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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过去看热闹,结果发现自家房子着火了。


    就在张不疑带着贾谊往食堂来的时候,林清源带着女儿和周亚夫也到这儿来了。


    因着不同专业的学生因排课时间不同,所以大家用饭的时间也不一致,比较宽松。


    但现在到底是午膳的时间,学生们比较集中,为了不打扰大家用饭的兴致,他便带着女儿和周亚夫直接去了后厨,寻打饭师傅点了些吃食。


    三人一起端着饭菜,跟随林清源的脚步,去了有一屏风遮挡的清静的角落里一起用饭。


    因着还没出国孝,所以刚才林清源只点了两三碟素菜,又一人要了一碗面条,也没像在家时那么讲究,非得分桌吃,直接把饭食端到一起。


    林清源和女儿并排坐,而周亚夫则是坐在他们对面。


    一切准备就绪,三人便准备开动了。


    正待要下筷子的时候,林清源却突然叫停。


    “等等!”


    “先生?”


    “爹爹?”


    周亚夫和小嫣然都疑惑的看向他。


    “今儿我们吃面条,但好像缺了什么吧,你们两个有没有发现啊。”林清源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我知道,我知道”,小嫣然看了一眼后立刻举手抢答。


    “是缺了蒜瓣儿,爹爹教过我们的,‘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周哥哥,你说是不是?”这小丫头摇头晃脑的回答着,还不忘了去求认同呢。


    “是是是,我们嫣儿最聪明了。”周亚夫自然毫不吝啬的竖起大拇指夸赞。


    其实他未必不知道答案,只是慢了一拍而已。


    不过听嫣儿立刻就能说出来,他也没什么不高兴,反而对她有这样敏捷的反应很是赞赏,当然了,也不排除他是在献殷勤。


    而此时,林清源就倾向于后者,毕竟,每个有小白菜要宠爱的老父亲都本能般的防备别有用心的小蠢猪。


    “亚夫,那你去卖面条的那个窗口,找打饭的师傅要点蒜瓣儿来吧。”于是乎,他毫不犹豫的指使起对方来了。


    “好啊。”而周亚夫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先生是在锻炼自己,便点了点头,起身出去了。


    “爹爹,周哥哥第一次来太学,你就让他一个人行动,他会不会怯场啊。”小嫣然倒是有点担心。


    “对了,爹爹,你好像没给他钱啊,他能拿来蒜瓣儿吗?”她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蒜瓣儿而已,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而且平常为了方便学生们吃饭,膳堂的师傅们也会提前在每个窗口准备好一些佐料。”


    “比如咸菜,腌菜,酱醋和辣子什么的,个人如果有需要,可以要求添的,没问题。”


    “至于说我没给他银钱,那这就是要考验他的能力了,如果他嘴甜点,会来事儿的话,那没钱也可以要来的嘛。”


    林清源毫不愧疚的把自己的小心思美化成了对周亚夫的锻炼。


    “啊?那不成了要饭的了吗?”小嫣然却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大实话。


    “嫣儿啊,你不懂,这要饭也是一门学问,能要来,还能让人高高兴兴的给你,那自然就是有本事的。”


    “再说了,刚才我都带着你们两个一起去打饭了,如果他够聪明的话,完全可以把我搬出来当理由嘛。”林清源却一本正经的开始忽悠女儿。


    “奥,那这就是借力打力喽。”小嫣然若有所思。


    “对了,所以我才说这是锻炼他啊。”林清源毫不心虚的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们等等他吧。”小嫣然成功被他带到沟里,并毫不怀疑,可惜的是,她并没有发现父亲唇角几乎抑制不住的笑意。


    而就在周亚夫去拿蒜瓣儿的时候,大批的学生也都下了课,并来了膳堂,只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这里面就有许多人了。


    彼时,张不疑也带着贾谊走了进来,后者看什么都新奇,其实也确实新奇。


    原来这膳堂和外头的酒馆不一样,不提供点菜服务,而是每个不同的窗口都卖一些个成品,比如包子,馒头,面条,饺子,咸味甜味的粥,各种不同花色馅料的点心……等等。


    其实也有炒菜,有荤有素,丰富的很,不过这些也不是现点的,而是成品,一个个的摆在窗口,顶上写着卖的是什么菜。


    学生可以看自己口味选喜欢的,而且每天的菜单都不一样,也算是吃个新鲜,不至于说吃腻了什么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水果饮料酒水什么的售卖,只是这个不止要付钱,还有年龄限制和时间限制。


    这也是为了防止有学生上课前酗酒无法完成课业,不过要是上完当天的课了,叫上三五好友一起打几个菜,再喝点小酒是可以的。


    所以里面的桌椅板凳也不是单独的设置,而是几个连在一起的,方便聚餐,也解决学生太多,用饭困难的问题。


    而这个经营模式一看就不是汉朝存在的,而是由林清源参考自己大学的食堂设计的,也就是说,充满了现代的气息。


    如果忽略里面的人的衣着打扮,说话方式,那还真是非常有亲切感。


    当然了,对于新来的学生们来说,却是满满的新奇感,此时的贾谊,便是如此。


    他今年不过十六七岁,还是个少年郎,千里迢迢从淮南国来首都长安,突然见识到这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用饭场所和方式,自然是觉得新鲜又好奇了。


    虽然儒家的规矩里,是食不语,寝不言,但这膳堂里却没那么讲究,不止是因为这些学子并不全是儒家的,更多的是因为一个现实原因。


    “来点什么?”


