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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云书和瑚城的媒体又一次动作了起来。


    在宋折凝发文疑似和秋叶解约不到三十六小时内, 秋叶便公布了两名新签约的重量级艺人——


    天后季语薇,影帝华君润。


    继季语薇之后,华君润亦公开表明自己签约秋叶。


    一周时间, 秋叶娱乐迅速回温,迎来了今年第一个涨停板。


    “不好意思。”ASHS的办公层里, 季语薇对走来的华君润致意,“我没有想到你会回来, 占用了这块办公区。”


    华君润在她前斜方的办公室前停下。


    “没关系,”他温和道,“我的团队人少, 用不了那么大的地。”


    “中午一起吃饭?”季语薇提出邀请。


    华君润展眉, “可以。”


    简单的寒暄, 两人就此分开, 互不干扰地进入各自领地。


    “综合办公室以外, 所有独立办公室都换成电子锁。”邱芜澜一边迈步, 一边将签好的文件交还给简, “下周内换完。”


    简走在她身后,“是帮集团测试新产品么,需不需要拍一下宣传广告?”


    “不是测试, ”邱芜澜松了松衬衫袖口, “是我需要。”


    宋折凝团队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有, 高管们私下的拉帮结派必须扼住嗌喉。


    邱芜澜要掌控所有人每时每刻的交际记录,谁进入了谁的办公室、在里面待了多久, 她要一清二楚。


    简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冷戾。


    宋折凝叛变以来, 邱芜澜就隐隐展露出了攻击性,像是当年夫人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一样。


    她强行压制了性.瘾,堵塞的欲望只能冲向其他地方, 譬如掌控欲。


    监测进出人员并不会起到实质性的阻拦作用,真想说点什么事,可以线上、可以私下。


    未免气氛紧张,邱芜澜甚至不能让员工们知道这是一种监视,对外只说是保密措施,防止外部人员随意进出办公室。


    换锁的举措,只是邱芜澜单方面的发泄,换取心理上的安宁。


    身后传来脚步,邱芜澜顿足,听见球鞋类的胶质鞋底踏在大理石地板上,不重,来源于女性,径直冲她跑来。


    就算邱芜澜的记忆力不差,也不至于到记住全公司所有人的脚步,但这一时刻,大脑无端拉响了警报:这是陌生的足音,并不在她的记忆库里。


    理智知道对方无害,可领地里出现了陌生且未知的存在,邱芜澜无端有些心悸。


    她闭了闭眼,压下狂躁的心跳,听见了一声呼唤:“邱总!”


    邱芜澜回身,小跑而来的是季语薇的助理。


    “邱总,”她对邱芜澜笑道,“语薇姐让我来问问您,今晚有空么,她想去您家里谈点儿事。”


    说罢,她发现邱芜澜正盯着自己,目光尖锐,形同审视。


    很快,这古怪的目光收了回去,邱芜澜淡淡点头,应了下来,“好。”


    “好的,那我去告诉语薇姐。”小助理没有多想,那应该只是她的过度解读。


    她离开后,邱芜澜猝然低头扶额,侧边的长发垂落,将脸拢在阴翳之中。


    “药……”她压着鼓鼓跳动的额角,对简嗫语,“药。”


    简心下一骇,扶着邱芜澜往办公室去。


    透过秀美的发丝,简并没有在邱芜澜脸上看见熟悉的润红,她的反应像是普通的晕车、头痛。


    “今天的药已经吃过了。”简小声道,“小姐,我去约一下医生吧。”


    邱芜澜没有反驳。


    她确定自己的病在恶化,背后传来陌生足音的那一霎,她十指和手腕控制不住地颤抖,身体叫嚣着想要抹杀外来的入侵者。


    情况很差,她需要新的疗程、新的药物。


    夜幕降临,CBD反而变得热闹。


    绚烂的霓虹灯、冷色的镭射灯照相辉映,中间堆挤着前后发亮的汽车。


    天空下起了细雨,湿冷的冬天,这场冷雨将空气变得愈发潮湿。


    邱芜澜靠在车座上昏昏欲睡,浓重的水汽像是一衾厚被裹在她身上。


    抛去心理方面的因素,邱芜澜本身也是晕车的,过分挑剔的舌头弄坏了她的胃,邱芜澜的出行方式中,直升机比汽车更多。


    今天天气不佳,预测半小时后会有雨夹雪,小区物业停止了直升机供应服务,邱芜澜自己的两架飞机所委托代管的通航公司也不建议她今晚使用。


    简在前面开车,忽然听见后座隔板升了起来,隔开了前座。


    车上还载着季语薇。


    她升起隔板,从包里翻出一支透明的唇釉。


    清凉的柑橘气息飘出,她在唇上涂了薄薄一层,随即侧身扭腰,搂住了邱芜澜的头。


    邱芜澜偏了首,柑橘的气息偏斜,自她唇角擦过。


    季语薇不解地眨眼,邱芜澜疲倦解释,“我有恋人了。”


    弦震似的笑倾泻而出。


    “我被休了?”季语薇抬手,属于音乐家的手指修长优美,她徐徐揉着邱芜澜的太阳穴,缓解她的头疼。


    “怎么样的恋人?”她在邱芜澜耳畔呵气,清爽的柑橘气驱散了晕车的潮闷,“比我还好用么。”


    那支唇膏是季语薇特质的,专门缓解晕车。


    邱芜澜回头,抵着季语薇的额深嗅。


    和她相似的发丝拂过脸颊,蓬松、干爽,一如晒过太阳的猫,散发出温暖的小猫味儿,让邱芜澜在这泥泞的封闭环境里得到片刻喘息。


    雨声大了,不到半个小时,雪子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车上。


    空气愈冷,窗内凝出水雾,窗外挂满了雨珠。


    两种形态的水晕染了繁都里的种种光线,车窗外的世界像是一池打翻颜料的水塘。


    透过斑斓迷离的光彩,季语薇看见了邱芜澜身后的3D裸眼巨屏。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这一刻,季语薇出现在CBD上空。


    巨幕投出了她的3D影像,一身纯白的季语薇撩开慵懒柔美的卷发,露出璀璨夺目的钻石耳链。


    白色取代了黑色,钻石取代了口红。


    宋折凝在秋叶期间的所有广告暂停、撤下,季语薇代替她站在了世界经济中心之一的瑚城之上。


    季语薇很喜欢这支新拍的广告。


    “我不想节外生枝。”邱芜澜没有直接回答季语薇的话。


    清浅的兰草气拂过,季语薇偏头,若即若离地蹭过邱芜澜的唇,她依照邱芜澜的话,没有亲吻她,只是贴着她轻语:“芜澜,没有人能像我一样爱你,男人们、华君润可不会在这个距离停下。”


    “所以我不会容忍他们近到这个距离。”邱芜澜摩挲着季语薇的后颈,清冷的眸中翻涌着情潮,“语薇,这个时机不好。”


    “我很担心你。”季语薇无视了她的警告,“后天开始,我不能常陪在你身边了。华君润背叛过你,不值得信任;而你的新男友……显然还没有调.教好。”


    邱芜澜阖眸,重重吞咽唾沫。


    “简,”她在季语薇丝绸般的发丝、春雨般的爱抚中,喑哑开口,“明天的会议改到线上。”


    阻断药在渐渐失效,为保证后续工作,她无法拒绝季语薇的提议。


    那两瓣柔软的柑橘最终贴上了邱芜澜,淌出悦耳的笑。


    车子入库,别墅的智能感应系统打开了灯,简沉默地离开,将门合上。


    “芜澜……我的芜澜。”季语薇躺在沙发上,及腰的法式长发铺散在身后,她恍惚地触上邱芜澜的侧颊,天花板上的灯光刺得她流出泪来,在这灯光下,她身上的邱芜澜好似神祇耀不可视。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真的爱上你了。”她问,“芜澜,你爱我么?”


    邱芜澜低喘着。她抬手从茶几上抓来一支钢笔,拔开了笔盖。


    咕噜……钢笔盖滚进了沙发下。


    她点了点季语薇的肩,“转过去。”


    昂贵高级的明尖笔出墨流畅,邱芜澜执着笔,在季语薇莹白的肩胛书画。


    顷刻,她将笔搁回茶几上,没了笔帽上的笔夹,光滑的钢笔很快滚落,不知掉去了哪里。


    冰白的肌肤上,留下苍润的花体——


    「Μουσαι」


    暗红的墨水覆在肩胛之上,她压着季语薇另一侧肩胛,像是将一只美丽脆弱的蝴蝶碾在指下,禁止她扇动翅膀。


    季语薇问,“写了什么?”


    “我的回答。”邱芜澜俯身亲吻落笔的地方。


    「Μουσαι」


    她的缪斯,她的理论试验田,给予她源源不断的商业灵感。


    她当然爱她。


    早上九点半,邱芜澜准时出现在视频会议上,她穿着邱家人偏爱的冷色调,自然卷的长发优雅干练地拢在一侧,露出另一侧的钻石耳链。


    半个小时前,季语薇用濡湿的手指为她戴上了这条耳链。


    “有点重。”邱芜澜蹙眉,她不习惯戴这么华丽的配饰。


    “这是我代言的。”季语薇无辜地眨眼。


    邱芜澜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面色淡淡地听着汇报,策划部给了几个关于季语薇和华君润的提案,认为季语薇的挖掘空间更大一些;市场部将她评估为秋叶娱乐上半年的拳头产品,预计纯利将超过华君润。


    会议围绕华君润和季语薇后续工作展开;


    书房的桌子下,季语薇跪在邱芜澜腿间,轻柔地抚慰她。


    她赤.裸着身体,只松垮地披了一件邱芜澜昨天穿过的外套。


    会议途中,邱芜澜偶尔按住她的头,季语薇便心领神会地加快速度。


    她像是幼猫吸.吮母乳,吞咽之际泄露出含糊的低吟。


    两个小时的议程结束,邱芜澜奖励地抚了抚季语薇的发顶,却没有让她停下。


    瘾和普通性.爱的不同点在于,前者是机械性的重复,即便疲倦也无法停止。


    “会上的那些安排,有你不满意的么?”她抓着季语薇的发根,逼迫她更加深入。


    模糊的声音从下方钻出,夹带着滑腻的水声,“我不管其他的…唔,芜澜,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那个访谈?”


    “嗯……”


    季语薇答应救场的条件之一,是要邱芜澜亲自迎接她进入秋叶。


    她手头上音乐以外的活动不多,唯一参加的综艺是一项名为《去你家做客》的访谈。


    季语薇作为主持人,和另外三个主持拜访不同行业的精英,参观他们的家、并在家中进行采访。


    邱芜澜参加过很多财经类的节目,但从不参与娱乐类的节目,更不会轻易让人进入她的家、她的私人领地。


    这是季语薇想要的“亲自迎接”,也是邱芜澜不急着让宣发公布季语薇排程的原因。


    不需要参赛、进组,秋叶娱乐总裁的份量足以安抚粉丝们的担忧,让他们为季语薇的选择狂欢高呼。


    “去公司边上那套。”邱芜澜和跪在自己身下的季语薇讨价还价。


    “那套公寓买了多少年了,你早就等着这个节目了是不是?记得要去…‘收拾’一下。”


    邱芜澜轻轻抽气,眸光漉湿了一瞬,很快,她从激烈中回神,开始办公。


    “确定好时间,通知简。”她并拢膝盖,将季语薇紧紧锁住。


    几小时过去,伴随着一声轻叹,邱芜澜结束了上半天的内容。


    她松弛地靠向椅背,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一颗糖剥开,示意季语薇吃。


    “我不爱吃糖,留着给你的三头小狼崽吧。”季语薇笑着,从她身下退出,“和你在一起,我怎么能不自带食物。”


    数小时的跪坐,即便有足够厚的软毯,普通人也难以坚持。


    季语薇起身时,晃荡的外套下,膝盖处通红一片。


    作为舞者,她是很爱惜腿的,平日里甚至不穿带跟的鞋。


    她下了楼,带回自己扔在玄关处的包,扭身侧坐去邱芜澜腿上,当着她的面拉开拉链。


    馥郁的香味顷刻间飘出,她从包里取出一支香水百合。


    邱芜澜吃掉了手上的糖,季语薇撕下花瓣,送入口中。


    她坐在邱芜澜腿上,品尝着鲜花,穿着欲坠不坠的女士西装,秋水盈盈地盯着她,一片一片地将花撕下放入唇中。


    撕开花瓣的声音和细微的咀嚼音,在香水百合的香气里无限放大,催生出馝馞的暧昧。


    她的眼神、呼吸都像是妖冶的花泥,被嚼出汁液,徒留糜烂。


    “尝尝看?”季语薇扯下半片送到邱芜澜嘴前,邱芜澜抗拒地退开。


    “试一试嘛,”那略显警惕的目光逗笑了季语薇,她追逐邱芜澜的唇,半哄半撒娇,“你也不是没吃过百合。”


    “那是阿尧做的。”邱芜澜说。


    “那么,”季语薇将花瓣抵在邱芜澜唇上,“这是阿薇给的。”


    邱芜澜忍俊不禁,趁着这个空隙,季语薇立刻把花塞了进去。


    只一瞬,邱芜澜就僵硬了。


    清冷的五官皱了起来,季语薇水凌凌地颤笑出声,“你简直像是一位头发上爬了毛虫的公主,害怕得尖叫都不敢叫了。”


    邱芜澜吐了出来,拿起水杯灌了几口水。


    她埋怨地嗔视季语薇,季语薇搂住她的脖颈,送上双唇,“原谅我,殿下。”


    邱芜澜原谅了她,接受了她的吻。


    几息之后,她倏地抬眸,恼怒地瞪着季语薇。


    季语薇退开,唇角牵着一丝带百合香的银线。


    她天真无害地望着邱芜澜,邱芜澜转头,从口中吐出了又一半花瓣。


    细铃般的笑声溢满了书房,季语薇笑得肩膀颤动、不能自己。


    “抱歉。”她窝在邱芜澜怀里,笑得揩泪,“妈妈把厨艺天赋都点给了阿尧,他姐姐做饭只有这个水平。”


    和季尧同姓的季语薇最擅长的一道菜,叫作沙拉。


    她和季尧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偶尔拿这个姓氏调侃一下。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癖好。”邱芜澜抽纸,反复擦着嘴里的残味。


    “因为是你送给我的花。”


    季语薇说完,见邱芜澜面露疑惑,叹息一声,“渣女。”


    邱芜澜这才想起,这是她让简以她的名义订给季语薇的花,用来表示欢迎。


    一想到这花已经放了近一周,从花店到办公室,再到季语薇的包,不知经了几只手、沾了多少灰尘、有没有每天换水,邱芜澜连忙又剥了颗糖,盖掉口中的涩味。


    她的反应落在季语薇眼中,换来又一串甘美的笑。


    她再度请求她的原谅,被邱芜澜杯弓蛇影地捂住了嘴,季语薇落寞地垂眸,“这就不信任我了?”


    邱芜澜不留情面地点头:“嗯。”


    季语薇偏头,含入捂在嘴上的两指,“给你检查。”


    日月轮转,黎明到来之前,季语薇去浴室清洗了身体。


    她赤着身走出浴室,窗外漆黑如墨,电子挂钟显示时间凌晨四点。


    美市还有半小时收盘,季语薇掠过坐在床上的邱芜澜。


    她戴着防蓝光眼镜,一边听财经新闻,一边察看股市,没空搭理自己,季语薇自觉去厨房为自己做早餐。


    “把头吹干。”邱芜澜盯着屏幕,突然出声唤了一句。


    “它会干的。”季语薇不甚在意,披着发尾潮湿的长发,赤足踏入厨房,拉开冰箱。


    邱芜澜按下了床头柜上的厨房通讯键,“把衣服穿上。”


    季语薇找到一个贝果,贴着墙上的通讯器回话,“我不喜欢湿着头发穿衣服,黏糊糊的。”


    “那就把头发吹干。”


    “要尝尝阿尧姐姐的手艺么?”


