树梢、鸟雀、云朵以及身旁的肖平很久很久。有时候,她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脸上却带着微笑,让人怀疑她睡着了,是在做梦。偏偏曾夫子试了几次,问她什么,她都会。曾夫子想,这个本家的天赋太可怕!可惜,她是个女娃,否则前途真的难以估量。
中午散学,一直绷紧了身体的阿丰终于放松了下来。肖平和曾芸芸,则悄声谈论着什么,脸上不时浮现出先容,让其他学童羡慕不已。
学童多是从家中带饭来此,肖平和曾芸芸也不例外。不过今天,许多学童发现了非同寻常的事情。
散学之后,肖平、曾芸芸和阿丰便结伴走了出去。一开始,大家都没注意。不过一个学童很快跑回讲堂,道:“肖平他们在外面点了一堆火。”
众人觉得奇怪。学童们平日里倒是喜欢用树枝、树皮燃起火堆为乐,有时候还会在上面烤一烤湖内捉来的鱼,或者田里捉来的蚂蚱。可是他们做这些事情时,肖平、曾芸芸从不参与。
之前,曾有一个学童讨好地请曾芸芸一起去玩火。正和肖平闲聊却被打扰的曾芸芸直接给了他两个字:“幼稚。”
难道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好奇之下,三个人的火堆引来了围观。
大家看到又黑又瘦的阿丰从布包里取出了三个半尺长的红色果子,直接将它丢到了火堆里。
“果子都是直接吃的,哪有放火堆里烧的?”
“真是糟蹋东西。不过这果子很奇怪,从没见过。”
“可惜了。一看阿丰就傻傻的,八师弟和小夫子却陪他一起傻。”
“怎么还添柴啊?估计果子已经完全被烧糊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了一番,阿丰完全无视,依然慢条斯理地添柴。等火着得差不多了,他开始将通红的炭火盖住果子。
阿丰不说话,肖平则只顾着和曾芸芸说话。即使如此,学童们仍不愿散去。他们还想看看究竟,看看阿丰是怎么把焦炭一般的果子吃下去的。
又过了一会,一贯鼻子很灵的熊峰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学童们闻了闻,果然有股香味传来。大家仔细搜寻,发现香味赫然来自火中。
学童们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不可思议。
片刻之后,大家发现香味越来越浓。
“好香!”
“真好闻!”
“阿丰,是果子的味道吗?”
“好想看看果子到底怎么样了!”
终于,阿丰对肖平和曾芸芸说了声:“好了。”
只见他扒了炭火,脸面的三个红果子已经变了颜色,有些地方变得焦黑,有些地方则发黄。可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烧焦的表皮上,依稀有闪亮的糖油流出来。
阿丰将烤熟的果子晾了晾,分给了肖平和曾芸芸各一个。
仿佛不怕烫一般,阿丰率先捏着果子,把皮揭开,一股更浓香气伴着热气逸散出来。
里面的果肉是金黄色的,外圈带了一层红色,松松软软黏黏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诱人。
“真的好香!”
“里面竟然没糊!”
“看起来软软的。”
“哇,有糖汁流出来了!”
此时,阿丰和肖平、曾芸芸先后揭开了果子的皮,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因为果肉太烫,三个人偶尔还轻轻地吁一声,这无疑加重了刺激。
终于,有学童忍不住了,道:“阿丰,可以给我尝一口吗?就一小口。”
阿丰没理会。
“八师弟,不,肖师兄,可以给我尝一口吗?”有学童觉得肖平更好说话。
“小夫子……”有学童还想乞求曾芸芸,可是看到曾芸芸的眼神和平时的作风,知道求她没用,干脆不说话了,继续眼巴巴地盯着阿丰和肖平。
这奇异的一幕把一直坐在屋里的解鉴都吸引来了。他很好奇,怎么讲堂内一个学童都没有了?
“这是怎么了?”解鉴小声问。
“好吃的。”被问的学童回答。
“你们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们吃啊?丢不丢人?”解鉴不屑。
“你懂什么?很好吃!”另一个学童反驳,他砸了砸嘴,仿佛他吃过似的。
这时,只见阿丰随手丢了一片果子的皮,上面还沾了一块果肉。
一个学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果皮捡起来,仿佛是为了缓解尴尬一般,他道:“我就是尝尝……”
说罢,他将果肉咬入口中,轻轻嚼了两下。
众学童立即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大家发现,他竟然哭了。
大家一愣:怎么回事?这么难吃?
