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应对之策学会借势
三天后,阿丰带着学童开垦的荒地终于有了模样。
种植番薯对土地的要求不是很高,经过曾芸芸的亲自鉴定,土地可以了。
几天下来,学童们都明显黑了、瘦了一些,但都更有精神了。开荒的过程中,他们也都明白了平日父母劳作的辛苦,导致在课堂上读书也比以往认真了许多。这让曾夫子觉得不可思议。
在文峰村那边,黄冬生占着房子依然没有搬出。他打定主意耍起无赖,觉得肖平拿他没有办法。至于宗族,有大伯母张牙舞爪,哪怕是族长,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过分得罪大伯一家。事情又这样悬着了。
曾芸芸问:“平哥哥,你打算怎么做?”
肖平道:“只能打官司了。”
曾芸芸点点头。这个曾经懦弱的少年,已经懂得抗争了。
阿丰要回谷中取番薯和苞粟的秧苗和种子了,顺便,他还可以向父亲和林大海等人报个平安。
临行之前,肖平给了他一个布包。阿丰以为是吃的,打开一看,不由一愣:是精盐!
这要花不少银子才能买到。对流民来说,哪怕是最苦的硝盐,平时饮食中也不是可以随意使用的。
阿丰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想要说什么,肖平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说了,大家在谷中生活的太艰难,我们能帮一点是一点。以后有机会了,我们争取带他们出来,过正常人的生活。”
阿丰点点头。他知道说太多感激的话,不如以后帮肖平和曾芸芸实实在在做点事情。
他在散学后悄然离开了,天黑时,他就能返回谷中。
今天还是熊峰去文峰书院的第一天。
傍晚,当他散学回来时,身后竟然还跟着肖辩。
“辩哥儿,你怎么来了?”肖平很惊讶。
“我有事要问你。”看来,肖辩来此,并非为了玩耍或参观鉴湖
社学未来的番薯基地。
“什么事?”肖平找了个凳子,让他坐下,曾芸芸还给他倒了碗水。这里的居住条件,明显比文峰村赣江边的那个小屋强多了。
“你家的宅子是不是要卖掉?”肖辩问。
“没有啊。现在被大伯母的弟弟住着,我正要收回来。”肖平好奇,这消息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最近有人来找我爷爷,说要买你家的宅子。我爷爷自然说他没权力卖。可是,那人却给出了很高的价。”肖辩道。
“多少?”肖平问。
“二百两!”
肖辩说完,一旁的熊峰也吓了一跳:“二百两?太多了!在府城都能买三四套好宅子!”
“那人是什么来路,你知道吗?”肖平问。
“我偷听了几句,仿佛是省城来的。说实话,我爷爷听了这报价后有些犹豫。他倒不是贪图这些银子,而是觉得这笔买卖划算。卖掉之后,用这些钱,完全可以给你建更好的宅子。”肖辩解释。
“我倒没有怀疑族长。我只是好奇,文峰村的宅子这么多,我家的并非最好的,为何他们愿意出这么高的价格去买。”肖平道。
“听说那人找到我爷爷之前,还去找了黄冬生,也是出价二百两。黄冬生一开始就答应了,可是后来迟迟拿不出房契,他们才找到了我爷爷。”肖辩探知的消息还真不少。
“他们还说了什么?比如说用途这类的。”肖平问。
“没有讲太多。”肖辩摇摇头,“爷爷也问起他们为什么花大价钱买这样一处宅子。那人说,他这个宅子是为府城的一个亲戚置办的。亲戚喜欢文峰村的环境,之前也来此了解过,说唯独你家的宅子里出过秀才,风水好,才愿意买。一听就是假话。”
说完这些,肖辩看看天色,道:“我该回去了。这些事情很古怪,你要多小心。”
肖辩走后,熊峰慨叹了一番在文峰书院读书压力大,有点后悔去那里之类的,随后也离开了。
曾芸芸和肖平并肩坐在小小的院子里。院墙外是一棵古樟树,白日里会慷慨地将阴凉送到院内。此时,浅浅的月亮正挂在树梢。
曾芸芸和肖平都没有说话,看着月亮,任夜色静静地将鉴湖和周边都笼罩住。
许久,肖平才道:“芸芸,你之前分析得很有道理。我原本以为这只是宗族内很简单的财产纷争,谁想到现在,连省城的人都插手进来了。”
曾芸芸站起身来,月光之下,她的影子被仿佛也在思考一般。
“我们的宅子里,肯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曾芸芸道。
“你和我都很熟悉那处宅子,里面能有什么呢?”肖平疑惑。
“你和我不清楚,但他们清楚。我觉得,这事情肯定和父亲的失踪有关系。”曾芸芸边说,边走动起来。这是她的习惯,当遇到比较纷乱的事情时,她喜欢这样思考。
“这样的话,我们就要尽快把宅子要回来。”肖平的目光一直在跟随曾芸芸在移动。
“有这个必要。但是我们还要清楚一点,就是一旦我们在他们得手前把宅子要回来,我们可能会遇到一些危险。平哥哥,你怕吗?”曾芸芸扭过头,问肖平。
“不怕!”肖平也站了起来。
“很勇敢。但单纯不怕还不行,我们还要学会借势。我觉得,明天你可以去找王本财,就把肖辩带来的消息告诉他,看看他怎么说。”曾芸芸道。
“虽然王本财之前帮过我们,但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我怕他……”肖平有些迟疑。
“怕他看似热情助人,实则包藏祸心?平哥哥,你想一想,若是他真的想对我们不利,以我们当前的力量,他需要忌惮吗?哪怕有什么原因需要隐忍,他整日在村子里,我们的情况、宅子的情况,他能打听不到吗?因此,无论他是友是敌,我们都需要告诉他。是友,我们多个帮手;是敌,我们干脆把主动权交出去,反倒是更能保护自己。任何时候,东西都不如人重要!”曾芸芸在小院内转了两圈,已经把思路理清楚了。
“芸芸,你说得对!我听你的!”肖平道。
事不宜迟,第二天上午,肖平又请了半天假,返回了文峰村。
这是肖平第一次来王本财家中。乍一进入,他就觉得怪怪的,原因是王本财家中的布置有点四不像。
王本财家的院子很大,房屋有好几间,但里面光秃秃的,没有种植任何花草。院内的地面平整而硬实,中间还放了两个石锁。
王本财的正屋内倒是摆了几个花盆,但是里面并没有种花,而是种着一些庄稼和蔬菜。靠墙的一侧,有一架书籍,倒是给人以亲近之感,偏偏另一面墙上,贴了一张巨大的金灿灿的《招财进宝图》,顿时让书卷气荡然无存。
王本财一如既往地穿着员外服,带着两个彪悍的保镖。
“贤侄,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坐?在社学读书还顺利吗?”王本财问。
“多谢王员外关心,我在社学读书还挺好。今天我来这里,是有一事请教。”肖平随即将关于宅子的事情尽数说了出来。他已经和曾芸芸商议好了,所以这一次没有任何隐瞒。
王本财没有立即回答,反倒是问肖平:“这件事确实有古怪。不过,你为什么选择告诉我呢?实际上,你可以寻找官府的帮助。听说新来的陈知县,为人刚直,应该会管你的事情。”
肖平道:“因为我信任王员外。而且,我也没有别人可以求助。至于陈知县,他再好,我一个小孩子,能进得了县衙吗?”
王本财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我有个办法,就是你把宅子卖给我。当然,若是你不完全放心,租也行。总之,我有了一个名义,就能在你家宅中安插人手。”
顿了顿,王本财又道:“不过,一旦我安插进人手,对方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恐怕会另想办法,你也很难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东西。你都说了,宅子里你很熟悉,但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对方大概是有线索了。有时候,我们还不能让对方太绝望。”
肖平道:“既然这件事与我父亲的失踪有关系,那么我也是希望得到一些线索的。我打算先收回房子,还请王员外再费费心。”
王本财道:“我与你父亲乃是同窗好友,帮你这点事情不算什么。贤侄请放心。贤侄打算如何收回房子?你与你大伯母那边,恐怕协商不出结果吧?”
肖平道:“我打算到县衙打官司。”
王本财道:“那好。这两日我找人替你写好诉状。讼师还需要吗?”
肖平摇摇头,道:“不必。”
将要离开时,肖平看到王本财一个身材瘦小的手下气喘吁吁跑进院子,兴奋地道:“老大,山里有消息了……”可看到肖平之后,他忙收声了。
王本财一笑,对肖平道:“贤侄且去,我这边处理点事情。”
肖平行了个礼,离开了,心里却想:这王员外,不知道整日在忙什么。
第32章 湖上大佬成双对陈知县的惊人背景……
陈知县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在京中候缺时还不觉得如何,来到县里掌印后,他才明白,父母官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县里的事情本来就多,县丞、主簿却觉得他年轻,有意懈怠。再加上聘的两个师爷一个突然丧父,一个突然生病,都没有到位,到如今还是他在穷忙。
昨日下午,他得到消息,江西提学官已经到了吉安府,具体在哪个县却不清楚。陈知县赶紧连夜通知县学和县里的几大书院做好准备。重教兴学,这是知县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考绩的内容之一。尤其是在江西,如果学校搞不好,民情都会受影响。
今天一早,陈知县才知道,提学官到了吉安后,并没有留在府城,而是直接去了地方各县。如今已经来到吉水县,而且已经在吉水县待了两三天了。这么说的话,吉水县学校的情况,提学官早已摸清楚了。这让陈知县有些惴惴。他到任的时间并不长,对学校的了解也并不多,哪里出了纰漏,他都未必清楚。
陈知县不敢远走,便在
县衙等候,得到的消息却是提学官直接去了文峰山,接下来还要去鉴湖。提学官请他直接在鉴湖等着,要和他一起游湖。
陈知县随即换了便服,又带着县丞和主簿,马不停蹄赶到鉴湖。至于县教谕,还在县学里守着。
等了没多久,就看到提学官到了。
江西布政司提学官杨秋池,今年五十多岁,在江西担任提督学政已近两年,素以爱才著称。不过,若是认为他是好脾气,那就错了。实际上,杨秋池在任近两年来,已经摘掉了四五个秀才顶上的方巾。
明朝注重学校教育,规定“科举必由学校,而学校起家可不有科举”。意思是你想考科举,必须在学校里读过书,但是在学校里读书不一定要参加科举。这也是曾芸芸认为肖平必须到学校学习的原因。只有到学校学习,才能融入大环境,才能找到归属感,也才能有参与科举的机会。
为保证地方儒学向国子监输送优质生员以及通过科举选拔官员,朝廷认为必须加强对地方学校的管理,确保地方学校按照国家意图培养才俊,于是便设立提学官这一职位。
就职责而言,提学官主要是提调学校、约束师生,负责一省院试,对地方军民利弊和官吏情况,具有上奏之权,很大程度上是“纠风纪”的“风宪官”,若是曾芸芸评判的话,她会说,提学官不仅仅是教育部门的官员,还是纪检监察部门的官员。
要当上提学官,并不容易。首先要有较高的学识,很多提学官甚至由翰林院的官员甚至儒学大师担任。其次要有良好的德行。风评不好的官员,是很难当上提学官的。
此时,杨秋池穿着便服,只带了两个随从,丝毫看不出他有朝廷正三品大员的架子。可是,有督学的身份在,任是谁都不敢小觑他,
“拜见督学大人!”陈知县赶紧上去见礼。县丞和主簿也连忙上前行礼。
“免礼。忙完了公事,顺便看看此地大好山水,倒是耽误陈知县的公事了。”杨秋池托了一下陈知县的胳膊。
至于县丞和主簿,没有资格让正三品大员特意关注。
陈知县看督学面色很平和,心中稍安。他谦恭地道:“不敢。有幸跟随督学大人,于下官也会大有裨益。”
“陈知县不用如此紧张。这两日,我去了吉水的官学和多个书院、社学,办得都不错。吉水不愧是文化昌鼎之地,一路行来,我所学也颇多。”
杨秋池捋了一下胡须,看了看整个鉴湖的景色,突然问:“陈知县是隆庆五年的进士吧?”
