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当好人手执利刃,恐怕再怎么强调自己人畜无害,恐怕别人也不会相信的吧。
那天林清源和张良的棋局没有下完,因为审食其派人来找他了。
“都找到我这儿来了,看样子是真的有急事,不如你就先去吧。”张良的手中夹着棋子轻轻敲了敲棋盘边缘,特别通情达理道。
“那留侯可要把这局棋留好了,因为,还没有结束呢。”林清源听到这儿,一语双关道。
“所以,他是你的后手吗?”张良看了他一眼。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不过我觉得他会是,”林清源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那看样子,一定是了。”张良却得出了肯定的结论。
“既如此,也不好叫丞相多等,你快去吧。”他抬了抬手,示意了一下。
“那我就先告辞了。”林清源道别后,很快离去。
等他出了门,看不见身影了,张良才把视线收回来,且再一次投到了棋盘上。
“风雨欲来啊。”他感叹了一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当林清源随着来找他的仆从一起回到审食其的府邸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昏黄的烛光在房间里亮起,映照出两人的影子,书房里,他们相对而坐,正说着话。
“代国的进展如何?”审食其从长信宫回来,迫不及待追问。
“一切顺利,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我们想要的结果了。”林清源却很平静。
“要不了多久是多久?你必须快点,太后她等不了太长时间了。”审食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其实要又快又好也不是不行,只是……”,他故意停顿下来。
“只是什么?需要什么条件,你尽管开口就是!”审食其大方道。
“如果我说,在事后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审大人你的声誉,这样,也可以吗?”林清源却提出了一个假设。
“……”,审食其沉默了一下。
“可以,只要能让她达成所愿,不留遗憾,什么都可以!”他斩钉截铁道。
“……”,听到这儿,林清源的眼神才有些了变化,其中夹杂着不解和惊讶。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的说辞和以前不一样了吧。”审食其几乎是瞬间就看出了他的反应。
“我以前一直担心生前身后名,可细想想,我这一辈子,岂不是早就听过了,也猜到了自己该有什么评价了吗?”
“今天我去见了太后,听她说些了话,心里颇有些感慨,还有疑问。”
“我这辈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天下人,有的骂我,说我谄媚于上,竟敢迷惑太后。”
“有的呢,可怜我,说我窝囊受气,居然被女人挟制。”
“大概也有人赞我,说我如何忠诚,一直守着大汉江山。”
“可我却说,那都不是真正的我。”
“真正的我,这一生都是属于吕雉的,审丞相,也只是吕太后的。”
“没有她,我的人生,根本算不上活过。”
“既然如此,那我为她竭尽心力,付出一切,也是应当应分的。”
审食其似乎是在给他解释,也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但不管如何,林清源听到这儿,心里总是有所动容的。
“所以现在,你已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达成她所愿了,对吧。”他再次问他。
“当然,既然连命都不在乎了,那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审食其重重点了点头,肯定道。
“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他直接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要你去找一下张苍,命他去代国一趟,就说是太后惦记代王,想着让代王回来。”林清源也不忸怩,直言相告。
“让张苍去代国请代王?”审食其听到这儿,眉头紧皱。
“先别说代王会不会来,就说张苍,他现在不是淮南国的丞相吗?”
“如今淮南王刘长已经应了陛下的召唤,回到了长安,守在太后身边了,那张苍应该留守淮南国处理内务啊。”
“你让我去找他,还给他下命令,这……”,他正想说不可能,但看到对方依旧平静的表情,突然反应过来了。
“张苍也来了长安?是你做的?”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可为什么是他去……”,话到这儿,审食其停住了。
“看来审大人想到了,自然是因为张苍之前做过代国的丞相,且深得代王刘恒的信任了啊。”
“旧主君快要逝世了,他这个老下属,于情于理,也该去见最后一面啊。”
林清源轻声细语说着最暖心不过的安排,可言辞间隐含的杀意和冰冷,却忍不住令人脊背发凉。
“可是代国距离长安千里之遥,张苍就算到了,恐怕也不能把消息及时传回来吧。”审食其沉默了一会儿后,又提出了质疑。
问出这个,不是因为他担心张苍,主要是他怕吕雉撑不到听好消息的时候。
不过,“不用担心,张苍只是见证人,而我们的信使会如实把现场情况传回来的。”林清源淡定的回答了他。
“你还安排了别人?是谁?用什么手段?”审食其下意识的询问。
“那是我的事,审大人,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把张苍找来,让他去代国,至于剩下的,就不用操心了。”林清源却摇了摇头,要他适可而止。
“……”,第一次,审食其觉得眼前的人,真的变了。
“那好吧。”但他识趣的没在追问。
“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结束了对话,林清源朝外走去,只是拉开房门,迈步出去的一瞬间,他微微侧身看向了后面。
“对了,审伯父,给你个忠告,不论何时,千万不要和淮南王刘长单独待在一起。”
话音未落时,他已经出门右拐,彻底消失在了对方的视线中。
“不要单独和淮南王刘长待在一起?这是为什么呢?”他是走的痛快了,但留在原地的审食其却一头雾水。
但很快,他就不想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有比弄清楚这句提醒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立刻派人去把张苍找来,也不管现在的黑天还是白夜,并以不容置疑的口气给对方下了命令,然后就把人打发走了,丝毫没注意到张苍看他的那种复杂的眼神。
而另一头,回到宫中鸿台的林清源,也没有休息,反而是在所有人都睡了后,换了一身衣服,把头发扎成马尾,又取下了挂在墙上,多年来都是装饰品的长剑,来到院中开始挥舞起来。
房间里的刘元翻身时,下意识的去搂身旁的丈夫,可却摸了个空,当即就惊醒了,又听院中似有动静,连忙拢衣起身,走到门前往外窥看。
今夜月色很好,虽是黑夜,但却映照的十分清楚,朦胧的月光中,一红衣青年正在舞剑,不是林清源是谁?
只见他脚步轻移,身形似风,洒脱飘逸,身前平刺,后又转手向右劈出,脚下轻轻划过一个半圆,剑身横过,割开一片不知何时飘来的粉红花瓣儿,去势不减,直至他再度换了*招式。
或挑,或刺,或点,或绞,一跃而起,反身一击,如同浮云一般,飘飞不定,可眨眼间,又似风起云涌,雷厉风行,轻快敏捷又不失威力。
也许是舞而非武,所以又带着几分柔美。
如今又正值春夏之交,院中的花树之上满是芳华,微风拂过枝头,片片花瓣儿洒落在舞剑之人的肩头发间,又随那飘逸的红色衣摆再度飘起,当真是仿若仙人,出尘绝艳。
此情此景,莫名的让刘元感觉熟悉万分,原地想了半天,终于在记忆深处寻到了原版。
原是当初她十五岁及笄之时,他为自己庆生,曾做过这剑舞,不曾想,多年以后,还能再现。
她虽不知他为何今夜有此兴致,但心里仍是甜蜜的,以为是为了自己,便要走出去,谁知还不等她开门去见,就听有人出声。
“彩!”
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林清源下意识的转身,抬手便刺,却在看到来者的一瞬间,握紧剑柄,反手一挥,将剑收回。
“亚夫?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林清源有些疑惑。
“我本来睡了,但刚才起夜听到外头有动静,就醒了,耐不住好奇,这才到院里来的。”现下才十二三岁的周亚夫却一点也不怯场,大大方方的跟他解释。
“然后就看到先生在舞剑,一时入迷,这才会喝彩的,没想到却吓到了先生。”话到此处,他才有点不好意思。
“不是吓到,而是惊到,你可知,方才若不是我及时收住,你必得血溅当场不可!”林清源说到此处,不免有些责备。
“还有,刚刚我提剑刺你,为何不躲?难道是被吓住了,身子无法动弹吗?”他问他道。
“有点儿。”周亚夫摸了摸自己的头,“但更多的是我相信,先生绝对不会伤害我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林清源一愣,“为什么?”
“因为先生是个好人啊。”周亚夫不会说什么华丽的词藻,只说了自己最真心不过的想法,然而也是这一句话,让林清源瞬间就思绪万千。
“好人?好人?”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剑。
“当好人手执利刃,恐怕再怎么说自己人畜无害,别人也是不会信的吧。”他嗤笑一声,自嘲道。
“先生?你怎么了?”周亚夫听不懂,又见他情绪不太对,不由得问了一句。
“没什么,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他不欲多言,只摸了摸周亚夫的头,让他先回房。
“那,那明天,先生能不能教我这套剑法?”周亚夫却跃跃欲试。
“这哪里是什么剑法?不过是花拳绣腿,看着美罢了,实则就是哄人的东西。”这倒是大实话。
“你若真想学武艺,与其向我学,不如求你父亲,他那才是真刀真枪,战场上用的杀人技,我这个,完全比不了的。”林清源摇了摇头,算是委婉拒绝了。
“先生,此言差矣,这杀人技要学,花拳绣腿也要学啊,只是用处不一样嘛。”周亚夫却不放弃,继续请求。
“那你想怎么用?”林清源听到这儿,起了好奇心。
“杀人技可以用在战场上,那花拳绣腿,可以用来哄小嫣儿啊,这样她就会更崇拜我了。”周亚夫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大实话。
“……”,话音未落时,他突然觉得有点凉嗖嗖的,抬头一看,先生的表情好像也有点渗人。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而面前的男人,又和小嫣儿是什么关系。
“先生你听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他试图补救,却被人揪住了命运的脖领子,然后一路拽着往他的房间而去。
“想学是吧,好啊,我这就教训你。”林清源特别‘善解人意’的拖着他往回走。
“先生,我要你教我,不是教训我。”周亚夫弱弱的纠正道。
“都一样。”林清源却根本不听,继续拽着他回去,周亚夫挣脱不得,只能生无可恋的被拖走。
而房间里,全程看了这一场的刘元,也并未出来阻止,甚至还颇有些同仇敌忾,原因无他,有猪想拱自己的小白菜,那自然要暴打蠢猪了。
第192章
我没有杀她们,这一切都只是意外!
长安的五月,已经有了暑热的痕迹,但远在边境的代国却依旧是凉爽的,凉爽到,还带着丝丝寒意。
天还未亮,代王刘恒便起来,去书房看奏疏,他一向勤勉,哪怕这些日子病着,也未曾懈怠过政事。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可还不等他传唤,薄昭便提着食盒进来了。
舅甥两个寒暄了几句后,便来到厅堂中用饭,薄昭把食盒中的饭菜汤羹一一取出摆好,别的也就罢了,只那道汤羹,让刘恒皱了皱眉。
“舅舅,不年不节的,如何又炖了羊肉羹来?”
“这不是想着这些日子你病了,身子不好吗?我特地问了太医,说是多用些羊肉会好的快些。”薄昭一边解释,一边给他盛了一碗放在桌上。
“这羹是吊了好几个时辰的高汤餵的,里头的羊肉呢,特地选取的刚出生三到五天的小羊羔,嫩得很,吃起来既温补,又不噎食,最好不过了。”
如果不是他在汤羹里下了毒,只听他这么一说,那还真是不错的食补,还能显出他这个做舅舅的疼爱之心。
而更可怕的是,刘恒现在还没有察觉他的险恶用意。
只是一向节俭的习惯也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碰这碗羊肉羹,而是夹了一筷子青菜送进口中,等咽下去后,这才看向了薄昭。
“舅舅,做这一盅羹,少不得要杀一只小羊羔,就为了这一口肉汤,不过才出生三五天的幼崽,还没见天日了,便丢了性命,何其残忍?”
“再者,一只羊羔,哪怕只多养上半个月,也要多上不少肉,舅舅可知,这是我们代国多少人家逢年过节都舍不得吃的分量?”