那学童抹了一把眼泪,脸上绽放出笑容:“真是太好吃了!又香又甜又糯!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说完,仿佛
怕别人抢一般,他连果皮都吞进了口中。
“真的假的?”熊峰家境最好,自诩吃过很多美味,有点不敢相信。
仿佛受了启发一般,其他学童开始四下搜集果皮。不论是谁尝到了一点果肉,都露出陶醉的表情。
解鉴完全傻了:“真的这么好吃?”
曾芸芸没有回答,她剥下的皮都没扔,吃得也慢,看得学童馋涎欲滴。
肖平和阿丰各自从自己手中的那个果子尾巴上揪掉一小块,递给依然站立的熊峰和解鉴:“要不要尝尝?”
熊峰二话没说就接了过来。
解鉴原本还想谦让一下,可是看到其他学童的眼神,也毫不犹豫地接过来,连皮带灰一口塞进嘴里。
“真的好吃!”
“太好吃了!”
熊峰和解鉴终于不鄙视别的学童了。
“阿丰,这到底是什么?”学童们羡慕地看了熊峰和解鉴一阵,又眼巴巴地盯着阿丰,从小到大第一次无比期待一个问题的答案。
“烤番薯。”说着,阿丰用土盖住了火堆。
第28章 熊峰到村行侠仗义,没那么复杂
距离熊峰离开鉴湖社学去文峰书院的日子不远了。
作为社学的孩子王、大师兄、大将军,离别之际,熊峰是有些不舍的。他觉得,自己离开后,不仅自己会少很多乐趣,其他的同窗也会失去主心骨。换句话说,他们将不知道怎么去玩。
除了肖平和解鉴,来这里读书的学童,真正奔着科举去的几乎没有。大家无非是来此来几本书、多认识一些字。等年龄稍长,就成家立业,过自己祖辈、父辈们的生活。当然,排在读书之前的却是玩耍。
乡野之中,要玩得开心还是有难度的,需要新鲜感、技术性和想象力。熊峰自认为是这方面的行家。对于自己的离开,他认为这是其他同窗的损失,也是鉴湖社学的损失。
可就在他的伤感还没有完全宣泄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形势竟然变了。
那个刚刚入学的又黑又瘦的阿丰,在熊峰尚未显露自身的重要性之前,就直接取代了他的位置。
上树,阿丰又快又稳,不管多么直多么滑溜的树都能轻易窜上去;泅水,阿丰一个猛子下去,几十个呼吸之后才会露头,却已经出现在几十丈开外;玩火,阿丰有一手钻木取火的本领;打弹弓,阿丰打得又远又准,还会用梧桐木和竹签做手弩……几乎熊峰涉及的领域,阿丰都是一把好手。
虽然阿丰的话不多,但架不住他手脚灵活。只用了两天,几乎所有喜欢玩耍的学童都跟在了阿丰的屁股后面。熊峰是年龄大点了,也要离开了,有些矜持,忍着没有随大流。但他不得不承认,阿丰是个很有本事的同龄人。似乎他来自另一个世界,从小就学习这些本领。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连熊峰都眼馋,那就是阿丰有番薯。
据肖平介绍,阿丰的家里种了很多番薯,甚至可以拿番薯当饭吃。
这一点,让所有的学童都羡慕到了极点。
“天天吃番薯,你为什么还这么瘦?”熊峰问出了这个疑惑。
可是,他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
阿丰道:“我不喜欢吃番薯。”
不过,当阿丰表示他愿意带着大家种番薯的时候,所有的学童都雀跃起来。
比如这个正午,赤日高悬,除了鸣蝉之外,所有能喘气的都不愿意动弹。
可是除了肖平和曾芸芸坐在柳树下乘凉外,包括解鉴在内的其他学童,都拿着一早就带来的锄头、铁叉等工具,在随着阿丰种地。
这是他们在曾夫子家的菜地旁开的一片荒地。
阿丰道:“我们能开多大的一片荒地,就种多少番薯!”