陈知县忙点头:“督学大人好记性。”
算一算,今年恰好是陈知县中进士的第三年。
杨秋池道:“你们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我与首辅等中进士时还是嘉靖二十六年,距今已经二十五年了。你看,如今头发都白了。”
陈知县忙道:“督学大人头发虽白,但气色却好。”
杨秋池摆摆手,道:“我的身体和精神可比不上首辅。不过,首辅是你的老师,我与首辅却是同年。今日又是私游,我便称呼你的表字云台吧。”
陈知县一躬身:“陈鹏多谢年伯抬爱。”
二人简单的几句话,就将比较亲近的关系定了下来。督学杨秋池是知县陈鹏的老师的同年,陈鹏称他一声“年伯”,他则称呼陈鹏的表字,俨然是把他当成了子侄辈。
官场之中,这种攀扯故旧的方式极为常见。不过,二人的一段话听在县丞和主簿的耳中,却俨然响起了炸雷一般。
一个七品县令,得到三品督学的青睐,本就算殊荣。不过,相比知县的另一重身份,这又显得微不足道了。这些与陈知县相识多日的人都没有意识到,陈知县会试时的主考官竟然是当今首辅张居正!
隆庆六年,也就是去年,隆庆皇帝朱载坖驾崩,年仅十岁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继位。首辅高拱因为得罪了万历皇帝的生母李太后和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获罪回了原籍。于是,张居正便担任首辅。宫内,他深得李太后和小皇帝的信赖,又交好冯保;朝内,他整饬吏治,牢牢把控内阁。如今,张居正不过四十八岁。
此前,无论是县丞还是主簿,看到的只是县丞年轻,而且在京中候缺接近两年,才得了这个位置。他们都忽略了隆庆五年会试主考官是谁。
若说一场科考下来,虽然中的进士都可以称主考官为老师,但是主考官未必会把所有的新科进士视作心腹。可是杨秋池身为当今首辅的同年,浸淫官场多年,如今放下身段与陈鹏结交,很明显是知道张居正看重这个学生。以张居正的权势和陈鹏的年龄优势,陈鹏的前途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二人心中都有些不安。相互看了一眼,在陈鹏身后,腰忍不住又弯了一些。
果然,杨秋池带着众人上了湖上的一艘游船之后,便道:“云台在京两年,可不是尽在候缺吧?”
陈鹏道:“随恩师在内阁历练了一段时间。不过恩师说,宰相必起于州郡。还是让我到下面来锻炼一下。”
杨秋池忍不住笑了:“首辅看重地方为官经验,引韩非子的话教训你,倒是饱含了他的苦心。不过,他中进士之后做庶吉士,进翰林院,也没机会似你这般到地方历练。”
杨秋池是张居正同年,且年龄比张居正稍长,他拿张居正开玩笑可以,但其他人可不行。别说县丞和主簿不敢吭声,哪怕是陈鹏,也不敢胡乱回应。
杨秋池又道:“当年,首辅一次和我闲谈,曾遗憾于没有到地方做过亲民官。他让你到地方来,也许是为了弥补他的遗憾。”
杨秋池这般说,真真假假,谁也不清楚了。不过所谓的到地方历练,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陈鹏殿试时的名字不够靠前。名次靠前的,都直接进了翰林院,无比清贵,可不是知县能比的。
县丞和主簿只是在心里想:京中候缺两年,原来是在内阁历练。常人往往认为候缺越久的,越是没有关系的,越容易被踩捏,谁想到眼前这位,却根本不走寻常路。
杨秋池却没注意到他们的心思,道:“有人说本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可你们吉安的杨文贞先生可没中过进士啊!”
杨秋池所说的杨文贞,乃是吉安府泰和县的杨士奇。杨士奇历经五朝,在内阁为辅臣四十余年,任首辅二十一年,与杨荣、杨溥一同辅政,并称“三杨”。文贞是他的谥号。他并没有中过进士,而是被翰林修撰王叔英以史之才推荐,才入的翰林院。
杨秋池说这番话,是安慰陈鹏,尽管没有进入翰林院,也不要灰心,依然有入阁拜相的机会。
县丞和主簿听了,愈发感受到了杨秋池对陈鹏的器重。
舟行湖中,如人在画中。
看到湖光粼粼,垂柳依依,远处青山如黛,近处田连阡陌,杨秋池的兴致不由上来了,吟诵道:“肩舆岂不稳,万象非我有。呼童换马来,湖山落吾手。”
杨秋池所诵的,是南宋中兴四大诗人之一的杨万里的诗句。杨万里就是吉水人。
主簿平日里喜欢吟诵诗词为乐,此时终于找到了插嘴说话的机会,忙道:“诚斋先生这四句诗气势非凡,也只有督学大人这般,才能不堕此诗的气象。”
主簿不着痕迹的一个马屁过去,让县丞有些落后。他挠了挠已经半秃的脑袋,可惜并不曾记诵太多的诗句,只能干着急。
杨秋池听了主簿的话,微微一笑,道:“解学士曾言,诚斋先生文章足以盖一世,清节足矣励万世。我们这些做官的,还是要多做些为国为民的事情。”
县丞知道解学士便是解缙,终于找到了发言的机会,忙道:“督学大人所言甚是。另外,解学士的家,就在这鉴湖湖边。”
几个人正在船上闲谈着,忽然听到湖边传来喧闹之声,原来是一群孩童拿着盆、桶等物,正在往岸上挑水。一丛丛樟树之中,有几处房舍显露。
杨秋池一指孩童喧闹的地方,问:“那里是何处?”
无论是陈鹏还是县丞、主簿都答不出来。
还好撑船的船夫是本地人,听了大人问话,壮着胆子回答:“那里是鉴湖社学。”
杨秋池一听“社学”二字,顿时来了兴趣,勒令船家:“靠岸,我们去社学看看。”
陈鹏、县城和主簿都暗叫“糟糕”。这处社学,不好好教书,怎么反倒显得乱糟糟的?他们有心阻止杨秋池上岸视学,却已经来不及了。
第33章 督学考校竟然和首辅的见解一致……
这一日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风和日丽。
中午散学后,曾夫子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去睡午觉,因为学童太吵了。
就在昨日,林丰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些种子和秧苗,带着学童种在了新开垦的土地里,甚至曾芸芸和肖平都参与了进来。如今,这些学童又在林丰的鼓动下开始浇水。
平日里,学童们的乐趣来自玩闹,这是这段时间却来自这些莫名其妙的劳作。大夏天里,哪怕简单的浇水,也被他们折腾出了锣鼓喧天的感觉。
曾夫子看了,只觉得心累。
好在,曾夫子的老母亲耳聋,听不到这些吵闹声,否则可能被闹得背过气去。
无聊之余,曾夫子忍不住观察这些学童。他发现,大多数学童看似唯林丰马首是瞻,但他们真正的领头人是曾芸芸。
散学之后,还没出屋,早已有学童搬好凳子放在树荫下等着她坐。一直好好读书的解鉴每日都专门为曾芸芸带来茶水,如今正小心地伺候着。
曾芸芸一边和肖平闲聊,一边指点:“这里水多了,那里水少了。”十三岁的小孩子,仿佛是种过好几年庄稼一般。
偏偏这些学童就爱听她的。她说了一句话,便有学童立即执行,争先恐后,甚至为了做好而起争执。当然,争执得过于激烈时,曾芸芸一句话,又能让他们消停下来。
曾芸芸的权威还不止这些。大家都知道肖平书读得好,有问题便向他请教,肖平基本都能解答。不过大家很快发现,当肖平遇到解答不了的问题,他会去问曾芸芸。曾芸芸总能给出很好的解答。这让学童们崇拜,也让曾夫子叹为观止。
曾夫子看过他们种的秧苗和种子,他从没见过,也不知道林丰从哪里弄来的。不过,对这些秧苗和种子,学童们却看得十分金贵。哪怕是曾夫子靠近了,他们也会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搞破坏似的。
实在忍不住了,曾夫子问他们这是什么。平生第一次,他从自己的学生眼中看到了不屑且骄傲的眼神:“番薯和苞粟!”
读了这么多年书,虽然不事生产,但是农人种的是什么,他还是分辨得清楚的,可是却从来没听说过番薯和苞粟是什么。
正观望着,他看到一条游船靠近了。
鉴湖中一直有游船,但很少在这里停靠。曾夫子有些好奇:难道是船漏了?不像啊!
很快,船就靠岸了。船夫支好了跳板,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靠了岸。他们径直往社学而来。
曾夫子不由自主站起身来。看领头那人的气度,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像是有官位的读书人。
不过,学童们却不在意他的气度如何。突然上来了这样一群人,且拥堵在那里,学童们觉得他们挡了自己的路,都纷纷嚷道:“让让!借道!”
县丞和主簿立即要呵斥这些孩童,以维护督学大人的权威,却被杨秋池止住了:“孩童都小,不要责怪。而且今日本就是私游,散心重要。只是看到如此一处社学,难免新奇罢了。”
杨秋池带着众人走到田地旁,看到解鉴在殷勤地给大家倒水,便问:“你们都是社学的学生吧?在田里劳作,想是先生支使的吧?”
解鉴将茶碗递给了一个学童,才道:“你说对了一半,不是先生支使的,是小先生支使的。”
陈鹏的脸上不由有些愠怒。这几个人都理解为,社学教书先生的儿子被称为小先生,是他勒令这些学童帮他务农。
杨秋池的脸上却十分平静,或者是作为督学,在地方巡查时已经见惯了社学的此类情况,又或者作为大人物,觉得立即发火有失颜面。
县丞和主簿心中都认定,不管是老先生还是小先生,这处社学的先生都已经倒霉定了。
杨秋池有意考考这里的学童,便问解鉴:“《三字经》《百家姓》都读过了吗?”
他看到解鉴年龄很小,问的也简单。
解鉴却觉得被轻视了,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眼神,道:“这都是我多年前学过的东西了。别说‘三百千’,就是《论语》,我也背得滚瓜烂熟。”
杨秋池一听,不由乐了。县丞和主簿却在心中斥其狂妄,只是在督学面前,没有他们随意插话的机会罢了。
杨秋池问:“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这一段,你能背出来吗?”
解鉴又递出了一碗茶水,才道:“这有何难?”随即滔滔不绝,一口气背了下来。
众人一听,微微颔首:背得确实很流畅,且一字不错。
杨秋池点了点头,又道:“光会背诵,不算本事,可会解?”
解鉴问:“难道你有不懂的?尽管问!”
杨秋池堂堂二甲进士,曾经的翰林,且常以大家自居,如今被一个小小学童认为不懂《论语》,这种被轻视的遭遇还是第一次。不过,他又不能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怄气,便问:“你知道夫子为什么唯独赞同曾皙吗?”
解鉴道:“因为夫子和曾皙的志向,是尧舜气象。”
杨秋池略略吃惊,点头赞道:“这是伊川先生的注解。”
不仅是他,陈鹏、县丞和主簿也都惊奇:十来岁的乡野顽童,能背诵《论语》还算平常,但是清楚注解算是很不容易的。
县丞终于忍不住了,问:“你是不是社学里最出色的学生?”