“更有甚者,在我代国和匈奴的交界地带,一只成羊,便可供两班巡逻的将士一餐饱食,且对上官感恩戴德,更加尽忠职守。”
“可现在呢?什么都没了。”刘恒叹了一口气。
“一想到这些,我就没胃口了,行了,还是撤下去吧。”他摇了摇头。
“……”,薄昭听了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
“我这不是担心你的身子吗?而且这做都做了,你若不吃,岂不是白糟蹋东西吗?更浪费了不是?不然,还是吃了吧。”他见他拒绝,心下着急不已,忙软下口气开始游说。
刘恒听到这儿,也觉得有些道理,可拿起勺子搅了搅,最后还是放下了。
“不行,我还是觉得不妥。”他再次摇了摇头。
“又有哪儿不妥了?”薄昭皱紧了眉头。
“若我今日用了这羹,下头的人少不得会以为我爱吃,为逢迎于上,恐每日杀一只小羊羔备着,如此一来,倒是我的不是。”
“既如此,这羹还是不用为好。”刘恒解释了缘由,再次摇了摇头。
“……”,薄昭听到这儿,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一时之间,我真不知你是假仁慈,还是真冷酷了。”眼见他不肯碰这碗羹,自己的算计就要落空,心下着急又愤怒,竟是选择了铤而走险。
“舅舅这话什么意思?”刘恒皱了皱眉。
“恒儿,你可以为了一只羊羔,而忍住口腹之欲,可却不愿为了亲娘顶住长安的压力,现在走到这一步,你觉得该怪谁呢?”薄昭直接拿了最戳人心窝子的事来说。
“舅舅?你难不成想说,母亲的死,是我造成的吗?”刘恒眉头皱的更紧。
“难道不是吗?我姐姐她,不是为你而死的吗?你敢否认这一点吗?”薄昭一连三个反问。
“……”,这是事实,刘恒无力反驳,也不能反驳,但听到最亲的人这么说,还是让他心痛的无以复加。
“我不否认这点,但你我都知道,这是迫不得已的。”他艰难的回应。
“迫不得已?用亲娘的命来换自己的迫不得已,还是杀掉妻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争取喘息机会的迫不得已?”薄昭却一点也不体谅他,反而步步紧逼,字字锥心。
“我没有杀她们,一切都是意外!”刘恒听到这儿,心下恼怒非常。
“意外?那你告诉我,是怎么样的意外,可以让你前后脚的失去最亲的人?还正好卡在吕太后召你去长安的前夕?”薄昭这话明显就是根本不信他的意思。
“……”,刘恒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舅舅,难道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在怀疑是我杀了母亲她们吗?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猜测?”并且,他也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薄昭摇了摇头。
“姐姐临死前,没有只言片语留下,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告诉我的所谓真相,可我总觉得,事情不像你说的那样,至少责任不应该都是别人的,不是吗?”他看着他,反问道。
“至少责任不该都是别人的?”刘恒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那舅舅倒是说说看,那还有谁的?难不成长安的人算计着要我的命,我仅剩的亲人也觉得我是该死的那一个吗?”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极了。
“我可没这么说。”薄昭有些心虚的别开了眼眸。
“可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刘恒冷哼一声。
“我只是想要一句实话。”薄昭狡辩道。
“实话?实话就是,舅舅心里早就认定了我是罪魁祸首,你如今想要的,不过是一句我的承认罢了。”
“至于其他的,就算我说了,舅舅也不会信的,对吧。”虽然是反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不过既然舅舅有这么多疑问,那可不可以也回答我一个,近来我的身子百般不适,是否也和舅舅有关呢?”刘恒冷不丁的突然切换了话题。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难道以为我和你一样,都是为了自己不择手段的家伙吗?”薄昭被说中心思,恼羞成怒,提高声音开始反驳,试图掩盖自己的所作所为。
“所以在舅舅心里,果然还是认定,是我杀了母亲和王后吧。”刘恒听到这儿,却基本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你说自己和我不一样,那么让我猜猜看,你是打算杀了我,然后却又把我的儿子们养大吗?这样你就可以假装自己仍是仁慈的长辈,而非谋害外甥的凶手,你说……”
他的话还未说完,薄昭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啪!”的一声,特别响亮!
“诶呀,舅舅果然是有长进了,竟然都会打人了,还是打我这个代王,你的主君。”
刘恒却不怒反笑,他捂着自己挨打的脸颊,像是头一次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一样,带着惊奇意外,还有一丝杀意。
“我今天打你,不是以下属的身份,而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要你认清楚,你是在跟谁说话!”
薄昭也看到了他的眼神,心下发虚的同时,也抹去了最后的愧疚,理直气壮的出言教训起对方来。
“舅舅,你还没回答我呢?近来我身体不适,到底有没有你的参与呢?嗯?”刘恒却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儿,而是抓住刚才的问题不放。
“你在说什么鬼话?之前你不都让太医查过了吗?我和你一样的不适,难道不是吗?”薄昭也冷笑一声,直接将他不久前的试探说破了。
“是,怎么不是呢?当然是。”刘恒听到这儿,却突然笑了笑,“可这也不排除,舅舅是在减轻自己的嫌疑。”话到此处,他收了笑意,转而死死的盯着他。
“舅舅先前一直提醒我要小心吕强,可现在看来,我不止要小心他,也得防备你了,让我想想看,如果是舅舅的话,会怎么样除掉我而不引起任何怀疑呢?”
“最好的办法大概是和我同吃同住吧,特别是同吃,因为舅舅之前特地说过,要小心入口的东西,以免中了别人的算计。”
“可舅舅今天,却一直在劝我用这碗羊肉羹,还在一开始就强调,是用刚出生三五天的小羊羔做的。”
“若是换成以前,舅舅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因为舅舅和我母亲一样,都是很节俭的,平日里吃的饭食,也多是清清淡淡,很少贪图口腹之欲。”
“可最近,你却一反常态,尤其是今天,这碗汤羹,我不用尝就知道,里面放了为数众多的香料。”
“你当然可以辩解,这是为了增加香气,特别是,你曾强调过,这汤餵了好几个时辰,那自然与众不同的。”
“但是在我看来,现在完全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为了掩盖别的味道才会如此的。”
“因为如果是清淡的汤,那么哪怕多加一点盐,都会被尝出来,可现在这样就不一定了。”
“鉴于此间种种迹象,那我是不是可以推测,这里面也许加了一些不该加的东西呢?”刘恒指了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汤羹。
“……”,薄昭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狡辩也没用了。
而他的沉默,也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的猜测,这一刻,刘恒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心和齿冷。
第193章
来日方长,先生,你早晚会是我的。
“为什么?”
“你是我仅剩的亲人了啊,为什么连你都想杀我?”
“这到底是为什么?!”
……
伴随着一句句的质问,刘恒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噼里啪啦’的餐具碎裂声不绝于耳。
而薄昭却只楞楞的看着那碗被打翻在地的羊肉羹,继续沉默不语。
“吕强也给我下毒了是不是?你居然和他一起?”
“你可是我的亲舅舅啊,你怎么可以帮着别人一起加害我?!”
歇斯底里中,刘恒却无意间戳中了真相。
“不然呢?我和你一起去死吗?事情弄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因为你太过懦弱无能,根本没办法保护身边的亲人吗?!”
薄昭也被他的言辞激怒,开始高声反驳。
“我加害你?难道你没有加害我们吗?你口中所谓的亲人,我的姐姐,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妻子,你妻子肚子里的孩子,不都是直接,间接因你而死的吗?”
“如果说到加害,你才是最有罪的那个不是吗?”
“至于我,恒儿,舅舅问你一句话,如果我今天不害你,那等来日你又需要用守孝期来做挡箭牌的时候,你会不会加害我呢?嗯?”
“还是说,你管这个不叫加害,而叫为你牺牲,是这样吗?”薄昭步步紧逼,句句犀利,誓要把责任都推到对方身上去。
“难道在舅舅心中,我就这么不堪吗?”刘恒简直难以相信。
“我并非不爱护你们,我已经在想法子了,你可知,我……”
他想说出自己这些日子准备的后手,可话才起了个头,就突感不适,气血翻腾间,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星星点点的红色落在地板上,血腥味也随即弥漫开来。
“你连青菜都下了毒吗?为什么?”刘恒瘫坐在地上,用手捂着心口处,那里一阵阵的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而最让他难以置信的还是现在的事实。
“恒儿……”,薄昭看到他这个样子,第一时间想起身去扶他,可听到他的质问,看到他眼里的防备后,他伸出去的手就又收了回来。
“是你吗?舅舅?说话啊,是你下毒了吗?!”看到这一幕的刘恒,更加破防。
“现在问这些还有用吗?不管是不是,你在心里都认定了是,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其实薄昭也觉得奇怪,因为他并没有在别的菜里下毒,但现在的形势很明显有利于自己,又能达成目的,那他认了也没什么,反正这里也没别人。
“你……”,刘恒现在连斥责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恒儿,有什么遗言就赶紧说吧,看在舅甥一场的份上,至少我会帮你实现的。”
到了这一刻,薄昭心里却真的涌现出了作为长辈的爱护,可是看在刘恒,却是再虚伪不过。
“无耻小人!”强忍着胸膛里的疼痛,他只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字。
“我倒想做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可恒儿,这世道做君子他活不了啊。”
“舅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薄昭摊开手,一脸无奈的叙说着自己的苦衷。
“你放心,后续的一切,舅舅都会安排好的,你的儿子,这代国的基业,我都会好好替你分担。”
“至于这凶手,最后也必然会伏诛,还你,哦不,应该是还你我一个公道的。”
说着,他就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拿在手里,这里面的丸药成分和他给刘恒下的毒一样,但分量不足以致命。
而他如此作为,自然是想混淆视听,并解除自身的嫌疑。
“……”,刘恒也看出了他的想法,同时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但他现在根本无力反抗,只能苦笑一声,算作自嘲,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不多时就伏在地上,起不来身了。
薄昭眼看事情就要成了,也倒出一颗丸药,准备吃,可就在这一刻,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而进来的人,除了吕强,还有张苍!
这一幕惊的薄昭什么似的,就连手里的丸药掉了都不知道,满脑子都是疑问,为何张苍会在这里?
可张苍显然不会回答他,至于吕强,也不关心这个问题,他在现场上蹿下跳,势要把毒杀代王刘恒的罪名按在薄昭身上。
而薄昭呢,自然不肯承认,当即与其对喷起来,到了后来,两人甚至扭打在了一起。
至于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代王刘恒,也只有张苍想到了要救他,但等太医赶来时,已经为时已晚。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张苍处理了后事,而薄昭和吕强,也被他全部关押起来。
尽管两人都不停的喊冤,但张苍觉得代王刘恒的死,跟他们两个都脱不了干系,而他也认为,自己有必要为旧主君讨回公道。
有鉴于此,于是他亲自写了一封奏疏,将调查到的一切通通传回了长安,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他甚至越级启用了八百里加急邮传。
按理说,这已经是最快传递消息的方式了,然而,还有人比他更快,几乎是在代王刘恒去世的第二日,远在长安的林清源就收到了消息。
而带来这个最新讯息的,是一只漂亮的白色信鸽,训练它的人,则是张不疑,至于方法,是林清源给他的。
两人会面的地方,是在渭河边的凉亭处。
“你做的很好。”取下了鸽子脚上绑着的帛书,看过其中的内容后,林清源毫不吝啬的夸奖道。
“当不起太傅的夸赞,这都是我该做的,”张不疑却一如既往的谦虚,“另外……”他似乎还有话要说。
“怎么了?”林清源看了他一眼。
“另外,我们的人还截获了一封书信,也是从代国来的,但收件人,却是皇后娘娘。”话到此处,张不疑的声音都放轻了不少。
“信呢?”林清源朝他伸手。
“在这里。”早知道他会要,张不疑从袖中取出了那封帛书递给他。
“里面写的什么?”林清源接过去的第一时间并没有打开,而是反问他看没看过。
“我想着既然是代王写给皇后娘娘的,说不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也就没打开。”张不疑却摇了摇头,如实道。
“确实,私拆别人信件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你做的很对。”林清源顺手把帛书收进自己袖中,并给予肯定。
之所以没有怀疑对方说的是假话,是因为他知道张不疑不会撒谎,或许对方没有像张良那么智多近妖,但谨慎小心却还不缺。
更何况,越是做情报工作的人就越是清楚,知道的太多,其实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处,反而一不留神,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既如此,倒不如老老实实做好本职工作,这样反倒安全又稳定。
再者,代王刘恒和皇后娘娘的事,张不疑也真的不感兴趣,或者说,是跟他没有任何利益上的纠葛,那他自然没必要对此上心。
至于说到底好不好奇,那多少可能有点,毕竟,看热闹是人的天性所在嘛。
可要是这个热闹一不小心就会变成自己的热闹,那当事人自然就会谨慎一点了。
张不疑现在就是这种心态,所以他从来不去管跟自己无关的事,而是尽可能的做好分内之事。
而林清源显然也很满意对方这种行事风格,能办事,还不多嘴,更不挥发自己多余的好奇心,这样的下属,用起来才放心。
他又鼓励了几句,并承诺会给他升职加薪,然后就把人打发走了。
等张不疑离开后,他第一时间就打开了那封刘恒写给窦漪房的书信,看着里面的内容,以及夹着的已经干了的梅花的花瓣儿,他的表情,只能用阴沉来形容。
林清源现在生气并不是因为刘恒在信件中暧昧不清的语言,更不是刘恒写给窦漪房隐隐用来结盟的词句。
而是因为她根本没把他之前的提醒听进心里,不仅没有远离刘恒,竟然还跟对方有来往。
虽然现在威胁不存在了,但这并不代表她没做错,而做错事的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都一样。
于是乎,思虑再三后,林清源设法将这封帛书交给了窦漪房的幼弟,窦少君,并嘱咐他给他姐姐。
而窦少君不同于窦长君,他是一心为窦漪房着想的,也不曾想要拆开信件,而是听话的将其交到了姐姐手上,并如实交代了是林清源给他的事实。
“是先生写给我的信吗?”窦漪房一开始拿到帛书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因为她以为是他写给自己的。
“不知道,但确实是太傅亲自交给我的。”窦少君摇了摇头。
“是吗?什么啊,神神秘秘的。”窦漪房难得起了好奇心,也没避着弟弟,直接就打开来看,结果才看了两三行,就立刻合拢了帛书,脸上的表情也变了。
“先生除了交给你这封帛书外,还说什么了吗?”她紧张兮兮的询问。
“他说让你不用担心,麻烦都已经解决了,但这并不代表犯错误可以不受惩罚,让你好好想想。”
窦少君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转述了对方的话,尽管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明白也不要紧,因为从头到尾,林清源也没想让他明白,而窦漪房听到这儿,也就清楚的知道,这是说给自己的了。
‘他才不是要我想想,他是要我反省。’窦漪房抿了抿嘴唇,心下已经明了对方的意思。
‘那麻烦已经解决了,指的又是什么呢?’但很快,她又有了新的疑问。
‘难不成是先生用了什么法子,让代王刘恒打消了招惹我的念头吗?’