    通讯器不再响了,彻底沉默,季语薇倚着冰箱门泻出轻笑。


    她拎出牛奶和火腿片,在厨房里点脚转圈,喉中发出清越的音阶。


    蓝色的火焰燃起,她哼唱着柔和的曲调,在黄油嗞啦的间隙里简单的开嗓。


    四点四十,邱芜澜从楼梯上下来。


    季语薇拿着夹了火腿芝士、用黄油煎过的贝果咬着,另只手托起一只草帽盘,大得夸张的盘子中间,用六颗糖豆摆出了一个爱心。


    “锵锵~爱心早餐。”她一边咬着贝果,一边把巨大的瓷盘递到邱芜澜面前,盘沿还用勺子挖了蓝莓酱,毫无意义地做了一抹勾划。


    邱芜澜抿唇,盯着糖豆的眼神透出两分倔强。


    季语薇将盘子放去桌上,拿出手机,打开列表,举到邱芜澜面前。


    “这是季尧,这是华君润,这是你惯用的厨师。”她滑动着屏幕,“你需要我叫谁过来呢。”


    邱芜澜还在倔强。


    “别这样芜澜,”季语薇舔掉指腹上的芝士,忧心忡忡,“你已经两天、三天?没吃过正常食物了。再这样下去,不到中午你就得去医院。得异食癖的是泽安泽然,又不是你。”


    邱芜澜不能接受外送的食物,时间和包装盒会让味道大打折扣。


    早上的时间很紧,联系厨师,意味着她在忙碌的同时,还要忍受有陌生人在自己的领地里高度活跃。


    目光在华君润和季尧之间流连。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让阿尧来。”


    她好饿,不想费神处理和工作无关的交际。


    季语薇不出意料地勾唇,点开了季尧的头像。


    很早之前,她便发现,邱芜澜需要的不是男友、情侣,她是典型的邱家人,在乎的只有“族人”。


    邱家人的思维认知和大众很不一样。


    再大的狼群之中,也只有女王拥有生育权。


    因此,环境恶劣的情况下,为保证后代存活率,女王有几率接纳陌生的母狼,让她成为自己的臣民、照顾自己的家族。


    季语薇始终保持着谦卑恭顺,花费了十几年,终于得到了女王的承认。


    起先,季尧比她幸运得多。


    既然族群里所有狼崽都只能是女王的孩子,那么当一只幼崽悄无声息地混进狼群后,女王便自然将它视为自己的后代。


    相较之下,除非女王丧偶,否则陌生的公狼只会引起戒备和驱逐。


    邱家已有一头优秀的狼王,邱芜澜没有伴侣,却有比伴侣更在乎的男性。


    当季尧日渐长大,异族的特征不断显露,冷酷多疑的狼王发现了端倪。


    季语薇喝掉杯中最后一口牛奶,想起最近流传的传闻——


    宋折凝事件,实际是邱芜澜对邱承澜发起的权变。


    传闻沸沸扬扬,但她很清楚,那纯粹是子虚乌有。


    如果邱芜澜真的愿意和邱承澜分庭抗礼,那季尧就不会待在镜头前傻笑。


    放下杯子,有门铃响起。


    季语薇若有所思地扬唇,这是怎么了,她可怜的弟弟,什么时候进这间屋子需要要按门铃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厚重的双重帘闭合, 近七米高的落地窗失去其优越的采光。


    二楼主卧的床上被褥凌乱,地上散着几张糖纸、两个拆开没吃完的饼干包装,以及半板布洛芬。


    床的另一侧, 地板上有一团模糊的人影。


    无光的黑暗吞噬了轮廓,只隐隐看出蜷缩的状态。


    季尧面朝着床, 双眸空洞虚无地睁着,他面无表情, 牙关却像是冷极了似地咯咯打颤。


    他已经有八天没有见到邱芜澜。


    对比从前,这是个比较常见的数字,邱芜澜出差时间一般在五到十天, 季尧早该习惯, 但这一次分离产生的躯体反应前所未有严重, 自上一次见邱芜澜之后, 季尧再没有出过门。


    第四天是最严重的, 他躺在游戏房里, 一动不能动。


    整十九个小时, 他无法弯曲手指,却能清晰看见天花板上的粉尘颗粒,听见隔音墙里水管中的流水。


    起初是熟悉的剧烈头痛, 然后是胸闷、心悸, 最后是呕吐。


    混乱纷繁的生理反应中, 他反反复复想起那一天。


    那天邱芜澜只是和邱承澜离开了几个小时,告诉他晚上就会回来, 可当他再度见到邱芜澜时, 她神情复杂地望了会儿自己,从此对他的态度一落千丈。


    仅仅只是分开了几个小时,她就将他彻底甩到身后, 不许他再度靠近;


    现在,他和她分离了整整一周……


    季尧心跳得聒噪刺耳,他捂住耳朵,剧烈的心音却从嘴巴、鼻子里蹦出。


    那活生生的脏器律动的感觉,让季尧恐惧心慌,也让他恶心反胃。


    他已经接触到了分离焦虑症这一概念,可并不觉得自己列属其中。


    被邱芜澜抛弃的担忧有前例和逻辑作支撑,并非妄想,而是推导。


    他没有生病,他喜欢姐姐、依赖姐姐全都有迹可循。


    从小到大,她是唯一给予他关爱的人,是唯一透过他的身份看见他内在的人,亦是支配他时间、经济、思想,乃至人生轨迹的绝对掌权者。


    他当然会因为和姐姐分开而感到难受,这是人之常情,不是疾病,如同失恋后心脏会感到刺痛;破产后大脑会发白、血液会冲顶一样,这是情感波动所导致的正常生理反应。


    他很健康,这不是病,只是因为邱芜澜十分重要。


    虽然不是病,但影响了生活,季尧也曾试图自救。


    他尝试转移注意力,将大量时间花费在游戏、虚拟作品中,比起活着的人,这些由1和0组成的事物更加可控稳定。


    他的确是喜欢这些的,屠杀世界所带来的快感能填补压抑空虚的内心,可当游戏结束,一切又回归原点;甚至不需要结束,即便是在最紧张的环节里,邱芜澜的气味、声音都能轻而易举地形成强大干扰。


    她像是一台遥控器,除非玩具彻底没电,否则永远听从遥控器的指令。


    季尧又想,或许是因为数字和代码到底缺少了人的感情,他于是将目标又转向了鲜活的人类。


    在娱乐圈、在季尧身边不乏优秀靓丽的女性,有一段时间,他热衷于参加富二代们的聚会。


    他看过了几百张美丽的脸,网红、明星、女企业家、富家千金,金字塔越是向上,容貌和双商就越容易出现高分,这三者往往相辅相成。


    季尧的确遇见了些优秀的女性,她们具有极高的人格魅力,但当季尧甜甜地喊出“姐姐”后,或是得到心花怒放的喜爱,或是得到圆滑疏离的打趣。


    前者的眼睛灼热赤红,险些将他烫伤;


    后者笑意背后的视线冰冷砭骨,隐含不屑。


    世界上不缺优秀的人,继续找下去,兴许总有一天季尧会找到他想要的人;


    可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脆弱,每一次对着陌生人出口的“姐姐”二字,都像是刀刃滑过喉咙。


    他的发音越来越涩,吐字越来越痛苦。


    在季尧第十八次对陌生人开口喊“姐姐”时,他越过人群,骤然看见了邱芜澜的影子。


    她站在角落,平静地望着他,半晌,徐徐展眉,勾起浅淡的一笑。


    季尧第一时间确认了邱芜澜的行程。


    他确定了那不是邱芜澜,只是个梦一般的幻影。


    季尧咬牙回避了那个幻影,对她视而不见,当他再次企图对别的女性喊“姐姐”时,血腥味比声音先一步漫灌了口鼻。


    “哦天呐,”不止一个女性向他递出纸巾,“你流鼻血了。”


    季尧愣怔地捂住鼻子,蓦然抬头,只见幻觉之中的邱芜澜转身离去。


    他发着抖,绝望崩溃地追逐幻影。


    浓重的背叛感湮没了季尧,这份背叛感迅速反应到躯体上。


    他被无形的蛛丝勒住了声带,只有在面对邱芜澜时,毒蛛才会松开丝线,允许他用甜腻的嗓音、膜拜的口吻念出“姐姐”。


    在不断挑衅规则、尝试挣脱毒丝的过程中,季尧从流鼻血发展到了低烧、头疼、喉咙发炎,症状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伴随的痛苦越来越深。


    最终,邱芜澜察觉了他的异样,接了杯温水给他,“喉咙怎么哑了,发烧了么?”


    季尧握着温暖的玻璃杯摇头,顿了顿,他喑哑地开口,“姐姐,别那么辛苦。”


    邱芜澜不解,季尧敛下眼睫望向手中的温水。


    在一次又一次地挣脱中,他只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邱芜澜一直这么痛苦。


    她支持他挣开“姐姐”的束缚,自己却被长久地束缚在“哥哥”的囚笼之中。


    季尧不再徒劳的挣扎,如果姐姐尚且深陷泥淖,他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他放弃了探索独立,回归了毒蛛的怀抱,将蜘蛛的前螯刺入大脑,贪恋毒素麻痹神经的安逸。


    蜘蛛怜爱地劝他:“你该离开这里,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蜷缩在蜘蛛身下,依恋地磨蹭蛛腿,同她撒娇:“姐姐,我做不到,我被粘在了网上。”


    她控制了他太久,骤然从他脑中拔出毒螯,被毒素刺激到高阈值的大脑再也无法从阳光、鲜花、雨露这些普通的美好中体会快乐。


    昏昏沉沉的猎物无力逃脱,反而对毒产生了高依赖性。


    邱芜澜在季尧和季语薇身上锻炼了产毒的技巧,随后不断应用在商场上,用毒丝粘住了无数消费者。


    毫无疑问,最初的实验者是中毒最深的一批,而邱芜澜从未想过炼制解药,那与她没有必要。


    季尧安然地蜷缩在毒网上,直到身前的手机震了震,亮起了荧光。


    他迷离地掀起眼睑,在看见弹出的消息后,神色霎时清明。


    [季语薇:芜澜饿了,她在找你]


    季尧从地上爬起,大脑残留着剧痛,他踉跄着走了几步,找到了丢在地上的布洛芬,掰开干吞了一片,然后快步进入浴室。


    遥控器发出了指令,一股强大的信号支配着季尧的身体,使他轻易脱离了严重的躯体反应。


    疼痛化作激动,窒闷变为欣喜,厌倦替换为甜蜜。


    他从黑暗中离开,唤了声AI管家,顷刻间,双重的厚帘向两边分开,黎明的日光注入客厅。


    世界明媚且鲜活起来,四处都是高雅的兰草清气。


    饥饿的毒蛛在召他过去。


    这附近还有其他猎物,可她只选择他,季尧深感荣幸。


    ……


    见到邱芜澜的刹那,季尧的躯体反应顷刻消退。


    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这一次的小插曲他又熬了过去。


    一切都运转正常,季尧一如既往地为邱芜澜制作早餐。


    他来得比预计晚,季语薇和他简短地打了招呼便被经纪人接走。


    正如她和邱芜澜所说的那样,签约秋叶后,季语薇有大量的排程要忙,这一天两夜,是她唯一能为邱芜澜挤出来的空闲。


    季尧简单为邱芜澜做了一份咸煎薄饼、一杯偏苦的煎雪松。


    看见草帽盘里的糖豆时,他就知道邱芜澜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不会想吃甜食了。


    他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摆去桌上,邱芜澜亦结束了晨练,换了浴袍从浴室中出来。


    她在主座坐下,季尧自觉拿了毛巾擦拭邱芜澜被水打湿的发尾。


    邱芜澜起先神色淡淡的,吃完一大份煎饼后,顿时舒展了开来,前后状态对比,像是暗室和阳光下长成的豆芽一样鲜明。


    她端庄地放下刀叉,目视前方,郑重开口,“我还需要一个滑蛋吐司。”


    “姐姐的胃空太久了,不能吃太多。”季尧收走了她的盘子,连带着刀叉一起。


    邱芜澜抿唇不语。


    她聊胜于无地喝着雪松,一边翻看人事发来的几份简历。


    看了两份,季尧便拿了衣服下楼。


    “可以么?”他向邱芜澜展示自己选择的搭配。


    邱芜澜没有说话,接过衣服起身去更衣室。


    和食物的种类一样,邱芜澜从不挑剔装扮。


    在本家,她的房间在二楼,衣帽间却在三楼。


    据说天后季语薇有四个超过二百平方的衣帽间,首饰珠宝则又另设房间。


    与此相反,邱芜澜从每日的衣饰、发型、妆容到护理,全部由简和其他女佣挑选。


    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她自己去衣帽间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如她从不会干涉季尧的配餐,邱芜澜在任何地方都不会主动点餐——除非像现在这样,没有吃饱。


    即便是天才,每日的精力也始终有限,所做的每一项选择都会消耗一定精力。


    穿衣、吃饭、化妆,这些都是在一天工作之前遇见的选择,邱芜澜不能把对关键决策的精力浪费在这些事上。


    起初,她没有选择的权力;后来习惯养成,也没了选择琐事的欲望。


    温暖的食物催生出正向能量,分开之前,邱芜澜告诉季尧,“今晚开始,我会去公司附近的公寓住。”


    她告诉了季尧自己的动向,宣布这场暗流涌动的冷战彻底结束。


    邱芜澜说完,等着季尧小狗一般用柔软的头顶蹭她。


    可她等了片刻,都不见季尧有任何反应。


    她微疑地回眸,发现季尧正紧盯着自己,漂亮的偏浅色眸中充溢着古怪的神色。


    季尧有一双澄净到璀璨的眼睛,像是阳光下的玻璃糖,此刻,那通透晶莹的玻璃糖仿佛被太过炽热的阳光所融化,变得黏腻、散发出糖物质过度加热后的焦化味。


    在邱芜澜看向他时,这种特殊的焦化味愈发黏稠,季尧的皮肤肉眼可见得变红。


    刺啦……


    短路般的火花突兀跳起。


    正常运转的身体突然生锈卡壳,没有任何前兆地出现了故障。


    不知道是因为还没有从先前的躯体反应里走出来,又或者是邱芜澜的原谅让他太过兴奋,导致神经中枢出现了异常。


    意识再度被剥离,有别于此前无法挪动身体的束缚,这一次更像是理智退化,由本能支配了身体。


    巨量的情感洪流冲溃了意识,季尧模糊的感知中,只见哭闹着呕吐的邱泽安、邱泽然,他们被邱芜澜极尽温柔地抱在怀里,一声声劝哄;


    他又见到了杨木,近一米九的大块头,被妈妈寸步不离地紧紧守着。


    这一次她原谅了他,允许他重回身侧,可是接下来呢?


    公司越来越近,分离的焦虑感越来越重。


    分离八天,才刚刚回到姐姐身畔,季尧不想那么快分开。


    他想错了,这次的插曲和以往是不同的。


    以往公司里的韩尘霄,可不是邱芜澜的男朋友。


    季尧的潜意识察觉了,这一周的分离只是序幕一角。


    他的人生,彻底要和邱芜澜断裂了。


    季尧的表情太过反常,邱芜澜不由得发问,“怎么了。”


    “姐姐……”忽而之间,那漂亮的眼睛蒙上一层泪雾,季尧沉缓地深呼吸着,“头好痛。”


    邱芜澜疑惑地抬手覆上季尧的额头。


    触手的皮肤微微汗湿,温度却比邱芜澜掌心要高。不止是额头,季尧全身的皮肤都有些泛红。


    “有点低烧么。”


    被邱芜澜触碰,他半眯着眼,浑浑噩噩地磨蹭她的手心,呓语般地迭声唤着姐姐。


    “去医院。”邱芜澜对开车的简道。


    “马上到公司了,我先送您上去吧。”简说。


    腰间一暖,少年侧身拱在邱芜澜腰际,模糊地念了句:“姐姐……我好难受。”


    第一次开口后,剩下的便顺理成章。


    “让泽安代替我。”邱芜澜抱住季尧的肩颈,重申道,“去医院,让菲安就位。”


    透过后视镜,简瞥了蜷缩的季尧一眼。


    “好的。”


    她掩下不满,将车驶向了邱芜澜常去的私人医院。


    季尧并不是很清楚中间的过程。


    这是他第一次明明在邱芜澜身边,却出现了躯体反应。


    听力和视力在过分敏锐之后,变质成为了幻听幻觉。


    世界成了扭曲的斑斑色块,等季尧重新看见现实世界后,他正身处邱芜澜的私人病房。


    他躺在床上,懵憕地望着白色天花板。


    指尖一动,被温凉的触感包裹。


    季尧扭头,看见床边坐着邱芜澜,她一手拿着手机通话,另只手始终握着他。


    在对上他的目光后,邱芜澜冲他安抚性地瞌眸,随后几句话结束了通讯。


    她将手机搁去一边,握紧了他的手,同时拂开他脸上汗湿的碎发。


    “感觉好点了么,菲安说你犯了低血糖。”


    季尧才注意到自己的另一边吊着瓶葡萄糖。


    他愣怔地看着邱芜澜,邱芜澜摩挲他的鬓角。


    她没有说话,可双眉轻蹙着,眸中是显而易见的疼惜与责怪。


    季尧倏地打了颤。


    他的灵魂恍惚漂浮起来,变成了杨木,变成了哭闹着的邱泽安、邱泽然。


    一股不明由来的异火自他心底燃起。


    在邱芜澜的注视下,他渗出了愈多的冷汗,脸色愈发苍白。


    “姐姐……”少年双眸湿红,嗓音却涩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邱芜澜微滞,末了轻叹,“我知道。”


    季尧小心翼翼地回握住她,“别赶我走,我明明比尘霄哥更早认识姐姐。”


    邱芜澜抬眉,前一句还让她生出两分歉疚,这一句就不明所以了。


    她张口欲言,房门忽然被人轻叩。


    邱芜澜以为是护士,喊道,“进来。”


    属于男性的脚步声由此传来,她迅速回头,一如守着生病幼崽的母狼,戒备、敌视着靠近的外族雄性。


    当看清来人的脸后,邱芜澜若有所思地回眸瞥了季尧一眼。


    “芜澜,听说季尧病了,我来看看。”


    清矍的青年带着一身屋外的寒气靠近,他腼腆地看过邱芜澜后,才将视线分给床上的季尧,“浩炆和木木不太方便,托我过来。季尧,还好吗?”