于是,学童们规划出了一片比讲堂还要大的地方。他们兴高采烈地在这片土地上除草、翻地。热得受不了了,就跳进鉴湖中凉快一会,然后爬起来继续干活。
曾家老母和曾家娘子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她们试图去劝说这些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的孩子,却没有任何作用。
曾家老母道:“这世道是不是要乱了?我活了七十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傻孩子啊!不好好读书,怎么到社学里学种田了呢?”
熊峰站在讲堂门口,观看这一幕很久,他突然觉得,自己离开是很有必要的。就像先生常念诵的那一句:“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他觉得,整个社学就他一个人是明白人。
当天下午散学,学童们继续簇拥着阿丰翻地。
年龄最小的解鉴道:“我家离这里近,我去弄些茶水来给大家解渴。”
肖平笑着对曾芸芸道:“看不出来,大家竟然这么上心。看来,我们种番薯的计划开展得很顺利。”
曾芸芸道:“他们闲着也是闲着,运动运动,对身体反倒有好处。对了,平哥哥,这次我们慢跑回去吧,也锻炼一下。”
肖平道:“好啊。”
二人刚离开社学,便听到熊峰在后面喊:“等等我,等等我!”
二人停下来,熊峰快跑着追上来,道:“肖平,你不是说要给我引荐一下文峰书院的同窗吗?今天下午,我随你去村子里吧。在文峰村,我有个亲戚,晚上我住在他家即可。第二天,我再和你们一起来上学。”
肖平道:“可以。不过我们要跑着回去,你要跟上。”
于是,曾芸芸跑在了最前面,肖平勉强能跟上,熊峰则像狗一样在一边吐舌头、喘粗气。
三个人来到文峰村,天色尚早,便在肖平破旧的房屋前闲聊。当然,曾芸芸坐着,肖平站着,熊峰则趴着。
熊峰一口气喝了三大碗凉水,才舒服一些,对这里简陋的居住环境十分惊讶,道:“这也太可怜了。屋子这么小,你们怎么住啊?”
肖平指了指院子里刚刚搭起的一个简陋的窝棚,道:“那是阿丰暂住的地方,更简陋。”
熊峰叹息:“阿丰真神人也!若是我住在这里,非得被蚊子吃了不可。”
肖平也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对曾芸芸道:“芸芸,我们还是要想办法讨回宅子。”
曾芸芸道:“大伯母是不会同意退还宅子的。所以,我们要做好打官司的准备。房契一定要收好。我感觉,一旦我们提出来,房契放在屋里都不安全。”
肖平点点头,道:“那我把房契带在身上。我先去知会大伯和大伯母一声,他们若是不退,我就去县衙告状。”
熊峰听了肖平的描述,愤愤道:“抢占房宅,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必须与他们理论一番才行。”
正巧,肖辩散学回村了,他有点意兴阑珊,走路慢吞吞的。相反,肖近今天却走到了他的前面,脸泛喜色。
熊峰问:“这二人都是文峰书院的?”
得到肯定之后,熊峰径直走到肖近面前,拱了拱手,问:“兄台可是文峰书院的同窗?”
肖近道:“是又如何?你有事吗?另外,谁和你是同窗?我不认识你!”
熊峰道:“我叫熊峰,即将到文峰书院读书。见兄台气宇轩昂,忍不住想要结识。”
肖近听了,微微点头,道:“还算你有眼光。你不是文峰村的吧?”
熊峰点点头,道:“我住在鉴湖村。”
肖近想,难道我的名头都传到鉴湖那边了?
得意之余,他又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熊峰一愣:“如何可惜?”
肖近道:“既然慕名而来,见到我为何不纳头便拜,却只拱了拱手?你可知,你这样轻慢无礼,很难给我一个好印象。”
熊峰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为何要拜你?”
肖近嗤笑:“你没看到那些演义中都是如此写的吗?那些好汉,遇到了自己心目中渴望一见的英雄,都是纳头便拜。有时候还会送上礼物。”
肖近到了文峰书院之后,听不懂先生讲的是什么,甚至无聊,于是在课上只能靠读读话本、演义小说打发时间。一些先生收了他家的礼,也就懒得管他。
熊峰看了肖近一眼,问:“我看兄台面露红
光,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熊峰这一问,骚到了肖近的痒处。他恨不得将肚子里的话都说出来,但为了保持自己的风度,还是硬憋着去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我在书院,将一个人打了!”