不得不说,她的这个猜测角度虽然有点偏,可却偏的恰到好处,怎么不是一种歪打正着,猜中真相呢?
而几天后,从代国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代王刘恒暴毙了,死因是中毒,嫌疑人则是薄昭和吕强。
听说太后娘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脱口而出一个好字,当天伺候的宫女都听到了,但很快这些人就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消失不见了,但这反而加重了外界对于代王刘恒死因的猜测。
大多数人都认为,这肯定是吕太后干的,不然她为什么这么高兴呢?特别是这事儿的重大嫌疑人吕强,还是她亲侄子的情况下。
只是碍于吕雉快要薨逝了,她又是太后之尊,没人敢轻易说出口罢了,但这些形形色色的流言还是传到了刘盈耳朵里,惹得他大发雷霆,暴怒不已!
尽管他也有所猜测,这事儿是自己母后干的,可他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那是他的亲娘啊,还快去世了,他又敢怎么样呢?
就算他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质问亲娘,那也救不回自己的四弟啊,还会背上不孝的罪名,何必呢?
于是乎,刘盈只能装聋作哑,雷声大,雨点小的让远在代国的张苍赶紧结案,并好好操办代王刘恒的后事,一应花费都从少府出,就算是对这个兄弟的补偿了。
皇帝都没办法,其他人自然不会给代王刘恒申什么冤,更何况,这两个嫌疑人都被抓起来审判了,基本就算结案,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除了对于薄昭这个做舅舅的谋害亲外甥有些唏嘘外,好像这事儿也没什么看头,大家聊上几天,也就撂开手了。
只是林清源在得到这个确切消息的时候,还是有些失神,不是因为他自己参与了整件事情的谋划,而是因为,薄昭真的对刘恒下手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原本史书上,薄昭是被刘恒逼死的,如今现实里,刘恒却死在了薄昭手中,这怎么不算一种特殊的平行时空回旋镖呢?
而更重要的是,现在他亲自抹除了一个史书上的大人物,但却什么事都没有,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这个世界,真的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塑造更改了呢?
这才是他如今失神的原因。
与此同时,和他一样失神的,还有窦漪房,在听到刘恒暴毙的那一刻起,她终于明白,那句‘麻烦已经解决了’是什么意思了。
几乎是瞬间,她就确定,刘恒的死和林清源脱不了干系,哪怕两人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冲突和摩擦,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就是林清源做的。
按理说,他表现出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危险面,她该感到不安才是,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她觉得,自己窥见了真正的他,离他更进一步了。
至少她知道他的秘密,而刘元就什么都不知道,从这一点来看,她自认为已经胜过了刘元。
一种特殊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的同时,也让她升起了更强烈的占有欲。
‘来日方长,先生,你早晚会是我的。’窦漪房如是说。
第194章
如果不喜欢,没必要强撑着,这是家里,不是外头,不用忍着。
自从刘恒死后,吕雉的气色都好了不少,刘元这些日子一直侍候在她身边,能明显的感觉自己的母亲心情不错。
“母后,如今是五月了,御花园风景如画,不如儿臣为你梳妆,我们去赏赏花吧。”吕雉半卧在床榻上,刘元一边给她喂药,一边说着讨巧的话。
“赏什么花啊,我们大汉最美的花不就在哀家眼前吗?还要到御花园里去看什么劳什子的野花啊。”吕雉喝了一口女儿喂的药,明明苦的不行,但还有兴致打趣,可见确实高兴。
“母后。”刘元听到这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唤了她一声。
“在呢,在呢,哀家的元儿有什么话要说,哀家都听着呢。”吕雉连连点头,一副宠溺的模样。
“没什么,我只是希望,母后每天都这么有精神就好了。”话到此处,刘元把药碗放到一旁,自己则是趴在了床榻前。
“你这个孩子啊,都这么大了,还跟母后撒娇啊。”吕雉嘴上说着嫌弃的话,手却很自然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就像小时候安慰她那样。
“再大也是母后的女儿啊。”刘元不以为然。
“这话说的很是。”吕雉点点头。
“可母后毕竟不能陪你一辈子,有些时候,你还是要自己立起来才行啊。”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刘元,后者有些疑惑的抬起头。
“来,扶我起来坐好。”吕雉朝她伸手。
“母后,你当心点”,刘元赶紧拿了个枕头给她靠,又扶她起身半坐,而她自己,顺势就挨着她坐下。
“元儿,这些年,你觉得清源待你怎么样?”吕雉突然问起这个。
“先生?他待我自然是极好的,母后不也是看在眼里吗?”刘元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
“是啊,哀家确实是看着你们过来的,他待你,的确不错,你比我的命好啊。”
“想当年,我和你父皇成婚,也是有过一段感情的。”
“可当时正值秦朝末年,兵荒马乱,聚少离多,日子过得安稳不了一点,能保全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更不必提什么夫妻情分了。”
“后来他成了沛公,做了汉王,又当了皇帝,可我跟他那仅有的情分,也随着他身份的改变,而彻底的消磨殆尽,两人之间最后留下的,只有隔阂和怨恨。”
“而你呢,跟着我们颠沛流离,可到底这婚事上,还是比我要强,清源是个有担当的,又是你的意中人,只要好好经营,这日子啊,错不了。”吕雉拉住女儿的手,轻轻晃了晃。
“母后说的是。”刘元也深以为然。
“可有些事,也不是你经营,就能守住的,但凡珍贵美好的,你喜欢,旁人也喜欢,甚至要来跟你抢,你又该如何呢?”吕雉却话头一转。
“我是大汉的长公主,盈儿的亲姐姐,谁敢抢我的男人?”刘元却很疑惑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假设。
“那我当初,还是你父皇的妻子,大汉的皇后呢,戚夫人那个贱妇,还不是鼓动着你父皇,要废了我吗?”吕雉直接拿自己举例子。
“可先生,并不是父皇啊。”刘元却摇了摇头。
“没错,他和你父皇不是一类人,但同样的招女人喜欢,你父皇凭的是身份地位,而他凭的,是品格行为。”
“当然了,也少不了那张招蜂引蝶的脸,不然当初怎么能引得你非他不嫁呢?”话到此处,吕雉还不忘了打趣。
“先生他,自然是俊俏的。”提起这个,刘元不由得想起自己年少时,哭着喊着都要嫁他的往事,不免觉得*幼稚,可又觉得庆幸,到底这么好的他,还是属于了自己。
“那是啊,不然你也看不上他啊。”对于林清源的外貌,哪怕是见过不少美人的吕雉,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女婿,只看外表也是极吸引人的。
更别提,他还是那种表里如一,光风霁月的君子类型了,简直就是所有女子的梦中情郎,完美夫君。
而最最重要的是,直到现在为止,吕雉除了在他身上看到了更成熟的气质和更沉稳的处事外,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这才是最让她担心的。
因为这意味着,林清源或许永远都是这幅俊朗的外貌,可她的女儿,却会随着时光流逝而不负当年的青春年华,为此,吕雉也向她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母后,我喜欢先生,不只是喜欢他的容貌。”而刘元听到这儿,却笑了笑,并向她强调他们的爱情没有那么肤浅。
“我爱他的好,也接受他的缺点,和我不一样的生活习惯,他也会体谅我,迁就我。”
“这世上没什么人是完美的,而我们,却可以找到契合点,这就够了,不是吗?”刘元对自己的婚姻很有信心。
“元儿啊,我当然相信你和清源都是真心的,可再坚固的堡垒,也抵不住风吹雨淋,你需得有些防范才是,毕竟,危机并不只是来自内部,还有可能是外力作用。”
吕雉不忍心打破女儿的美好生活,所以并未直言告知窦漪房对她的丈夫心怀不轨,而是委婉的提醒她,应该警惕。
“母后?”刘元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总而言之,你手里应该有些应对的法子才是。”吕雉没有直说,反而话头一转,提起了别的,“我打算把内宫的权力都移交给你。”
“母后,这怎么行呢?别说你还在,就是万一……”,刘元不愿说出那话。
“我是说,即便将来母后不管了,也该是漪房啊,说到底,她才是盈儿的妻子,我大汉的皇后,统管内宫,也是应当应分的啊。”她不理解为什么母亲会有这种想法。
“窦漪房虽然是皇后,但出身卑贱,又小家子气,还没经验,也就难免会被那些个下人糊弄,倘若内宫被她管的一团糟,盈儿在前朝又岂能安心治国呢?”
吕雉的话听起来有道理,但其实细琢磨的话,根本站不住脚,她自己或许也知道这点,所以很快抛出了第二个决定。
“还有,我要让你弟弟,把启儿交给你照顾。”
“什么?”刘元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这个吸引住了。
“母后,内宫的权力给我也就算了,怎么能把启儿的抚养权,也从漪房那儿拿过来呢?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她皱了皱眉头,不是很认同母亲的话。
“过分什么?”吕雉却不以为然,“这一大家子里,就窦漪房一个外人,我能松口让她当皇后已经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她还想要什么?”
“再说了,启儿虽说是她生的,可更是刘家的子孙,还是我大汉的太子,储君,那能随随便便让什么不着五六的女人带着吗?万一左了性子,那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啊。”
吕雉这话刻薄的很,显然就是半点也看不上窦漪房,并打算从根本上剥夺对方的底气,将权力和儿子都拿掉,以确保她完全没能力威胁自己的女儿。
“……”,刘元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很显然,她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母后,这事儿,你跟盈儿商量过了吗?”刘元只能委婉的提醒,恐怕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我会让他同意的。”吕雉却抬了抬下巴,丝毫不担心。
“那如果,我并不想要这些呢?”刘元不是很情愿接手。
“元儿,有时候,我们必须做一些不想的事,因为只有这样,等将来我们想做什么的时候,才不会有太多掣肘。”
“机会,总是掌握在有准备的人手里啊。”吕雉摸了摸女儿的脸颊,语重心长的教导着她,而刘元则是似懂非懂的听着。
她不懂也没关系,因为吕雉知道,总有一天,女儿会懂的,而自己留下的这一切后手也总会有用武之地的。
而就在母女两个沟通的时候,林清源也在跟张良继续那一盘未完的棋局。
“在代王暴毙的讯息传回来之前,不疑已经跟我说过你让他训练鸽子的事了,我本来以为只是为了好玩,不想,还有传递消息的功能吗?”张良捏着白子,轻轻敲了敲棋盘边缘。
“是啊,鸽子是一种很恋家的鸟儿,只要给它些吃的,再给它筑个巢,它就会很听话了。”林清源抬手放下一枚黑子,“留侯,该你了。”他提醒了一句。
“不是该我了,而是该结束了,对吧,这局棋。”张良没有继续。
“也许棋局是该结束了,但人生并没有。”林清源听到这儿,终于抬起头看向了他。
“所以,你果然是怨恨着太后娘娘的吧,不然也不会拖上这么久,其实你要是真想杀代王的话,应该能做的更快更好吧。”张良直接点破了他内心隐藏的情感。
“我有什么理由怨恨她呢?”林清源却不答反问。
“大概是因为,她让你变得不像你了。”沉默了一会儿后,张良轻声道。
“那我本该是什么样子呢?”林清源歪了歪头,眼神清澈的仿佛多年前的那个二十二岁,带着满腔热忱来到祖国山区支教的小伙子。
“你本该像你的名字一样,是一条清澈可见的浅溪,活的简单又快乐,可如今,我看到的,却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泉。”
“虽然增加了神秘,但也带来了悲伤,所有一切的美好,都封存在了你心里,让旁人轻易窥看不得。”
张良只用最简单的言辞,就描述出了此时林清源最正确不过的状态,可见他对人心的把握何其细微。
“那么,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呢?”这一次,不等他回答,林清源就自己说了起来。
“因为以前,我只是林清源,而现在,我是刘元的丈夫,小嫣儿的父亲,盈儿的老师,还是太后娘娘的女婿。”
“我不得不按照她说的做,只为了消除,那可能对我在乎的人的伤害。”
“身份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仿佛套上了这个,人就完全变得不像自己,甚至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一些,打心底无法认同的事。”
直到这一刻,他都觉得无法面对那样的自己,面上表现出来的,也是厌恶和唾弃,但心里却又深深的无力。
“……”,而对于这个残酷的现实,张良也没办法开解,最后,他也只能说一句。
“以后习惯就好了,我们这样的人,哪有只为自己而活的。”
“是啊,我们这样的人,哪有只为自己而活的,可我就是不服气啊,我凭什么不能为自己而活呢?凭什么就要受别人的摆布呢?”