    邱芜澜注意到,季尧微微别过了脸。


    “谢谢。”她接过韩尘霄手中的慰问品,微笑道,“低血糖犯了,我陪着休息一会儿就行。”


    季尧微不可察地勾唇。


    他听见挡在身前的母狼俯低上身、咧齿皱鼻的警告。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韩尘霄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邱芜澜了。


    宋折凝发布云书后, 他一直想找机会见她,发了几次消息,邱芜澜都没有回复, 唯一一次还是拒绝。


    他知道她忙,也关注着这一系列事情对秋叶的影响。


    眼见股价回升, 邱芜澜也回家休息了两天后,韩尘霄觉得她应该是有空见自己了。


    还没等他编辑好约会的信息, 公司里就传开了邱芜澜请假的消息。


    季尧病了,身为姐姐的邱芜澜在医院陪护。


    韩尘霄的心跳鼓动了起来,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身为RNI的队长, 他去探望季尧再合理不过。


    喜悦之后, 韩尘霄又不免有些愧疚。


    成员生病了, 他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利用季尧去接近他姐姐。


    他在心中对季尧道歉, 一边立刻询问简, 自己能否前去探病。


    他对不起季尧, 可他实在太想念邱芜澜了。


    那一晚如梦似幻,像是一场狂欢演唱,舞台上灯光炫目, 舞台下呼声沸腾, 他陷在重金属的旋律之中, 浑身是汗,毛孔扩张。


    待灯光熄灭、舞台落幕, 韩尘霄不仅不觉得疲惫, 反而意犹未尽。


    他想起圈子里几个傍上富二代的朋友。


    从前韩尘霄不齿他们出卖身体的行径;如今自己却一头醉在邱芜澜的爱抚里。


    时间并没有美化韩尘霄的想象,再次见到邱芜澜,她依旧美得心惊, 只是短暂的一抹对视,都让韩尘霄心跳如鼓。


    邱芜澜不矮也不瘦,雪夜的暖灯下,韩尘霄惊愕地看见了她身上优雅的肌线。


    她极具力量,韩尘霄却还是好想抱抱她:把她拢在自己的外套里,用下巴蹭一下她的头发。


    “我想你可能忙着照顾季尧,没时间吃东西,所以带了点吃的过来。”


    他提起一只牛皮纸袋,尚未打开,香甜的气味便透了出来。


    邱芜澜没有接,只是夸赞,“谢谢,你真贴心。”


    韩尘霄将慰问品和纸袋放下,再找不出话来,他不甘心地又留了一会儿,想到了个可以聊下去的话题。


    “季尧,下周就是商演了,你还可以么?”


    季尧缺席了整整一周,如今又病了,几乎没有参与排练,把唐知行急得够呛。


    韩尘霄尽可能温柔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商量了一下,要是你不方便的话,就改动一下舞台,减少你的部分。”


    季尧抬起左手,套着一根发圈的腕前,输液管随之摇晃,“队长,我现在病着。”


    他的逐客意味不言而喻,韩尘霄顿时语塞。


    “那、”他瞄了眼邱芜澜的脸色,“那你好好养病,我先回去,等你病好了再说。”


    季尧弯眸,敷衍且不耐地冲他微笑。


    韩尘霄转身,恋恋不舍地对邱芜澜低语,“我走了。”


    他希望得到邱芜澜的挽留,或者得到下一次约会的时间,可邱芜澜只是颔首,“谢谢你来看他。”


    韩尘霄不由得面露失望。


    “对了,”邱芜澜再度开口,在韩尘霄期待的眼眸中,不紧不慢道,“也谢谢你的甜点。”


    韩尘霄的心情几度起伏,他冲邱芜澜勉强笑了笑,“不用谢,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叫我。”


    邱芜澜没有起身,坐着目送他离去。


    韩尘霄所带来的寒气已被空调暖化,但食物的气息还萦绕在床畔。


    邱芜澜目光移去纸袋上,定定地盯着它。


    咸香的煎薄饼打开了味蕾,空了整整两天的肠胃蠕动着,鬼使神差地,邱芜澜打开了纸袋,从里面拿出了一颗泡芙。


    理智告诉她,这东西必定不合她胃口;


    可被季尧勾起的食欲,在被他拒绝加餐后升至了顶峰。


    邱芜澜迟疑地咬了一口。


    霎时间,她眼尾耷拉了下去。


    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邱芜澜立刻张口,嚼都没嚼过的泡芙原模原样地吐到季尧手中。


    他扔去另一侧的垃圾桶。


    ……


    等季尧输完液,医疗团队确定无事,邱芜澜先回了公司。


    她走之前嘱咐季尧,“来的时候你昏睡着,很多检查没能做,一会儿跟着菲安做完体检再回来。”


    季尧应了。


    他习惯这套流程,高中之后邱芜澜放弃了他的工作能力,转而对他的身体健康十分重视,每次生病后都要做一套全身排查,菲安的团队会将各项指标数据直接发到邱芜澜手上。


    这套检查花费了近三个小时,等季尧回到公司时已是下午。


    “季尧,你病好了吗?”


    季尧踏入公司大楼时,被两位前台接待嘘寒问暖,“还是第一次见你请病假,天气越来越冷了,要注意保暖啊。”


    “谢谢。”季尧对两名接待笑了笑,露出一侧尖尖的犬牙,他将手中的纸袋放去前台,“吃吗,尘霄哥买的。”


    “哇谢谢。”两个姑娘眉开眼笑地打开袋子,“是尘霄哥买给你的吗?”


    “快要商演了。”季尧冲她们眨眼,食指比嘘,“我偷吃了一颗泡芙。”


    接待被他俏皮的小动作逗笑了。季尧朝电梯走去,一边挥手,“都给你们了,别让尘霄哥看到哦。”


    电梯门合上,他的表情也随之淡下。


    途中有两名策划部的职员上了电梯,对着季尧点头致意后,继续讨论工作。


    “这是我们影视城第一部戏,季语薇不是专业演员,又是第一次领衔主演,根据她以往的表现,恐怕满足不了观众的期待值。”


    “华君润不是答应去试镜了么。”


    “真答应了?他俩一起签约,后面两年合作不少,再一起演CP,不怕传绯闻么。”


    她们在十九层离开,走远之后传来压低的笑声:“他俩都直升ASHS了,分我一半的年薪,别说传绯闻了,传丑闻我都愿意!”


    “我十分之一就愿意!”


    “禁止扰乱市场!”


    季尧想起邱芜澜送给他的剧本,在邱芜澜此前送出过的剧本里,那无疑是最昂贵的一本。


    她说,她对他和对那些“药”是不一样的,可她如今给他的东西,和给他们东西,没有什么两样。


    电梯停在了26层,季尧没有出去,他关上电梯门,向下按了几层。


    ASHS的楼层。


    邱芜澜要求的电子锁还没来得及换上,季尧坦然地进入了华君润的办公室。


    入目十分简洁,华君润没有提任何要求,行政便按照最基础的款式给他订购了用具。


    普通的长条木桌、黑色的真皮办公椅,电脑昨天才撕了膜,空气中还有一点新家具的气味。


    季尧扫过桌上刻着“华君润”三个楷体大字的席位卡,勾开办公椅坐了上去。


    他懒淡地靠着椅背,泰然自若地在华君润的座位上玩手机。


    午休结束前,门被拉开。


    看见座位上的少时,华君润脚步一顿。


    他旋即熟稔地笑了起来,反手关门,“阿尧,身体好点了么。”


    “君润哥。”季尧放下手机,没有从位子上离开,“前两天不在公司,都没赶上你的欢迎会。”


    “没关系。”


    “也是,”季尧扬唇,“毕竟已经参加过一回了。”


    华君润笑而不语,给他倒了杯水,岔开话题,“我没有想到,你会进娱乐圈。”


    “我也没想到君润哥会回来。”季尧随口道,“听说君润哥也住在我们小区,那你见过易蒲哥了么?”


    华君润将一次性纸杯放去季尧面前,微微侧首,“谁?”


    这个侧面曾登上巨幕,成为国内票房史第三名的封面和标志。


    华君润长相并不精致,放大数十倍后却找不到一丝瑕疵。


    他俊得低调含蓄,温润如水。


    季尧托腮看他,“几年前他还和你搭过戏,演过你的义子,君润哥这就忘记了?”


    “这几年搭戏的太多,记不太清了。”华君润和颜悦色地回道,“你也知道,我离开秋叶后自顾不暇,过得一塌糊涂。”


    “可毕竟是君润哥。”季尧道,“签约不到两年就创造秋叶娱乐业绩神话的人,只要想,赚钱还不容易?”


    “好了阿尧。”华君润笑着叩了叩桌面,“起来吧,我要回几封邮件。”


    季尧窝着没动,没骨头似的赖在纯黑皮椅里,五指一转,魔术般变出了一颗泡芙。


    “尝尝吗,君润哥。”


    华君润挑眉,不解其意。


    “尝尝吧,姐姐今天吃的。”


    男人修长脖颈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接了过来,也没问季尧从哪里变出来的,将那颗小泡芙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华君润的表情从平静到微疑、再到困惑。


    这一系列转变后,季尧嗤嗤地笑了出声,乐不可支地颤抖双肩。


    “这是个魔术吗?”华君润的表情最终回归平静。


    “这可不是诈骗,”季尧笑吟吟地说,“加了爱情的调味剂,再难吃的东西都会变得美味。”


    华君润付之一笑,不以为意。


    “君润哥,我今天来,其实是想问问你。”季尧好奇地发问,“当初姐姐是什么时候带你去社交的。”


    华君润的眸色微凝,“我也不记得了,当时我很反感这些东西。”


    “她送你的第一件礼物,是手表,对吗?”


    “是。”


    他眼见着季尧的笑耐人寻味起来。


    “我问完了,”少年起身,“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


    他突兀地终结对话,搭上门把手时,回眸低语,“对了,君润哥,听说——你得了焦虑症?”


    华君润墨玉般的瞳仁中倒映出少年狡黠的侧脸。


    和他截然不同的长相,精致、美丽、天真,带几分混血的妖冶,尚且稚嫩,却已有了蛊惑人心的魅力。


    “别紧张,这只是一句关心。”他拉开办公室的门,腕上戴着一条黑色的发圈,挥手同他告别,“我要去外地出个商演,君润哥,能麻烦你给姐姐做两天早餐么,她不挑食的,滑蛋吐司都行。”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再几天就商演了, 现在人都凑不齐。”


    从舞蹈室下来,罗浩炆忍不住跟韩尘霄抱怨,“木木请假越来越频繁不说, 现在连季尧也开始旷工了。”


    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韩尘霄解释道, “季尧是真的病了。”


    正因为这场病,他才能见到邱芜澜。


    “杨木待不长远, 季尧又一直不把这份工作放在眼里,队里就我们两个正常人。咱们组合早晚得散。”


    “单飞是常态。”韩尘霄拍了拍他的肩,“做好自己, 公司不会埋没人才的。”


    罗浩炆撇了撇嘴, 懒得和三好员工争辩。他抬手看了眼手表, 晚上十点半, 跳了整四个小时。


    “去食堂吃饭吧。回宿舍都得十一点多了。”他对韩尘霄说, 一抬眼, 却见对方神情古怪地盯着自己的表。


    罗浩炆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表, “干嘛?”


    “没、没事。”韩尘霄别过头,借着喝水压下温热的悸动。


    他摩挲自己的手腕,一遍遍回忆方才的舞步。


    五年内、不, 三年, 他希望自己的收入能匹配上邱芜澜送的那支表, 堂堂正正地戴着它出现在公众面前。


    这想法如同热流,激得韩尘霄想立刻回去练俩小时, 可惜他们已经下到了餐厅, 再回去实在是有些晚了。


    临近凌晨,秋叶的员工食堂还开着,稀散地坐了三五桌。


    罗浩炆幽怨而艳羡地盯着普通食堂的玻璃柜台, 韩尘霄淡淡提醒:“忍着。”


    他垂头丧气地跟在韩尘霄身后,坐扶梯上了四楼艺人食堂。


    少油、少盐、蒸煮为主的艺人食堂,和下面三层食堂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空气中闻不到半点食物的气味。


    艺人食堂一半的灯都关了,两人点了蛋白质套餐,端着食物走出来,就见空荡的餐厅里角落坐着个人。


    看清对方是谁后,罗浩炆惊讶地戳了戳韩尘霄,韩尘霄意会,抬步朝对面靠近。


    比他们年长些的男人坐在靠墙的卡座上,慢条斯理地切割盘中的三文鱼,一边吃一边看手机里播放的视频。


    食堂无人,可他还是戴着有线耳机。


    “华老师。”


    韩尘霄站在卡座前,主动打了招呼。


    男人抬眸,他具备上个时代演员的一些特质,五官没有如今的男孩那么精美,但是端正大方,最重要的是,眼中有神、眉骨有采。


    “你好。”华君润对着俩人颔首笑了笑。


    罗浩炆压着激动,“华老师,难得遇见您,我们能坐这里吗?”


    “当然可以。”华君润把支在前方的手机收回来,腾出桌面,让两人坐下。


    “华老师怎么留到这么晚呀。”坐在新晋的亚缇丝影帝面前,罗浩炆忘记了饥饿,记者般热切地同华君润攀谈。


    “准备一个试镜。你们呢?”


    韩尘霄张口,罗浩炆抢先道,“我们在练舞!下周我们有一个商演,在隔壁市,华老师有空的话,能不能赏光指教一下。”


    华君润咀嚼着食物,嘴里有东西,没能立刻搭腔。


    韩尘霄瞥了眼满脸兴奋的罗浩炆,对华君润低头致意,“抱歉华老师,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RNI的队长韩尘霄。”


    经他提醒,罗浩炆连忙补上,“我是罗浩炆。”


    “我知道你们。”他口里的东西咽下了,“‘新星’的前四名。”


    “华老师知道我们?”


    “是啊,选秀综艺里‘新星’的含金量很高,每一季总决赛我都会看。”他的视线转向韩尘霄,带着欣赏,“尤其是小韩,我听说你在国外当过几年练习生,还是副队长,怎么想着回国参加选秀了。”


    新生偶像的圈子里,韩尘霄的名气并不小,他习惯人们了解他的过往经历,但被华君润这一级别的大咖说出来后,难免有些受宠若惊。


    “国外太累了,”在那双见过无数国际顶级大奖的眼睛面前,韩尘霄无所遁藏地吐露出一切,“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才意识到读书有多重要。”


    “你回国,是为了念书?”


    “嗯。合约一到期我就回来了,也有公司想要签我,国内的条款是比国外宽松一点,可时间上还是不允许我备考。那时候觉得工作什么时候都能做,但上学只有一次,我就把所有邀请都推了,花了半年考上瑚影。


    “沉寂半年,再想出来,发现已经没人理我了,只好去参加选秀。”


    他不是那么多话的性格,可在华君润专注倾听的姿态下,不自觉地对他畅言。


    华君润理解地点头,“你的选择很对。现在大家认为当明星当网红不需要文化,但其实导演、编剧还有投资方是会偏向科班出身的艺人的。”


    韩尘霄抿下两分由衷的笑。


    太多人说他傻,说他浪费了时间,刚回国的时候,是他热度最高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沉寂。


    大学有什么用?每年各大艺校那么多毕业生,最后不还是销声匿迹、默默无闻么。


    所有人都说,韩尘霄错过了发展的最好时机,只有两个人肯定过他的选择。


    一个是华君润,另一个,是签下他的邱芜澜。


    罗浩炆不满自己被撇出去,试图将话题拉回,“华老师,我听说您之前在秋叶发展得很好,为什么后面离开了?”


    韩尘霄扫了他一眼,华君润切割着盘中的鱼,“那时候年轻、幼稚,和管理层的想法不同,觉得自己能改天换地。”


    他叉起鱼肉,感慨着笑道,“自己在外面待了几年,知道了天高地厚,就老实滚回来了。”


    “怎么会!”罗浩炆惊呼,“您离开秋叶后发展得也不错啊,年初还拿了亚缇丝。”


    “那是赔了多少笑脸、喝了多少酒才有的。”华君润失笑摇头,“现在想想也奇怪,都不知道脑子里哪来的观念,给人敬酒就是‘拜金’、‘谄媚’,聚会上唱首歌就是被侮辱了,进了那个包房,马上觉得是进入了敌巢,还不如小孩子来得落落大方。”


    “经纪人说不动我,上头领导也劝不动,最后邱总都亲自和找我谈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韩尘霄的目光聚集了一些。


    “我和她说,我只是来演戏的,不想当公关牛郎,天天卖笑陪酒。”


    韩尘霄盯着华君润,“那邱总怎么说?”


    “她说,她每天也在卖笑陪酒,有谁觉得她是陪酒女么。”


    “霍。”罗浩炆佩服地点头,“我连想都不敢这么想她。”


    “是啊。有些思想上的枷锁去掉后就会发现,笑容、敬酒其实只是一种礼貌,是自己看不起自己了,才会觉得低人一等,认为所有人都在戏弄自己。”


    华君润吃完了剩下的食物,“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邱总在局上的样子。”


    “她身上有一种特质,端起酒杯的时候,不是‘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办点什么’,而是‘让我们庆祝双赢的未来’。”


    “哇,您说的也太形象了。”


    “这事儿一点儿也不折辱人,关键是自己怎么想。”


    来自大前辈的经验传授,两人都听得格外认真。


    “不过邱总是邱总,我们哪有她的能力啊。”罗浩炆道,“我们都没几个局可以去。”


    “多学多练。好的剧本不会从天而降,要自己去投,投的多了,才有进组的机会。”


    华君润端起餐盘,看了眼表,“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韩尘霄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他腕上的表。


    百达翡丽 57IIR


    和邱芜澜送他的表同一个品牌,价格要比他的型号贵将近一倍。


    “华影帝真的和外面说的一样,好随和啊。”他走之后,罗浩炆小声和韩尘霄交流起来,“一点儿都不藏私,说得都是干货。”


    韩尘霄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静静吃着盘里的菜。


    他回想着方才华君润说的内容,试图想象他口中描述的邱芜澜。


    正如华君润所说,邱芜澜很低调,但极具自信。


    韩尘霄没见过她在局上的样子,可单是那天马场里,她接过支票的动作就美得让他惊心。


    食不知味地吃完一整盘食物,最后出现在韩尘霄脑海中的,是华君润腕上那只表,名贵、闪耀,同一个牌子,却比他藏在宿舍里的那支耀眼不少。


    “‘只是一种礼貌……’”他喃喃着这句话。


    “你说啥?”