解鉴本想说是,可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底气,便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树荫下的两个人,道:“那两个最厉害,一个是肖平,一个是小夫子。”
陈鹏这才注意到,远处树荫下坐着两个少年,都是他认识的。肖平一直捧着一本书在看,而一旁的曾芸芸则是在打瞌睡。
杨秋池心下了然,又走到肖平面前,问:“你就是小夫子?”
正抬着水经过的两个学童听了,道:“错了,错了!他不是小夫子,小夫子是他娘子!”
杨秋池的思路顿时乱了。
肖平已经看到了陈鹏,便站起身来。他注意到陈鹏今日穿着便服,跟随着这个老者。很明显,这个老者的身份很特殊。
陈鹏站在杨秋池身后,对他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行礼。
肖平便对杨秋池道:“我是肖平。小夫子不过是同窗乱叫罢了,她是芸芸,我的未婚妻。”
杨秋池看了看曾芸芸,实在无法将她与“夫子”两个字扯上关系,只能归结于孩童的玩笑。
曾芸芸已经醒来,因为刚睡醒,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又叫她小夫子,她还以为同窗乱叫,便道:“好好种田,什么夫子不夫子的。”
杨秋池不再关注曾芸芸,而是看了看肖平手中的书,发现也是《论语》,便想:刚刚那个最年幼的学生已经熟读且能够解出《论语》,可眼前这个更大一些的,却仍在读《论语》,看来他不会是社学里读书最好的学生。可是,他是如何驱使其他学童劳作呢?也许是因为他是社学教书先生的子弟吧。
看他二人在树下如此惬意,其他学童却忙得汗流浃背,杨秋池顿时有些不喜,有意刁难一下肖平,便问:“我看你读《论语》,我有个问题,你可敢解答?”
肖平放下书,道:“长者请问。”
杨秋池道:“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这一段,你应该读过吧。你认为,夫子为什么唯独赞同曾皙?”
杨秋池问出和刚才一样的问题,正是想等肖平回答不出后,借解鉴的优异表现来训斥他。
曾芸芸已经醒透了,也看到了陈鹏,同样看到了为首的杨秋池,自然也猜到了杨秋池的身份不同寻常。听了杨秋池的问题,她顿时放心了,心想,这个问题我教过平哥哥,而且最低三个答案。
肖平的反应很快,略一沉吟,便道:“盖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穷不失义,达不离道,乃出处之大节也。若负其才能,汲汲然欲以自见于世,则出处之际,必有不能以义命自安,而苟于所就者。子路仕卫辄,冉有从季氏,病皆在此,故夫子独与曾点,以其所见超于三子也。”
肖平话音刚落,县丞和主簿虽觉得好,但也只是觉得小小年纪,能有此深刻透彻的解释,应该是家中长辈或老师教得好,可是杨秋池和陈鹏都是脸色一变:肖平的这番话,竟然与首辅张居正的理解一致!
万历皇帝年幼,为了帮助他读书,张居正连同翰林院讲官专门为万历皇帝编了《书经直解》一书。不过,张居正当上首辅没多久,这本《书经直解》尚未刊印。杨秋池和陈鹏,分别是因为张居正同年和学生的身份,才有机会看过《书经直解》的书稿。里面的内容,肖平的长辈或老师是断断不可能知道的。
杨秋池急问:“你的《论语》是谁教的?”
肖平一愣,看到杨秋池有些扭曲的脸,心想:糟糕,这段话讲得不符合这老者的心意。
想到这,肖平更不能将曾芸芸或父亲推出来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在社学里,先生尚未讲解《论语》,刚刚这番话,是我胡乱理解的。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指教。”
杨秋池不由仰天长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胡乱理解竟然和首辅的见解一致,这世间还有谁能做到?
陈鹏也是瞠目结舌。之前,他只是觉得肖平的际遇奇异一点,竟然从洋人那里得到了番薯、苞粟和土芋的消息。他没想到,肖平竟然是个读书好种子!
县丞和主簿看到杨秋池和陈鹏脸上便秘一般的表情,不由面面相觑:督学大人和知县怎么了?
第34章 消罪未来的海外作物培育基地
杨秋池和陈鹏慨叹之后,也就没了继续考校的心思。
杨秋池看了看学童们正浇灌的田地,问肖平:“你们种的是什么?这样不耽误读书吗?”
这个问题,最初熊峰也问过曾芸芸。这时,肖平直接借用了曾芸芸的回答:“家俭则兴,人勤则健,能勤能俭,永不贫贱。”
这段话是曾国藩教训子女的,算是后世的鸡汤文字之一。曾芸芸自身并不是很认同,但不妨碍她拿来安慰这些不求上进的学童。
杨秋池听罢,又是一叹,道:“言虽粗浅,意却悠远。”
随即,他对陈鹏道:“云台,你治下百姓,不简单啊!”
陈鹏忙道:“年伯过奖了。”
曾夫子看到有人围着解鉴、肖平和曾芸芸问东问西,便走上前去。
杨秋池看到曾夫子的打扮,便问:“你是这里的先生?”
曾夫子道:“是,你们是?”
县丞忍不住道:“这是督学大人!”
曾夫子有点懵:“督学大人?”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督学大人怎么会到这个行将倒闭的社学中来。
因为肖平和解鉴的表现,杨秋池的态度好了很多,问:“先生在这社学中多少年了?”
曾夫子道:“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杨秋池听罢,吃惊且敬佩。他看了看曾夫子的衣着,问:“先生是秀才吧。”
曾夫子点点头,道:“我是嘉靖二十八年中的秀才。不过我不是江西人,来自山东。”
杨秋池听了,神色不由一动,问:“山东哪个府?”
曾夫子道:“兖州府。”
杨秋池又问:“先生大名?”
曾夫子道:“曾信。”
杨秋池一把握住曾夫子的手,显得十分激动:“先父便是当年的山东学政,他曾多次提到过他取了兖州府一个叫曾信的案首!”
按照科场和读书人的规矩,杨秋池的父亲可以算作曾夫子的老师。这样一来,曾夫子与杨秋池便亲近多了。
陈鹏、县丞和主簿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辗转千里,两个人竟然在这种场合以这种形式见面了。
肖平和曾芸芸也都觉得稀奇,没想到曾夫子当年竟然中过案首!
杨秋池看曾夫子的样子,比他苍老多了,可是他知道,曾夫子的年龄要比他小几岁,忍不住有些心酸,道:“贤弟这些年辛苦了。”
曾夫子摆摆手,道:“教书育人,且有俸金,并不觉苦。”
杨秋池问:“贤弟当年没有继续参加乡试吗?”
曾夫子道:“因家父去世,错过了一届。以后再考,却每每名落孙山,让督学大人见笑了。”
听了曾夫子的话,在场众人无不叹息。科举就是如此,哪怕有实力,也看运气。能如杨秋池和陈鹏这般中进士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杨秋池道:“贤弟,我痴长几岁,你我便兄弟相称吧。”
见曾夫子点头同意,他便不愿再提科考之事,转而问:“贤弟这院内种的是什么?”
曾夫子一脸惭愧,道:“学生乱种的,我却是不识。”
杨秋池便不再在意,正想谈些别,却看到陈鹏眼睛炽热地盯着田中的幼苗。
肖平便道:“田中所种,乃是苞粟和番薯。”
杨秋池、县丞、主簿和曾夫子,都没听说过这两种作物。
陈鹏却已经不顾形象地蹲下身子,用手抚摸着番薯的秧苗,问:“这就是亩产能达到二三十石的番薯?”
肖平点点头。
“二三十石?”县丞和主簿都觉得知县是被太阳晒出了失心疯。
陈鹏贪婪地看着这些秧苗,心中觉得无比亲切。从程家集回来后,他始终记得肖平所说的事情,派人调查了一番,果然听说流民中有叫番薯的作物,亩产可达二三十石。不过这也只是传言,除了流民,没谁统计过,也没谁如何在意。而且,这些流民一旦听到官府的动静,就如老鼠见到猫一般。想要从他们手中弄到番薯的种苗,一时半会做不到。陈鹏便想选择得力可靠之人去福建探访,却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看到杨秋池疑惑,陈鹏便将前几日从肖平那里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杨秋池一开始并不信,可是陈鹏言之凿凿,他就有点半信半疑了。他虽然是提学官,但是在官场这么多年,甚至比陈鹏更清楚一种作物能够亩产二三十石的分量。
历朝历代,朝廷最犯愁的事情有两件,一是灾荒,二是叛乱。这两件事都与粮食有关。朝廷如果有足够的粮食,就能够在灾荒之年平抑粮价、赈济灾民。百姓有足够的粮食维持温饱,也就不可能作乱造反。可以说,一个朝代有了足够的粮食,只要施政者不自毁长城,就足以维持长治久安。
因此,杨秋池道:“贤侄,此事不仅涉及到流民处置,更有裨益于江山社稷。若是需要,我也会帮你向皇上奏疏。不过,我们不妨还是先听听这几位小友的想法。”
曾夫子已经唤学童搬来了几条长凳,大家都坐于树荫下。
肖平站起身来,对杨秋池和陈鹏都郑重行礼,道:“小子斗胆,有一事相问。”
杨秋池道:“你说。有什么事,自有我和陈知县为你做主。”
此时,杨秋池已经没有了游湖时的心情,满心里都是产粮、安民诸事。
肖平问:“敢问大宗师、知县大人,若有人肯献出番薯和苞粟之种,可算有功?”
杨秋池和陈鹏一起表态:“自然,献出番薯和苞粟之种,于国于民乃是大功!”
二人都想到,这可能是肖平为自己表功。虽然觉得肖平有些心急,却也觉得能够理解,因此二人一起应承下来,甚至都往下想,肖平开口后,会求些什么。
肖平又问 :“若有流民,不得不遁逃入本县。这些流民与世无争,却为朝廷立功,是否可免罪?”
杨秋池和陈鹏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杨秋池开口:“我以为,若是大功,可免罪。陈知县你觉得呢?”
陈鹏道:“自然。”
肖平将阿丰唤过来,道:“我信得过大宗师和知县大人。”
说着,肖平指着阿丰,对杨秋池和陈鹏道:“二位大人,他叫林丰,便是流民的一员。是他,不辞劳苦,将番薯和苞粟的秧苗和种子带到这里的。”
顺着肖平的手指,大家看到,阿丰的身上,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虽然这些疤痕都已经愈合,但能够想象得出,他的身上,曾经历过多少创痛。
肖平继续道:“他的家人,他的同乡,如今都隐居在吉水县中。他们带来了番薯、苞粟的种子,他们与人为善,不曾拿吉水百姓一点物品。哪怕做流民,也只是因为他们在老家活不下去了,只能来此寻一条生路。”
当即,肖平将林大海等人由福建辗转到赣南,又历经辛酸迁徙到吉水的经历讲述了一遍。
杨秋池和陈鹏都有些动容,问:“他们现在哪里?”
肖平道:“若是二位大人能做主给流民免罪,我便会将他们的居所说出。否则,哪怕背上刑法,我也不会出卖他们!”
杨秋池和陈鹏不由笑了起来。杨秋池道:“我和陈知县都在这里,怎么会欺瞒你?不过,守牧之责在陈知县,在吉水县是不是免罪,他说得算。但有一点你要注意,若是流民有作奸犯科之事,陈知县说无罪也不算。不过我可以为此事向皇上上书,相信流民之前纵然有些罪责,亦能免除。毕竟若是番薯和苞粟真有那么高的产量,他们献出种秧,便是大功!”