“我的婚姻是她安排的,我的人生是她规划的,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在按她的想法按部就班的下去。”
“哪怕毁掉我的信念和我早已习惯的安稳日子,她都做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那我凭什么,不能报复她呢?”
“又凭什么,不怨恨她呢?”
……
他似乎是在解释给张良听,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但不管如何,现在这个状态,看着就不对劲的很。
“小友,你……”,他欲言又止,很是担心。
“放心吧,留侯,我没有疯,只是有一点不甘心而已。”林清源却坦然面对着他。
“不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人利用的渣都不剩,不甘心自己一生都要受人摆布,身不由己。”
“可有一点我也不得不承认,倘若当初不是母后救了我,恐怕现在我连成为她棋子的资格都没有,更不必提,做这掌控全局的棋手了。”
“从这一点来看,我还得感激她呢。”
他很平静,可这种平静,却没由来的,让张良更担心了,不是担心他会伤害别人,而是担心,他会伤害自己。
想到此处,张良微微前倾身子,握住了他的手,这一刻,林清源愣住了。
“留侯?”他不明白。
“如果不喜欢,没必要强撑着,这是家里,不是外头,不用忍着。”
明明是最朴实不过的话语,却让他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嗯。”他回握住对方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并不是亲人,但这一刻,却胜过亲人,也许这就是他一直想要寻找到的归宿和温暖吧。
第195章
看在你母亲时日无多的份上,别说这些废话了,行吗?
吕雉打定了主意,那便是谁也更改不了的,跟女儿说过心里话没几日,她便寻来了儿子。
刘盈到时,正巧看到她伏在床榻前,不停的咳嗽着,一旁的宫女正捧着汤药和手帕侍奉着。
眼看亲生母亲这般难受憔悴,便是他心里有再多的不满,此刻也都压了下去,情不自禁的便上前接过了宫女手中的汤药。
“母后,你好点了吗?”刘盈亲自喂她喝了一口药。
“好什么啊,我看着,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咳,咳,”话到此处,吕雉又咳嗽了几声,一旁的宫女忙递了帕子过去接着,等移开时,刘盈眼见上面是有血迹的。
“母后,母后,快,再喝一口汤药吧。”他当下就担忧的不行,又舀了一勺喂她。
“人的命数到了,喝再多汤药也没用,”吕雉却微微摇了摇头,并用眼神屏退了左右。
“母后千万别这么说,儿子怎么受得住啊,太医们都在外头候着呢,我这就叫他们进来。”
刘盈甚至都不自称为‘朕’了,可见他心里还是有母子之情的。
“盈儿,这些日子,我病的糊里糊涂,但脑子里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就是这么多年走下来,我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当初戚夫人母子的死,以及现在你其他兄弟的死,其中种种,虽不全是我下的手,但也差不离了。”
“想来对这些,你心里也有数,不然也不会怨我,这么多天,也不曾来看我。”话到此处,吕雉自嘲的笑了笑。
“母后言重了。”刘盈垂下眼帘,并不接这个话茬儿,虽然他心里确实这么想过,但现在他并不打算说出来刺激她,以免一个不慎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说什么言重,不过是你心里还不肯原谅我。”但吕雉却不避讳,“不止是为着你那些庶出兄弟的死,还为着窦漪房难产的事,以及食其的存在,对吧。”
“这么多年,大概这些都让你如鲠在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吧。”她直接把所有的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
“……”,刘盈没说话,依旧低着头,但端碗的手却握得死紧,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显露了出来。
“可是盈儿,你为何不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我什么都没有做,难道你就可以更心安理得了吗?”
“不,不会的,因为到时候,你会连选择怨恨我的权利都没有,你我母子,连带着你姐姐,都不过是别人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罢了。”
“也因此,为了保住你们姐弟的命,也保住我们的安稳日子,我不得不下狠手,施毒计,也一步步的变成了别人口中的蛇蝎心肠,狠辣妇人。”
“可今日我要告诉你,盈儿,不管别人说我什么,我都是不后悔的。”
“因为如果当初我不做,那么今日,他们的下场就是你我的结局。”
“你母后我一辈子都不曾服输,当初在项羽那里做人质时如此,后来当皇后被戚夫人踩到脸上来时,依旧如此。”
“我是绝对不会容许自己落到那个地步的,更不会让你们姐弟,我唯二的骨血,为人鱼肉,被人践踏。”
“所以我杀了那个贱妇,把她做成人彘,又直接或者间接除掉你那些庶出的兄弟们,就为了稳固你的皇位。”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但我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吕雉叙说着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神情间颇为坦然。
“那漪房呢?母后又为何非要她的性命不可?”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为了姐姐,那又为何试图夺走小嫣儿,将她许给我?”
“外甥女嫁亲舅舅,婆母谋害儿媳妇,这说出去都没人会信的戏本子里的桥段,居然真实发生在我身上。”
“还有审食其,这么多年来,他的存在,又算什么?”
“他是以什么身份长时间的待在你身边,又待在我们家里的呢?”
“母后,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你能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答呢?嗯?”
……
刘盈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住了,开始反驳质问,到后来,甚至越发的激动。
“你到底是说出来了,说出来好啊,不用憋在心里,免得憋出病来。”吕雉却在沉默之后,松了一口气。
“小时候就是这样,有什么话也不说,现下倒是长了脾气,不过也好,皇帝嘛,有点脾气才镇得住别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以前你父皇对我这样,不想多年后,我又再一次体会着了。”她这话颇有些感慨,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听在刘盈耳朵里,却阴阳怪气的很,可偏偏,刚才确实是他做错了,以儿子的身份质问母亲,如果真的要追究的话,不孝的罪名肯定是逃不掉的。
当然了,刘盈也绝对相信,自己的母亲不会这么对待自己,因为那么做,对他们两个都没好处,更是因为,他知道,母亲是爱他的,一定不忍他落到被人指责的境地。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吧。
刘盈也许不知道这句话,但这意思,他可太明白了,也因此,他难得的对母亲产生了愧疚。
说到底,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四六不懂的幼儿了,别看他声声质问,但从心底里,他其实还是理解母亲的。
但理解,并不代表他能接受,这也是他刚才为什么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直接把这么多年的怨气宣至于口的原因。
简而言之,就是他自我矛盾了,想不通了,所以必须把内部的疑问进行转移,以减轻自己的懊恼和怒火。
这一点,他自己清楚,吕雉也清楚,但她并不打算安抚他,更不打算解释,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算了吧,盈儿,事情都过去了,有些事,还是糊涂些好,不然这日子怕是没法过了。”她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打算到此为止,既是给他,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
“可是……”,刘盈还想说点什么,但吕雉却打断了他。
“看在你母亲我时日无多的份上,别再说这些废话了,行吗?”这句话一出,他再也无话可说。
然后,便听着她喋喋不休的回忆起了小时候母子间的种种,他们都默契的没有再提任何不愉快的事,而是专注于谈论他们那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
在这个过程中,刘盈倒是难得的乖巧,仿佛又变成了多年前,渴求母亲关爱的孩子。
而吕雉呢,也似乎是要弥补自己这么多年对他的亏欠,见天的寻他过来说说话,聊聊天,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是陪在自己身边也是好的。
这也导致刘盈的态度越来越软化,直到吕雉看着时机快成熟了,终于向他提起了要把启儿放到刘元膝下养育的建议。
“母后,这如何使得?”饶是刘盈这些日子与她亲近不少,但一听这个,第一反应还是摇头,“启儿还小,怎能离得了生身母亲呢?”
“正是因为启儿还小,才该好好教养,盈儿啊,不是我嫌弃你那个皇后,实在是她真没有培育储君的能力啊。”
“说句不中听的,她自小进宫是伺候人的,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不错,可这御下之术就差的远了。”
“这些日子我病着,只分了一部分不那么要紧的宫务给她练手,她都弄得一团糟,完了还要你姐姐重新布置一遍,才能不出纰漏。”
“如此妇人,你让我怎么安心把启儿交给她照料啊。”
“但你姐姐就不同了,她是什么脾性,你我都是最清楚不过,这么些年,她一直想要个儿子而不得,若是能把启儿放到她身边,她岂能不偏疼的?”
“再者,启儿若真养在你姐姐那儿,那将来也好早早的让你姐夫给开蒙,且必不会左了性子,将来我大汉也有依靠,国本可固,你也安心啊。”吕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可为了这些外物就让生身母亲与孩子分离,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又或者,等启儿大一些,我再让先生给他开蒙也不迟啊。”刘盈依旧皱着眉头,试图折中一下。
“你看你,素日多读史书,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而忘了前车之鉴?”吕雉嗔怪了一声。
“这宫里的孩子啊,尊贵是尊贵了,可三灾八难的,只有比外头多,没有比外头少的。”
“况且启儿才一出生就被你立为太子,这刘姓宗亲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偏你又不肯纳妃,只肯守着窦漪房,这是你自己愿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你跟她又只得了启儿一个儿子,倘若不谨慎些,这一不留神,那这偌大的家业,恐怕都要便宜了外人。”
“届时儿子没了,家业也没了,你才叫真的孤家寡人呢,难道非要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吗?”她故意把情况往重了说,就是要激起他的防备之心。
“母后,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有这么严重吗?”刘盈皱了皱眉。
“怎么没有?你看看秦二世不就知道了,为了皇位,那可是把自己的兄弟姐妹都杀了个干净,至亲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堂亲了?”
“若是你的皇后有本事护住启儿,那我也就不提这事儿了,可问题是,她能吗?”吕雉挑了挑眉。
“就算她不能,那不还有儿子吗?”刘盈反驳道。
“那你能寸步不离的守着启儿长大吗?你会照顾婴孩吗?你知道他一天吃几次奶,换几次尿布吗?可这些事儿,你姐姐都知道,她也有能力,有本事护住启儿。”
“至于说母子分离之苦嘛,更是没有的事,你姐姐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你们夫妻若是想看儿子,她还会拦着不成?”
“况且就算现在启儿养在椒房殿,你那个皇后也不见得每时每刻都看着孩子吧。”
“你觉得呢?”一溜十三招下来,最后吕雉把决定权又抛了回去。
“……母后,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刘盈想了又想,还是没当下答应。
“行,那你就好好想想。”可吕雉见状却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他了。
第196章
我们启儿才一岁多点啊,你怎么忍心让他离开我这个生母呢?
椒房殿里灯火辉煌,陈列摆设也依旧光鲜亮丽,但房间里的气氛却沉重的很,不似面上这般华彩满堂。
“什么?陛下的意思是,要把我们启儿送到鸿台给长公主养育?”窦漪房简直不敢相信刘盈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也并非是朕想这样做,实在是母后她……”,刘盈也不是特别情愿,但又胳膊拗不过大腿。
“我是说,母后她也时日无多了,难得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我这个当儿子的,怎好回绝呢?”
但责任也不好全都推到自己母亲身上,所以才有此一言的,不过从他变换了自称来看,这心里多半还是有愧的。
“可我们启儿才一岁多点啊,小孩子家家的,身子娇嫩的很,怎么可以轻言让他离开我这个生母呢?”
窦漪房当初生刘启的时候难产了,还差点搭进一条命去,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
可真让她把儿子送到别人那里去,她还是心如刀绞,一万个不愿意,更别提,还是送去给刘元养着了。
“正是因为启儿还小,身子娇嫩,需要精心照顾,朕才不舍你为了他日日担忧。”
“太医不是也说,自你生了启儿,身子就虚弱的很,需要好好调养吗?正好把他送去给姐姐养着,你也能轻松些。”
刘盈嘴上说着无比关切的话,并试图用这个蒙混过关,可他再次使用了‘朕’的自称,就代表着事情没他说的那么温情。
而窦漪房现在也只恨不得给他一个大嘴巴让他清醒清醒。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她真的很想把这句话扔他脸上,但是很可惜,并不能。
“陛下,启儿是我的亲生骨肉,莫说为了他担忧了,就是要了我的命去也是在所不惜的,我又怎么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而不顾启儿呢?”