    “没什么。”韩尘霄收拾了盘子,“回去吧。”


    他一路思索着华君润说的话。


    或许经纪人说的没错,自己有时候过于清高。


    连华君润和邱芜澜都免不了喝酒应酬,他一直端着,未免太学生气了些。


    韩尘霄不打算成为一个精干的商人,可至少不能再像那天的马场一样,被人当众打屁股,给邱芜澜丢脸。


    躺在宿舍的床上,韩尘霄迟迟无法入睡,翻来覆去想着华君润。


    他越想越有些不安,连华君润不愿意配合应酬后都被秋叶开掉了,自己的业绩远远比不上他,邱芜澜会觉得他太木讷、太不知趣吗?


    韩尘霄拿出手机,往上翻找唐知行的聊天记录。


    他从三天前的记录里找到一条——


    “莫导月底生日,除了艺人,还有些投资方也会去。你想去吗?”


    “不了,他也不认识我。”


    “好。”


    唐知行问得很随意,他知道韩尘霄不喜欢这些场合,凭他的社交能力,去了也白去;再说他已经上了邱芜澜这艘大船,不去就不去吧。


    盯着这条信息,韩尘霄眉间微皱。


    黑暗中,手机屏幕的荧光有些刺眼。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摁灭了屏幕,转身瞌眸。


    房内沉静下来,半小时后,刺目的荧光再度自黑暗中亮起。


    韩尘霄躺在床上回复了唐知行——


    “我去吧。”


    多认识点人,总归不是坏事。


    他小心拉出枕头下的手表,不敢开灯,摸黑戴上。


    冰凉的表带扣合上,发出咔哒轻响。


    韩尘霄唇畔微扬,躲在漆黑的宿舍中,反复摩挲表盘和表带。


    咔哒——


    华君润解下腕上的机械表,随意搁去洗手台。


    哗哗水流声随之响起,他洗净脸,凝视镜中的自己。


    透过镜子中的自己,他看见了一张更年轻的脸。


    韩尘霄。


    皮肤光洁、目光澄澈、气质清俊。


    他比他年轻、比他纯粹,尚未沾染太多俗世间的尘垢,从头到脚都比他干净。


    华君润取下毛巾,擦净脸和手上的水,走出了浴室。


    感应到室内无人,浴室的智能灯自动关闭。


    那只名贵的手表被遗忘在了漆黑的洗手台上。


    华君润在主卧窗前良久伫立,目光痴哀地远望前方别墅群。


    芜澜……


    他好想她。


    然而今晚,华君润所追寻的别墅迟迟没有亮灯,暗沉沉地隐没在夜里。


    “在想什么。”


    秋叶娱乐附近的海景大厦,邱芜澜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季尧的头发。


    他早上生了病,变得格外黏人,趴在邱芜澜腿上不肯离开。


    “在想姐姐。”季尧用头主动去拱邱芜澜的手,“姐姐好久没有摸我了。”


    邱芜澜将手中的杂志放去一边,双手捧住了季尧。


    她低下头,拢在一侧的秀发如水散开,发尾落了季尧手腕戴着的发圈上。


    “不是韩尘霄,也会是别人。”她抚过少年的眼角,“阿尧,别生病,我希望你健康。”


    那处眼角被邱芜澜磨出薄红,为过分美丽的脸增添了妖冶。


    “姐姐,我很健康。”季尧对着她笑,“你看过菲安的报告了,我没有生病,只是忘了吃饭而已。”


    他很健康,一切都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他没有病,他是姐姐唯一健康的家人。


    邱芜澜蹙眉,有些话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种矛盾的歉意。


    “是我自己选择进入娱乐圈的。”季尧抬手,触碰她的下颚,像是躺在草地上的孩子试图伸手触碰星星。


    “我想和姐姐在一起。”


    邱芜澜半垂眼睑,目露挣扎。


    半晌,她只是道,“不要节食,伤身体,也伤脑功能。”


    脑功能这三个字很不寻常,不是普通的关心用词。季尧差点脱口反问她为什么要担心他的大脑,可最后,他还是一如既往、保守谨慎地点头,“好的姐姐。”


    邱芜澜十指插.入季尧柔软的发中。


    季尧试图分辨她的眼神,他没有看见权衡,只有一点怜惜。


    她心疼停摆了的高精设备,却并没有要分析故障、修缮它的打算。


    毕竟,她已经不用这台设备了。


    季尧敛眸,沉溺在笼罩自己的兰草香气里,等待天明。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翌日天明


    邱芜澜坐在办公室内。


    她面前有一杯花茶, 剔透的骨瓷盛着淡玫红色的茶汤,茶汤边缘被瓷白稀释,呈现柔和的渐变边。


    “怎么样?”韩尘霄期冀地望着邱芜澜。


    邱芜澜抿了一口, 片刻,别过了头。


    她等了一会儿, 韩尘霄没有动作,季尧立刻拿起垃圾桶, 邱芜澜得以掩唇吐出茶水。


    韩尘霄脸上的光彩登时褪去,怔忪失落地望着她,“这么难喝么……”


    邱芜澜抽纸擦拭唇角, “不赖你, 亲爱的。”


    韩尘霄的失落被最后三个字击碎, 他陷入了另一种愣怔, 一时反应不及。


    邱芜澜抬眸, 望向季尧, “阿尧, 你没有告诉他,花茶要新鲜的材料么。”


    用热水烫干花瓣,纯粹只是洗花水。


    除了适宜的温度外, 邱芜澜喝浓香型花茶, 需要二道茶的茶汤加上新鲜花瓣压出的汁液、一点点新鲜花粉, 以及微量的细盐。


    季尧伸手端起了那碗,就着邱芜澜的位置喝了一口。


    他看向韩尘霄, “恐怕就是因为加了新鲜材料, 所以才这么涩口。尘霄哥,你是怎么处理的?”


    “按照你说的,花瓣不能用搅拌机打碎, 会让花汁里融入花泥,要平铺之后压出汁水,过滤两次,和碾碎的花粉一起温水慢煮。”


    “要么是用力过猛,要么是没有铺平。”季尧翻转手腕,将茶水倒进水池,“花泥融入了汁液,才会有这么重的单宁感。”


    韩尘霄没有喝出单宁感,他觉得已经足够柔润了。


    邱芜澜支着额,神色有些发恹。


    她指望着韩尘霄能代替季尧,可小半个月过去了,别说做饭,连几杯茶都泡不好。


    邱芜澜自认为对韩尘霄的激励方面做得不错。


    她极尽耐心地引导他、予以他足够的奖励,用名马、名表、名车为他规划了一个丰厚的晋升道路。只要按照她的要求,他就可以一步步走向光明的未来。


    当年的季尧和季语薇可没有这么成体系的培养规划。


    韩尘霄不需要超越他们,至少不能比他们差太多。


    刚刚起步,她不能给他太多压力。


    邱芜澜对韩尘霄招手。


    在国外当练习生的那几年,韩尘霄见识过很多,那些光鲜亮丽的财阀们比任何人都喜爱暴力。


    他知道邱芜澜不会动辄打人,可也知道自己的进展是在太慢了。


    韩尘霄屏气凝神地弯腰靠近。


    他猜测,邱芜澜至少会拧一拧他的脸,警告他用点心。


    被韩尘霄紧盯的手并没有触向他。


    邱芜澜偏头,扯下了自己的发圈。


    微卷的长发顷刻流泻,晃出丰美的泽光。


    那发圈撑在指尖,她把韩尘霄微长的刘海扎了起来,顶起一个小揪揪。


    “不要紧,慢慢来。”她在他唇前细声轻语,“先准备商演。”


    说话间,兰草的气息浅浅拂进韩尘霄的唇间,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轻颤,喉结涩然地上下滚动。


    大腿腰椎一齐发软,他维持不住俯身的姿势,险些跌入邱芜澜怀里。


    韩尘霄湿漉漉地望着邱芜澜,他好想亲她,想吞下这丛于雪中优雅伸展的兰。


    邱芜澜退了开去,叮嘱:“路上小心。”


    季尧木然地看着这一幕。


    韩尘霄颤抖的关节如同摇晃的狗尾。


    他爱上了邱芜澜,毫无疑问,且已臣服于她。


    熟悉的剧痛如梭穿过大脑。


    疼痛是警告保护,可太过熟悉、太过频繁,以至于中枢神经也变得麻木。季尧有些发钝,分辨不出自己疼还是不疼。


    他只僵冷地站在原地,盯着韩尘霄头顶上的发圈。


    那是今早戴在他手腕上的发圈。


    送走韩尘霄,邱芜澜瞥向低垂着眼睑的季尧。


    她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邱芜澜有心补偿他,她知道季语薇想要什么,却实在不知道季尧想要的是什么。


    最初,他似乎渴望金钱权力;后来喜欢上了虚拟作品;慢慢地,邱芜澜发现,季尧似乎并不真的在乎那些。


    有些时候,她不能用钱安抚季尧。


    季尧喜欢什么、他想要什么……


    少年抬起了眸,和她四目相对。


    他眼中未及隐藏的情愫蓦地触动了邱芜澜。


    哀伤、嫉妒,还有些许无所适从的迷茫。


    他像极了那条最受宠的小狗,突然被外来者侵占了领地、夺走了宠爱,却无力反抗。


    邱芜澜希望他来找她撒娇抱怨,偏偏他不吵不闹,叼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玩具,默默走去角落。


    猛烈的躁意化作热流冲击而下,邱芜澜呼吸一禀,热意聚成泪雾,蒙得视线有些模糊。


    也许无关疾病,即便任何主人看见这一幕,都会生出心酸和怜爱,以及阴暗的虚荣。


    邱芜澜当然察觉到了季尧想要什么,她不认为那是爱,那只是依赖,是她在季尧身上遗留下来的精神枷锁。


    年少时的她控制不好力度,被她控制的季尧又太过年幼,他的三观皆由她肆意捏造,以至于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不能继续错下去。


    如果麻木的囚犯打开枷锁后还不知逃跑,那她就推着他走。


    “还有事么,阿尧?”邱芜澜问他。


    她双手交握于小腹,压住麻痒的涨热,极力稳住呼吸和神态。


    季尧一顿,笑道,“姐姐,我给你重泡一杯吧。”


    “不用。去收拾东西吧,你该出发去商演了。”


    季尧指尖微蜷,浓长的眼睫颤了颤,乖巧应好。


    他离开了办公室,邱芜澜深吸一口凉气,小腹处的焰火非但没有冷却,反而得到了助燃剂,变得愈发旺盛。


    她闭着眼,回想着季尧顺从的侧脸。


    他太乖了。听话、懂事、知晓分寸,极度聪慧,且忠心耿耿。


    这样的少年跪拜在脚下,再是难以填尽的欲壑都会得到满足。


    邱芜澜扶额,试图用手背降温头脑。


    她感到了酥麻、濡湿和难以言喻的兴奋。


    阿尧……她最出色的弟弟,她一手养大的健康的孩子。


    无论如何,她不能再伤害他。


    因兴奋而发抖的指尖颤巍巍地抓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过来一趟。”邱芜澜呢喃,“有点私事。”


    这是再糟糕不过的时间点,韩尘霄不堪用,季语薇不在市内,她能用的药只剩下一个。


    两分钟后,办公室被轻柔地叩响。


    邱芜澜压抑喘息,顾不上回应。


    门被轻轻推开,有气息逼近。


    属于男性的气息自侧翼靠近,比她更加灼热、更加亢奋。邱芜澜甩了甩头,视线之内爬满了红色的幻影。


    她强撑着理智,冲对方伸手,“手机。”


    片刻的沉默,一支男款商务机递到了邱芜澜手中。


    她拉开后台,确认没有录音录影,又找出了方才的聊天记录将其删除。


    按下关机键,她把它关入抽屉。


    脱衣的声音传来,火热的躯体覆上邱芜澜,试图将她从椅中抱起。


    邱芜澜蹙了蹙眉,倏地戾气横生。


    她一把扯住对方的头发,触手的发质比预计的硬,这愈使邱芜澜感到不快。


    “我不喜欢腾空。”她抓着对方的发根,在他耳边低语,“让我坐着。”


    过度亢奋的中枢神经放大了邱芜澜的所有情绪,一点点不悦都被夸张成了愤怒。


    华君润顿了顿,旋即后退。


    随着他的撤离,邱芜澜亦缓缓松手。


    温润的男人跪在了地上,四肢着地,仰头透过碎发讨好地望着她。


    邱芜澜不满意,这眼神炽热黏腻,让本就燥热的她愈发难受。


    烦躁极了。


    “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尽管如此,她的语调依旧浅淡、不紧不慢,“君润,我真是遗憾。”


    华君润立即道,“我可以改。”


    “算了,”她索然无味地起身,坐去华君润背上,“至少比我前任强。”


    男人的腰背瞬间紧绷,呈现出对抗的僵硬。


    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是以何种心情来到这里,为什么就这么残忍,要在时隔六年的重逢时拿他和田烨那种垃圾相比?


    邱芜澜抚过他的侧颈,指尖搔刮突起充血的青筋。


    “别这样君润,”她叹息,“难道连你都需要我哄了么?”


    华君润闭了闭眼,咽下悲凉的自嘲。


    是啊,如今的他除了“省事”以外,还剩下什么呢。


    苦涩之中,又因为邱芜澜不耐的语气升起一抹扭曲的狂喜——


    不,她是信任他、相信他,所以才会毫无顾忌。


    华君润跪在地上,载着邱芜澜,朝休息室一步步爬去。


    抵达终点后,纤长的手在他头上揉了揉,伴随一声敷衍的赞叹,“好乖。”


    ……


    经历了风雨的华君润让邱芜澜乏味,他的确比以前乖巧懂事了,可看她的目光,也变得和普通男人无异,甚至更加炽热。


    他到底不是当年那个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了。


    邱芜澜记得,最初的华君润,看一会儿月亮都会哭泣流泪。


    她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下一场戏,自己扮演的角色在月夜下被女主拒绝了告白。


    他感到伤心、悲痛,难受得不能自己。


    邱芜澜只觉得他哭起来可爱极了。


    那几年她致力于欺负华君润,他有一双清润如玉的眼,被泪洗涤之后,雨花石般绮丽。


    如今不需要她动作,只是她的亲吻,都能让华君润激动流泪。


    这泪水太过滚烫,触之即伤,让邱芜澜无法肆意靠近。


    她不想和公司股东扯上关系。


    她态度的转变,被华君润瞬间洞悉。


    同样的人、同样的事,但他再也感受不到邱芜澜动作间的那一抹爱惜。


    为邱芜澜换衣服的时候,华君润几度想要开口。


    在她眼里,自己到底是什么?


    她就一点点都不好奇?不问他这六年有没有和别人上过床、有没有过其他伴侣。


    他不断对比着往昔的一切,从她改变的每一丝力度中,都窥见了其他男人的身影。


    她不再那样做了,是因为谁?


    她喜欢这样做了,是因为谁?


    太多年轻男人的面孔从华君润脑海中划过,他对她充满了好奇,发了疯地想知道答案,那么她呢——


    她的自尊心和掌控欲如此之强,她为什么不问他这六年有没有过女朋友?


    华君润沉默地为她披上外套、梳理头发。


    “谢谢。”邱芜澜对他颔首致意,“我还有工作,就不送你了。”


    华君润忍无可忍,“只是这样?”