杨秋池如此肯定,自然是因为如今的朝政已经为张居正所掌控。除了他上奏之外,陈鹏也可以私下与自己的老师沟通。
听到这话,肖平不由一喜。
陈鹏道:“我打算就在这鉴湖边上,辟一块田地,专门安置流民,并且种植番薯和苞粟,并且将向各地推广。今天回去之后,我便会向朝廷申请。”
听到这,阿丰已经哽咽起来。他没有想到,之前千难万难的生计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县丞和主簿则想,还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有个做首辅的老师,什么事情不是一说就成?否则,擅自处置流民且为他们脱罪,岂是一个小小知县能够做到的?
肖平又道:“县尊,县内其他流民又将如何处置?”
陈鹏道:“若是变成流寇了,自然难逃制裁。如果只是因生计沦为流民,朝廷自然不会坐视。我离京之时,朝廷其实也在讨论章程。不过,无论是赈赡、遣返还是复业,都需要大量的粮食。粮食问题解决不了,一切都是空谈。所以,这个问题讲了很久,却一直悬而未决。你看这鉴湖边上,有的是土地。平地虽少,但是山田却多。若是番薯和苞粟等真的有那么神奇,此事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一贯木讷的阿丰此时开口了:“谷中番薯和苞粟已熟,大人可派人核验。”
陈鹏听了,又是一喜。
杨秋池道:“那我也在吉水多住几日,看一看亩产二三十石的宝贝庄稼。”
曾芸芸看到这件事得到了较为圆满的解决,也是心生欢喜。她看了看鉴湖边上广袤的山野,心想:不需要多久,这里就会成为海外作物的培育基地了。
第35章 大有可为一跃成为重点中学的感觉
人老了就容易念旧,一念旧就容易冲动。
原本是私人游湖,想要喝点酒、做首诗,可在认出曾夫子,又弄明白学童在播种着大明长治久安的希望之后,杨秋池就无心山水了。游山玩水的机会多得很,青史留名的机会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文人,对扬名的渴望是深入到骨子里的,哪怕高蹈的隐士也不能免俗,更何况这些官场中打滚的士大夫。
于是,游湖变成了观风社学。虽然杨秋池、陈鹏等都没有穿官袍,但是这种非正式的探访更容易表现出朝廷重视文教、鼓励民间向学之风。
平平无奇的鉴湖社学行将倒闭,可是转眼之间得到了督学的青睐,不仅是面子,里子也要过得去。陈鹏在简单了解社学的情况后,当即表示,鉴湖社学即可转为“财政全额拨款”。曾夫子的职业生涯顿时有了保障。
如此一大堆人聚在一起,督学和知县到来的事情自然瞒不住。学童们浇水很久也不觉得累,又是兴奋地一溜小跑,迅速将消息传开了。于是,里长和附近的乡绅、百姓也都聚集过来。至于谁谁被督学大人考校过,谁谁得到了督学大人的夸奖,类似的话题立即成了很多人的谈资。
明明杨秋池只考校了解鉴和肖平,可是在传递一番之后,立即多了好几个学童的名字。
“儿子遇到贵人了!以后会有大出息!”学童的家长都与有荣焉。
解鉴的父亲最近小生意做得并不好,今天早早地回家了,坐在家中与自家娘子聊起儿子,都不由叹气。儿子最初说县尊可能来视学甚至考校他,一家人都很高兴。谁想到没多久,儿子就阴沉着脸不说话了。他和娘子都不敢多问,只觉得儿子在社学中并不如意。过了几日,儿子又高兴起来,只是晒黑了不少,经常把自家的茶水带到社学。夫妻两人看了之后,只觉得有些奇怪。刚刚听人谈起,说督学和县尊来社学了,他便随众人前来。到了之后,他听说督学大人亲自考校了他儿子,并且着实夸奖了一番。解鉴的父亲顿时激动起来,不断向邻里念叨。
熊乡绅也赶过来了。作为鉴湖社学的“大股东”,社学得了督学和知县的夸奖,他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前几天他的孙子刚刚转到文峰书院去,错过了给督学和知县留下好印象的良机,让他痛悔万分。
杨秋池和陈鹏开起了“现场办公会”。
杨秋池没有拿架子。在百姓面前,他的样子往往是仁慈长者。他叹道:“这些都是诚斋先生、胡少师、解学士的族亲、乡里啊!”
杨秋池所说的胡少师是建文二年的状元胡广,官至文渊阁大学士,明朝第一个得赐谥号的文臣,被追赠太子少师。他和杨万里、解缙一样,都是吉水县人,也是吉水县百姓心中的骄傲。所以,当杨秋池提起这三人,哪怕是没有读过书的百姓,也有了由衷的自豪感,自然觉得杨秋池这个朝廷大员很亲民。
陈鹏和曾夫子不说话,其他人都不敢随意插嘴,一个个看着杨秋池,十分热切。读书和科举是老百姓十分重视的事情。杨秋池是为朝廷选秀才、管学校的官,在官场中并不算最为显赫的那种,可在百姓看来,却比那些阁老、尚书都要亲切。
杨秋池看到百姓渴慕的表情,又看了看已经老老实实站好的学童,赞了一句:“诗书之乡,人多锦绣!”
待杨秋池的话音落了片刻,陈鹏才道:“太祖曾言:‘治国以教化为先,教化以学校为本。’昔成周之世,家有塾,党有庠,故民不知学,是以教行而风俗美。今京师、郡县皆有学,乡社之民可入社学,亦睹教化,全赖朝廷恩典。今日,我与督学大人到此,乃是鼓励百姓子弟向学。”
陈鹏开了个头,杨秋池道:“社学所设,效仿三代,有教无类。有社学,则王公子弟可入学,庶民百姓亦可入学。本官督学江西,在勤考绩、荐英才,不使学校荒废,不令贤良遗落乡野。众乡亲若有什么意见,尽可以对本官和陈知县提出。”
大家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鉴湖社学已经得到了朝廷的重视。至于意见,百姓多胆怯,自然不会提什么。社学的经费问题解决了,又得到督学和知县的重视,一些没有送孩子来此的百姓,在思考要不要把孩子送过来。
杨秋池和陈鹏又叫了几个百姓问话,这些百姓被
问起,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解鉴的父亲也被杨秋池叫住问了两个问题。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跪在地上磕头,不断说:“谢大宗师恩典。”
杨秋池经人提醒才知道他是小童的父亲,又勉励了他一番。他又是一番磕头,让杨秋池和陈鹏忍不住善意地笑起来。解鉴在一旁看了,只觉得老父丢人,扭过头不去看他。
倒是其他百姓,羡慕得眼睛都冒光了。
文峰村曾氏家族的族长得到消息比较晚,赶过来又耗费了些时间,过来的时候看到其他学童都站在督学和知县面前,旁边还有县丞、主簿和一众乡绅,唯独肖平和曾芸芸远远地站在别处。
曾族长叹息了一声。这肖平,在文峰书院读书时就呆呆的,不受先生们的喜欢,到了社学之后,还是不受待见。这么多学童都想着在督学和知县面前露脸,他和他家的童养媳却站在这么远的地方。
曾氏一族人口众多,历史上也曾出过进士、中过许多举人,显耀过很久。翻翻族谱,每一个曾氏族人都会感到骄傲。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再显耀的家族也有落寞的时候。
如今,曾氏一族居住在这个小村里,不管是他这个族长,还是家族中的每户人家,都有让家族振兴的渴望,他这个族长的渴望无疑更加强烈。可是,要振兴家族谈何容易,没有做官的,无论是经商还是种田,都会受欺负。
多年前,肖平的父亲肖山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一下子就成为全族的希望。谁想到,肖山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看在肖平父亲的份上,他对肖平多加照顾。可是,肖平的表现实在平平,甚至有些糟糕。在肖平的两个伯父都在、且有主张的情况下,他也不便过多干预肖平的家事,随后才出了后续那些事情。
今天看到肖平的情况,他对肖平又灰心了几分,只觉得这孩子已经难有出息了。
不过再怎么样,肖平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族人。曾族长叹息一番,也就作罢,不去关注他了。
这样的环境,曾族长挤不进去,只能远远观望,算是长长见识。
杨秋池和陈鹏又叫出那些资助社学的乡绅,夸赞了一番。熊乡绅等都心花灿烂。他们都见过些世面,自然又一起将督学和知县都恭维了一番。
杨秋池看社学无校名树立,便提了出来,众人立即表示期望大宗师留下墨宝。杨秋池和陈鹏谦让了一下,依然由他题下了“鉴湖社学”四字。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落款处他一系列的头衔,尤其是嘉靖二十年二甲进士第五名的身份。除了陈鹏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看得两眼放光。
熊乡绅等立即表示,将即刻找人装裱、刻匾。
众人都觉得:鉴湖书院的好日子要来了。有督学和知县的青睐,办好书院之后,又能出一批举人和秀才。若是能出一个如督学和知县般的进士,那么这一天将成为很多人心中值得自豪的日子。因为他们见证了鉴湖书院迎来的新转机。
曾夫子的老母亲和娘子都来了,杨秋池纵然见惯了世间百态,可是看到曾夫子的母亲和娘子沧桑的面容和破旧的衣着,他也不由觉得心酸,便从宦囊中取了五十两银子送给曾夫子。杨秋池表示心意之后,陈鹏和县丞、主簿自然不能落后,陈鹏送了二十两,县丞和主簿各自送了五两。
乡绅们也是会来事的,表示将会再次筹资,将校舍再翻修一次。
曾夫子已经表示,将放弃余下的科考,安心在社学教书。
杨秋池立即表示,将把此事上奏朝廷,对曾夫子这类常年坚守讲堂的社学塾师进行旌表。
曾芸芸和肖平并没有要出风头的意思。他们站在外围,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切。
曾芸芸想:鉴湖书院真的有种一跃成为重点中学的感觉。
热闹了一番之后,杨秋池便和大家道别。杨秋池感觉自己今天做了大事、善事,还是有功之事,感觉十分充实,当然,暗中还有庆幸。一旦流民处置尤其是种植苞粟、番薯之事推开,他荐举之功是跑不掉的。
陈鹏则觉得没有出纰漏,算是好事。最主要的是,在社学之中得到了番薯和苞粟的秧苗、种子,未来大有可为。
曾族长看罢热闹,本欲离开,可随意地一瞥,却惊讶地看到,年轻的知县临走时来到了肖平和曾芸芸面前,竟然面带微笑和他们说起话来,而督学大人竟然也走了过去与这两个孩子交谈,还十分亲切地拍了拍肖平的肩膀。偏偏肖平和曾芸芸两个孩子站在督学大人和县尊面前,竟然没有丝毫畏怯,表现得十分从容。
曾族长的嘴巴张开之后就合不上了:这是怎么回事?肖平怎么突然之间和督学大人、县尊如此熟悉了?