窦漪房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怒火后,开始大打感情牌。
“漪房,你疼爱启儿,这朕自然知道,他又是你和朕唯一的儿子,朕又岂有不疼他的?”
“可母后有句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启儿他,到底并非寻常孩童,而是一国太子,这自小的教养,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况且只是养在姐姐那儿,又不是送出宫去,来日你若想见他,只需走几步路便能见了,姐姐又素来是个面和心软的,断不会为难于你。”
“还有啊,倘若启儿养在姐姐那儿,也就能时时受到先生的熏陶,先生的学识如何,你也是清楚的,启儿在他那儿,是绝对错不了的啊。”刘盈试图跟她讲道理。
“可长公主毕竟长久的不做生身母亲了,她能带好启儿吗?”窦漪房本不想口出恶言的,可奈何他的态度实在让她恼怒,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便是不善的言辞。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果不其然,刘盈一听这个就皱了皱眉,“姐姐虽然这么多年只得了嫣儿一个,可她也是帮着我们带过馆陶的,如何就带不了启儿呢?”
“还有,姐姐本来就为这子嗣之事发愁,我们又怎好戳她的心窝子呢?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到底,他还是心疼刘元的,且提到这个话题,更是坚定了他要把儿子送到对方身边的决心。
‘你不好意思戳她的心窝子,你就来戳我的心窝子是吧。’
而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听不进自己的劝说了,窦漪房简直心寒的一批。
不过还好,她早就知道这男人耳根子软,说的话不可尽信,所以从来也没有把真心交付于他,不然现在指不定他还会怎么伤她的心呢。
“好了,是朕的话说重了,启儿是你十月怀胎的亲骨肉,要送他去姐姐那儿,你也难免伤怀,一时失了分寸也是有的,朕不怪你。”
许是刘盈自己也感觉对不住她,这才软下语气开始哄她。
“臣妾谢陛下体恤。”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窦漪房还能怎样,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硬生生的吞下这所谓的罪责。
“那馆陶,能留在臣妾身边吗?”她在试探,他到底有没有真的脱离她的掌控。
“这是自然的,馆陶是女儿家,身上不必扛着太多责任,尽可以享受你和朕的宠爱就是了。”对于女儿的归宿,刘盈倒是大方的很。
“原来是这样啊。”听到这儿,窦漪房终于懂了,说到底,还是女儿不如儿子重要,公主也没有太子分量足。
如果抛开亲情的角度,单从利益来看的话,那么吕雉如此提议,刘盈也会答应的缘由,就清晰明了的很了。
“那我们启儿,还真是不容易呢,才这么小,就要担着这样的重任了。”想通了这点后,她迅速调整了状态。
“我这个做母亲的,只要想想,就心疼的紧啊。”话到此处,她还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朕又何尝不心疼他啊,可先生有一句话说的好,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朕做皇帝如此,启儿做太子,也是如此。”
“咱们这样的家庭,注定是过不来普通百姓的日子啊。”刘盈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漪房,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他再一次换了自称,难得露出了些软弱的朝她招手,等她过来坐在他身旁,他顺势就靠在了她怀里。
“这话该我问陛下才是,我是离不开这宫里了,可陛下身边的位置,却未必永远是我的,说不定将来就有那娇艳的花啊朵的,引得你离开我呢。”她低头抚摸着他的脸颊,带着些暗讽意味的说着话。
“怎么?你吃醋了?”可刘盈却不曾发觉,只以为她酸了,心下倒因此开心了许多。
“我素来就不爱吃酸的,如何就吃醋了?”窦漪房撇了撇嘴,根本不想理他,然而这看在刘盈眼里,却坐实了他的猜测。
“还说自己没吃醋,依我看啊,这酸味都快溢出来了。”他抬手去捏她的脸颊。
“别闹了,母后还病着呢。”经过刚才的事后,窦漪房是一点也没兴趣陪他打情骂俏,一把拍掉了他的手,又把吕雉扯出来当挡箭牌。
“是了,母后还病着呢,是不该如此。”刘盈听到这儿,也有些讪讪的从她身上起来。
“时辰不早了,咱们快收拾收拾,休息吧。”说着,就打算沐浴更衣了。
“陛下,把启儿送去鸿台的事,长公主和先生,都知道了吗?”眼看他要起身出去,窦漪房突然问了一句这个。
“母后已经跟姐姐说了,至于先生那儿,”刘盈顿了顿,“姐姐都知道了,先生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回了一句后,便去洗漱了。
而留在原地的窦漪房却若有所思,觉得自己可以在这其中做做文章。
左右儿子是留不住了,倘若能利用这件事,在林清源那儿引得几分怜惜,对她日后行事也是大有裨益的。
就在她想着如何能让利益最大化的时候,鸿台之中,刘元也在和林清源说着话。
“嫣儿睡了?”他在内室里还捧着书,见妻子从外间进来,知她去看女儿,顺口问道。
“睡了,这孩子孝顺,这些天陪着我一起给母后侍疾,虽年纪小,做不了什么,但这担忧的心思啊,却和我们是一样一样的。”
“近来为着母后的身子,我们睡不好,这小丫头也睡不好,没法子,我只让淳于意给开了安神的汤药,喂她喝了,这才睡的安稳些了。”
刘元说着话,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拆卸首饰,放下发髻,又披散着头发,才觉得略轻松些。
“是药三分毒,我们大人喝也就罢了,嫣儿就算了吧,下次她要是再睡不好,还是嘱咐多喝点牛奶什么的进补吧。”
“小孩子家家的,不兴多喝什么安神的汤药的。”林清源闻言,皱了皱眉。
“知道你疼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不是最近实在是压力太大吗?”刘元一边梳头发,一边回应着。
“对了,先生,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她有些犹豫。
“什么?”听出她话里带着的忐忑,林清源有些诧异的抬头。
“母后她,想把启儿放到我们这儿养着。”刘元也知道一直瞒着是不可能的,且这件事早晚得通知作为一家之主的他,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把启儿放到我们这儿养着?”林清源听到这儿,眉头皱的更紧了。
“先生,你不愿意吗?”见他如此情状,刘元更觉忐忑。
“没有,我只是怕累着你。”林清源摇了摇头。
他并不在意这家里要多养一个小孩,只是怕会触动她的心伤,毕竟,这么多年了,她有多想要个儿子,他是最清楚的。
“先生,启儿养在我这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做的太过分了?”然而他这样平静的态度,却叫刘元越发不安起来。
“怎么会呢?这是母后的意思不是吗?我知道,你打心里,也是不愿意让别人母子分离的。”林清源放下手里的书,走到她面前,让她靠着自己。
“都是做人母亲的,我焉能不知这母子分离之苦?”
“可这毕竟是母后的心愿,她老人家又快不行了,我这个做女儿的,又如何能回绝呢?”刘元抱住他的腰,轻声细语的说着为难之处。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不关你的事,况且启儿那孩子我也挺喜欢的,若能养在你我膝下,也是一桩好事,很是不必为此烦忧的。”
“至于漪房那儿,”林清源停顿了一下,“我想盈儿应该能说服她的。”
他并没有直接提窦漪房可能对刘启这孩子心有芥蒂,养在他们这儿,或许更好一些,而是拿刘盈出来做挡箭牌,让她不要多想。
“嗯。”刘元不知内情,但听他安慰自己,多少心里也踏实了些。
就这样,在吕雉的安排下,刘启的抚养权也就定了下来。
第197章
哀家要你答应,永远不要给予窦漪房信任,因为这个女人,和哀家是一类人。
吕雉的身子已到强弩之末,太医们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委婉的表示无力回天了,所以整个宫廷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氛,丝毫不见快要到年节的喜庆。
不过吕雉自己倒不觉得什么了,特别是最后这几天,她已经把自己所关心的事,能做安排的都安排了,至于儿孙们,也一个个见过面谈了。
从刘盈,刘元这两个亲生骨肉到刘长这个养子,还有吕禄吕产这两个外甥,再到小一辈的嫣儿,馆陶和启儿,她都让人或是带着,或是抱着给自己看了。
跟儿孙们说过话后,该分给孩子们的私房钱和好东西,也都按照自己的心意给了,不拘多少吧,总归她这个老婆子心里算是了了这个牵挂了。
这么一圈下来,她还没见的人,就只剩窦漪房和林清源了。
前者她是一点也不想见,可是为了儿子的颜面,她不得不见,便派人把窦漪房找来,说教了一通相夫教子,母仪天下的废话*后,就把她打发走了。
窦漪房不是不想趁机索要宫权,但她心里也清楚,吕雉既然没有提,那就是根本不想给。
而如果她硬要,与其起了争执,无论结果如何,受罚的一定是她这个皇后。
谁让这会儿大汉朝以孝治天下,只这一个‘不孝’的罪名压下来,就能让她永远翻不了身。
有鉴于此,窦漪房明智的没有开口,想着来日方长,大不了将来她去磨刘盈,总能把宫权拿回来的。
她那点小心思,在后宫沉浮多年的吕雉如何看不出?只是现在不想搭理她罢了,更何况,自己早就留了后手,不怕她算计。
打发走了窦漪房,那么接下来,她要见的就是林清源了。
彼时,已到八月初,正是盛夏时节,天气炎热,御花园中姹紫嫣红,竞相争艳。
但太后的长信宫中,却静悄悄一片,莫说花草,就连侍者们也没人敢高声,只因太后病重,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
但今天也不知是太医们用药发挥了作用,还是大汉的列祖列宗保佑。
总之一大清早的,吕雉就醒了,还喝了一点热粥,并吩咐人给自己上妆,而且第一时间就派人去通知了林清源,要他过来说说话。
彼时,刘元和小嫣儿正在林清源身旁,听闻这个消息简直喜极而泣,觉得母后肯定能闯过这一关,又赶紧派人去宣室殿通知刘盈他们,众人又是一派喜色。
可皇宫内外,朝野上下,只有林清源知道,这不过是短暂的回光返照罢了。
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今天便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日子。
但见妻子和女儿高兴的什么似的,他也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让她们跟他一起去,不仅如此,他还特地派人去寻了审食其过来。
而另一头,刘盈得了消息后,也是赶紧通知了刘长,兄弟两个一同结伴去了长信宫,也没忘了叫上窦漪房和孩子们。
当一众人都来到长信宫时,吕雉却只让人喊了林清源进去,其他人不明所以,但又不敢违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进去。
而当房间里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吕雉就开了口。
“一听这个力道,哀家就知道,一定是清源来了吧。”
“母后耳聪目明,儿臣自愧不如。”
转过屏风,来到厅堂,只见对方着品级大妆,端坐上首,虽头发斑白,年岁已高,但气势却不减当年,甚至颇有些神采奕奕。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长乐未央,永受嘉福。”林清源走到近前就要跪下。
“行了,别跪了,今儿个是我们自家人说说话,用不着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岂料吕雉却制止了他,并朝他招了招手,“来,快过来,坐到哀家跟前。”
她的语气很和蔼,但林清源却并没有掉以轻心,而是依旧行了礼后,这才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吕雉见状,笑了笑。
“礼不可废。”林清源只回了四个字。
“得了吧,什么礼不礼的,别人不知道,哀家还不知道吗?清源你啊,就算面上跪着,心里也是站着的。”
“因为你对皇权,没有敬畏之心。”吕雉挑了挑眉。
“儿臣不敢。”林清源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只是低眉顺眼的回了一句这个。
“是不敢,而不是不能。”吕雉却更加确定。
“哀家不会看错的,你骨子里,就是不服输的,不止是不服上对下的压迫,更是不服这么些个所谓的规矩体统,但为了生存,你又能很好的践行这些东西。”
“其实啊,你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对不对,嗯?”她下了定义,却又去问他认不认可。
“矛盾的到底是我,还是这个世界呢?”林清源听到这儿,终是抬起头来。
“天地如此广阔,自然如此伟大,人只不过是众多生物中的一种,却自诩为万灵之长,凌驾于其他种群之上。”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因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也许这就是我们和世界共处的模式。”
“母后,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
“最可怕的是,我们不止压迫别的种群,我们内部还相互倾轧,人为的划出高低贵贱,尊卑嫡庶,并美名其曰,秩序。”
“于是乎,在这个秩序之下,上层贵族理所当然的漠视下层百姓,可若是没有下层百姓辛劳,又焉能有上层的享受?嗯?”反驳的最后,他也反问对方了。
“你怎么会有……呃,这么奇怪的想法?”岂料吕雉听到这儿,却突然笑了起来。
“是因为和我们这些人来自不同世界的缘故吗?”