    邱芜澜抬眉,过了会儿,她拉开抽屉,拿出支票本。


    华君润深吸一口气。


    六年前的华君润,会为此吵个天翻地覆;而今,他无奈地笑了。


    “我开玩笑的,”他说着,拨开缠在邱芜澜耳环上的发丝,“季尧走之前托我给你做饭。今晚要去我家坐坐么。”


    “我不一定有空。”邱芜澜说。


    “没关系,”华君润笑道,“要是过来,提前知会我就行。”


    邱芜澜轻轻嗯了一声。


    没有任何温存,他们就此分开。


    办公室门合拢,华君润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脏阵阵抽搐。


    邱芜澜那一抬眉间的讶色无疑是赤.裸地羞辱。


    她不会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却故意当着他的面拿出了支票。


    他上楼见她时,和下楼的韩尘霄擦肩而过。


    他看见韩尘霄头上的发圈。


    今早股东会议上,邱芜澜才戴过那根发圈。


    她知道怎么哄人,却用支票冷酷地划清了和他的界线。


    华君润弓着背,将脸埋进了臂中。


    心脏的抽搐转为抽痛。


    分开的那些年,他无时不刻地思念邱芜澜,现在他终于回到了她身边,却被更深一层的思念吞没。


    芜澜、芜澜……他再也见不到六年前依偎他的那个邱芜澜了。


    华君润倏地有些喘不过气,很快,一阵异常的骚动将他从情绪中唤醒。


    他注意到玻璃墙后的工位上,员工们正小声地交头接耳,眸中闪动着奇异的热度。


    华君润拿出被邱芜澜关机的手机。


    不必他去搜寻蛛丝马迹,几个非正式的工作群里弹满了消息。


    距离下班还有四十分钟,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被人拍了下来,传入各个小群。


    照片的背景是秋叶娱乐的地下车库,画面中,身姿挺括的男人从车中下来。


    他被安保和助理围绕着,只拍到了半边侧脸,且有些模糊。


    尽管如此,秋叶娱乐的员工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男人的身份。


    宋折凝事件后的第十二天,秋叶娱乐创始人、他们的BOSS回来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邱芜澜并没有比其他员工早接到消息。


    她匆匆起身准备迎接邱承澜时, 走廊远处已传来了数道脚步。


    邱芜澜难得出现了慌乱的情绪。


    她迅速检查自己的办公室,给休息室更换空气、将手边几份摊开的纸质文件堪堪收拢,办公室门就被叩响。


    邱芜澜霍然起身, “进。”


    门被推开,入目的是熟悉的面孔。


    温和的中年男人对着邱芜澜颔首致意, 笑道,“邱小姐, 邱总让我来接您下班。”


    “哥哥呢?”邱芜澜问。


    “他去见了几位董事和经理。”


    “哪个会议室,我也过去。”


    邱承澜的秘书摆手,“邱总说他很快结束, 让您去车里等他就行。”


    邱芜澜不知觉松了口气, 华君润刚离开的办公室不适合跟哥哥见面。


    她收拾了东西, 和简打了声招呼, 随钱秘书去了车库。


    邱承澜的车子和她的那些没什么不同, 可坐在里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包裹了邱芜澜, 让她产生使用咖啡因的错觉。


    上一次和邱承澜见面还是在集团股东年会上,这个时间不算长,童年时期的他们一年往往只能见上三五天, 且不被允许单独见面。


    她双手交握, 等待邱承澜的过程有些难捱。


    十分钟、二十分钟……终于, 车门打开。


    邱芜澜回眸,深色的西装撞入视野。她身旁微沉, 高大的男人落座于侧。


    “哥哥。”


    她旋即投入男人的怀抱, 眼角眉梢流露少女般的欢欣,“哥哥,我好想你……”


    车子启动, 隔板升起,朝着既定的路线驶去。


    瑚城双子塔的高层,有一间默默无闻的小餐厅,地方不大,客人极少。


    这是邱芜澜的食堂,建在秋叶集团和秋叶娱乐路段中间,用以应付季尧不在的时候。


    此时餐厅的门落了锁,不大的空间内只余两名食客。


    邱芜澜和邱承澜正对坐着,两人的长相七分相似,相同的成长环境、相同的教育理念使他们的气质也趋于相同。


    邱家历时弥久,从小的熏陶使他们难以成为亲和力十足的商人,只能是气场强大的掌权者,但在面对彼此时,那份冷冽如猫爪一般被收了起来,余下净是柔软可亲的绒毛。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飞机。”


    邱承澜的长相比妹妹更富攻击性,他半垂着眼睑搅拌沙拉,拌匀之后送到邱芜澜面前。


    那只手比邱芜澜大上两圈,小臂上肌线分明,黑色的衬衫袖口下,隐约有着淡淡的陈年疤痕。


    “谢谢。”邱芜澜接过,叉起一颗小番茄。


    两人时不时闲聊几句,等到邱芜澜吃完,饭桌上默契地沉静了下来。


    邱承澜开口,“那么,来谈谈宋折凝吧。”


    他向后靠着椅背,姿态闲散,手腕松弛地搭在桌沿。


    这随意的动作间,充满了令人屏气的压迫感。


    邱芜澜抿了抿唇,“……我很抱歉。”


    “哪方面?”


    “开年就出了这样的风波,作为管理者,我严重失职。”邱芜澜抬眸,“作为妹妹,我也很抱歉没有守好哥哥留下的资产。”


    邱承澜不予评判,只问:“市值已经回升,应急做得还可以,所幸没有太大损失,后续有什么处理方案?”


    “已经开始对宋折凝追诉;接下来会用华君润和季语薇填补上宋折凝的空缺,他们综合评估只高不低。


    管理上,吸取了宋折凝的教训,我和几位创始股东正在考虑削减ASHS的自由度……推行恐怕需要一定时间,新签约的季语薇、华君润的合约已经做了调整,之前签的那些,只能先从后勤团队抓起。”


    “到什么阶段了?”


    “怕引起舆论恐慌,暂时还没有大的动作。”邱芜澜补充道,“而且,最终的方案也还需要你过目。”


    邱承澜抬眉,“对于这些事,你是怎么想的?”


    邱芜澜避让了目光。


    她显得踟蹰,邱承澜没有宽慰她,锋利的黑眸平静地注视着邱芜澜,不需要刻意,仅是注视就足够强势。


    “客观来讲,”顶着这份目光,邱芜澜近乎是破釜沉舟般地鼓起勇气,“秋叶娱乐上市七年了,从高速发展期进入平稳期,最初那套招揽艺人的方案难免有些…过时了。”


    邱承澜偏首,“你觉得我的方案过时了?”


    邱芜澜欲言又止,邱承澜已将第二个问题抛出,“那你有更好的方案么。”


    “只是一些草构……还不太完善。”


    “ASHS们是什么态度。”


    “要砍掉他们一定限度上的权利,他们非常反对。”


    “怎么推进?”


    邱承澜的每一句都简练锐利,没有人能禁得住这样追问。


    邱芜澜指尖微绞,“还在筹备阶段,我们想等新的合约确定下来后,再做ASHS的工作。新的合约以及后续进度我都会和你、和创始股东们确认。”


    低沉的哂笑从对面传来。


    她抬眸,见邱承澜眸中噙满了笑意。


    他朝邱芜澜伸手,邱芜澜不解地起身,绕过桌子走去邱承澜身旁。


    腰肢一沉,她被邱承澜圈着坐去他身边,与他紧紧相挨。


    “再吃一点。”他一手揽着她,一手用银勺舀着蛋糕送到邱芜澜嘴前,“太瘦了,又不好好吃饭。”


    邱芜澜扭头避开,“我自己来。”


    快三十岁的人,被哥哥这样抱着喂饭,难免羞耻。


    邱承澜在她腰际轻轻一拍,置若罔闻地评价,“还是个小丫头呢。”


    他圈着她,像是苍鹰归巢,将悬崖上的雏鸟拢在羽翼下。


    向往天空的雏鸟抱怨了两句,几番挣扎未果,最终只能乖乖酣眠在了熟悉、强大的阴影下。


    ……


    秋叶娱乐的气氛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董事长、创始人巡察,上下部门严阵以待,不敢掉以轻心;但另一方面,每次董事长来巡察,邱副总的心情都会格外明媚。


    透过玻璃墙,这两天不少员工都窥见了两位老总相处的画面。


    “大老板看着怪吓人的,每次他和邱总一起出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还是小邱总平易近人一点。”


    “纯粹是体型的缘故吧,小邱总要是男的,估计也吓人。”


    “可怕归可怕,他们站在一起真的好养眼……”


    “顶级精英教育下出来的年轻富豪们,谁不养眼。我要是有那个钱,我也养眼。”


    闲聊之中,倏地插.入脆生生的一句:“小邱总在场,大老板的秘书都没事干了,好尴尬。”


    说话的是新来半年的女生,她试图加入聊天,开口之后,周围却没了声音。


    “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几个年长的员工面色古怪地开口,“这话还是少说。”


    “为什么?”


    “尴尬。”


    茶水间的闲聊无伤大雅,高楼之上,几位高管同样面色复杂。


    目送两位老板离开,看着亦步亦趋跟在邱承澜身后的邱芜澜,他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纷纷摇头。


    家族企业,最怕的就是兄弟阋墙;


    邱家深谙此道,百年来筑造了至高无上的家族理念,将其灌输进每一个邱家人脑中。


    兄妹关系亲密自然是好事,可邱芜澜和邱承澜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完全平等。


    跟随邱芜澜开疆拓土的人们想要献上忠诚,他们的大帅却将帅印轻易拱手献于别人。


    微妙的暗流随着邱承澜的脚步涔涔波动。


    他花了两天巡视了整座秋叶大厦,第三天又进入邱芜澜的公寓。


    “怎么住这儿了。最近很忙?”


    “下周要拍一个家庭访谈,住这里添点人气。”邱芜澜拉开柜门,扭身回望邱承澜,发出轻轻的鼻音,提示他看向自己。


    邱承澜掠过她,扫视柜子里各式球拍。


    从网球、羽毛球到棒球、高尔夫,邱芜澜对球类运动没有太大兴趣,作为临时休息的地方,这里只简单放了几种应急。


    邱承澜脱下外套,隔空点了点网球拍。


    他们换了轻便的运动服,去了附近的私人球场。


    邱芜澜发球,首发直球。


    邱承澜扬手回抽,“别往我拍子上撞。”


    他打的斜角,邱芜澜几乎跑了整个底线。


    “第一球,得有点礼貌。”她旋拍回击。


    这一球翻过围网便往下坠落,让邱承澜跑了几步。


    他及时挑高,回击之后卷起袖口,多了两分认真。


    邱承澜的秘书和简候在一旁,负责在回合结束时扔出新球,也负责替两人看着消息,随时汇报。


    “泽安最近怎么样。”丢了一球,邱承澜后退两步回到底线,接过钱秘书投来的新球。


    “听说分公司要交给他后,压力有点大。现在郸城待着,”邱芜澜挥拍,声音自腰腹发力而出,“还算不错。”


    “可以断奶了?”


    球从邱芜澜拍前射过,弹去了铁丝网上,邱芜澜追了两步没有追上,便缓了下来,从简手中接过新球,“……他会的。”


    “姓季的小子呢?”邱承澜问。


    邱芜澜右手握球,反身换了左位姿。


    她回道,“阿尧这个年纪,该成家了。”


    邱承澜颔首,俯身握拍,对着妹妹道,“来。”


    接下来的比赛,他们没有再闲谈,黄色的小球在场上横冲直撞,边缘散落了不少,直到完成抢七,这场比赛才以邱承澜的胜利划上了句号。


    邱承澜将网拍交给秘书,从他手里拿走加绒的干毛巾走向妹妹。


    邱芜澜眨去眼睫上的汗珠,看清邱承澜的表情前,那块毛巾兜头罩住了她,擦去她脸颈上的潮汗。


    “进车。”邱承澜连着毛巾拥住她,“别感冒。”


    邱芜澜浅浅喘息,运动后的脸透着薄红。


    她牵起毛巾的一角,一边走,一边也帮他擦汗。


    邱承澜有轻微洁癖,不愿碰掉在地上的球,也不愿意在别人用过的休息室里洗澡。


    他们回了邱芜澜的公寓,邱芜澜披着湿发走出浴室时,就见邱承澜已清洗结束,换上了一套正装,钱秘书正站在一旁等待。


    “哥哥?”她茫然地站在原地。


    邱承澜侧身,冷俊的眉眼在看见邱芜澜的湿发后皱了起来。


    他走向邱芜澜,指腹轻捻她的发梢,感受到潮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照顾好自己,”他说,“我得走了,八点半的飞机。”


    邱芜澜咬着下唇,她没有任性挽留,也说不出太过乖巧懂事的话语。


    气氛就此沉寂。


    片刻,邱承澜揽着她回到了浴室,翻找出了吹风机。


    钱秘书看了眼手表,无奈地躬身退了出去,选择在车里等。


    降噪后的风声温柔地淌过发丝,嗡嗡的暖意中,邱芜澜对着镜子端凝身后的哥哥。


    他和上一次见面时没什么不同,可她莫名觉得多了两分陌生。


    越是长大,时间的流速就好像越快。


    一转眼,他们都步入中年。


    余下的人生里,他们还能再有几次见面……


    午后般的暖风吹拂着,几分钟后,吹风机结束工作,被搁回了台面。


    两张相似的脸在镜中对视。


    男人的小臂自后环住了邱芜澜的腰肢。


    他埋首于她颈侧,亲吻她的额角,嗅闻她的气息。


    “芜澜……”


    一声喟叹,邱芜澜蓦地红了眼睛。


    她在他怀里回转身体,后腰抵着台沿,与邱承澜近距离交换呼吸。


    搂着她腰肢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她有些发疼,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邱承澜的细微颤栗。


    他用尽全力压抑了冲动,瞳孔收束,幽幽盯着她。一股强烈的危险感逼向邱芜澜,让她放手、让她逃离。


    邱芜澜舍不得。


    就算她看出了邱承澜发病的前兆,也舍不得结束这宝贵的相处。


    邱承澜抵着她,禁锢着她、抚摸着她。


    “芜澜,我爱你……”粗砺的指腹划过邱芜澜的鬓角,那双黑眸像是要望进她的灵魂,“所以我不介意你做一个只会抱着哥哥撒娇的妹妹。”


    “你可以当一辈子的小公主,穿粉红裙子、抱洋娃娃、戴钻石首饰,只要你开口讨要,我会无条件满足你一切要求,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妹妹。”


    “但是芜澜,”压在她眼角上的指腹重了两分,力道之大,连带着脆弱的眼球都隐隐受到了压迫。


    “你生来拥有一切。”


    邱芜澜抬眸,在那拇指的压迫下转动眼球,与邱承澜对视。


    她并不矮,穿着平底的拖鞋也超过了一米七,可在邱承澜面前还是气短了一截。


    邱承澜低头,在她额上落下吻。


    他又一次重申:“我爱你,芜澜。”


    这辆突然而来的商务车,又突然离开。


    邱芜澜站在三十层公寓的全景落地窗前,目送黑色的车子消失在茫茫车流之中。


    天空飘起了细碎的小雪。


    她的额头尚且残留两分冰冷的吻触。


    公司内部的流言邱芜澜并非不知情,她想起邱承澜在餐厅的那一声哂笑,随后一勺一勺往她口中喂蛋糕的强硬姿态。


    即使每一勺都充斥着轻蔑,但蛋糕毕竟是甜蜜的,让人无法拒绝。


    邱芜澜抱着胸,倚靠在墙角的三角光束下。


    她望着已远去的车影,手中握着的手机屏幕上亮着聊天界面。


    对话框顶部显示着联系人的名字。


    季尧。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过去】 ……


    和邱泽安、邱泽然的赌约考核结束后, 六岁的季尧第一次见到了邱承澜。


    那一天,庄园的气氛有些怪异。


    所有佣人都放轻了动作,他们小心翼翼、屏气凝神, 这座本就沉闷的庄园,随着邱承澜的到来愈发死气沉沉。


    不仅是仆人, 就连一向闹腾的邱泽然都安静了下来。


    季尧被女佣带出门时,看见邱泽然站在衣帽间里, 一声不吭地任由女佣穿戴繁琐的鞋袜。


    这是邱泽然最讨厌的事情之一,每次需要穿戴正装时,他都会坐在鞋凳上不耐烦地晃腿, 不停地催促“好了没有”“还要多久!”, 等烦了还会把脚踩在半跪在他面前的女佣肩上, 用力逼迫对方离开。


    可现在他乖乖站在试衣镜前, 连试了三套都没有半句抱怨。


    季尧被带到了邱芜澜门口, 他抬头, 看见化了淡妆的邱芜澜脸上弥漫着笑。


    她俯身, 替季尧抚平衣领,语调轻柔上扬,“跟着我。”


    邱芜澜的明媚在愈发沉寂的庄园里, 格外突出。


    傍晚黄昏, 邱岸山的长子, 那位邱家既定的继承人抵达了庄园,身边跟随着保镖。


    季尧被邱芜澜牵着, 带去了前方。


    “哥哥, 他就是季尧。”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邱承澜已超过了一米八,他瞥了眼他,眼神之中连对“妹妹的宠物”的善意都无, 如同冰棱刺在了季尧身前,割出一束透明的薄凉。


    季尧并不失望。


    这个庄园、这个世上,就连他的亲生母亲都厌极了他。


    他只是感到奇怪。


    邱泽安邱泽然只叫了一声哥哥,便沉默地立在后方;


    而邱芜澜在靠近邱承澜时,简的目光显得十分慌张,仿佛看见蹒跚学步的婴儿走向了危险的厨房。


    他们进入餐厅,往常守在旁边的女仆消失不见,餐厅之中,除了邱家的几个孩子外,只有两名保镖站在邱承澜身后。


    他们不像在保护什么,倒像是在提防些什么。


    提防什么——


    季尧看向坐在邱芜澜对面的少年。


    他不是温和的贵公子,举止投足间的气场强大且深邃,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矛盾:他本该是凌厉的,却硬生生罩在静默当中,像是被套上鞘的刀、捆着防咬器的狼。


    以往的餐桌上还有交谈,今天却只有沉默的咀嚼。


    季葶试图打破死寂,同邱承澜搭话。


    “承澜吗,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她殷勤地表现,“你好,我是季葶,你爸爸的朋友。”


    没有任何回应,季葶连邱承澜对季尧的那一瞥都没有得到。


    她从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听你爸爸说,你一直在寄宿学校,一个月才两天假,怎么这么辛苦呀?”