第36章 恶人先告状黄冬生的准备
黄冬生这几日十分忙碌。
来到文峰村的两年多来,在姐姐的帮助之下,住进了肖平家的宅子,他十分满意。姐夫怕姐姐,姐姐很疼他,在这里,他们一家三口人,常常饭都不用做。
可是眼下,好日子却过不成了,到嘴的好处也马上要跑了。
一想到肖平要收回宅子,他就恨得牙根痒痒,可是始终没有办法。
房契在肖平手中,他想了办法,但除了弄伤了脚,并没有什么收获。
想到自己的脚,那里便一阵痛,他愈发痛恨肖平,恨不得一把将他掐死。可是明目张胆地害肖平,他不敢。
之前姐姐通过逼迫曾芸芸离开,夺了肖平在文峰书院读书的机会,他受了启发,试图用衙役抓捕跟随肖平的小子,却徒劳无功,结果还给姐姐家惹来了不小麻烦。
那天晚上,两个衙役又吃又喝又拿,耗费了姐姐家好几两银子才罢休。
事后,姐姐第一次责备他做事不周全。
无奈之下,黄冬生只好想别的办法。
他去了一趟吉水县城,找到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叫孟二,是城中的一个混混,但是鬼点子多。黄冬生之前遇到了一些事情,请他出主意,倒是有不错的结果。这一次,黄冬生还是要来找他帮忙。
唯一令黄冬生心疼的是,找他做事,需要耗费银子。可为了那处宅子,黄冬生一咬牙,带来了二十两银子,其中的十两,还是向姐姐借的。借银子的时候,他看到姐夫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善,只是碍于畏惧姐姐不敢说话罢了。
黄冬生倒并非完全不讲感情,他也知道自己这些年多亏姐姐照拂。对于这个姐夫,他是觉得有些亏欠的。但是,这种感觉只是偶尔出现,一旦面对酒肉银子等好处,他又很容易地就把这种亏欠忘掉了。
想到好处,黄冬生不由想到了那天坐车马车来的两个人,看起来像客商,又像是做官的,还像读书人,更像是道上混的。总之,两个人神神秘秘,很奇怪,让他摸不透底细。
一开始,这二人认为黄冬生就是宅子的主人,直接出价二百两银子要买宅子。这把黄冬生惊呆了。不过,他并非宅子的主人,也瞒不住对方。但是他多了个心眼,撒谎说自己正和房主交易。来人说,他们会等黄冬生几天,要他快点。
随后,黄冬生才去寻找肖平要买房子,而且出了高价。没想到,肖平死活都不卖。黄冬生想到那二百两银子如此诱人,便找机会去肖平的房子中去偷房契。他想,若是把田契也顺便偷出来送给姐夫,倒是能让他收起小觑之心。谁想到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没找到,还把脚扎伤了,至今还在鼓脓。
那两个人为什么要出这么高的价格买一个村
里的宅子呢?黄冬生也不是傻子,很快猜想到宅子中可能有宝贝。最近几个晚上,黄冬生在宅子中细细搜寻了好几遍,没有结果之下,又带着妻女在堂屋和院中挖了很久,可还是没有结果。失望之下,黄冬生决定继续想办法把宅子弄到手,然后卖出去。既然对方愿意出二百两银子,那么多要一些的话,对方可能会出三百两甚至四百两。
宅子并非自己的,只是暂住着,这种情况下要把宅子弄到手,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肖平的父亲失踪,母亲不在家,而肖平的大伯母是自己的姐姐,这个姐姐支持弟弟,于是黄冬生看到了希望。他一直信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巨大的诱惑面前,搏一把是必然的。哪怕是失败了,黄冬生认为自己的损失也不会很大,大不了再从姐姐那补回来。
黄冬生知道孟二好面子,所以在县城最好的茶楼“四时春”请他。
黄冬生咬牙要了顶楼一个十分幽静的雅间。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单单是坐一个下午,就要一两银子。请孟二坐在上首,要了壶上好的碧螺春,以及一些瓜子、果仁、蜜饯,黄冬生看到孟二露出满意的神色,才敢谈事情。
当黄冬生向孟二说明了来意——当然,他不会提有人出二百两买宅子的事情,只是说肖平收了他了的银子,最后却抵赖,而他当时因为信任肖平,所以被骗了——孟二在县城混迹多年,对黄冬生也有了解,自然知道黄冬生说的八成是假的。不过,他既然要赚黄冬生的银子用,就不在意这些。惹出麻烦,也是黄冬生自己扛,与他没有关系。
“你这事,要打官司。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那人若先告你。你没房契,准输。”孟二嗑着瓜子,看着街景,看似随意的一句话,点到了黄冬生的软肋。
“就是因为难办,才求到二哥你嘛!你看,我二十两房钱已经付了,总不能白白打水漂吧?”黄冬生讪笑着道。
“我知道。不过你可带足了银子?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牵扯到打官司,没银子是不行的。你占理也没用。”孟二盯着黄冬生问。
黄冬生被孟二看得有点心虚,吭哧了半天才道:“我就带了二十两银子,待会结账,还要花掉二两。”
孟二不屑一笑:“你以为我想讹你银子?别说二十两,你就是二百两,我也未必看得上!我孟二在吉水县城,有的是买卖!”
黄冬生心中一松,脸上却露出极为佩服的深情,道:“二哥,谁不知道你在吉水县城的威风!也就是因为能找到你,我才觉得这事有点把握!”
孟二灌了半盏茶水,才道:“虽然我与县里的县丞、主簿都熟悉,但是他们求我的事情也多,一旦见面,我也抹不开情面不管。所以,我一般能不见就不见他们。你这事,我考虑了一下,有一个人最适合。”
黄冬生忙问:“什么人?”
孟二道:“和你一样,是个秀才,你应该听说过他。”
孟二顿了顿,才继续道:“说来,他还是你的本家,叫黄宽。”
黄冬生一听这名字,就咽了口吐沫,道:“你说的是黄五爷啊?听说他要价很高。”
孟二一拍桌子,把黄冬生吓了一跳。孟二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你买房子的银子既然被被人讹了,难道就不想要回来?这已经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情了,是脸面!再说,你赢了官司,除了房子是你的,知县还可能让被告给你一些补偿。最主要的是,你不找黄五,别人就会找。若是讹你银子那人找到黄五,你怎么办?”
孟二的一番话终于把黄冬生给吓住了。黄冬生一咬牙,道:“二哥,我听你的,就找黄五爷!”
孟二将一个瓜子米直接抛入口中,笑道:“这样想才对。走,我带你去黄五那!”
黄冬生看了看桌上剩的茶水和瓜子、果仁、蜜饯等物,觉得十分可惜。他站起身来,直接扯起茶壶,猛灌了一阵,然后又将蜜饯和果仁揣在怀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在吉水县,黄宽的名气要比孟二大多了。
大概从晚唐开始,江西的诉讼之风就兴起了。到了宋、明两朝,则达到了一个顶峰。民间有俗谚说“筠袁赣吉,脑后插笔”,意思就是筠州、袁州、赣州、吉安这四个地方脑袋上插一支笔的讼师不少。
江西民众的争讼之风一度让朱元璋十分恼火,但也不无好处。乾隆年间任江西巡抚的胡宝瑔感慨:“江省民情狡黠,浮议最多,稍有不公,舆论立起。贪污之吏,断无所容。”
江西之所以多讼,与江西人的性格有关。这里的人勤劳、节俭,十分在意自己的利益,偏偏又容易执拗,常常不惜破家费财,也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就是所谓的“宁可输钱,不可输气”。
讼风盛行,导致诉讼在江西成了一种专门的职业。为此,还有“讼学”悄然兴起。北宋沈括《梦溪笔谈》中直指江西人“好讼”,提到:江西有一本《邓思贤》的书在宋朝时候非常流行,这本书其实就是讼学的教材。邓思贤这个人把如何对答、如何辩驳、如何起诉编成书,起名就叫《邓思贤》。
江西的讼风辐射甚广,周边的湖南、浙江、福建、广东等省,都受到了影响。同样,在江西内部,甚至连小孩都学讼词。到了明朝,一些社学的塾师还常用诉状教学童识字。在江西,类似《公理杂词》等书,很多地方的小孩子过街能诵。还有一些地方干脆开办学校开设“讼学”来培养这方面的人才。后来,官府禁止办这种学校,打击非常严厉,但还是禁而不止,这种学校不断在城里、乡下冒出。这些学校细致教授学生怎么写诉状、如何在公堂上答辩、怎么钻法律空子,手法刁钻古怪,却又细致专业。为搞好教学,还有老师组织学生当堂辩论。
当打官司成为发财致富的手段,这个行业便涌现出了许许多多有天分的能人。吉水县城的黄宽就是其中之一。
第37章 早行一步黄秀才与黄秀才
黄宽是吉水县极为知名的讼师。
他做讼师,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家学渊源。他的祖父、父亲都是有名的讼师。不过,他曾说过另一部分原因,就是喜欢。他喜欢耍耍嘴皮子就能决定别人命运的感觉。当然,这两大原因有个基础,就是获利丰厚。无论是谁来求他,都要拿出足够的银子才行。
黄宽自小就经常跟随祖父和父亲学习如何打官司,得到了祖父和父亲的倾囊相授。后来,他又到外地专业的学校中“深造”了几年。
回到吉水县之后,他的父亲托关系,让他到县衙里当了一段时间的书办,进一步熟悉了县衙的运作,而且积累了不小的人脉。
偏偏黄宽的运气也好,又考上了秀才。这样一来,功名又给他提供了许多便利。
中了秀才之后的黄宽,就不再继续当书办了,专心给人编造事由、代写状纸。因为打赢了几件看似不可能赢的官司,黄宽名声大臊,找他的人便络绎不绝。
当一个人的爱好和利益能较好地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就能迸发出强大的力量。
手里有了足够的银子,黄宽的人脉便经营得更稳当,打官司也就更容易赢。如此便进入了良性循环。不知不觉中,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干了一大堆,银子也赚了一大堆。
因为在家中行五,他便有了一个“黄五”的代称,而求他的人,则称他为“黄五爷”。
孟二带着黄冬生来到黄宽家门口,黄冬生很惊讶,一个小小的讼师,宅子竟然如此气派!不仅门口放了两个石狮子,还在门口建了门房,有门子在门口守着。
二人到门房一看,竟然还有三四个人在等着。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二人才见到黄宽,这还是孟二和门子熟悉的缘故。
听罢黄冬生编造的被骗经历,黄宽早已心知肚明,因此很快打断了黄
冬生的唠叨:“你就是想得到宅子,对不对?”
黄冬生点了点头。
黄宽便敲了敲桌子。
黄冬生愣了一下,并不知道黄宽的意思。
一旁的孟二戳了他一下,提醒道:“银子。”
黄冬生这才醒悟过来,连忙递上了二两银子。
接过银子的黄宽将银子在手中颠了颠,一把丢在了地上,对孟二道:“孟二,你带来的人不懂规矩啊!”
孟二忙欠身,道:“五爷,他村子里来的,不懂事,你千万别见怪。”
说完,孟二对黄冬生道:“还没明白吗?不够,多拿点。黄五爷出面,最低五两!”
这时,大概是等得有点不耐烦了,黄宽道:“你要那套房子,我帮你,最低十两!”
开弓没有回头箭,黄冬生硬着头皮交出了十两银子。
黄宽嫌他磨磨蹭蹭,道:“原觉得你也姓黄,向你少要一些,谁想到你如此不爽利!你知道我的时间多金贵吗?因为你,我会耽误多少事情?”
黄冬生心中暗暗骂娘,口中却不敢反驳。
黄宽挖苦啊了黄冬生一阵,道:“我给你说个主意,你即可去试试。有我在,不用担心。”
黄冬生耐心听完黄宽的计策,迟疑地问:“这可行吗?”
黄宽道:“听我的,得到房子,否则,你另请高明!”
黄冬生又看向孟二。
孟二道:“事成之后,再给我五两银子,我帮你!”