“难道说在你的那个世界里,就没有高低之分,贵贱之别了吗?”她半是调侃,半是询问。
“……”如果是二十二岁的林清源,一定会激烈的告诉她没有,但现在的他,却没办法说出这句话,因为哪怕同为一个阶级,也不可能没有层级之分。
就像工作一样,都说劳动光荣,不分贵贱,可社会对不同身份的人的待遇和尊重,却也是不同的。
“看来我猜对了,你的世界,这种差距肯定也有,就是不明显,或者说,大多数人,都选择性的忽略了这点。”
吕雉不愧是吕雉,只凭他神色的变化,就猜出了七七八八。
“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都过去了,你现在要做的,是专注于当下,好好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她指了指地面,加重语气强调。
“好了,让我们抛开那些没用的分歧吧,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哀家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你了。”她终于来到了正题。
“来。”她朝他招了招手。
“母后?”林清源不解,但还是前倾身子,靠了过去,而吕雉,也一把拉住了他。
“这么多年了,虽然你不说,但哀家心里也知道,你是怨我的吧。”她握了握他的手。
“母后当年的救命之恩,儿臣未敢忘怀。”他却顾左右而言他。
“虽然你这么讲,我心里很高兴,可我也清楚,这并不是全部,就像你唤我一声母后,可我们到底没有血缘关系一样。”吕雉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母后若有差遣,儿臣也不敢不从。”林清源听到这儿,心下微微动容,轻声宽慰了一句。
“临到了了,能听你说这个,我这心里头舒坦呐,哪怕你是为了元儿和小嫣儿说的,我也舒坦,说到底,人活这一辈子,不就求个舒坦吗?”吕雉感慨道。
“不过既然你也说了,一个女婿半个儿,那我们母子,也就不避讳什么了。”
“我最放心不下的,除了元儿和嫣儿之外,那就是盈儿和大汉的江山了。”
“其实就算我不说,你心里也是明白的,盈儿啊,耳根子软,做什么都凭着一腔热血。”
“虽不能说没有才干吧,但到底手腕还嫩些,需要历练,而朝堂上呢,又多是老臣,欺他面薄的,不在少数。”
“眼下我大汉的整体趋势,自然是往上升的,可是隐忧不断。”
“内里除了诸侯王们,还有官僚阶层,外头又有匈奴虎视眈眈。”
“这些事情都是棘手且敏感的,而盈儿自己,未必处理的来,就需要你时时在旁辅佐,你们两个只有齐心协力,携手并进,才能让大汉更加繁荣昌盛。”
“这点,你可答应吗?”吕雉握紧了他的手。
“我自然答应。”林清源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好,说完了公事,我们再来说说私事,”吕雉话头一转。
“你和窦漪房的事,我可以不告诉任何人,但是我要你允诺,永远不要让我的女儿受到伤害。”说是商量,可她这口气,摆明了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是应该的,我忠于我的婚姻和我的家庭。”这点,林清源也没有异议。
“最后,哀家再要你答应一件事。”吕雉说的无比郑重。
“母后请讲。”林清源见她如此认真,也不由得正襟危坐。
“永远不要给予窦漪房绝对的信任,因为这个女人,和哀家是一类人。”她郑重其事的提醒道。
“母后……”,林清源惊讶的很。
因为她竟然说出了史书上的未来,窦漪房,窦皇后,窦太后,窦太皇太后,确实不是一般的女人,可堪与吕后相提并论。
“好了,我要说的话就这些,你出去叫他们进来吧,也是时候道别了。”吕雉不知他心里的百转千回,只松开了他。
“可是我以为,母后现在最想见的,不是我们这些儿女,而是审伯父。”林清源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说了出来。
“他还是别来的好,来了的话,就不安全了。”吕雉沉默了一瞬后,却如此道。
“可他已经来了,是我通知他的,现下也该到了,母后要见他吗?”林清源却告诉她一个消息。
“他不该来的,他也知道他不该来的。”吕雉听到这儿,眉头紧皱,嘴里不住的重复着。
“可他还是来了,不为别的,只为见母后,不,是只为见吕雉最后一面,那你呢?”林清源把选择权再度交给了她。
“哀家要你答应,保全他性命。”吕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后,突然要求道。
“我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林清源却不敢打包票。
“尽人事,听天命,也好,那就尽人事,听天命吧。”吕雉念叨了两遍后,不由得点了点头。
“你去吧,让他进来。”到底,她还是答应了。
“诺。”林清源行了一礼后,出去了,并如实转告了她的话,众人只能看着审食其这个外人踏进了长信宫的门。
而作为吕雉真正的后辈亲眷们,却只能在外等候,其他人也不敢大声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只围着林清源轻声说话。
他一边回应,一边瞧瞧的打量着大家对刚才审食其进门的态度,果不其然,其中最不忿的,莫过于淮南王刘长了。
正在他思考着该怎么让审食其避过这一劫的时候,没过多久,长信宫中就传来了阵阵呼喊和哭声,众人急忙进门,与此同时,伺候的宫人,站岗的侍卫,也全都跪了一地。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太后吕雉,薨逝了。
第198章
你该不是想把别家的好苗子,挖到自己地里吧。
太后薨逝,刘盈下令大赦天下,并宣布要为母守孝三年,以全孝道。
西汉守孝,从儒家的规矩,其实只有二十五个月,太后八月初薨逝,待到二十五个月即将期满,便又是一年初春时。
万物复苏,花红柳绿,桃李争妍,一派生机勃勃之景,趁着天气好,林清源特地去探望张良。
不过这次,他并未出宫去留侯府邸,而是去了太学。
差不多三年前,他亲自请了张良做太学的首任祭酒,也就是校长,为方便对方教学和指导,还特地在太学中为其设立了办公兼休息的地方。
当然了,其他学派的巨头和博士们也有自己专属的房舍,只是风格和大小因学识高低和地位不同而不太一样罢了。
至于说学生,也是不缺的。
比如说那些中了科举的进士们,无论年岁如何,都是必须要在太学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进修的。
但也因为他们当中,年长的不在少数,价值观已经定型,难以修改。
所以为了更好的培养出符合社会需要的下一代英才,林清源和张良商量后,提议让众多学派巨头们送自家出色的年轻后辈进学,待年岁足够,再参加科考。
而各学派的掌舵人也都认为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机会,自然不会拒绝,反而殷切的很。
毕竟,为国选材嘛,是关乎整个民族前途和未来的大事,无论如何是不能耽误的,也没人敢耽误,没人愿意耽误。
特别是为了孩子们的前程着想的时候,但凡有点见识的家长都绝不会在这上头拖后腿的。
至于那些没见识的,看看别家有见识的,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再加上这几年虽说在守国孝,但办学科考却并没有停止,而考上的人,眼看就是一飞冲天,前程似锦。
如此两相优势叠加之下,太学的年轻面孔自然就越来越多,大汉的顶级学府也满是洋溢着青春欢乐和蓬勃生机。
眼下国孝除服在即,太学里,也没那么沉闷了,林清源在穿越校园时,远远的就看到有在广场上踢蹴鞠的学生们,还不时有阵阵欢呼响起。
不久后,又转过竹林里,优美的琴音萦绕在耳畔,再经停一处轩阁时,又能听到朗朗读书声,或是道家经典,或是儒学文章,亦或法制篇幅……等等,不一而足。
加上道路两旁特别设计的松柏垂柳,有那么一瞬间,林清源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熙熙攘攘的大学校园,一种轻松感随之袭来。
甚至都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和身份,竟然如同少年一般,在校园里奔跑起来,脸上还带着止不住的笑容。
而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他没有发现,园子里已经有不少学子在有意无意的看他了。
不过见他去的方向,是祭酒的房舍所在的区域,也就不意外了,并对他的学派归属也有了底儿。
基本人人都知道,太学的祭酒是留侯张良,对方可是道家的大贤。
而道家的风格嘛,说穿了,那就是放荡不羁爱自由,偶尔发癫……呃,不是,是偶尔释放天性,那也是很正常的。
其他学派的学子们一开始也不适应,但在太学待上一阵也就适应了。
主要是不适应也不行,到底现在,道家思想才是主政思想,无论何门何派,皆要给面子的。
至于说,为何没人认出林清源的身份嘛,一来他挑的时间特殊,正是大部分学科的授课时间。
而刚才在园子里踢蹴鞠,于竹林中抚琴的,那也不是随便行动的,而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体育音乐课,也就是说,活动范围有限,能看见不假,但却不太能近距离观察。
这二来,就算能近距离观察,但托他那张过分年轻的俊俏容颜的福,认出来的人也不多。
而且三来,则是因为现在是新一年升学前夕,各年级都在忙着这事儿,认识林清源的骨干们都没时间在校园里闲逛。
最后这四来,那就是道家学子的特性都为大家所熟知,也就见怪不怪了。
几个原因下来,也就让他蒙混过关了。
不然若是让人知道一国太傅竟然在太学里纵情狂奔,就算面上不敢如何议论吧,那也经不住要在背后蛐蛐几句的。
但这些,林清源现在都不在乎,至少春风拂面的这一刻,他只想享受生活,顺从自己的心。
直到来到了张良所在的轩阁,他唇角还是上扬的,额头虽有细汗,却不觉疲惫,只有畅快。
兴之所至,他进了门后,更是趁着下人去通知张良的时候,直接取下了放置在一旁的古琴,弹奏了一首曲子。
优美动听的琴音在房间里响起,待到一曲终了,却还意犹未尽。
“彩,实在是彩!”