    “女士,”邱承澜身后的保镖倏地开口,“请安静。”


    季葶有些恼屈,下意识去看邱芜澜。


    来这里的两个月,她没有见到邱岸山,邱芜澜不仅是庄园里话语权最大的人,也是对她最平和的人。


    在成为真正的女主人前,季葶本能仰仗这个十几岁的少女。


    邱芜澜收到了她的求助,没有像从前那样不轻不重出手帮助。


    她看向她,道,“阿姨,哥哥难得回来,能让我们一起吃个饭么。”


    季葶怔住了。


    她没有帮她,反而还要驱赶她。


    邱芜澜扫过她的身旁,补充,“季尧可以留下。”


    “不用紧张,芜澜。”少年放下刀叉,正视对面的妹妹,“我知道她是父亲的客人。”


    邱芜澜睇向季葶,余光充斥着审判。


    这是季葶第一次从邱芜澜身上感受到明显的排斥。


    她有点委屈。


    一整天,庄园内安静得诡异。


    没有佣人们偶尔的闲聊,没有孩童嬉戏的吵闹,月亮升起,舒缓的钢琴声自二楼泻出。


    月色皎皎如银,琴房亮着灯,却拉着窗帘,将如水流动的月色隔绝在外,只余平稳到刻板的模拟月光灯照亮房内。


    褪去外套的少年倚在沙发上,正对着坐在钢琴前的妹妹。


    娴静轻缓的琴声抚慰着此间,连空气的流速都变得异常安宁。


    最后一节音符散去,邱芜澜回眸,望向沙发椅上的哥哥。


    立在沙发旁的保镖抬腕看了眼手表,对着邱芜澜躬身致意,将沙发边搁着的两瓶药收走,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他们退了出去,邱芜澜立即起身,几乎是雀跃地投入邱承澜的怀抱。


    “哥哥。”她抱着他的腰,轻薄的黑色衬衫下,少年的身体已发育完善,高强度的运动习惯使他的身材远超同龄人。


    邱芜澜鲜少这般欢欣,可回应她的只是冷淡的回抱。


    那张与她极其相似的脸上淡漠无情,他低头注视她,瞳孔却无法聚焦,微微向四周涣散。麻木的顿感贯穿少年全身。


    “芜澜……”他呢喃着她的名字,语气很轻,像是试图表达爱意,最终的结果却是有气无力。


    药瓶被拿走,服药用的半杯水还留在原地。


    “你想见泽安泽然么?”邱芜澜从少年胸前抬眸,亮着眼眸询问,“他们还没睡,等着和你见面。”


    她说完之后,邱承澜的眼珠动了动,过了会儿才像是听见她说了什么似的,回答道,“……不了。”


    邱芜澜有些低落,可并不意外。


    她知道邱承澜的自尊心有多强,绝不会想让两个年幼的弟弟看见自己服药后行尸走肉的模样。


    只是这样一来,邱泽安邱泽然难免和大哥疏远。


    他们和邱承澜相处的时间短之又短,何况邱承澜的病、他的气质都让人难以亲近,如今,两个弟弟对哥哥只余畏惧。


    邱芜澜改换了话题,“哥哥不问问季尧吗?”


    “你做得很对。”少年修长的手扣在妹妹后脑上,“泽安泽然,确实太散漫了,需要点刺激。”


    邱芜澜扬唇,埋于邱承澜怀中。


    不论两个弟弟如何埋怨她、气恼她,邱芜澜都不曾动摇,因为她相信,哥哥会支持她的做法。


    在邱承澜的默许下,季尧留了下来。


    邱承澜并不在乎他,随后出现的邱岸山更不在乎他的存在。


    等了整整四个月,庄园的主人终于出现。


    年近半百的男人,却有着三十岁的英姿。


    邱岸山回家那天,季葶四点钟便起来梳妆。


    她激动地站在门口等候,男人下了直升机,径直朝大门走来,伸开了双臂。


    “我的天使。”


    季葶红着脸娇羞不已,下一刻,男人从她身边经过,抱住了邱芜澜。


    他笑吟吟地亲吻她的额头,又蹲下来搂住两个男孩,问他们过得如何。


    相比于哥哥,邱芜澜对父亲的态度倒是有些冷淡;而两个男孩则崇拜地腻在爸爸身边,争先恐后地说话。


    等寒暄告一段落,邱芜澜向父亲介绍了季尧,邱岸山无甚所谓地点了点头,“我听说了,他似乎很聪明。”


    说这话的时候,他顺势搂住了季葶的腰,“几天不见,我的宝贝儿愈发漂亮了,真高兴能在家里看见你。”


    季葶牵强地笑了笑。


    她难堪地低下头,对上了季尧的目光。


    男孩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澄净剔透的浅色瞳孔如实照应出季葶倚靠男人的模样。


    片刻的对视后,季尧朝邱芜澜靠近了一步,那双漂亮的瞳孔投向了邱芜澜。


    季尧因看不见季葶而莫名其妙头疼的怪病,这天之后彻底痊愈,哪怕终年不见季葶,身体也不会有任何不适。


    他不再扒着季葶,随着时间的推移,季葶的视线却愈发黏在了儿子的身上。


    她逐渐明白了自己在这座庄园里的地位;季葶抓不住邱岸山,手中能紧紧抓住的,只剩下日渐受宠的儿子。


    邱芜澜对季尧一日胜过一日的重视,他从最初用来刺激两个弟弟上进的鲶鱼,变成了邱芜澜真正的弟弟、最优秀的弟弟。


    慢慢的,连邱泽安都接受了季尧的新身份,他无力反驳,季尧的综合实力素质远在他和邱泽安之上。


    进入邱家的第三年起,季尧所有科目的成绩便超过了他;更恐怖的是,季尧有着獬豸一般的敏锐直觉,不仅能够区分实话和谎言,甚至能在极短时间内做出相当精准的人物侧写。


    邱芜澜对他的这份能力视若至宝。


    十六岁后,她带着季尧频繁出入各个场合。


    年轻的邱芜澜尚且欠缺商业嗅觉,而她面对的则是一群舌灿莲花、年龄倍数大于她的行业精英,每一个都是顶尖的诈骗高手,洞悉法律、善于用话术包装欺骗。


    季尧不具备专业知识,却极其擅长捕捉微语言。


    “告诉我阿尧,”城堡里的邱芜澜把他当做自己的魔镜,“谁在欺骗我,我应该选择谁?”


    “姐姐,我认为城南药业的老板没有说谎。”


    邱芜澜转头,看向电视机。


    「今日财经头条,由城南药业开发的抗癌药经过三轮谈判,已确定于下月加入基本医疗保险,这是国内首支进入医保的抗神经内分泌瘤的药物……」


    “姐姐,制安私募的负责人很虚伪。”


    「记者随瑚城公安局经侦支队来到制安私募瑚城总部办公区,可以看见,该办公区已被查封,附近聚集了一些制安私募的员工,采访得知,他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姐姐,我不太了解娱乐市场,临时翻看了近五年选秀走红的艺人。前天见的那名歌手,身上没有那些艺人的特质。”


    “姐姐,那个叫华君润的男人,和今年提名亚缇丝影帝的刘方毅很像。”


    ……


    “芜澜,我最近在想,你是不是和那个叫季尧的太过亲近了。”


    邱芜澜翻看财报的动作一顿,回身望向沙发椅上的邱承澜。


    高尔夫休息室的落地窗外铺满鲜艳的绿茵草地,明亮的鲜绿直晃晃地照入室内,另一侧是飞溯的假山瀑布。


    回国后的邱承澜已不必回避这些明快的刺激因子,无需用厚重的窗帘隔绝自己。


    即便他握着金属球杆,身旁也不再时时需要跟随保镖。


    “哥哥,”邱芜澜转身面向他,将这一季度财报拢在手中,“季尧很聪明,他才十五岁,业务嗅觉就已经远超你我,最可贵的是,他的学习力非同凡响,任何领域都能短时间内上手。”


    “去年之前,他对娱乐圈一窍不通,连电视剧都没看过几部,仅仅是一周,通过大量翻阅国际获奖者的早期作品,就为我们挑选出了华君润。”


    “集团在不断扩张,不可避免会遇到没接触过的新业务,季尧是不可或缺的人才,我们需要他。”


    她说着,见邱承澜定定地望着自己,不解其意地偏了偏头,“怎么了哥哥,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没什么,说得不错。”邱承澜擦拭着银色的球杆,“我只是庆幸,泽安泽然不在这里。”


    邱芜澜迈步上前,轻声道,“哥哥,泽安泽然没必要活得那么辛苦。培养季尧,也是为了他们好。”


    “为了他们好……”邱承澜淡淡重复了她的话,“可你只在提到季尧时笑。”


    邱芜澜一愣,抿了抿唇角。


    她自己丝毫没有意识到。


    邱承澜将擦拭好的球杆搁去一旁,他看着邱芜澜,黑眸前仿佛隔了一层薄冰,虚化了锐度,变得困顿模糊。


    “芜澜,你很理智,为家族贡献良多。”


    “泽安泽然总是怕我,觉得我不近人情,但有的时候……连我都畏惧你的冷酷。”


    邱芜澜微怔,“什么意思?”


    邱承澜凝望她,“你对母亲,真的没有一点儿感情了么。”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hello大家好, 欢迎来到这一期的《做客》。”


    《去你家做客》是一档在嘉宾家里进行的访谈类节目,四名MC,两男两女, 一男一女固定主持人,另外两人则是用来抬升话题度的嘉宾, 每季一换。


    节目打着“探访各个行业精英”的旗号,聚焦的大多是小有名气的博主和社会名流。


    其中不乏白手起家的创业者, 也不乏穷奢极欲的富二代,节目组甚至进入过外国旁支公主的宫殿,早期偶尔会爆上热搜, 如今几乎没了声息。


    本该收拾收拾关门大吉的时候, 天后季语薇突然加入了最新一季, 给节目回了点血, 可整体看来依旧不温不火。


    这是季语薇目前唯一的非音乐类综艺, 而这一期, 则是她加入秋叶后录制的第一期《做客》。


    本期的嘉宾, 是季语薇的新上司——秋叶娱乐副总裁,邱芜澜。


    宋折凝元旦发文后,围绕秋叶娱乐的爆料层出不穷。


    大众还留有记忆, 节目从放出预告开始就受到了不少关注, 今天的这期收视率更是达到了近两季以来的高峰。


    女主持站在镜头举起右手, “这里,是今天嘉宾每天上班的地方。”


    镜头拉远, 她举起左手, “这里,是她的房子。”


    她说完绷不住笑了,“这也太近了吧!真的就是在公司隔壁买了个房子。”


    男主持打断, “别人可能是在公司旁边买了个房子,但我觉得,我们今天的嘉宾,是在家旁边买了个公司。”


    玩闹了一会儿,男主持把话题引到了季语薇身上,“今天的这位嘉宾呢,是小雨推荐的。听说你们两个人是青梅竹马,从初中就是同学?”


    “是的。”镜头前的季语薇一身藕色及膝裙,法式卷发慵懒地披在肩后,她微微提唇,带着点俏皮得意,“我的这位老同学不太喜欢陌生人进家门,为了节目,我可是求了她整整两天。”


    “辛苦你了,好长啊,‘整整两天’!”


    季语薇嗌嗌地笑着,等他们打趣完,才解释道,“是真的整整两天,半夜我都埋在她耳朵边念——‘参加《做客》好不好’。”


    三人哄笑着鼓掌。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句话不是夸张,也不是玩笑。


    开了个活泼的头,四名MC前往了嘉宾的住所。


    位于瑚城二环的高档公寓,安保设施、小区环境都让人赏心悦目。


    “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豪宅,我怎么觉得有点普通呢……”女主持走在前面,男主持接话道,“其实不是房子普通,是这里的房子和我们嘉宾身份匹配之后,显得普通了。”


    “对!我看到嘉宾的名字后,以为会是什么特别私密高级的豪宅,起码也得是个别墅。”


    “别墅区远,有钱人也讨厌通勤啊。”


    他们边走边聊,乘着电梯上行。


    一梯一户的设计,电梯出来直对唯一的大门。


    “你好。”


    女主持上前,按下了门上的电子铃。


    少许,房门打开,露出了这期《家访》嘉宾的真容。


    穿着米灰针织衫的女人,扎着松散的侧马尾,发尾打着优雅的卷。


    见到门外一行人,她笑着打了声招呼,“你们好。”


    “您好您好。”女主持热切地伸出双手,“邱总,久仰大名,我是《做客》的主持人,山山。”


    “你好。”邱芜澜侧身让出进门的位置,“进来吧。”


    摄影师先一步入内,广角镜头扫了一遍全景。


    后面的主持人在寒暄之后,和邱芜澜进入了闲聊式的访谈。


    “这边是有多大呢?”


    “套内一百七。”邱芜澜领着几人缓步在摄像后,“六室两卫。”


    “现在的市场价大概多少?”


    “听说是十万多,我差不多是九年前买的,那时候五万一平。”


    “九年前,那时候您还在读书吧?”主持人在客厅停下。


    “是,还在上大学。我高中毕业后逐步接手了一些工作,有时候下班晚,学校宿舍锁门了,总得有个可以去的地方。”


    “您高中毕业就开始工作了?”


    邱芜澜道,“开始跟着学了,主要就是在会议室倒倒水、做做记录,给领导当下司机和翻译。”


    “天呐,”几名MC惊讶道,“完全不能想象咱们邱总以前干的是这些活儿。那现在秋叶娱乐的那些领导,对上您时岂不是很尴尬。”


    “尴尬的是我。”邱芜澜笑道,“从‘小邱’变成了‘邱总’,对方资历又高。有时候跟他们出去见客户,我都还习惯站在旁边。


    “记得有一次去外地谈一个大项目,我紧张得一宿没睡,第二天脑袋懵懵的,对客户张嘴就是:‘您好,我是陈总的助理,叫我小邱就行’。”


    女主持听得乐不可支,季语薇笑吟吟地望着邱芜澜,在邱芜澜看过来时,短暂对视了几秒。


    营销,还是营销。


    邱芜澜所有的出境,全部都是半真半假的营销。


    她的确有两年的基层轮岗经历,这是真事;


    后半部分则是虚构。


    季语薇认识的邱芜澜就算三天不睡觉,也不可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忘了自己是谁。


    她的矜骄流淌在血液里,怎么会让人僭越。


    男主持笑了之后又道,“但我想一下那个场景,一个年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儿,迅速成为自己的上级,这个过程中会不会有什么……”他欲言又止,措着辞道,“比如说,你是依靠家里之类的。”


    邱芜澜颔首,“对,会有,这也是实话,我确实依靠了家里。秋叶娱乐是我哥哥创立的,公司一些股东,也是看着我长大的。”


    “那听到这些话,您是怎么想的呢,”主持人问,“会觉得委屈吗,好像自己再怎么努力都被掩盖在‘邱岸山的女儿’‘邱承澜的妹妹’的光环下。”


    邱芜澜沉吟道,“上学那会儿有,现在——”她抬眸问向主持人,“进门时怎么说的?‘邱总,久仰大名’,我也想知道你们仰慕的是我哪一个名字,‘邱岸山的女儿’还是‘秋叶娱乐的副总’。”


    几人发出赞叹,“那必然是‘秋叶娱乐的副总’。”


    “谢谢。”邱芜澜道,“可见这些年我动摇了点光环。我父亲也不是生来就是‘邱岸山’,他也曾是‘某某某的孩子’。我未必能做到他那么成功,尽力而为吧。”


    几人感慨地鼓掌,“说得好。”


    他们一边聊一边参观了所有房间,在阳台深绿的吊篮瀑布中,发现了一团淡紫罗兰的毛绒球。


    “啊~”主持恍然大悟,“这就是那个被开除的鹦鹉!”


    “对。”邱芜澜笑着点头。


    “它真的会念新闻联播吗?能不能给我们念一段?”


    “可以。”邱芜澜在虎皮鹦鹉面前挥了挥手,“来让哥哥姐姐们听一下,你是怎么被开除的。”


    淡紫色的小鹦鹉倏地挺起了胸脯,一阵粗噶、诡异的节奏从它喉中发出。


    几人愣了下,旋即大笑出声。


    “是那个前奏吗?”“确实很像!太绝了!”“您到底听了多久的新闻联播啊!”


    他们留在阳台逗弄了一会儿这只上过热搜的鹦鹉,很快转向了其他房间。


    走到厨房时,女主持惊讶道,“厨房好大,烤箱、步入式冰箱、水浴锅……一个两个三个——好多锅!”


    她上前摸了下灶台,扭身问邱芜澜,“邱总,您还自己下厨吗?”


    “我妈妈厨艺很好,把我嘴巴养得很挑剔。”邱芜澜站在门口道,“我不太习惯外面的食物,只要有空,就自己做饭。”


    “您会自己做饭!”女主持看向季语薇,“小雨会做饭吗?”


    季语薇点着唇思索着措辞,不等她开口,邱芜澜便道,“她会拌草。”


    季语薇噗嗤笑了出声,“是的,我很擅长做沙拉。”


    当主镜头移开,进去拍摄厨房细节时,季语薇走到邱芜澜身边,娇嗔地推了下她,压低了声音抱怨,“我还想说自己会做点家常菜的,你干嘛呀。”


    邱芜澜掩着唇,轻声对她道,“算了吧,以后在其他综艺上暴露了,还得花钱给你公关。”


    季语薇不满,“你不相信我。”


    “是的。”


    主镜头回来,两人立刻分开站好。


    收音话筒就夹在衣领,季语薇瞥了眼自己的随身PD,确认对方的镜头始终对准自己,把刚才那一段完整地收录了。


    “真是一应俱全。”参观完厨房的主持人们惊叹着,“邱总,您平常几个菜啊。”


    “不一定,看时间。”邱芜澜了然,“想在我家吃饭?”