熊峰问:“打的是何人?”
肖近面露得意:“打的是一个恶霸!”
熊峰略有惊讶,想不到眼前这小子竟然有如此胆量。若是去了书院,与这等人物来往,倒是不会堕了脸面。
想到这,熊峰立即起了结交之心,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真正的钦佩,道:“那打得真是好!不知道这恶霸平日里如何行事?”
肖近恨恨地道:“这鸟人功课总是第一,甚得先生欢心,不过他偏偏瞧不起我。我便将他打了!”
讲到这,肖近又喜道:“几位同窗都夸我打得好!”
熊峰心道,若是这般对待恶霸的话,我该去打肖平和解鉴才对。他忍不住问:“称赞的几位同窗,可是功课较差的?”
肖近有点无所谓地道:“不差,和我差不多怀才不遇罢了。只是看不惯那鸟人的模样。”
熊峰问:“既然兄台如此仗义,我不得不说一件不平之事,也许兄台可以主持正义。”
肖近问:“什么事?”
熊峰指了指远处的肖平和曾芸芸,道:“他们的房子被他大伯家强占了。兄台可敢与我一同去伸张正义?”
肖近问:“你和肖平是什么关系?”
熊峰道:“社学同窗。”
肖近又问:“你可知我与他是什么关系?”
熊峰摇头:“不清楚。”
肖近靠近他,提高了嗓门道:“我是他堂兄!”说罢,就像球一样滚着离开了。
熊峰有点不明白,自言自语道:“既然是他堂兄,不该帮着他吗?”
肖辩早已走过了,听了一会二人的谈话,道:“肖平的大伯就是他老子,你说他会和你一起去伸张正义吗?”
熊峰道:“原来如此。不知兄台……”
肖辩不耐烦地道:“我也是文峰书院的。可我没空和你唠叨。过几日书院蒙童大比,我还不会背《论语》呢!”
肖辩和肖平、曾芸芸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
熊峰有些泄气,不过很快又自我打气,对肖平道:“肖平,我独自去和你大伯理论,无论如何都要让他退还房宅!”
说罢,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尾随肖近而去。他想,行侠仗义,没有那么复杂。
曾芸芸和肖平都默念了一声:“保重。”
半个时辰之后,熊峰狼狈地回来了。他微睁着红肿的眼睛向肖平哭诉:“你大伯母太狠了!问明了来意之后,就拉着我臭骂。我想走,她还不允许我走,非把我骂哭了才罢休!”
熊峰还举起了自己的手腕让肖平看,那里被大伯母捏得已经一片淤青。
肖平波澜不惊:“意料之中。”
曾芸芸叹道:“多么痛的领悟。”
第29章 未雨绸缪遇见芸芸的预见
熊峰怀着极为悲怆地心情去亲戚家中过夜去了。
他离开后,阿丰才回来。
他对肖平道:“再过几天,地就能开出来了。到时候,我打算回谷中一趟,带点番薯和苞粟的种子和秧苗来。”
他大概也是累了,吃了点饭,就回自己的窝棚休息了。
曾芸芸看蚊虫太多,找了块包裹棉絮的夏布,又拿了两根晒干的菖蒲,让肖平给他送去。
天彻底黑了,村中不断有稀稀落落的灯火亮起。
肖平燃起了油灯,还在努力读书。曾芸芸则搬了凳子,坐在门口仰望着星空。
在原来那个世界,她就喜欢长久遥望夜空。夜色中的苍穹是如此深邃,星星和月亮能给人以无边的遐想。她猜不出在遥远的星星那里到底有什么,她看不清楚宇宙的尽头到底在哪里。她也曾有许多关于宇宙奥秘的疑惑,可并没有往深处想。直到她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宇宙中还有一种不可测的力量左右着一些事情。
到底是什么?到底在哪里?她并没有概念。她想,也许在另一个平行的世界,还有一个或很多个曾芸芸。她们会像自己那样喜欢仰望星空吗?她们头顶的星空是否和自己看到的一样呢?