“既有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又有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
“加之古琴声色空灵,意境深远,确实不负‘阳春白雪’之名啊。”
……
琴曲终了,张良也随之迈步而去,并毫不吝啬的给出了极高的赞赏。
“小友,我本以为你只擅长琵琶和古筝,当初学弹古琴,不过是兴趣爱好,不成想才几年间,竟然连这个也弹得这般好了。”他走到近前打趣着。
“留侯缪赞了,我方才只是随性而弹,也未曾雕琢技艺,实在当不得这般评价的。”
林清源双手伏在琴弦之上,令其平复的同时,也微微压下了心中的喜悦沸腾,并谦逊的低头回应着。
“诶,此言差矣,琴者,乃八音之首,它之音律,是融情于景,自然而发,而非人为雕琢所能成就。”
“方才你说随性而弹,顺势而为,岂不正合此道吗?”张良却摆了摆手,给予他肯定。
“留侯所言极是,看来,我的境界还是需要提升啊。”林清源虚心受教,并将古琴恭敬的放回了原处。
“我听你的琴声里,满是欢呼雀跃,除了为这浓浓春景之外,可还有别的原因吗?”张良笑着跟他闲谈起来。
“倒也没什么,只是今日来太学,见到许多少年儿郎英气勃发的样子,不由得忆起当年自己一心向学的时光,情之所至,一时有感而发罢了。”林清源也不瞒他,如实告知。
“你现在不也是少年郎的模样吗?怎么不加入他们呢?”张良打量着他那从未改变过的年轻容颜,打趣道。
“虽面容未改,但心态到底不同了,况且万一被人认出,恐令他们拘谨,如此一来,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打扰,只静静的观赏也就是了。”林清源却摇了摇头。
“年长的就这点不好,便是有童心,也融不进去了。”须发全白的张良听到这儿,也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那我们就做着年长者该做的事吧,留侯快坐,我带了上好的茶叶来,只取了那一点嫩芽炒制的,可难得着呢。”林清源顺势请他坐下,又吩咐人拿茶具,准备温水来。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都到了这个年纪,张良早就不贪图口腹之欲了,只这品茶一道却让他上心的很,特别是林清源的茶又与其他不同。
犹记得当初,对方还是凭着这炒茶并用热水冲泡,只品原味的法子,拜入他们道家学派的。
如此说来,他们和茶也算是有一种特殊的缘分在了。
不多时,下人就把东西备齐了,不止有茶具,还上了几叠好克化的点心,随后林清源亲自动手,行云流水的来了一套泡茶,倒茶的流程。
等到喝着茶水,用着点心,一派惬意的时候,林清源就开始不停的看向张良。
“说吧,来找我,是又有什么事了?”张良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一边品茶,一边递了个话头过去。
“什么都瞒不过留侯,”林清源听到这儿,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是这样的,等过些日子,我想带着亚夫去一趟代国。”但他也没忸怩,直接就进入了正题。
“你去代国干什么?还要带着周家那小子?”张良皱了皱眉。
“此行,我一共有两个目的,一来想去边境看看,也锻炼一下亚夫,二来嘛,”说道这儿,他停了一下。
“我想去祭拜一下代王刘恒。”他的声音细不可闻。
“……”,听到这儿,张良也忍不住沉默了一会儿,当初代王到底是怎么死的,外人不知道里头的门道,他可是清楚的很。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啊。”他叹了一口气。
“所以才想祭拜一下,权且求个心安吧。”林清源也没提当年的细节,而是着重于个人情绪。
“那你今天来,是问我的意见呢,还是通知我这个结果呢?”张良看了他一眼。
“自然是问意见,因为……”
“因为你也知道,这个决定做的痛快,可真正实行起来,却有诸多阻碍。”不等他说完,张良就开始分析起来。
“我们就先不说,陛下能否答应让你离开长安去边境,就看你选的这个时候。”
“如果是过阵子就出发,那最多五月中旬就能赶到边境。”
“可五月这个时候,乃是匈奴王庭一年一度的节庆日,本部的十二个部曲会齐聚一堂,而对于边境的防守,则由其他附属部族负责。”
“鲜卑,乌桓……虽然都是些杂胡蛮夷,不足为惧,可也因为如此,他们的行为,也是不可控的,亡命之徒不在少数。”
“退一万步,就算他们什么也不敢做,可只要把你出现在代国的消息传递回匈奴王庭,我丝毫不怀疑,冒顿大单于会亲自带着军队到边境掳走你。”
“就算我们抵住了攻势,恐怕也免不了要将汉匈联姻的事提上日程。”
“小友,容我提醒,小嫣儿今年,已有十一了。”
“你实在不宜在边境出现。”他的意思很明确了,如果已经打算好了,将来是要和匈奴翻脸的,那就一定不能给他们任何软肋。
“……”,林清源闻言,也是叹了一口气。
“我何尝不知这点?可是,我心里,终究有愧啊,倘若不能解开心结,恐将来留有祸患呐。”这也是他为难的点。
“我知道,这就跟年少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的道理一样,你放不下此事,心里难免长久惦记着,这也确实是难为你了。”
“不然这样吧,你若真的要去,等过几个月如何?最好选在六月出发,这样十月年节的时候,差不多就能赶回来。”
“那个时候天也凉下来了,匈奴人比起边境,则会更关注本部的生存问题,不会轻易动刀兵的。”
“你又要带着周家的小子去,这样的话,还能顺势从周勃那儿抽些精兵强将一路随行着,如此,安全也就得以保障了。”
“这样你觉得如何?”张良思量再三,给他出了个比较稳妥的主意,末了,还去问他的意见。
“再稳妥不过了。”林清源听的连连点头,“多谢留侯解惑。”说着,他又殷切的给他添茶倒水。
“谢就不必了,因为我这儿啊,正有件事,要你去做呢。”张良却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林清源疑惑的看向他。
“太学新一届的学生们也快要报道了,这事儿你知道吧。”他没直说,而是提起了别的。
“知道啊。”林清源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张苍来了一封信,言说要送自己的一个小弟子过来进修,希望我能看顾着些。”张良把话接了下去。
“张苍的弟子?”林清源更疑惑了。
“可据我所知,张苍师承儒家的大贤荀子,也是对方如今唯一在世的弟子。”
“虽说荀子提出的观点,并不全然是儒家的底色,也含有法家的光彩,甚至就连韩非,李斯这等惊才绝艳的法家人物都在荀子门下学习过。”
“也就是说,张苍和儒法两家的渊源都是极深的,他就算要托付弟子,也该是托付给现在儒家的掌舵人叔孙通,亦或者法家的执掌者张恢啊。”
“可他怎么哪个也没选,路子走到我们道家这儿来了?”林清源是真的觉得有点费解。
“那儒法两家在太学里头……”,张良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总之,我看张苍那意思,就是不想蹚这趟浑水,只单纯的想把小弟子送进来进修。”
“如果说在太学里要专心做学问,那当然没哪家的威望比得过我们道家了,你说是吧。”张良挑了挑眉。
“要真是想图个清静,不沾儒法两家的争斗,那他这么做,还真没错啊。”林清源一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啊。
“所以,留侯,你是想拜托我照料这孩子吗?”他问道。
“我不止想让你照料他,我还想让你为他展示我们学派的优势和底蕴。”张良煞有其事道。
“你看啊,张苍两边都不沾,说明他保持中立啊,这孩子肯定也是这样的性子。”
“而能被张苍特地举荐,也就意味着,对方的才智品德必然都是拔尖的,不然他也不会舍了老脸跟我说这个事儿。”
“而这也能反应出,要来太学的这个孩子,非常之出众。”
“好苗子啊,是好苗子,你说是吧。”张良不住的夸赞,但话里话外,却好像带着点别的意思。
“留侯,你该不是想把别人家的好苗子,挖到自己地里吧。”林清源有些不确定的询问了一句。
“我怎么可能做那么没品的事呢。”张良义正言辞的否认。
“嗯,你不会做,所以我得去干,是吧。”虽然是反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对我们道家学派心向往之,那秉承着传道授业的师德师风,我们也不能把人拒之门外不是?”
张良面不改色的说出了进行修饰之后的完美理由。
“我懂了。”然而林清源不置可否,他只点了点头,心下暗道,‘还是要挖墙脚’,只是对方好面子,不好直言罢了。
“那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啊。”心里明白对方的诉求后,他也不戳破,而是询问起来。
“说不定你还认识呢,他叫贾谊。”张良抛出了姓名。
“巧了,我还真认识。”林清源听到这儿,简直又惊又喜,不是现实相识,而是史书和课本中见过。
‘《过秦论》的作者嘛,高中谁不知道啊。’他想起了年少时疯狂背诵的名篇,再想不到现在竟然有机会见到真人。
“那也就说,这孩子,流芳千古了?”张良一听这个,更是眼前一亮。
“嗯。”林清源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我们……是吧。”他稍显急切的比划了几下,虽然没说,但肢体语言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真实想法。
“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难得见他这般渴求一个人才,林清源也实在不好回绝。
至于说被挖墙脚的张苍怎么想嘛,无良的两人表示,这都是道啊,道的安排啊,我们只是顺其自然而已啊。
第199章
所谓男尊女卑,其实是说,男女各尊其道,人间才能和谐。
林清源从太学回来,就一直思量着跟贾谊见第一面的时候,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才能使得这个少年英才被自己所折服。
由于思考的太专注了,连女儿喊他好几声都没反应,直到对方走到他跟前,提高嗓门呼唤。
“爹爹!”
“啊?!”
林清源被吓了一跳,当即就想发火,可抬眼一看是宝贝女儿,瞬间就跟瘪了的气球一样,没气了。
“嫣儿啊,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呢?”虽然不忍责备,但还是忍不住道。
“我出了啊,我不止走路出声,我还喊了你好几声呢,可你都没回应啊。”小嫣然也觉得冤枉的很。
“对不住啊,是爹爹的错,你别生气啊。”林清源听到这儿,也忙软下语气哄她。
“爹爹,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周哥哥要进太学读书的事啊?”
小嫣然今年才十一岁,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爹爹又跟她道歉了,那自然就不纠结了,而是兴致勃勃的凑过去问。
“他进太学读书的事,自有他爹爹操心,我费什么劲儿啊,刚才我想的不是他,是另一个少年进学的事。”林清源如实告知后,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嫣儿,你问这个干什么?”他怀疑的看了她一眼。
并且在心里思量着,是不是周亚夫背地里给女儿献殷勤了,不然自己的小白菜怎么会这么关心那只小蠢猪的事呢?
“哎呀,我不是想去送送他吗?再说了,我还没去过太学呢,爹爹,不然你带我去看看也行啊。”小嫣然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撒娇似的晃了晃。
“原来你是想去太学啊。”知女莫若父,一听这句,他就松了一口气,并暗道自己想多了,女儿还小呢,应该想不到别的地方去,就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就是说啊,爹爹你不也是见天的说太学建设的如何如何好,老师们多么多么博学吗?我自然心向往之,想去看看啦。”小嫣然点点头。
“你恐怕不止想去看看吧。”一听就知道她没说完。
“当然了,要是我也能在里面读书,那就更好了,所以爹爹,为什么太学不收女学生呢?还有做官的,为什么都是男的?我觉得我们女儿家,也不比他们差啊。”
“比如我和周哥哥,有时候我会解的题,他都不会呢,可为什么,他就能去太学,我就不能呢?”小姑娘不明白,也真的很疑惑。
“这是因为……”林清源斟酌着,该怎么跟女儿解释,可话才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这是因为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男尊女卑,男外女内,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随着回应的声音,刘元推门进来了。
“自古以来是这样的,那就是对的吗?”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那老祖宗们又没有生活在当下,他们又怎么知道,自己的道理,就一定适合现在呢?”
小嫣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且自小被林清源带着,思想开放的很,根本不认同母亲那一套,小嘴叭叭的才反驳呢。
“你这个小丫头啊,你怎敢质疑祖宗的规矩?真是……”,刘元紧皱眉头,无奈的很,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绝对不是第一次了。
“行了,行了,嫣儿不过是小孩儿心性,不是故意顶撞的,元儿,你也是,别往心里去啊。”而林清源呢,也赶紧上来打圆场。
“就是就是。”小嫣然在一旁还帮腔呢。
“你就惯着她吧。”刘元见父女两个联合起来,更是气的不行。
“诶,这怎么是惯呢?咱们得讲道理啊,我是真觉得嫣儿所言,有些门道呢。”
“而且你方才所说的,男尊女卑,男外女内的规矩嘛,虽然是上古存在,且现在仍然使用着的,可世人对它的解读,却常常是有误的。”林清源一脸正色道。
“怎么就有误了?”刘元的脾气也上来了,非要他说出个一二三来不可。
“这‘男尊女卑’的说辞,原是出自《易经系辞》中的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林清源也干脆科普起来。
“所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又有,‘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的言论。”
“故而衍生出了男尊女卑的说辞。”
“但这并非字面意思,更不是说,身为男人就尊贵,做女人的就卑贱。”
“因为在‘乾到成男,坤道成女’之后,还有‘乾知大始,坤作成物’的后续。”
“这大概意思是,男人承天之阳刚,女人秉地之柔和,天无地则不长,地无天则不生,男女各尊其*道,人间才能和谐繁荣。”
“简单点解释就是,男女之间,只是因本身特性不同,而分工不同,相互配合,方能使家庭长久,国家安乐,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尊卑高低之别。”
“举个更直观的例子,比如,男耕女织,男的有力气,种地得食粮,女的有巧手,织布御寒凉。”
“如此说来,谁又能比较出,到底哪个比哪个更重要呢?不过是所擅长的不同罢了。”他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为她们两个分析其中的内涵。
“那爹爹,为什么现在做官的都是男子呢?”小嫣然听的津津有味,还追问呢。
“那是因为……”,林清源刚要解释,就被打断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这都是你现在关心不着的,嫣儿,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刘元丝毫不怀疑他的博学,更不怀疑他真的能回答出这个问题来。
但她更担心的是,本来就思想异于常人的女儿会在知道答案后,进而产生挑战传统的念头,甚至付诸行动,最终成为众矢之的,被人群起而攻之。
作为一个母亲,她是绝对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的,所以刚才才会略显强硬的打断他的话,并转移话题的。
“功课啊,”小嫣然一听这个,瞬间就蔫了,但她根本不想去写作业,而且她的目的还没达成呢。
“爹爹,爹爹,”她晃了晃父亲的胳膊,连声呼唤着。
“这样吧,等你周哥哥去太学那天,爹爹带你去送他,顺便去太学里看看,好吗?”林清源眼看妻子不赞同的眼神,也只好打住,转而安抚起女儿来。
“好啊好啊,爹爹真好,爹爹最最好了!”虽然不是去里面读书,有点遗憾,但能进去看看,也是好的,高兴的她连连拍手。
“先生,太学可是……”,而刘元听到这儿,却皱了皱眉,张口就要阻止。
“我们只是作为家属去送送亚夫,开学当天,其他人家也有去送的,没平常那么多讲究,没事的。”林清源却不愿意让女儿失望,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你啊,我真是服了你们父女两个了。”眼看着他态度坚决,女儿眼里也都是期盼,到底刘元最后还是松口了,只是摇了摇头,非常之无奈。
“好了,嫣儿乖,快去做功课吧。”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心里是不爽的,林清源摸了摸女儿的头,意在赶紧把她打发走。
“好吧好吧。”反正得到想要的承诺了,小嫣然也就点了点头,听话的出去了。
她刚离开,刘元就用谴责的目光看向了他。
“先生,我知道你通今博古,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有些话,实在不宜跟嫣儿说啊。”
“太学是何等重要的场地,如何就能允她一个小女儿家去闲逛呢?”