黄冬生苦着脸算了算,打赢了官司,卖出了房子,还是有些盈余的,便同意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若是再放弃,之前的银子都白花了。
看黄冬生同意,黄宽提起笔来就写状纸。
黄冬生睁大眼睛看了看,发现黄宽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写好了。
黄冬生暗道:乖乖,这么快就赚了我十两银子!
吹干墨痕,黄宽将状纸递给了黄冬生,道:“走吧,去县衙!”
对黄冬生来说,虽然此前曾经多次路过县衙,不过到县衙告状,这却是第一次。
吉水县衙与他处的县衙并没有太大不同,居于县城正中,坐北朝南。前面是县衙公署,衙署西侧是申明亭,右侧是旌善亭,后面是廨舍,周遭则建有幕厅、库房等。
吉水县衙大门前有一照壁,上面画了一只四脚兽,名为“贪”,是为了警戒官员才建的。另有一个圣谕亭,亭中的石碑上刻了朱元璋的《圣谕六条》:“孝顺父母,恭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
县衙的第一道大门上贴着门神,最上方则有一匾,上书“吉水县”。二门上的匾额写有“仪门”二字,门两侧贴有对联“门外四时春和风甘雨,案内三尺法烈日严霜”。过了仪门,又有一亭,刻有“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这段《戒石铭》是宋太宗颁布的,宋高宗命人刻黄庭坚所书颁发于各府州县大堂前。朱元璋进一步命令设于甬道中,便建亭保护。戒石亭两侧,则是吏、户、礼、兵、刑、工六房。
过了戒石亭,便是大堂,门口悬有一副对联:“从来清白无遗漏,自古贪争有后殃。”
穿堂过道,一路行来,黄冬生有些敬畏地看着周围的陈设。黄宽则熟门熟路,很不耐烦地催促:“快点!赢了官司再说。”
县衙后堂,知县陈鹏正和督学杨秋池闲谈。在二人面前的地上,放着几株刚刚外出的番薯,连藤带叶,以及地下的根茎都连在一起。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苞粟。
这是杨秋池、陈鹏各自派人随阿丰到谷内带来的。之所以杨秋池和陈鹏各自派人去,就是防止有人做手脚。当来人转述了所见所闻,又找人对地上的番薯进行称重,专门被请来的有经验的农人很快就算出,这番薯亩产真的可以达到二三十石。
杨秋池和陈鹏最后的疑问落地了,心中都充满兴奋。
下午,杨秋池即将赶往其它县,二人聚在一起,一为话别,二为商谈安置流民、种植番薯和苞粟之事。后者自然是二人心中重中之重,若是能推行,政绩挡都挡不住。
前日从社学离开时,陈鹏专门嘱咐肖平,今天就到县衙来一趟,为的就是此事。
二人正商议下一步举措,一个衙役已经送来了名帖,陈鹏一看,上面写的是“治下门生黄宽”。
陈鹏皱了皱眉,问衙役:“为的是什么事?”
衙役道:“黄秀才的族兄黄秀才被人讹诈了财物,且黄秀才的妻女被人调戏,他特来告状。”
陈鹏怒道:“什么黄秀才黄秀才,话都数不清楚吗?”
衙役忙解释:“叫黄宽的秀才的表兄黄冬生也是秀才。黄冬生被人讹诈了财物,黄冬生的妻女也被人调戏。黄宽特来为族兄告状。”
陈鹏道:“那黄冬生口不能言吗?怎么还要其族弟代为出头?”
衙役道:“黄宽懂得一些律令,所以代为告状。”
这衙役经常与黄宽打交道,收过他的好处。若是说黄宽是讼师,可能会让知县不喜,所以才委婉地说他懂些律令。
陈鹏正待说话,又有衙役来报:“县尊所唤的少年肖平到了。”
肖平来此,陈鹏倒是早有嘱咐,否则他不可能得到通报。
陈鹏和杨秋池谈兴甚浓,恰好肖平又来了,便对先进来的衙役道:“让他们下午再来。”
这衙役得了黄宽好处,希望知县接案子,但又不敢反驳知县,因此有些迟疑。
这时,杨秋池道:“云台,既然关系到两个秀才,那便审案吧。我也随你一起听听。”
陈鹏道:“年伯要听,小侄自然依从。不过这是小侄到任后的第一案,堂后还请年伯多多指教。”
杨秋池点点头,道:“指教不敢,你我一起参详。”
陈鹏便嘱咐另一个衙役,让肖平稍等。
大堂之上,杨秋池自坐在公案一侧,陈鹏坐在正堂,命人带原告上堂。
黄宽上台之后,作了个揖。这是秀才的特权,见到知县不用下跪。
黄冬生也是一揖,一脸苦相,仿佛受了很大的冤屈。
黄宽递上状纸。作为诉讼老手,他三言两语就讲清楚了案情的因由。黄宽说,他的族兄黄冬生为人老实,因家道中落,来吉水县投靠于他。不过黄宽自家亦是清贫,只能帮族兄从县城孟二手中借了银子二十两,于文峰村中先租后买肖平的宅子。谁想到肖平拿到银子之后就拒不认账,还屡屡以催收房租为由调戏黄冬生的妻女。
说罢,黄宽和黄冬生一起道:“请县尊做主!”
陈鹏问了几句,得以确认,案中的肖平就是他认识的那个肖平。他和杨秋池都没有想到,这事情竟然会涉及到他。
陈鹏想了想,问黄冬生:“二十两银子,县城之中亦可置宅,为何选文峰村?”
黄冬生道:“门生是苦读之人,只因喜文峰村幽静,才在那里置宅。”
陈鹏点点头,便命衙役传唤黄冬生妻女上堂。
黄宽便问:“县尊,应该传被告肖平吧。”
陈鹏冷哼一声:“肖平已经到了。”
黄宽和黄冬生对视了一眼,并不吃惊。他们要告肖平,想来是肖平也想告黄冬生。黄冬生暗暗欣喜:还好自己早行一步!
第38章 审案有何不服
文峰村距离县城并不远,很快,黄冬生的妻女都被带上堂了。黄冬生的妻子薄有姿色,只是女儿尚幼,大概比曾芸芸还要小一些。
黄冬生的妻女已经得到了黄冬生委托孟二送去的消息,于是早有准备,上堂之后,面上犹有泪痕。
陈鹏问:“肖平是何时调戏你们母女的?”
黄冬生的妻子回答:“前日上午,趁我夫君外出会友之时。”
陈鹏问:“你确
定没有记错?”
黄冬生的妻子道:“因在前日,不会记错。”
陈鹏面无表情,道:“带肖平上堂。”
当肖平被带上堂后,陈鹏再次问黄冬生妻女:“你们看好了,可是他前日上午调戏你们妻女?”
黄冬生的妻子只看了肖平一眼,便低头道:“便是他!”
陈鹏又问黄冬生:“你说你将银子二十两交给了肖平,可有人见证?”
黄冬生道:“有。我族弟黄宽和借银人孟二都可为证。”
很快,孟二也被传唤来。
三人早已统一了口径,一致说是十日之前。
陈鹏听罢,一拍惊堂木:“简直满口胡言。十日前,肖平人在程家集,怎么可能在文峰村收你的银子?前日上午,肖平人在鉴湖社学,又怎么可能在你家中调戏你的妻女?”
黄冬生和妻女都是一哆嗦,他们想不明白,知县为何能迅速说出肖平的行踪。
倒是黄宽并不着急,摇着折扇,道:“县尊,有些人包藏大恶,名为在他处,实则可能偷偷潜回。知县没有亲见他在程家集和鉴湖社学,怎么能轻率作出判定?”
陈鹏冷笑:“好一个没有亲见!可是本官若是告诉你,我是亲见肖平在程家集和鉴湖社学呢?”
黄宽已经认定肖平是直接给陈鹏送了银子,便笑道:“若是县尊存心包庇他,自然怎么说都行!不过,十日前肖平于文峰村收了我族兄的银子,是我与孟二亲见!”
陈鹏看向孟二,问:“孟二,你确信十日前在文峰村,亲眼看到黄冬生收了肖平二十两银子?”
孟二得到了黄宽鼓励的目光,倒是不畏惧什么。他早已知道黄宽的大名,之前的几任知县,没有一个能收拾得了他的。如今,孟二拿了黄冬生的银子,自然要为黄冬生说话,便道:“县尊,小人确实亲眼所见。因为银子是小人借与黄冬生黄秀才的,我怕他用作他途,便去做个见证。谁想肖平拿到银子便变卦,说从未见过银子。着实可气!”
临到最后,孟二换上了一个感慨人心不古的表情,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肖平小小年轻,便如此居心,还请县尊重重惩处!”
陈鹏看到孟二义愤填膺的模样,怒极反笑。
孟二看到陈鹏笑,自己就跟着笑。他感觉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言辞已经打动了知县,心中不由有些得意。
陈鹏看向肖平,问:“肖平,你可有什么好说的?”
肖平摇了摇头,道:“没有,听凭县尊处置。”
黄冬生不由长舒了一口气:这官司,总算是赢了!
黄宽摇起了手中的折扇,略有些倨傲地抬起头,一副输赢尽在掌握的模样。
孟二大概是被自己感染了,道:“县尊,这等无赖,应该重重惩治!”
陈鹏看了杨秋池一眼,看到他面带微笑,不由暗暗懊恼:“你等刁民,实在丢吉水县的脸面!”
陈鹏抽出令签,道:“将这刁民拖出去,先打二十板子!”
黄冬生一听,不由一喜,觉得脚底的伤口一痒,仿佛那里已经长出新肉了。
黄宽则冷哼一声。
孟二觉得知县简直是从谏如流,不知不觉忘了自己身在公堂之上,忍不住喝起彩来:“打得好!”
两个衙役上前,就要把肖平拖下去。
陈鹏怒喝一声:“把这孟二给我拖下去,重重地打!”
陈鹏的话音一落,公堂上立即寂然无声。片刻,醒悟过来的孟二大喊:“县尊,我冤枉啊!”
陈鹏一时间无法对两个秀才动手,对孟二这种泼皮,哪里会手软,直接道:“好好打!打到他不喊为止!”
黄宽立即道:“大人,案情如此明了,为何要错打好人,反而放过坏人?”
陈鹏哼了一声,道:“十日前,我就在程家集,前日我就在鉴湖社学,而且都和肖平在一起,他如何讹诈黄冬生的钱财,又如何调戏黄冬生的妻女?难道他会分身不成?”
黄宽一听,不由一懵,心想,哪里可能这么巧,当即道:“县尊若是为此等小人强出头,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府城、省城之中,有的是说理的地方!”
陈鹏道:“黄宽,你如此诽谤本县,不怕督学大人革了你的头巾吗?”
黄宽没有一丝害怕的模样,反倒笑了起来,道:“谁是谁非,自有公论,督学大人怎么可能听你的一面之词?告辞!”说罢,黄宽扭身就走。
“慢着!”这时,杨秋池站起身来。
“你是何人?乱入公堂,岂不知朝廷的法度?县尊引闲杂人等坐于公堂之上,这点我也要向上官告发!”黄宽道。
“你这秀才,倒是真正猖狂!你将朝廷法度挂在嘴边,却是十足的讼棍一个!”杨秋池骂完黄宽,又道,“你问本官是谁?你刚刚提过了,我就是督学。本官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的秀才功名没了!”
“督学?”黄宽脸色阴晴不定,却觉得在县衙内,眼前的人不可能撒谎,只觉得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不过,黄宽依然想在垂死前挣扎一番,大叫:“我不服!”
杨秋池问:“你有何不服?”
黄宽道:“我代族人诉讼,违反了什么法度?我指责知县,可知县包庇罪犯,我指责了又有何错?”