小小的文峰村,夜是如此的寂静。伴着肖平的读书声,曾芸芸的思绪已经蔓延到宇宙深处。
不过,美好的感觉很快被破坏了。
“肖平住在这里吗?”一个嗓子有点尖的男子声音传来。
肖平停止了读书,走出门,看到来人身着蓝衫、个头矮小、脸有痤疮。这人他有印象,正是大伯母的弟弟,目前住着他家的宅子。
那人盯着曾芸芸看了一会,才将目光转移到肖平身上,问:“肖平,你还认识我吧?论起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舅舅。”
肖平冷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事说吧。当我舅舅就算了。”
那人也不觉得尴尬,道:“那我就直说了,我想买你家的宅子。”
肖平直接回绝:“不卖。”
那人却道:“先别急着回绝。你可以听听我的报价:我出二十两银子!”
肖平摇头:“不卖!”
那人笑道:“村里的宅子,能卖二十两就不错了。不过我看你年幼,再给你添十两。三十两,怎么样?”
肖平直接道:“你就是出五十两、一百两,我都不会卖的。另外我告诉你,尽快寻找新的住处,我不打算将宅子交给大伯母打理了。”
那人依然不死心,问:“你知道五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吗?别说县城,就是在府城都能买到宅子。”
肖平冷冷地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宅子不会卖。既然府城的房子便宜,你可以去府城买,没必要占着我家的宅子。现在我们要休息了,请你离开。”
阿丰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已经跑了过来,冷冷地注视着来人,道:“让你走,没听到?”
那人指了指三个少年,突然狂笑两声:“好,有种!你们等着!”说完,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看到那人离开,阿丰自告奋勇地道:“我跟上去看看。”
肖平嘱咐:“小心点。”
曾芸芸对肖平道:“先将贵重物品都收拾好,明早带走。白天我们都去社学,家里没人,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
肖平点点头,和曾芸芸一起,将房契、田契、银子、父亲留下的书籍等都集中在一起打包。好在,他们的东西都很少,一个包袱就全装完了。
半个时辰之后,阿丰回来了,道:“倒是没有什么异常。那人回去之后就没有再出来。不过他住的地方好像来了什么人,门口停了辆马车。”
看到肖平收拾东西,阿丰也很快明白了缘故。他离开了一会,再回来时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把竹钉。
他道:“今晚我找些马尿泡一泡,明早我们离开后插在地上。”
第二天,三个人起得比较早,简单得热了点剩饭吃,便在地上插上了竹钉。肖平和曾芸芸一商议,索性连不多的几件衣物都带走了。这样一来,屋里除了两床破棉絮被子和一些烂家什,便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三人忙完,熊峰才来,看他们带着行李,便问起原因。在路上,肖平简单说了说经过。
熊峰道:“你大伯母这人不好惹,你想要回房子,千难万难!不过,我还是支持你!你比我有勇气!我平时很少服人,但是,我服你!另外,你大伯母的弟弟看来也不是好人。你们防着他就对了。既然东西都带出来了,干脆住我们村。我家有套空房子,可以给你们住。我和爷爷说一声就行。”
肖平征求了一下曾芸芸的意见,也就没和他客气,爽快地答应下来。
熊峰见肖平答应,十分高兴,仿佛是得到了三个人的认可一般。
上
午和下午照常是上课。看在银子的份上,曾夫子还额外关注了阿丰的学业。可是他发现,无论和阿丰说什么,阿丰都是呆头呆脑的。他又想到昨晚娘子说这个新来的学生带着其他学童在那里开荒,他也觉得无奈,终于放弃了,不再去管阿丰。
中午的时间,阿丰依然带学童们干得热火朝天。熊峰则带着肖平和曾芸芸去了鉴湖村。
熊乡绅听了孙子的要求,又见到了肖平本人,十分高兴。且不说这是个秀才的儿子,单单是肖平本人,给他的印象就极好,迥异于社学顽劣的学童,显得十分知书达理。他想,孙子终于长大了,会交朋友了。于是,他大方地表示,那套空宅子,肖平可以随便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下午散学,肖平和阿丰打算回文峰村看一看,曾芸芸则留在社学指导学童们开荒。熊峰原本想跟着去文峰村的,可听肖平说可能会见到大伯母,不由哆嗦了一下,立即放弃了这个念头,表示自己希望为种番薯的大业尽点绵薄之力。
回到文峰村的住处,刚来到门口,阿丰便道:“有人来过。”
推开门,果然,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在地上,竹钉被踩倒了几根,还留下了明显的血迹。一旁的桌子被掀倒了,大概是进来的人被竹钉扎了之后,疼痛之下,掀翻了桌子泄愤。
肖平不由钦佩曾芸芸的未雨绸缪。他想,若非芸芸,一直放在屋里的田契、地契肯定就丢了,银子也保不住,父亲留下的书籍也会毁掉。
肖平深吸了一口气,对阿丰道:“我们去见大伯母。”
阿丰点点头。在他的概念中,见肖平的大伯母和见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肖平已经很久没有来大伯家了。来到门口,便听到肖近在院子里炫耀:“爹,娘,我在书院里交了好几个朋友,很多都是县城大户人家的子弟。他们都很钦佩我,甚至有些巴结我。不过这还是次要的,今天先生夸奖我了!”