    “可以吗!”


    “可以啊,”她泰然应允,“你们买菜。”


    “好诶,是总裁做的饭!”


    走了一圈,看过所有房间后,几人在露台坐下。


    “这边采光很好诶。”女主持夸奖了几声房子,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邱总,我们来的时候对您的住宅给予了很高的期待,想问一下,为什么您选择住在了楼房里,有钱人不应该都住别墅吗。”


    “对我来说,时间很宝贵。”邱芜澜给几人倒了花茶,“我也不喜欢通勤呀。”


    “哇好香谢谢。”


    “刚才我们逛了一圈,六个房间,主卧、次卧、书房、衣帽间、健身房,还有一个房间有点空,是储物间吗?”


    “我是把它当做储物间的,后续应该会是婴儿房。”


    “哦~”几人意会地笑了起来,“邱总有结婚对象了吗?”


    “还没有,”邱芜澜道,“这个房子只是为了通勤方便,我一个人住其实是用不了那么大的,不过家里人觉得…索性一步到位。”


    她的神色有些淡,女主持敏感地觉察出了些什么,“您后期会想要回归家庭吗?”


    “我不知道。”邱芜澜摇头,“我爸没怎么特意说过这件事,倒是身边很多长辈会担心。毕竟到了这个年纪,我们家又一个都没有结婚的,他们觉得男人晚点没关系,可女人生孩子太晚,对孩子对身体都不好。也是一种善意的关心。”


    “那您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会有一点恐惧,对一个生命负责一辈子的感觉太沉重了。我做不到放弃手中的事业,也不忍心我的孩子每天只能和妈妈见面一两个小时,甚至要依靠手机见面,那太残忍了。”


    邱芜澜轻叹,“但随着年龄增长,会有越来越多这方面的关心;每天回来,看见那个小房间,心里也会有点压抑。”


    “所以你把那扇门一直关着。”


    “是的,算是一种逃避。”


    “小雨是怎么想的呢,”主持人看向季语薇,“你和邱总同龄,会有这方面的压力吗?”


    “我很感谢我的父母,他们很开明,从来不会要求我什么年纪必须结婚、必须生孩子。”季语薇道,“我对婚姻比较随缘,可能哪天遇到对的人、对的时机了,就会进入下一阶段;要是遇不到,那维持现状也很好,我不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有什么缺失。”


    季语薇说这话的时候,镜头转向了邱芜澜,捕捉到她脸上不经意流露的羡慕和失落。


    谈话告一段落,按照先前的承诺,几人下楼去买食材,等着邱芜澜一展厨艺。


    买菜小队两两分组,女主持和季语薇一道,在路上聊起了邱芜澜的访谈。


    “我没有想到,像她那样的女性也会有催婚催生的压力。”女主持感叹,“在外人眼里,她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大学期间就创业成功,人生才刚起步就什么都有了,最后还是会被要求回归家庭。”


    季语薇低声道,“芜澜妈妈很早就离开了,她爸爸很疼几个孩子,对他们的婚姻没什么要求,但芜澜平时接触的都是年纪比她要大的人,他们多少还是会有一种‘女人最好应该教父相子’的想法。”


    她帮邱芜澜再度强调——催促邱芜澜的是别人,和秋叶集团董事长邱岸山无关。


    “就算家里没有压力,社会上的压力也还是很大。”女主持低落道,“刚才她说那个储物室的时候,我都觉得好难受好窒息,每天从职场回到家,一开门就是一间婴儿房。”


    季语薇拍了拍她的背,无声地安慰。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个小区的情景。


    “你也不常住,买这么大做什么。”她意有所指地玩笑道,“三室两厅,还是学区房,准备在这儿结婚生子了?”


    刚刚二十岁的邱芜澜若有所思着,旋即对季语薇伸手。


    “嗯?”季语薇朝她走去。


    她抚过她的刘海,欣悦不已:“很好。”


    第二天,邱芜澜卖掉了刚买的新房,换成了同小区的另一套,一套更大的房子,整整六室。


    季语薇不解,“你就偶尔在这儿睡一下,哪里用得到这么多房间。”


    “用得到。”邱芜澜笃定,“我会用到的。”


    十年前,在那个尚未出现“996”流行语的年代,邱芜澜已然洞察了未来的舆论趋势、想好了十年后的自己该向大众展现什么样的形象。


    “如果你想要结婚,现在是收益最大的时候。”两年前,她曾试探过季语薇,“没有男人能拒绝你。”


    “我知道。”季语薇呢喃,白皙的双臂勾上邱芜澜的脖颈,“可惜,我先遇到了你。”


    她轻蹭着邱芜澜的鼻尖,“你呢,你会结婚么,那么多人都想要和你、和邱家联姻。”


    “邱家不需要联姻。”邱芜澜说,“婚姻,只会稀释我们的财富。”


    季语薇吃吃地笑了出声。


    她贴近了邱芜澜,偏头吻上她的唇角,柔声轻语:“看,这就是我离不开你的原因。”


    她用过了顶级,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屈就凡品。


    余光扫过沉浸在女性共情之中的女主持,季语薇专注起挑选食材。


    邱芜澜没有对她深聊过邱家的事情;她只是模糊地知道大概。


    这个庞大家族的光鲜亮丽表外下,是暗不见底的扭曲。


    为了稳固家族、防止出险分崩离析的局面,早期家主定下了“血统论”的价值观。


    邱家人对血统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封建时代早已结束,他们却依旧沉溺在血统的教条里。


    近亲联姻,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各种畸病,最近几十年,邱家人终于接受了近亲繁殖有害的论调。


    他们不再有生理上的残疾儿,但扭曲的家族思想、遗留下来的病态基因,令主支的孩子们遗传到了父母精神上的残疾。


    精神疾病,同样具有遗传性。


    在外界因素的刺激下,这一代的长子长女病情更重些。


    家庭环境让邱芜澜和邱承澜成为了血统论的奉行者,然而另一方面,他们所接触的知识,又让他们意识到这是错误的、是病态的。


    为将自己的疾病终结,也为了不稀释家族的财富权利,兄妹俩默契地断了生子打算,这一代的邱家,将结婚生子的任务落在了两个较为健康的弟弟身上。


    “或许有一天我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孩子。”邱承澜曾对邱芜澜坦言,“但是芜澜,你最好不要动这份念头。女企业家代孕,会是一件棘手的丑闻。”


    “难道我不能自己生么?”邱芜澜问。


    邱承澜冷厉地盯着她。


    片刻,邱芜澜笑道,“只是个玩笑。”


    “拿身体开玩笑并不好笑。”邱承澜严肃重申,“再先进的医疗都无法挽回妊娠伤害。你喜欢孩子,可以过继泽安泽然的后代。”


    “芜澜,你很重要。作为哥哥,我不想比较;但作为集团董事,比起泽安泽然,家族和公司更需要你在。”


    季语薇知道的不多,可也断定邱芜澜不会结婚。


    邱芜澜的身份牵涉到太多东西,婚姻意味绑定、意味着风险,她是个清醒到冷血的投资专家,绝不会触碰这种高风险、零回报的项目。


    四名MC买好了食材,回到邱芜澜家中。


    正如邱芜澜自己所说,她十分擅长做饭。


    腌制、预热、备菜……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间串联得严丝合缝,没有丁点浪费。


    邱芜澜做饭的时候,季语薇就在客厅茶几柜里扒拉零食,帮其他几个人拿饮料、找纸巾,替她招待另外三名MC。


    她对这个家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俨然是另一位房主人。


    三菜一汤端上桌时,几人爆发出低呼。


    “这也太好吃了,难怪你说你吃不惯外面的饭菜!”


    “听说邱总从来不去员工食堂,现在知道原因了,人家都自己带饭。”


    邱芜澜笑着道了声谢谢,自己却没怎么动筷,捧着碗汤时不时喝一口。


    这餐饭吃完,节目的录制也结束。


    一周后,新一期的《做客》开播。


    当晚,云书便挂上了热搜,这份热度持续了近一周,陆续有新的热搜出现。


    #季语薇邱芜澜#


    #磕到了#


    #三十岁女性困境#


    “把营销和人资叫过来,开一场短会。”邱芜澜放下手机,“让官媒发布一封感谢信。”


    简低头记录邱芜澜说的话。


    “感谢这段时间民众对我和语薇的关心鼓励,中年女性在职场上的压力,我们深有体会。秋叶娱乐现发布社招,欢迎三十岁以上的女性加入我们。”


    人力总监听完,“虽然是向上的限定,但也会涉及年龄、性别歧视的风险。”


    邱芜澜颔首,“润色一下。下班前再给一个针对三十岁女性的慈善公益,让季语薇承接。两条消息一起发布。”


    “明白。”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最新一期的《家访》热度, 扣除秋叶运作的部分外,剩下一半由季语薇粉丝贡献;另一半,则由宋折凝粉丝。


    “好甜啊, 磕晕了我的天奶,谁懂这种青梅竹马从小长大的默契感。难怪小雨宁愿赔解约费也要去秋叶。”


    “还以为季语薇签约秋叶是出于利益考量, 看了这期里面的小互动,我信娱乐圈女人也有友谊了。”


    “签约后第一场综艺, 秋叶副总裁就亲身上场,事业粉感到了屯粮般的安心。”


    “第一次听说邱芜澜,不得不说女老板就是更能体谅女下属, 希望国内多一点这样的女企业家。”


    “她之前的访谈上, 还为女助理特地学习了养猫知识, 说得都很专业, 是真的下了功夫的。”


    “有人说秋叶是在作秀, 那又怎么样, 比起什么拍摄天价水果、天价餐厅, 我更愿意这样的作秀多一点。”


    邱芜澜不会浪费任何机会,她答应了季语薇参加她的节目,就会谋取利益最大化。


    占用她休息的四个小时, 不仅要为她新签约的季语薇造势, 也要让公司获利。


    感谢信一经发出, 立刻为秋叶娱乐竖立起“关爱女性”“大格局”的旗帜。


    这一边秋叶和季语薇获得双赢,自开年便热度不断;另一边, 离开秋叶、进入华映的宋折凝则几乎销声匿迹。


    碍于竞业协议, 她没有再参加任何活动。


    宋折凝的团队将其中的原因剖析给观众,直言未来一年宋折凝会专注导演事业。


    粉丝们狂欢了一阵,从演员转变为导演, 这显然是一种升级。


    但热度过去,眼看着季语薇不断出现在镜头前、手里的代言越来越大牌,宋折凝粉丝们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这种情绪下,当不太理智的季语薇粉发布了一些含沙射影的嘲笑后,立刻引发了一场骂战。


    “请某人认清自己地位,折凝拿歌后的时候,你们家还在儿童剧场唱一闪一闪亮晶晶呢。”


    “是哦~我们家小雨年纪小~不像某人年近半百了还这么闹腾。一大把年纪了还背刺东家,真是瞎折腾。”


    “管好自己吧,拍个古偶炒作几轮了?就季语薇那个演技,比刚做好的脸还要僵硬。”


    “大妈粉嫉妒就直说,一年的竞业期,回来谁还记得你。”


    “笑死,秋叶拼命给季语薇凹女权人设,她那边救助30+女性,粉丝在这边管四十几岁的女性叫大妈。我要是邱芜澜,我都要被她们蠢哭了。”


    “有一说一,邱芜澜换男友比换衣服还勤,说她有催生压力,未免太搞笑了。”


    “集短闭嘴吧。我很能理解她,我家里也催婚,他们越是逼我我就越是玩,这不代表心里没有压力好吗?”


    碰撞不止停留在网上,两周后的秋叶娱乐组织的女性慈善捐助晚会上,三位当事人更是直接碰面。


    “宋折凝确定出席了。”


    简来汇报这件事的时候,邱芜澜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她不甚在意的态度让简咽下了嘴边的安慰,转而询问,“今天的晚会,需要我去接韩尘霄么。”


    邱芜澜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消息。


    “他和我说,要去参加一个导演的生日会。”


    简愣了下,“他还没有回来?”


    她此前和韩尘霄打了招呼,告诉了他慈善晚会的时间、地点以及邱芜澜的穿搭。都这个时间了,韩尘霄居然还没有回公司。


    “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简放下手中取来的礼服,拨通了韩尘霄的号码。


    一长串的等待之后,播出了“您所拨打的号码正忙”的提示音。


    接连打了三次,全部无人接听。


    简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眼时间,对邱芜澜说,“需要换成乔尹或者华君润么?”


    邱芜澜捧着磨砂玻璃杯,杯中是粉紫交融的花茶。


    “算了,”她呵出一团花香馥郁的雾气,“换阿尧。”


    她本想再多给韩尘霄一点时间,既然他自己制造出了这样的状况,那就提前进入下一个阶段。


    这比预计的提早了一点,可也差不多该让他清醒了。


    简无奈应下,同时交代唐知行继续联系韩尘霄,让他马上过来。


    晚会于七点钟正式开幕,算上换衣服和路上的时间,只要在三点前联系上韩尘霄,他就还来得及赶上。


    唐知行快急疯了。


    两点半,RNI休息室内,季尧关了电脑,准备上楼。


    唐知行拉住他,“季尧,你能帮我给莫导打个电话,问一下他看见尘霄了么。”


    季尧讶然,“还没有联系过他们?”


    “联系了……但我只有莫导助理的联系方式,”唐知行面露赧色,“他说没有看见。”


    莫导生日,助理给唐知行发了两份邀请函。


    一份给邱芜澜的弟弟季尧,一份给邱芜澜的新宠韩尘霄。


    对于RNI这个组合、唐知行这个经纪人,他们并不屑于交往。


    季尧拿出手机,当着唐知行的面拨通莫导。


    “韩尘霄?哦,你姐的新男友是吧?”


    “后半场他不在我这边,跟几个小辈在一块儿。”


    “我想想啊……好像是有梁勤文吧。”


    “好,谢谢您了。”


    “谢什么,你都不来我的局,还好意思谢谢我。”


    “下次,下次一定~”季尧挂断电话,看向唐知行。


    唐知行死死拧眉,“梁勤文私德可不怎么样。”


    季尧扑哧笑道,“男歌手有几个私德好呢。尘霄哥在国外什么没见过,是你让他多去社交的。”


    唐知行揉了揉眉心,“他要是在国外混得下去,怎么会回来。这都快三点了,就算醉宿也该醒了。”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拉着季尧又给韩尘霄打了两次,最后一声忙音结束,季尧抬腕,看了眼智能表。


    “姐姐叫我上去了。”


    “你去吧。”唐知行无法,“我再联系下他。这莫导也是,好好的生日会,怎么突然推迟了,正和邱总行程撞上。”


    莫导周一的生日,因临时出差,往后延了三天。


    唐知行抱着没有回应的手机,随口埋怨了两句,季尧走出休息室,路过艺人休息厅时,顺道接了杯水,润了润嗓。


    角落的休闲沙发上,坐着翻阅新一刊杂志的华君润。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扶手旁的小几上搁着手机,屏幕亮着,久久未熄。


    察觉到季尧的目光,华君润抬头,和他遥遥相望。


    季尧弯眸,冲华君润无声勾唇,旋即转过身,带着那半杯水进入电梯,朝着26楼升去。


    韩尘霄没有回来,晚会在即,华君润的手机屏幕上依旧没有任何通知消息。


    他合上杂志,看见季尧的电梯停在26层,轻叹一声。


    罢了,有血缘的弟弟总比其他男人好。


    轻点着杂志封面,他半敛眼睑思索。


    只是,这个小家伙心思太深,让他有些看不透彻。


    三点差十分,季尧准时出现在了邱芜澜办公室。


    “要不再等等?”简不甘心去站在自家小姐身边的人是季尧,“要等到五点半么?”


    “不,”邱芜澜浏览着影视城建设进度,“这个时候带韩尘霄也不太合适。让阿尧换衣服。”


    季尧接过简递来的衣服,进休息室换装前,顿足迟疑道,“我看见君润哥在下面坐着看杂志,他好像有空。”


    邱芜澜抬眸,看了他一眼,继而将目光移到简身上。


    简微微皱眉,对着邱芜澜低头致意。


    她会去查查看,为什么向来守时的韩尘霄突然爽约,而行程紧张的华君润又这么巧地空出了这段时间。


    “换你的。”邱芜澜对季尧道,“看看合不合身。”


    季尧乖巧应道,“好。”


    他反手关门,微笑着取出塑封袋里的西装。


    韩尘霄太蠢,也只能靠他帮一把了。


    六点整,邱芜澜准时朝着会场出发。


    季尧跟着她身侧,按下电梯键时,门正好打开,露出了唐知行焦急的脸。


    “邱总。”正面遇上邱芜澜,他愣了下,随即马上道,“联系上尘霄了,他现在正往会场赶!”


    邱芜澜迈入轿厢,“别急,让他慢点儿,注意安全。”


    她没有过问韩尘霄为什么迟到,反而是季尧关心了一句,“尘霄哥出了什么事,他可从来没有迟到过,怎么会在姐姐的晚会前玩失踪呢。”


    “他、他有点事……”唐知行跟着进去,支吾着转移话题,“我已经说过他了。他说他就快到了,七点肯定能够赶上。”


    “没关系,”邱芜澜轻语,“他不用来了,回去休息吧。”


    唐知行语塞,眼睁睁看着一身晚礼服的邱芜澜走出电梯,坐进车里。


    简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唐知行一眼,却没有帮韩尘霄求情。


    这次就算了。今天这个场合、这个时间点,邱芜澜确实不适合带男朋友出席。


    车子停在了酒店地下车库,穿过一众记者,简和两名安护着邱芜澜跟季尧进入内场。


    眼见邱芜澜就要离开,一名记者踮脚伸长了话筒,高叫道,“邱总!邱总!听说今晚宋折凝也会来,您对此有什么想法吗!请回答一下邱总!”