杨秋池的经验比陈鹏老道,当即问:“黄秀才真的是你的族兄?要不要我现在派人找你们黄姓族人查证?至于说陈知县包庇肖平?可笑,世道如此,还想抵赖。前日我便在社学,与陈知县在一起,肖平也在,他如何调戏别人妻女?天日煌煌,你却满口胡言,攀诬他人,革了你的功名,你有何冤屈?”
黄宽一听,两眼不由一番,再也支持不住,立即委顿于地,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没了功名,县衙自然能够惩处他。陈鹏让人将他拖下去,命人好好搜索他是否还有其他劣迹。
黄冬生只觉得一切都完了,低着头,试图逃脱杨秋池的眼睛,可是杨秋池却始终注意着他。杨秋池问:“黄冬生,你可记得本官?” :
黄冬生摇了摇头。
杨秋池道:“你没见过我,我却知道你。你是抚州府金溪县人对不对?我记得,两年前,你因为科场舞弊,已经被革除了秀才功名,为何还以秀才的身份在吉水县活动?”
黄冬生的嗓子已然发颤:“督学大人可能记错了,或许是同名。”
杨秋池道:“你的功名,是我到任江西后革掉的第一个功名。你不学无术,却靠面容相似的堂兄代笔,一路考中秀才,难道有错吗?还需要我把你遣到原籍去查问吗?”
黄冬生绝望地看了妻子和女儿一眼,满心里都是不甘。
杨秋池所带随员,最喜办的就是这等案子。不用说,黄冬生冒用功名乃是大罪,等待他的不可能是好日子。
他的妻子和女儿看到他要被拉出去,都害怕得瑟瑟发抖。
就在黄冬生刚刚被拖出门槛的时候,他的妻子突然大叫一声:“青天大老爷做主啊!我不是黄秀才,不,我不是黄冬生的妻子啊!这也不是他女儿。我们是被他骗来的啊!”
陈鹏和杨秋池没想到此时竟然出现这种情形,便让这女子细细道来。
女子道:“小女子是抚州金溪县城郊翠溪村人,丈夫因病去世已经五年了。三年前,黄冬生从村里经过,看到我,就上前搭讪。小女子坚决不从,他便强迫我,说要坏我名声。他还说他与金溪县知县大人有旧,若是我不从,就让我家破人亡。小女子害怕了,不得不委身于他。 ”
陈鹏问黄冬生:“这女子所说是否属实?”
黄冬生已经万念俱灰,只是点头。
陈鹏令人将黄冬生拖下去,令女子带她女儿退下,又命人去金溪县查访。
随即,肖平随陈鹏和杨秋池来到后堂,三人议论了一番迁徙流民和如何推广番薯、苞粟之事。
陈鹏和杨秋池发现,肖平侃侃而谈,条分缕析,很有见地,丝毫没有受到被诬告的影响。一时间,二人都起了惜才之心。
杨秋池道:“云台,你这县里有这等人物,要好好栽培啊!”
陈鹏道:“只要他好好读书,县试时我自然取他!”
杨秋池不由一笑,道:“那院试时,希望能看到小友!”
肖平心中暗暗感激曾芸芸。刚刚在陈鹏和杨秋池面前谈的那些,虽然有一些是他个人的看法,但是还有很多,则是曾芸芸整理出来教给他的。
肖平想,有芸芸在,真好!
三天后,肖平携曾芸芸搬回家宅。阿丰再也不用睡窝棚了。
第39章 争船且比试一番
这一日清晨下了一场急雨,整个上午,天晴得很好,却不算热。在鉴湖周边,一丛丛樟树、榕树、桂树、柳树提供着阴凉,又因临近浩渺的湖泊,所以特别凉爽。
府城、县城之中,早有了蒸笼的感觉。前段时间,经常会有人来鉴湖游玩避暑。今日恰逢学校休学,游人比平时要多出许多。
用过早饭的时候,鉴湖社学的人来得已经比较齐整。原来是熊峰从肖辩处得知肖平搬回来原来的宅子,便要与众同窗为他贺一贺。
肖平坚决推辞,但熊峰去了文峰书院,倒是长了本事,列出了多种理由。最后曾芸芸拍板:大家一起游湖、野炊!
熊峰自去联络同窗不说。肖平和阿丰一直都是曾芸芸赞成的,就是他们赞成的,曾芸芸反对的,就是他们反对的。一旦曾芸芸点头了,他俩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曾芸芸突然问肖平和阿丰:“你们知道如何游湖、野炊吗?”
肖平有点懵,迟疑了一下,才道:“就是大家一起去啊。”
阿丰则道:“要准备一些吃的。不过我可以捉鱼。”
曾芸芸找来一张纸,列了几条,递给了肖平。肖平看罢,不由叹服:“你不说我还真想不到。”
曾芸芸上大学后,好歹参与过几次社团活动,组织这种游玩,可比他们在行多了。简单的一个小小的方案,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社学中的学童都早早到了。阿丰来得更早一些,先去找游船。
鉴湖中的游船并不多,最近游人却多,曾芸芸列出的方案中,便有一早找游船这一条。
学童差不多聚齐了,看到阿丰回来,便问:“丰哥,小夫子和肖平怎么还没到啊?”
阿丰知道曾芸芸起床比较晚,道:“老大一会就到。大家帮我把这些酒水搬到船上去。”
解鉴有点夸张地大喊:“我们小小年纪,喝酒不太好吧。”脸上却露出了恨不得现在就捧起酒坛子的表情。
熊峰道:“都是我家中自酿的果酒,不醉人的,不要怕!”
解鉴道:“可是你引我们喝的。若是醉了,也与我们无关。”
熊峰道:“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没人拦你,也没谁劝你。”
解鉴忙道:“我喝!”
又有学童问阿丰:“丰哥,你说的老大是谁?肖平?”
阿丰摇摇头。
另一个学童道:“一定是小夫子。”
阿丰没回应,算是默认了。
就在这时,这个学童看到了曾芸芸晃晃悠悠赶过来的身影,便喊:“老大来了!”
大家一窝蜂地跑出去,纷纷喊:“老大来了!”
“哇,老大今天着男装了!”
“哈哈,把肖平比下去了!”
“好奇怪啊,我突然觉得老大若是男人也会很好看。”
大家的谈论让肖平暗笑。今天曾芸芸倒是没有起床太晚,只是换衣服花了不少时间。她说她要试试男装,因此把肖平的衣服试了个遍,还学他扎了个发髻。除了面容俊秀得厉害,倒是和学校读书的小书生没有太大区别。
肖平想不到的是,阿丰才来这一小会,他对曾芸芸“老大”的称呼已经传遍社学了。
随肖平一同前来的肖辩不由吃惊:肖平在鉴湖社学的威望不小啊!
可是片刻之后,他发现,所谓的老大是曾芸芸。看了看肖平在一旁傻笑的模样,肖辩暗想:夫权沦丧啊!
众人抱着吃吃喝喝的东西走向湖边,阿丰看了一眼,迅速跑过去,问船家:“我刚刚订的船,怎么给他们了?”
大家这才发现,那船上已经上去了五个人,四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还有一个年龄更大一些。另外有两个中年人,一身家仆的装扮。
那船家四十多岁,长相有些猥琐。他笑笑道:“他们给的银子多,我自然给他们用。你的订金,我还你就是了。”
船上的几个少年,年龄最小的也比阿丰、熊峰稍大一些,大一点的足有十六七岁。他们轻蔑地看了一眼岸上的学童,催促道:“船家,速速收拾船舱,等什么?!都打扫干净了,待会有贵客上船!”
眼前的这条船,是整个鉴湖最大的一条游船,正适合鉴湖社学这边使用。若是大家分散开乘船,也就少了很多热闹。
熊峰越众而出,道:“魏三,怎么回事?”
船家魏三一看熊峰,忙道:“峰少爷,你也在啊。这几位府城来的少爷要坐船,小的刚刚收了他们的银子了。”
看起来,船上的这些少年给的银子不少,魏三还是希望能够赚下这些钱。
熊峰问:“你刚才没收我丰哥的订金吗?”
魏三讪讪一笑,道:“峰少爷,这几位少爷给的多。小的在湖上日晒雨淋,自然希望多赚点。”
熊峰一看他这样子,觉得很没面子,道:“想多赚银子是吧?好,我家的田,秋收后你就不用租了。这几位少爷应该能养着你!”
魏三不由一急,道:“峰少爷,我租你家的田,是已经立了契的,怎么可以改啊?”
熊峰道:“你收了订金都能毁约,我们立了契又怎么了?毁了就是了。”
魏三故意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看向熊峰,希望他心软退一步,谁想到熊峰一直冷着脸。
见熊峰如此,魏三只好对船上的几个少年道:“几位少爷,还请你们下船吧。这是你们的银子,我分文未动。”
船上为首的少年冷哼一声,道:“凭什么?既然我们上来了,就没有下去的道理。再说,船家你怕什么?不租田就不租田,那能有几个大钱?少爷我们几个玩得高兴了,随手赏你点银子就是了。”
魏三做惯了生意,什么人都见过,没到手的银子,哪里会当真。因此,他忙弓腰道:“小人的少东家就在岸上,我没这胆子,还请几位少爷不要为难小人。”
船上的人则道:“他是你的少东家,却不是我们的。我们为何要让?”
魏三暗骂自己刚才鬼迷心窍,眼下进退两难,只好苦求他们下船。
解鉴看魏三如此,有点不忍,对熊峰道:“不然就算了。我们坐旁边那艘船,虽然挤点,但也没什么。”
熊峰摇头,道:“若是这样,我熊峰以后如何在文峰书院混下去?小小的一个佃户都能随意戏弄我丰哥,岂不是打我脸?”
尽管熊峰对阿丰如此客气,阿丰却冷着脸不说话。他在等待的,只是曾芸芸的指示。
船上的几个少年听到熊峰自报家门,不由笑了,纷纷道:
“呀,好大的来头,文峰书院!没听说过。”
“一个乡下土财主罢了,也不知道他识不识字。”
“哇,土财主?我好怕哦……”
“哈哈哈!”
就在这时,一乘二人抬的竹轿被晃晃悠悠地抬过来了。坐在轿子上的是一个年方十四五岁的窈窕女子,有着小巧玲珑的身材,瓜子型的白嫩脸蛋透着微微的红,明亮的双眸仿佛会说话一般,两弯蹙长的眉毛,配上一身浅素的衣服,显得端庄又俏丽。
在竹轿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丫鬟,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甚是可爱,只因走路太热,不断地拿手绢擦拭额头。
看到竹轿,船上的五个少年都站起身来,道:“纤纤姑娘来了!快请她上船。”
那个叫纤纤的少女下了竹轿,扫视了岸上的众少年,目光在曾芸芸和肖平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不由一笑,便要踏上船去。
阿丰猛地向前一步,拦住了她,道:“我们
的船,不许你上!”
船上的少年看到阿丰如此,都不由怒喝起来:“你这乡巴佬,竟然唐突纤纤姑娘,速速让开!”
纤纤却并不生气,退了两步,并没有言语。跟随她来此的小丫鬟倒是机灵,向船家借了了小竹凳,让纤纤坐在了树荫下。
船上一个面上敷粉的少年看了看熊峰,道:“原来你们是文峰书院的啊。我们是府城白鹭洲书院的。想坐着船,可以,我们比试一番如何?”