肖平听到大伯惊喜地问:“近儿,先生夸奖你什么?”
肖近道:“先生夸我最近进步很大!我直接就告诉先生,这次书院蒙童大比,我是要拿第一的!”
大伯母忍不住赞道:“近儿真有志气!”
大伯也狠狠地夸了肖近一通,然后问:“族长的孙子肖辩在书院表现如何?”
肖近沉吟了一声,道:“尚可。不过比起我,就差远了。今天上午,他因为背不出《论语》被先生责罚了,挨了好几尺呢!先生说,明天他背不出来,还要打!”
大伯问:“近儿,你会背《论语》吗?”
肖近得意一笑,道:“爹,你知道先生为何不让我背诵《论语》吗?因为我不需要背!先生早已说过,死读书是不会有出息的。我早已熟悉夫子微言大义,并且烂熟于心。科场之上,我只需要做出锦绣文章,便能轻易得到案首,何须做食古不化的书呆子?”
大伯惊讶于儿子的进步、见识和说辞,忍不住赞叹:“我儿真的出息了!这样看的话,族长的孙子确实比不得你。”
肖近道:“我在书院,何须和肖辩比?别说那些同窗,就是书院的先生,对我也是青睐有加。他们常说我异于常人呢。”
大伯母也兴奋地道:“近儿,今晚娘给你多做几个荷包蛋,你好好补补,学习太费脑子了。你看,最近几天你都瘦了!”
肖近道:“不,我不吃荷包蛋,我已经吃腻了。我要吃肉!”
大伯母忙道:“好,我儿要吃肉,咱就吃肉!孩子她爹,还不快去割肉!”
大伯为难:“这个时候了,去哪里买肉啊?”
大伯母骂道:“你个窝囊废,儿子吃肉都买不到,你能做什么?”
大伯悄声问肖近:“近儿,吃鱼不行吗?家里有新捉来的黑鱼,刺少,很好吃。”
肖近不同意,继续闹:“不,我就要吃肉!”
大伯道:“那好,今天下午,我见隔壁捉了一只兔子。我去问问是否可以卖给我。”
肖近不由欢喜:“哈哈,太好了,晚上有兔肉吃了!娘,兔腿都给我吃!”
大伯母忙道:“我儿好好读书。别说兔腿,你就是要吃鹰腿,也让你爹给你买去!”
第30章 肖平鬼得很实则芸芸有智慧
大伯背着手刚要出门,就看到肖平进来了。
“平哥儿,你……”大伯突然意识到自家种的田已经被收走,脸色立即冷了下来,道“有什么事吗?今晚,我家没做你们的饭。”
“他爹,谁来了?”大伯母走出屋,看到是肖平,立即没了好脸色,道,“呦,原来是你啊!真是稀罕,抱上了王本财的大粗腿,怎么还肯来我们家啊?怎么,没吃的了?你不是有银子吗?”
肖近也跑了过来,看到肖平,他就有说话的冲动:“肖平,在社学过得怎么样?哈哈,我可是问了同窗你在书院的表现,除了会死读书,什么都不懂。我告诉你,从文峰书院退出,你退对了!文峰书院就需要我这样的学生。”
对于肖近的自信,肖平倒是有些钦佩,道:“那你在书院好好学,不要辜负了大好时光!”
肖近将手中的一个甜瓜乱啃了两口,随手丢掉,然后道:“那是自然!肖家还需要我光耀门楣。”
大伯母没好气地道:“近儿,你是哥还是他是哥?怎么他说什么你就要答应?”