    邱芜澜回眸,帝青色的晚礼服下摆轻漾。


    她冲提问的记者颔首致意,“我很高兴她愿意来。即便不是同事、不是朋友了,可她还记得我们同为女性。”


    说罢,她迈步向前,自拐角离开。


    这段话立刻被记者们争先恐后地发布上网。


    关于秋叶娱乐#大格局#的话题又一次登上热搜。


    邱芜澜是来得最晚的一批。


    她在登记处留照后进入主会场,随着她的入内,三三两两站着聊天的人们纷纷将目光投来。


    几名靠近门口的从业者围了上来,笑着同邱芜澜打招呼,“邱总。”


    邱芜澜拿了支入口的香槟,以举酒代替回应。


    秋叶娱乐提前半个月发出消息,要求旗下女艺人全部到场。


    这场慈善轰轰烈烈,除了秋叶的艺人外,也来了不少业内人士,占满了酒店最大的宴会厅。


    邱芜澜被问了一圈好,最后走到自家的一个女ASHS身边,随口问了句,“语薇呢。”


    “刚刚才见到,去卫生间了吧。”杨芸笑着打量邱芜澜的礼服,“好大气的颜色,真适合你。”


    “我倒是想尝试可爱点的颜色,简又不同意。”邱芜澜回赞对方的橘黄礼裙,“宋折凝已经来了么。”


    “来了。”杨芸掩唇,意味深长,“一身高定,贵得吓人。”


    邱芜澜了然,对着简伸手。


    简从包里取出备用首饰盒,在邱芜澜手下打开。


    璀璨逼人的珠宝钻石被水晶灯照得华丽不可逼视。


    邱芜澜端凝了一会儿杨芸身上的礼服,挑出一对超两克拉的红绿柱石,换下了对方耳朵上的粉钻。


    杨芸愣了,她并不精通珠宝,但从邱芜澜的备用首饰盒里拿出来的,价格定然不菲。


    “好了。”替她戴上新的耳坠,又理顺侧畔的垂发,邱芜澜倾身在她耳边低语,“一会儿她来了,换你过去吓她。”


    “呜老板……”杨芸摸着耳朵上的新饰,“我一定吓死她!”


    邀请邱芜澜说话的人络绎不绝,她很快离开,辗转各个中心。


    简在她耳边小声提醒:“杨芸团队业绩一路下滑,她在ASHS垫底了两年,您出手太大方了。”


    宋折凝出事后,关于修改ASHS合约条款的风声就一直在公司内流传,ASHS们都不乐意。


    可要安抚人心,也该挑业绩高的那几个才有影响力,杨芸都快滑到二线了,根本配不上那对红绿柱石。


    “她配不上,”邱芜澜不以为然,“前几名又觉得任何首饰都配不上他们。锦上添花的事,才是真正的赔本。”


    简哑然。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隔着人群,身着橘黄大裙摆的杨芸还在摩挲耳上的宝石,受宠若惊的回味着。


    简愈发叹服邱芜澜的洞若观火,对人心的把控一针见血。


    季尧看见的画面却和简截然不同。


    他当然看见了一个被领导打了鸡血的女员工,也更看见了一个被邱芜澜安抚的中年女人。


    明亮的橘黄色、工艺繁复的大裙摆、浓艳的妆容,无一不在诉说着压力。


    在慈善晚会上如此浮夸用力,说明杨芸可以出现的大镜头已经不多,所以才不肯放过任何吸睛的机会。


    她紧绷至极,被不进则退的娱乐圈压得喘不过气。


    那对昂贵的耳坠告诉她,不用焦虑、不用担心,即便业绩下滑,公司——至少邱芜澜也依旧重视她。


    锦上添花的回报率当然小,可季尧清楚,邱芜澜完全有能力完成一场“救赎”。


    她没有这样做。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去把金字塔上的人拉下来,上演人为的雪中送炭,而是关注了真正的弱势群体。


    季尧眼中的邱芜澜,远比她自以为的要温柔多情。


    也正是这份温柔,一夜之间,他被邱芜澜骤然抛弃。


    她明明喜欢他带来的利益,却无法背弃早已离世的母亲。


    季尧喝了口手中的香槟。


    玻璃杯中,潋滟的酒水倒映出他的眉眼。


    小三的孩子。


    他永远洗刷不掉这份罪名。


    七点十五,主持人进了场,来宾却还没有完全就位。


    会厅外的洗手间里,季语薇在镜子前补上口红。


    她来得有点早,被拉着应酬了一番,口红被酒蹭掉了大半。


    合上盖子,她正准备回去,超高跟的声音自外而近。


    纯白高定西装的宋折凝与一身黑色短礼服的季语薇正面相遇。


    季语薇笑了,“宋姐,好久不见。”


    宋折凝短暂错愕后,迅速管理好表情。


    “这不语薇么,难得见你一身黑啊。”


    “是啊,我从前不敢穿黑。”季语薇提了提裙摆,“那天在公司,看见瑚城3D巨屏里您的口红广告,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想着我能不能也试一下黑色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现在看着,也还可以。”


    宋折凝脸色微沉,挑眉审视着季语薇,“是还可以。不过你那代言接的不好,钻石大跳水。人们都说黄金老气,到头来,还得是真金。”


    季语薇嫣然,“以前年纪小,撑不起黄金。您这么一说,我是该去试试从前不敢尝试的东西了。”


    “您用吧。”她侧身让道,笑意盈盈,“我得回芜澜那里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季语薇从洗手间出来, 径直走去邱芜澜身边落座。


    以往那个位置是秋叶一姐宋折凝专属。


    几乎是在季语薇坐下的那一刻,宋折凝也进入了会场。


    她坐在距离邱芜澜最远的侧翼,和秋叶娱乐的席位保持相当远的距离。


    这一幕充满了话题和爆点, 记者们连忙按下快门,近景、远景、录像全部安排上。


    主持人开幕后, 由邱芜澜致辞。


    她走上了台,留在桌面上的手机倏地弹出一条又一条消息, 震个不停。


    季尧扫过,季语薇笑道,“她的新朋友?”


    季尧没有动手机, 季语薇伸手, 把它拿了过来。


    她对着台上演讲的邱芜澜晃了晃手机, 在得到邱芜澜漫不经心的一瞥后, 欣然划开屏幕, 浏览起弹出的对话框。


    看着上面每隔几秒就多出一条的新消息, 季语薇抵着下巴, 兴味盎然地按下语音键。


    季尧侧头,看见季语薇凑在手机前,用华丽磁性的男声回复道:“芜澜在忙。她知道了, 让你回去好好休息。”


    说完, 她盯着屏幕扑哧粲笑, 将手机放回邱芜澜的席位,倒扣屏幕。


    她顺过耳边的碎发, 坐在最中心的席位上, 专注地望着台上的邱芜澜,表情优雅甜美,唯独眼底铺了一层细碎的戏谑。


    等邱芜澜演讲结束, 回到座位上,她翻开倒扣的手机看了眼,面不改色地将它倒扣回去,认真听着主持讲话。


    季语薇微不可察地勾唇,笑容与当年猜中邱芜澜高中志愿时如出一辙:得意且窃喜。


    季尧将这一切收入眼中。


    邱芜澜还没有把韩尘霄正式介绍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大家知道他很特别,却没有人清楚韩尘霄到底有多特别。


    现在,他和季语薇都清楚韩尘霄的分量了——


    比之前的那些要重一点,可远在季语薇之下。


    收回目光之时,季尧触到了季语薇的视线。


    她如同巡览国民的皇后,对他行了一个浅浅的抚胸礼。


    这一礼结束,季语薇回正视线,收敛一切小动作,稳静地在位子上坐到了最后。


    在季尧还没有被邱芜澜抛弃的时候,他曾在她的要求下,研究、观察了多年季语薇。


    邱芜澜称她为自己的试验田。


    她从季语薇身上得到最直观的消费心理,通过观察、试验,她将这些物欲化作一个个商业创意、营销手段,又反哺到季语薇身上对她进行调整、修正。


    多年来,季语薇像是一个锁住四肢、囚禁于笼的试药人,被邱芜澜掐着下巴,灌进了无数甜蜜的毒药。


    她宠爱她、纵容她,因为季语薇的完美,也因邱芜澜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那一分愧疚。


    在季尧看来,那分愧疚不仅是因为姐姐仁慈善良,也是人为引导的结果。


    正如邱芜澜判断的那样,“季语薇很清醒”。


    她清醒地知道邱芜澜需要她做什么,她是自己走进笼子,自己给自己套上锁链。


    她牺牲时间精力,换取了名利双收。


    这本是一个正常的雇佣关系,雇佣者付出金钱,被雇佣者付出劳动。


    邱芜澜绝不欠她,季语薇得到的远比她付出的要多,可她却不断摆出受害者的姿态,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邱芜澜——


    她在压榨她,她毁了她。


    她要邱芜澜时刻意识到:她穿她的衣服、戴她的饰品、模仿她的发型,皆因邱芜澜扭曲了她的三观;邱芜澜必须为此负责,用更多、更丰厚的财富填补由她一手造成的扭曲拜金心理。


    季尧望着灯火辉煌的台上,瞳孔微微涣散,眼底苍茫而虚无。


    姐姐,太善良了。


    处在权力的旋涡之中,她却背负了善意,以至于母亲去世的当年,身处叛逆期的少女,竟然能冷静地对待登门的小三、理智地看待小三带来的孩子。


    十几岁的邱芜澜就已明白,母亲的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如果非要指责某一个人,那么比起季葶和季尧,邱岸山才更合适。


    她是如此的公正、客观、理性、高洁,完美如神祇,却被两个弟弟指责冷血,被哥哥判定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泯灭了良知。


    她愚蠢、幼稚的血亲们根本不懂她,她只是成熟理性地没有迁怒无辜者而已。


    微弱的刺痛穿过太阳穴。


    季尧甩了甩昏胀的头,再度抬眸,邱芜澜身边的季语薇消失了,剩下一团灼热的漆黑。


    那团黑色黏腻地燃烧着,如同深海的触角,贪婪、邪恶、蠢蠢欲动地试图触碰邱芜澜,将她吞噬包裹。


    季尧环顾四周,整个会场都没了人影,只有一团团燃烧着的色块,或黑或红,或大或小,或冰冷,或灼热。


    它们形态迥异,却无一例外,全部紧盯着邱芜澜,随时准备将她吞吃入腹。


    季尧感到惶恐、感到躁戾,他十指律动着,试图抓到点什么——消防水枪、灭火器,又或者只是身前的餐刀。


    无论什么都好,他需要扑灭这些蠢蠢欲动、时刻窥伺姐姐的威胁。


    “怎么了。”清冷的声音拂过耳畔。


    季尧闭了闭眼,再度睁眸,几个闪烁的雪花屏后,一道道光鲜亮丽的人影又回归了视野。


    他转头,对上邱芜澜关切的眼眸。


    “人太多,有点闷。”他道。


    “回去吧。”邱芜澜说,“自己打个车?”


    季尧摇头。


    他不能离开,邱芜澜四周有太多觊觎的视线。


    哪怕如今他成了毫无用处的花瓶偶像,再无任何话语权,他也必须待在姐姐身边,替她探查危险。


    四个小时的慈善晚会结束,季语薇腻在邱芜澜身边,蹭她的车回去。


    她是自己坐车来的,一到会场就让助理开车回去了。


    “小唐毕竟是女孩子,太晚回去不安全,我让她先走了,一会儿能麻烦你捎我回去么。”


    季语薇总是这样温柔,在内在外都有美名。


    邻席的人听了暗中赞叹,邱芜澜也没有理由拒绝。


    去地下车库只有一个出口,他们在电梯间与宋折凝碰了面。


    正值散场,电梯久久未来,空气里若有若无夹带窃窃私语。


    谁也没有开口向对方打招呼,各自站在两扇电梯门前。


    今天的邱芜澜脱下了贯穿的素色西装,


    今天的宋折凝穿着一身纯白的西装高定。


    季语薇莞尔,她忽而上前,挽住了邱芜澜的胳膊。


    她歪头,俏皮而自然地倚在邱芜澜肩上,抱怨电梯:“怎么这么慢呀。”


    宋折凝身边的助理瞄了她一眼,不是众人都认识的经纪人岚,而是从前给岚打下手的芳若。


    “干什么,”芳若刚刚探头,宋折凝便轻斥,“歪歪斜斜的,站好。”


    芳若无奈地回正身体,眼观鼻鼻观心。


    悠悠的笑声自侧边传出,季语薇的笑宛如弦颤,美得推散了空中的窃窃私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于她一身,她在众人的注目下半掩嘴唇,浅浅地打了个哈欠。


    她玩着自己的发梢,和邱芜澜的缠在一起。


    环境安静得诡异。


    直到电梯打开,一方先行离场。


    季语薇偏头同邱芜澜咬耳朵,“我以为你会继续当个‘大格局’的老板,主动向她打招呼。”


    即将进入寒冷的室外,灰色的西装外套先一步罩在了邱芜澜肩上,她对给自己披外套的季尧颔首,一边回答了季语薇。


    “我又不贱。”


    季语薇吃吃地笑。


    邱芜澜察觉出了点什么,“你不喜欢宋折凝?”


    “我恨她,”季语薇收紧了邱芜澜的手臂,呢喃自语,“我对她的恨,由来已久了。”


    简先送季语薇回去,快到回到别墅时,接到了市区公寓物业的电话,物业称有一个年轻男人在邱芜澜门口蹲了两个小时,问她是否认识。


    “叫什么名字?”简问物业。


    “他说他叫…韩尘霄。”


    简回头望向后座的邱芜澜。


    邱芜澜披着季尧的西装,靠在他怀里半梦半醒地小睡,没有听清简说了什么。


    季尧替简重复了一遍,“姐姐,尘霄哥在公寓门口等你。”


    邱芜澜转头,埋进更舒适的区域。


    她拢紧身上的西装外套,闭着眼,困倦喃喃,“随他去。”


    二十多岁的男人了,该长点记性。


    季尧脑中那一丝疼痛骤然消散,前所未有的舒缓安宁。


    他弯眸,与邱芜澜靠得更紧。


    临近过年,后半夜飞起了小雪。


    别墅中的智能管家已提前打开了暖气,季尧将邱芜澜从车中抱出,轻柔地放去床上。


    上楼梯的过程中,邱芜澜倏地睁眸,凌厉地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看见季尧的脸后,她复又松弛下来,闭上眼睛昏昏睡去。


    邱芜澜不喜欢身体腾空、交由别人控制的感觉,但如果是季尧,那还算能够忍耐。


    目前为止,他没有背叛的迹象,可以信赖。


    电热毯提前开了半小时,邱芜澜躺进丝滑的床铺里,被温暖包裹。


    季尧开了床头的小灯,打了温水替她卸妆、换衣。


    收拾好一切,他熄灭床头灯,为邱芜澜掖好被子。


    正欲离开,睡梦中的邱芜澜惺忪呓语:“什么声音……”


    季尧望向窗外被冬风拉扯的树梢,轻声回答,“没什么,姐姐,只是刮风下雪了。”


    邱芜澜缓缓睁眸,她从暖融融的被子里伸出手臂,揽住了季尧的后脑。


    “回去太冷了,”那只手轻柔地抚摸季尧的发丝,“在这里睡吧。”


    窗外的风呼啸而过。


    因季尧在晚会上的那一句“有点不舒服”,邱芜澜打破了自己疏远季尧的决心。


    比弟弟独立更重要的,是弟弟的健康。


    季尧愣怔着,一股滚烫的激流荡涤过全身,他的十指莫名颤栗。


    另类的喜悦和兴奋使季尧如同小狗打喷嚏一样,浑身哆嗦了一下。


    他清洗干净自己,轻手轻脚地去了另一侧躺下。


    几分钟后,邱芜澜翻过身,抱着他的头颈,将他搂入怀里。


    少年用鼻尖亲昵地磨蹭她的锁骨,被邱芜澜不轻不重地扯了扯发根制止。


    她锁着他,像是孩童抱住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娃娃,这种绝对的拥有感,令人无比安心。


    小雪飘飞了半宿,腊八节左右,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


    凌晨五点半,秋叶娱乐附近的公寓小区,保洁们开始了楼道清洁。


    9栋楼道里,阿姨提着扫把畚斗上楼,猝不及防在业主门前看见了一团人影。


    高大的青年抱着膝盖,歪头睡在门口。


    她吓了一跳,低呼出声,青年霍然睁眼,从地上爬起。


    “哎呦,吓死我了。”保洁拍着胸口,“你是什么人啊,怎么蹲人家门口。”


    韩尘霄怔怔张嘴,扭头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冻得发紫的手僵硬地从口袋取出手机。


    凌晨五点半,联系界面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消息。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保洁伸出了扫把,提防地指向他,“我要叫保安了啊。”


    “别、别,”韩尘霄躬身道歉,钻进电梯,“不好意思,我这就离开。”


    走出公寓,迎面的风雪砭骨袭来。


    他哆嗦了一下,望向漆黑的黎明,醉宿后的眼中布满血丝,红肿且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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