白鹭洲书院建于南宋淳祐元年,是整个吉安府最强的书院。南宋宝祐四年,白鹭洲书院的学生文天祥高中状元,同榜吉州进士三十九人,占全国录取三百九十名进士的九分之一,居全国首位。宋理宗亲赐匾额“白鹭洲书院”以示褒扬。从此,书院名声大震,与庐山白鹿洞书院、铅山鹅湖书院、南昌豫章书院并称为江西四大书院。能去里面读书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各县最拔尖的。当然,才学和家境有一样拔尖即可。
熊峰问:“比什么?”
敷粉少年道:“自然是比文。难道还比撑船不成?”
熊峰道:“比文倒是没什么。不过,除了我和另一位同窗是文峰书院的之外,我的这些伙伴都是社学的。你们和我们比,有点以大欺小吧?”
听闻其他人都是社学的,船上的少年愈发不屑。敷粉少年道:“我们自然不会和你们比试八股文。你们也不懂。《笠翁对韵》总读过吧?我们每人出一个对联,你们能对出一个,便算通过。你们也可以出几个对联,若是我们有一个对不出,便算我们输,如何?”
熊峰看了看肖辩,不由有点着急。在文峰书院,先生倒是讲过对对子,但是他根本一窍不通,肖辩也比他强不到哪里去。至于肖平和解鉴,背背《千字文》还不错,可熊峰不觉得他们对对子方面能有什么本事,毕竟,曾夫子从没教过这些。
这时,肖平道:“和他们比!”
熊峰悄声问:“能行吗?输了船不要紧,丢人可就坏了。”
敷粉少年道:“怎么?怕了?怕了就说不敢,我们也不会欺负你们。”
肖平道:“谁怕了?可以开始了。希望你们输了以后,不要耍赖!”
船上的几个少年不由都笑了起来:“我们耍赖?哈哈!”
船上为首的那人道:“我们可以请个中人作证。”
此时,恰好湖畔有位四十多岁的文士缓缓走来,船上的少年道:“那人如何?我们各自都不认识。”
熊峰点点头,船上为首的之人上去说明来意。那文士看了看这些少年,点点头道:“好,我正好见一见吉安子弟的风采!”
第40章 出气拍着巴掌叫好
白鹭洲书院为首的这位,其实已经是青年了。十六七岁的他站在船首,对中年文士施了一礼,道:“我是白鹭洲书院的方卿。就由我先出一联!”
他环顾了鉴湖四周,装模作样地吟哦了片刻,看似随意地说出一联:“两涧交融湖似镜。”
中年文士听罢,没有说话,却皱了皱眉头。
解鉴应声道:“在下解鉴。鉴湖社学中数我年龄最小,就由我来对你!”
以年龄最小对年龄最大,本就带着轻视。因此,当他自报家门之后,白鹭洲书院的几人都有点愤怒。其中一人道:“也不知道他《三字经》读过没有,竟然也学我们作对子。”
解鉴看到他们瞧不起自己,反倒是将头昂得更高。他道:“这位方兄,你这一联很不应景啊!哪里来的两涧?今日有风,湖面如何似镜?不过,我不与你计较这些,随便对一对就是了。”
解鉴说的倒是没错。方卿刚才的这一联,是他早就想好的,所以才不应景。
明朝的科举考试中,还会涉及到诗词,不过并不重要。但是,读书人出去游玩,每逢胜迹,还是愿意吟诗作对来彰显自己的才情。若是能有一两句流传开来,自身的名气便有不小的提升,对科举和交际都有莫大的好处。
不过,临景赋诗并不简单。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吟哦不出,会很丢人。于是,很多读书人在聚会之前便偷偷准备。为了觅得佳句,甚至整宿不睡。有些读书人实在不擅长作诗,可是又不想被人瞧不起,便会用银子买诗,甚至还有剽窃诗句的。
方卿的这一联,确实是他自己作的,但是属于提前准备。此前他并没有来过鉴湖,并不清楚这里的地貌。原以为山间之湖,必定位于两涧之中,谁想到湖面竟然如此广阔,与山涧根本就不搭边。所谓湖似镜,不过是他化用古人之诗,并没有去想有风无风。
听到解鉴讥诮他,方卿的脸一红,看了一眼坐着的纤纤,发现她正盯着湖光山色出神,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古人作诗,讲究虚实相生,你小孩子一个,如何懂得其中的妙处?对得出来便对,对不出来便认输!”
解鉴却是一笑,道:“我就住在这湖边。若是以鉴湖为句,我多的是,随便给你来一句吧。”
说完,解鉴还故意模仿方卿刚才吟哦的样子,随后道:“我对的是,群山拥抱树如麻。”
对罢,他和方卿一起看向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捋了捋胡须,笑道:“对得还算工整,但两联的意境都一般。上联确实不算应景,下联以麻对镜,也少美感。”
中年文士随口指出二人对联的优缺点,倒是让众少年都赞同。
第一回合比罢,船上另一个少年早已急不可待,忙道:“我是白鹭洲书院的陈克。我有一联,请指教!”
这人大概性子比较急,一指远处的一丛荷花,也不停顿,直接道:“芰荷绽放深犹浅。”
陈克道罢,船上的少年都纷纷叫好。岸上坐着的纤纤也露出了赞许之色。
陈克是白鹭洲书院里略有诗才的,他也颇为自得。他比方卿聪明,来之前已经问了家中下人鉴湖的情况,知道此地有荷有柳,倒是不怕作错了。至于这一联,乃是他父亲的一位老友所作。不过那位老先生去年去世了。作此联时,陈克恰恰在场。如今老先生不在了,这一联就成了陈克的了,反正死无对证。
中年文士微微颔首,道:“此联有些味道。”
陈克的这一联,“深犹浅”三个字难对。解鉴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肖辩则故意推了推熊峰:“要不你来试试?”
熊峰道:“摘荷花我还行,对荷花我可不擅长。如今文峰书院的就咱俩。鉴湖社学好歹应付了一关,你呢?想想办法啊!”
肖辩道:“我已经无所谓荣辱了。你如此看重文峰书院的名声,倒是可以尝试挫一挫白鹭洲书院这帮家伙的威风。若是你有建树,我回书院之后肯定替你宣扬。”
熊峰刚想继续指责肖辩没有书院的荣誉感,没想到肖平附耳对他说了一句话,熊峰猛地抬头,精神一振。
他看了看四周,哪怕肖辩都没有注意到他,脸上不由一喜。
“那个……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一句开场白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熊峰的胖脸上荡漾出了笑容。
“我乃文峰书院熊峰!待我来对你!”熊峰说着,目光开始四处逡巡,当他的视线停留在不远的鉴湖社学时,他道,“鉴湖社学,是我之前苦读的地方,我对这里感情很深。啊,檐下竟然多了几个燕子窝!我便以燕为联,聊解
相思之苦吧。”
看到熊峰这般模样,陈克的脸上不屑更浓。其他几个白鹭洲书院的少年也在不断鼓噪:“你到底能对还是不能?啰嗦这么半天!”
熊峰的脸上露出了宠辱不惊的神色,道:“自然能对,各位听好。”
坐着的纤纤早已扭过头,看了他和肖平一眼,最后目光定在了曾芸芸的身上。此时,曾芸芸早已让阿丰找来一个竹椅坐下。看似在发呆出神,实际上正在脑海中看小说。
别人没注意,纤纤刚刚却注意到了,曾芸芸告诉了肖平一句话,肖平又告诉了熊峰,随后熊峰才出来对对联。
纤纤很感兴趣,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
熊峰用手指理了理并不凌乱的鬓发,看了纤纤一眼,突然问:“请问,你是否就是府城之中琴诗双绝的那位纤纤姑娘?”
听他问起,纤纤站起身来,微微一福,道:“琴诗双绝不敢当。不过纤纤确实居于府城之中,今日得几位小郎君邀请,来鉴湖赏玩。”
曾芸芸立即领悟,这位纤纤姑娘,原来是混娱乐圈的。不过这个年代,混娱乐圈的女子,往往卖艺不卖身,在读书人的圈子里,常常有很高的人气。
纤纤的丫鬟头抬得比刚才解鉴的都高,道:“我家小娘子确实是府城中鼎鼎大名、琴诗双绝的纤纤姑娘。”
说完,小丫鬟看到纤纤瞪了她一眼,便吐了一下舌头,俏皮地微微一笑。
解鉴一把搂住了熊峰的胳膊,道:“她好可爱!”
熊峰猛地挣脱他,没好气地道:“你见谁不可爱?”
发现纤纤看向了他,熊峰忙对纤纤行了一礼,道:“久仰!那小生就献丑了!我对的是:燕子呢喃有若无。”
熊峰说完,纤纤便一拍手,道:“好一个‘有若无’,恰恰对上了‘深犹浅’。”
中年文士也颔首道:“此联精巧。”
熊峰对陈克一抱拳,道:“承让,我们又赢了!”
一直稳坐的曾芸芸发现那个叫纤纤的女子对着自己微微一笑,不由觉得莫名其妙。
船上还有少年跃跃欲试,敷粉少年站起身来,道:“不必再出了。还请文峰书院,哦,对了,还有鉴湖社学出联。”
他已经看出,哪怕再出两联三联,也未必能难得倒对方。另外,纤纤在场,他也着急在纤纤面前挽回颜面,当即道:“任你们谁出联,都由我来对。对不上,我们立即让出游船。”
他如此说,船上其他少年倒是觉得理所当然,因为敷粉少年是他们五人中文采最好的,平日里吟诗作赋,他的本领还在陈克之上。若是文峰书院和鉴湖社学将他难住,白鹭洲书院的其他人大概也无能为力了。
熊峰胜了一场,气势便上来了,问:“你又是哪个?报上姓名!”
敷粉少年道:“我是白鹭洲书院的邱乘。”
中年文士道:“白鹭洲书院邱乘,我听说过。吉安府许多读书人都认为,你是下次府试案首的最有力争夺者。”
邱乘面露自得,口中却谦虚道:“吉安人杰地灵,才士云集,所谓府试案首,我不过全力以赴罢了,未必能得到。”
纤纤的眼中也露出了欣赏的神色,小丫鬟干脆举拳高呼:“邱公子加油!”
解鉴藏在人群中,低声道:“牛什么?府试案首轮不到我,也轮不到他啊!”说完,他幽怨地盯着小丫鬟,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满是伤感。
肖平早已从曾芸芸那里得到指点,当即不急不慢地道:“我是鉴湖社学肖平。我有一联,请邱兄指教: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肖平此联一出,熊峰、肖辩和解鉴都是拍着巴掌叫好!
实在是太妙了!不仅把“老”“考”二字十分形象的融入对联,而且讽刺了对方要得府试案首的狂言。肖平的话语看似温和,但“童生考到老”五个字,却说他不可能通过府试。因为只有通过县试和府试,才可以称童生。
听到这联,纤纤目露神采,若有所思,明亮的眼眸不时瞥向肖平以及他身后的曾芸芸。
中年文士赞叹之后,也是皱眉思索。
船上的这些少年听了肖平此联,一个个心有不忿。邱乘听了,更是面露怒色。不过他想,既然对方用对联来嘲讽他,他便用对联嘲讽回去。可是一旦细细思考这一联,就发现上联实在太巧妙了。别说借对联讽刺对方了,哪怕勉强对上,也是困难。
这对联是曾芸芸此前看到的一个民间小故事,说的是雍正年间,一个读书人因为没有后台,加上性情耿直,不肯送礼给考官,参加科举总是被黜落。考官讽刺他时,作了此联。此联不无恶意,但也揭示了科场之中绝大多数读书人的命运。
曾芸芸将此联告诉肖平,并用在此处,倒是让大家出了一口恶气。【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