肖近把湿淋淋的手在前衣襟上抹了抹,道:“娘,这点你就不懂了。读书的事,哪有什么长幼之分?谁说的有道理,就该听谁的。就像我说的,你和爹不也一样认同?别说你们,就是先生对我说的话,也点头称赞呢。”
肖近接着又问肖平:“肖平,是不是读书遇到了疑惑,需要向我请教?问吧!告诉你,问我,你是问对人了!”
肖平道:“读书的事,改日再请教。今天登门,是和大伯、大伯母说件事情。”
大伯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道:“快点说,我还有事要办!”
大伯母则是一声冷哼,却没劝阻。上次肖平来送银子时,被他拦在了门外,是大伯去说了几句,把银子拿到手中。这一次肖平来,万一是服软的,不让他开口岂不是错过了好处?
肖平道:“大伯,大伯母,我家的房子一直由贵亲戚住着。眼下,我打算将房子收回来。自然,以后我和芸芸吃饭的问题,我们自己解决,就不劳大伯和大伯母费心了。”
大伯母一听,便不愿意了:“房子我们替你打理得这么好,你说收回就收回?再说,房子现在这般处置,是族里同意的。你一个人这么说,不算!”
肖平早就想到大伯母会这么说,便道:“族内当初说的是,房子如何处置,由我和大伯、大伯母协商,主要还是听从我和我母亲的意愿,族内不干预。如今,我要求将房子收回。”
大伯母一摆手,道:“那也不行。你才多大?房子交给你,若是被别人骗走了,甚至被你直接烧掉了,我们担不了这个责任。”
肖平道:“我家的房子,我自己承担责任。若是有其他问题,左右与大伯和大伯母无关。”
大伯看到大伯母对自己挤挤眼睛,道:“反正我们不同意。按照族规,你还未成年,这件事,就应该听我们的。”
肖平知道再怎么协商都无用了,直截了当地道:“这事我母亲已经同意。按照族规,我母亲既然同意,大伯和大伯母没有资格反对。”
大伯母的眼睛一转,道:“上次收回田地,你也说是你母亲同意的,这次还是这么说。好,你说你母亲同意了,拿出证据!”
大伯母已经料定,肖平可能是诈她。上一次没有要他所谓的信,她就有点后悔。
肖平从怀里掏出两封信,交给了肖近,道:“二哥可以看看,是不是母亲的嘱咐。二哥小时候,我母亲还教过二哥习字,相信二哥能认出母亲的笔迹。”
肖近接过信,略略一看,便道:“爹、娘,确实是三婶的信,里面说了,家里的田宅,都收归肖平处置。”
大伯母瞪眼道:“近儿,你不会看错了吧?”
肖近最不愿意听到这类话,道:“娘,儿怎么说也是学富五车的人,这几个字还认不得?而且,三婶的字,我最是
熟悉。我的字,便是三婶教的,绝无看错的可能。”
肖平收回信,不由暗赞芸芸做事周全。在程家集的时候,便让母亲补了这两封信。否则,单凭口头扯皮,永远都不可能商量出个结果。
看到大伯和大伯母没话说了,肖平道:“那我明天知会族长一声,房子那边,还请贵亲戚尽快搬出。我给他三天时间。家中设施若有损坏,还需他照价偿还。”
就在这时,肖平身后传来了声音:“都在呢?什么东西损坏了,照价赔偿呢?”
肖平一看,正是大伯母的弟弟。看他走来,明显一瘸一拐的,大概是竹钉的马尿发挥了作用。
看到肖平,他的脸上露出了阴恻恻的笑。
肖平注意到,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衙役,正说说笑笑,大概在聊着县城某个青楼里新来的姑娘。
“冬生,你来了,吃了吗?”大伯母看到弟弟来了,脸上立即变得亲热。
肖平知道大伯母姓黄,叫黄春生,看来他弟弟叫黄冬生。
“姐,我还没吃。不过暂时没空在这吃,有点事要办。一会我从你这里装点走就行了。”黄冬生丝毫不和姐姐客气。
大伯的脸色不太好,但敢怒不敢言,为了避免尴尬,眼睛瞟向了屋檐上的两只麻雀。
“好的,姐给你留在锅里,端回去不用热就能吃。对了,冬生,你的脚怎么了?”大伯母关切地问。
“姐,没事,不过是被狗咬了罢了,伤不重。”黄冬生说着,转向肖平。他还看了看肖平身旁站着的阿丰,脸上只是笑,特别阴险。
“你来了正好。那房子我不给你住了,三天内请你搬出去。屋里院内设施有什么损坏,由你照价赔偿!”肖平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冲突已经摆在了台面上,没必要再虚与委蛇说客套话了。
“好啊,我搬,我赔。可是,现在有个事还没办。”
黄冬生转过身,对身后的两个谈兴正浓的衙役道:“两位公差,我举报,这个人不在文峰村黄册上,也没有路引。我怀疑他是流民!”