“而且嫣儿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这孩子是惯会顺杆爬的。”
“这次你许她进去看,那下回她就说不准想在里头和那些少年们一起读书,这,这……这像什么样子嘛。”刘元眉头紧皱,显然是对他轻易答应十分不满。
“如何不成样子?”林清源却不以为然,“我一直就觉得太学跟我记忆里的学校不太一样,总是缺点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今儿嫣儿一提,我反而想起来了。”
“那你说缺什么?”刘元的右眼皮跳了跳,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了上来。
“缺女学生啊。”林清源拍了拍手。
“当初我上学的时候,那不管是幼儿园,中学,还是大学,那都是男女一起上课的,那时候,才真的是男女平等呢。”回想起自己的求学经历,他还蛮怀念的。
“你们有女学生?不对,你们跟女学生一起上课?”刘元却难以想象那种场景,而且这思绪很快发散出去了。
“是啊,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特别是上大外,哦,就是上外语课的时候,各个不同专业的男生女生都会坐到一个教室里听课。”
“由于是学语言嘛,所以女生居多,也没见怎么着啊。”他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那,那些女学生,好看吗?”刘元却在听到男女一起上课后,突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这个。
“好看啊,大学嘛,天南海北的同学都有,风格也不同,笼统点形容就是,北方姑娘爽朗,南方姑娘温柔。”
“而且上大学的时候,大家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花骨朵一般,自然都是生机勃勃,耐看好看的啊。”
“生的美貌的不在少数,就算有长得的一般,那化化妆,也会很好看了啊。”林清源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大实话。
“那你看过几个美貌姑娘?”刘元突然发问。
“我看……”,才起了个头,林清源就立刻咬住了舌尖。
“元儿,我那是欣赏的眼光,再说只是男女同学,又没别的什么……”
他试图为自己辩解,然而在对方怀疑的眼神中,不知怎么的,也心虚似的,回答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总之,我发誓,在你之前,我没跟任何女同学谈过恋爱。”没办法,他只得举起右手,郑重其事的坦白。
“没跟任何女同学谈过恋爱?”刘元重复了一遍后。
“那男同学呢?你们那儿,姑娘长得漂亮,少年也肯定俊俏吧。”她的思路不知为何,突然拐到这上面来了。
“元儿,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我……我没有龙阳之好,这你是知道的啊。”
林清源简直不敢相信,一向较为保守的妻子,竟然发出了这等先进的问询。
“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刘元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过界了,脸颊忍不住泛起一丝红晕,显得有些羞赧。
“那还不是都怪你,非要说什么男女一起上学?”似乎是被他的眼神看的不自在,她干脆倒打一耙,“简直是离经叛道,胡说八道。”
“……”,见她这样子,林清源就知道,这是不打算讲理了,也就是说,现在没法正常沟通,未免误伤自己,那还是顺着她为好。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于是乎,他只得软下语气开始哄她。
“本来就是你的错!”刘元不依不饶。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是我脱离实际,没有考虑现实情况,还请公主殿下给点意见,让我好改进自己的想法,好吗?”
林清源给她赔礼道歉,可这言外之意,却好像并没有打消那个念头。
“知错了就好。”刘元正在气头上,又被他哄得五迷三道的,也就没细细思量,而他也就暂时蒙混过关了。
第200章
按太学的规矩,不同专业的学子是不住在一起的。
有关男尊女卑的话题,以林清源的妥协而暂时告一段落,刘元看出他有心事,便主动询问。
林清源也不隐瞒,直言告诉她,有人托自己照料一个即将新来太学的少年英才的事。
“我打算亲自去接他,并送他入学。”他暂时是这么计划的。
“先生,我觉得不妥。”岂料刘元却摇了摇头。
“哦?哪里不妥?”林清源虚心请教。
“先不说这个少年是否真的如传言一般是个名副其实的英才,就算是,那他的为人处世方面,我们也无从了解。”
“万一是个面上憨厚,内里藏奸的,你却又引导了他,那将来岂不是会带累了你的名声吗?”
“要知道,我大汉选用人才,虽说是不拘一格,也不太过问出身,可这德行和才能是并重的啊。”她提醒他还是谨慎些好。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德才兼备,那也用不着你亲自去接,你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这点分寸总该有吧。”
“就算先生不在乎繁文缛节,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不然上下尊卑一乱,这秩序就难以维继了。”
刘元的意思是,礼贤下士可以,但要分情况,有些事,那是不能开这个口子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现下连面都没见到,也确实不该过早的表露态度,总该考察一番才是。”
对于妻子后半句的尊卑什么的,他是不怎么在乎的,但对于前头的言辞,倒是听进去了。
君不见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有才却无德呢?
这种人,就算能用,也不能信,而且恐也用不长久,因为这是根植在华夏民族文化中的向善的一面,也是整个社会约定俗成的规矩。
正所谓,德才兼备,以德为先啊。
“还有啊,你刚才不是答应了嫣儿,开学当天要和她一起去送亚夫吗?如此一来,也分身乏术啊。”
“依我看,倒不如吩咐一得用之人去接你口中那个少年英才,还可趁着入学当日同在太学的机会,近距离的观察一番。”刘元如是道。
“嗯,这倒是个好办法。”林清源闻言点了点头。
“那我让不疑去接他吧,总归张苍的信是直接写给留侯的,我这么安排,也算得上重视了。”他思考了一会儿后,如此道。
“这人走的留侯的路子吗?”刘元听到这儿,不免有些惊讶,“那我还真有些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少年英才能得留侯亲自开口?”
“好奇啊,这简单啊,开学当天,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林清源大方的邀请她。
“……”,刘元其实很心动,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吧,启儿还小,离不开我,要是带着他去吧,又怕出点什么事,可放他自己在家里,我又不放心,要不,这次我就不去了吧。”
她实在放心不下做为太子的刘启,更别提,这孩子还是她一手带大的,心里跟亲儿子根本没什么两样。
“也是,启儿才三岁半,如今又是初春,有些寒凉,他小孩子家家的,也确实不宜多出门,万一着了风就不好了。”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可以去啊,大不了把启儿送到椒房殿让漪房照顾不就行了?”他心里还是盼着一家人一起出行的,所以出了个折中的主意。
“绝对不行!”刘元脱口而出就是拒绝,她回答的太快,也太坚决,让林清源想不怀疑都不行。
“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只是我总觉得,漪房她对启儿……”
刘元欲言又止,她也说不清,可她就是感觉,窦漪房这个亲生母亲对刘启有一种疏离,甚至是恶意。
哪怕不明显,但她就是莫名的能感觉到。
或许,是因为她把刘启当成了亲生儿子,母亲的本性让她察觉了窦漪房那慈爱表象下的敷衍吧。
“既然你担心启儿,那你就陪着他吧。”林清源思虑一瞬后,就不在强求了。
因为刚才她虽然没说完,但面上的犹豫和眼里的纠结却让他看的分明。
联系史书上曾记载过的窦漪房和刘启这对母子之间并不亲厚的关系,以及现在情况中,窦漪房因刘启难产的事实,窦漪房对刘启这个儿子心有芥蒂,那真的是非常有可能的。
而刘元一直养着刘启,全然跟亲生的没什么区别,她又是亲姑姑,这血缘关系和养育之恩结合在一起,也难怪她舍不得把孩子还回去,而林清源也未曾对此有意见的原因了。
“也好,那你就带着嫣儿去吧,出门在外的,可要好好约束,别让人看了笑话。”
刘元不放心侄子,其实更不放心这带孩子的丈夫,毕竟,他有多宠女儿,那只要有眼睛的,那都看得见。
当然了,她不是担心女儿的人身安全,而是担心,林清源这个当爹的,太过放任女儿,宠的对方无法无天,在外头丢了皇家的脸面。
而且根据她对这父女两个的了解,他们真干得出来,所以才会不放心的再三叮嘱的。
“放心吧,我们嫣儿可是懂礼貌的好孩子,再说还有我在一旁呢,怎么也不可能让人欺负了去,当然了,要是谁敢出言不逊,那我们父女也是不会客气的。”
林清源明知她的意思,却故意曲解,并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这摆明了一看就是在逗她嘛。
“……算了,随你们去吧,我不管了。”刘元无奈的扶额,最终决定放弃了说教。
于是乎,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时间很快来到二月中旬,太学新一年的开学日。
林清源带着小嫣然和周亚夫一起去太学报道。
自然了,为了不那么显眼,小嫣然穿了一身男孩才穿的衣服,不过他们三个也有统一的地方,那就是都是一身素色。
眼下虽然国孝就要结束,也快要除服,但到底宫里还没举行正式的仪式,林清源和小嫣然又是皇室中人,自然得谨慎点。
至于周亚夫也穿的素色衣衫嘛,那就纯粹是他现在没取得任何功名,所以不能随便乱穿衣服,一身素服是最合适的。
就在他们三个正在太学里闲逛的时候,另一头,张不疑也照林清源的吩咐,接到了从淮南国来的贾谊。
张不疑身上是有官位的,他又是留侯张良的长子,爵位继承人,所以这衣服是能穿对应的颜色的。
不过出于国孝还没出的谨慎,以及不想太过显眼,他今日也是一身素服,只是衣襟袖口的滚边上,有不易察觉的绣纹图案,也是上了色的,就是不明显而已。
彼时,他已经接到了贾谊,观其相貌,果真是俊的很,周身的气息也很平和,礼节也十分周全,至少这一照面,张不疑对他是有几分认可的,这态度上,也温柔许多。
因为要安置行李和随行的书童的,所以张不疑先带他去了给他安排好的学生屋舍,趁着书童去整理东西的时候,他与他讲解起太学的规矩。
“我已经让人替你去取校服了,还有被褥,书本什么的,一会儿都会一并领了来,这屋舍的东北角是书房所在,你若要习字,大可去那里。”
“院子里还有小厨房呢,如果上完课,你实在不想去膳堂和别的学生挤,也大可以让人买了菜蔬回来做。”
“晚上休息前若是要喝点热汤,或者洗漱的话,也都有单独的房间和物品可用,你让你的书童多熟悉一下就行了。”
“还有开学几天后,将会举行五到七天的军事训练,如果你觉得身体不适,也可提前报备,届时在一旁观看就是。”张不疑简单把需要注意的地方说了一遍。
“多谢张前辈”,贾谊听的很认真,尽管心里有些疑问,但也没有随便打断他的话,而是等到他说完了,自己道了谢,才开口的。
“晚辈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还有很多事不太清楚,不知可否请前辈再多解释一下呢?”他恭敬的询问道。
“当然可以了,我本来就是父亲和太傅特地安排来接待你的,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就是。”张不疑抬了抬手,大方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贾谊再次行了一礼后,继续了。
“敢问前辈,这么大的院子,就只给我一个人住吗?其他学子,也是这个待遇吗?”这是他感到最疑惑的。
因为现在他所在的这屋舍,与其说是一间屋子,不如说是一个完整的家庭布局,卧室,书房,厨房,洗漱间,甚至下人住的地方,竟然都有,使用的物品也都准备好了。
这实在是想的周全至极,待遇也好的远超他的想象,也难怪他诚惶诚恐了。
“当然不是,按太学的规矩,不同专业的学生,是不住在一起的,比如,儒家学子和法家学子,便有自己单独的屋舍区域所在,他们人数众多,这住宿的地方自然就紧张一些。”
“而我们道家呢,青黄不接,所以空房间就多,而且先前你的老师张苍张大人特地来信,我父亲和太傅商量后,才决定把你安置在靠近他们住所的地方。”
“这样一来方便求学,二来嘛,也远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张不疑进一步为其解释。
“我的事都惊动了留侯和太傅了?这实在是令人惶恐。”贾谊惊讶的很。
他虽然知道老师是写了一封信的,可并不知道具体写给了谁,内容又是什么,而张苍在他临行前,也只是简单交代,言说托了一个好友照料,谁知道这一下就托到太学的掌权人头上去了。
顿时,这少年就感觉自己受宠若惊的很,也担心是不是太麻烦对方了。
“那不知留侯和太傅现如今可在太学里吗?作为后生晚辈,实在该去拜见才是啊。”这话他倒是说的真心实意。
“在呢,在呢,不过今儿是开学日,他们可能一时走不开,这样吧,等一会儿用了午膳后,我带你去拜见他们。”张不疑出了个折中的主意。
“对了,今日的午膳,你是想跟我一起去膳堂吃,还是让人现做呢?”他问道。
“我看这天色不早了,也实在不宜再劳动人,不如,我和前辈一起去膳堂吃吧,正好也在校园里逛逛,方才走的仓促,有好些地方都没细看呢。”贾谊思虑一瞬后,便如此道。
“这样也好,我们去膳堂用饭,然后我带你走一走,看一看,早些熟悉各种屋舍布局,也对快速融入太学有好处。”张不疑点了点头。
“前辈所言极是。”贾谊也赞同道。
就这样,两人达成一致,张不疑带着贾谊往太学的膳堂走去。【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