两个衙役大概已经和黄冬生商议过了,听他说完,立即指着阿丰道:“黄秀才,你说的就是这个人吗?”
黄冬生也指着阿丰,道:“便是此人。”
阿丰看了看肖平,那眼神的意思就是,你若是让我跑,我立即就跑。身为流民,阿丰最清楚官府对流民的惩治力度有多大,而自己落入这些衙役的手中结果将会有多么糟糕。可是,他担心自己跑了,会连累肖平,因此比较矛盾。
肖平给了他一个不用慌的眼神,对两个衙役道:“两位公差,这是我的一位远房表亲,家在福建省泉州府晋江县。因为家中生机艰难,特来投靠我。”
两个衙役没好气地道:“朝廷规定,离家百里,需要路引。没有路引,便是流民,我们就抓人了!”
说着,其中的一个衙役咧着嘴,露出了满口黄牙,就要把手里的铁链往阿丰的头上套。
肖平忙道:“两位公差,我表亲有路引。”说罢,从怀里取出了一纸公文。
黄牙衙役接过来,看了两眼,又递给了一旁的那个脸上长了个黑痦子、黑痦子上长了根长毛的衙役。
是不是路引,吃惯了公家饭的一看便知。两个衙役想挑毛病也挑不出来,只能又将路引丢给肖平。
“黄秀才,你举报不实啊?”两个衙役心情很不爽,竟然白跑了一趟。过去抓了流民,流民的财物将被他们全部收缴,甚至衣服都会被扒掉。至于收留流民的人,更会被他们讹诈一番,这绝对是中饱私囊的好机会。否则,他们怎么可能跑到文峰村来?
黄秀才虽然有秀才功名,算是一个人物,但他并不是吉水县本地人,两个衙役也不忌惮他,脸上的不悦自然写在了脸上。
黄冬生不由有点慌:“不对啊,他不可能有路引!一定是假造的!”
他伸手要去抢肖平手中的路引,肖平却已经收了起来,道:“你还不相信两位公差吗?”
两个衙役已经明显不耐烦了,问:“黄秀才,天这么晚了,你就让我们哥俩在这里等着?”
黄冬生看了看大伯母,问:“姐,家里的饭做好了吧?”
大伯母也看到黄冬生遇到麻烦了,很机灵地道:“两位差爷赶紧往屋里坐。”
黄牙衙役点点头,哼了一声,才说了句:“要有酒!”
大伯母看向大伯,恶狠狠地道:“还不快去买酒!”
大伯闷闷地去了,只余下肖近在喊:“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两个衙役不由一乐:“对,记得还要卖肉!一起吃,一起吃!”
黄冬生又凑到大伯母身边,悄声道:“姐,我还需要一点银子。用完饭,总得把他们打发了。”
大伯母点点头,去屋里取银子去了。
当她把银子交到黄冬生手里时,忍不住嘱咐:“冬生,下次可要记牢:肖平那小子,现在鬼得很!行事之前,一定要抓住他的把柄!千万别再吃今天这种亏了!”
肖平和阿丰早已走在了返回鉴湖村的路上。
阿丰忍不住问:“先生,我怎么就有路引了呢?”
肖平脸上带着笑,忍不住想到了他们三人刚来到社学的那个晚上,芸芸就劝他去找王本财,哪怕是花银子,也要帮阿丰“弄”出一个路引来。
王本财也确实有本事,只两天,就找人捣鼓出来这个路引。晋江县天高路远,谁还可能跑去那查证?而且,芸芸说了,哪怕去查,她也有后招。
“还好芸芸有智慧!”看到天边渐渐亮起了星辉,肖平不由招呼阿丰加快了脚步。
在社学,芸芸还在等着他呢。【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