    “一盘饺子。”


    “要一碗面,多加醋。”


    “来个春笋豆腐汤,再要一笼包子。”


    “一会儿吃了饭,去不去踢蹴鞠啊?”


    “去去去,等我一下,就一下,我马上就来。”


    “有练琴曲的没有?组队啊。”


    “这儿呢,我和你去。”


    ……


    打饭窗口的问答声,学生们的说话声,走路和碗筷碰撞声……等等,就算大家再怎么克制,也免不了在膳堂中形成一种熙熙攘攘的热闹感。


    这场景,也和其他学校不同,贾谊自然觉得稀罕,而张不疑时常在太学,早就见怪不怪了,他问过贾谊的口味后,便去打了两盘饺子过来。


    虽说因着国孝,不能明目张胆的吃肉食,但素饺子,也好吃的很。


    毕竟,现在才二月中旬,包素馅饺子用的蔬菜,都是摘的嫩芽,再加鸡蛋进去,那自然是香的没边了。


    因着是贾谊在太学吃的第一顿饭,张不疑还打了两碟菜肴,量都不多,但胜在美味。


    把饭菜摆了一桌,两人相对而坐,正要开动,突然发现忘了拿醋,张不疑起身就要去,贾谊却自告奋勇去拿。


    张不疑也没拦他,也是想瞧瞧他适应能力如何,便允他自己去。


    贾谊就兴冲冲的朝着卖饺子的窗口去了,他才刚走不久,便有人来到了张不疑跟前,还跟他打招呼呢。


    “张大人,别来无恙啊。”


    张不疑闻言抬头看去,却见一魁梧男子正恭敬的给他施礼。


    “这不是我们的南军副统领吗?怎么?今儿休沐?”认出是法家学派出身的郅都,张不疑也拱手回了一礼。


    “没,是请了假的,这不是太学新一届的学生开学了吗?老师让我送个同门师弟过来。”郅都也不隐瞒,直接告知。


    “敢情跟我接了一样的活儿啊,巧了不是?我今儿个也是送新学生来了。”张不疑笑了笑。


    “哦?是吗?那看来还真是有缘,说不定我这个小师弟还能和大人带的新人在一个班级呢。”


    郅都与他并说话不见外,张不疑脸上也无什么不悦,而且言谈间甚是亲近,可见双方私交不错。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当初举行第一次科举考试的时候,郅都位列进士第二,是张不疑的父亲张良和林清源一起定的名次,后来又有多番交往,一来二去,便熟了。


    郅都虽然是法家学派出身,但和他们一样,都是坚定的加强集权,支持皇帝的。


    再有,这人的品行也确实不错,如今又是南军副统领,能够有效制衡作为南军统领的吕禄,防止外戚权力过大。


    这立场一致,脾气也相投,双方自然没个不交好的。


    他们在这儿叙旧,却不知打饭窗口那儿,已经出了事了。


    本来膳堂就不算太安静,也没第一时间察觉,等动静大到引起他们的注意,抬头望去,却见已经有几个学生扭打在一起了。


    两人对视一眼,便结伴朝那里走去,一来是因为今天是开学日,不能这么不像样,二来嘛,也有点看热闹的心思。


    可谁知两人凑近了一瞧,好嘛,全是熟人。


    打的最狠的几个里头,其中一个就是郅都今天带来的新人,也就是法家巨头张恢的小徒弟,晁错。


    而另外两个,哦不,应该是另外三个。


    周亚夫,张不疑和郅都都认识,是太尉周勃的次子,当今太傅的半个徒弟。


    袁盎,南军统领吕禄的家臣出身。


    还有一个就是贾谊了,不过他只是拉架来着,不慎被卷入其中的,并非主犯。


    而除了他们几个之外,围着他们的,还有好些儒家学子和法家学子,双方因为立场的缘故,也都多多少少动了手。


    现场乱糟糟一团,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林清源和小嫣然,他带着女儿出来查看情况。


    却见张不疑和郅都两人都在,便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对此事进行处理,而是打算观望一下事态发展。


    而张不疑和郅都呢,也都气的发昏,高声训斥制止,好一会儿才止住这场闹剧,但双方都不服气,纷纷要求主持公道。


    谁能想到啊,太学第一天,就碰上这么大的热闹。


    这就好比发现有地方着火了,兴冲冲赶过去看热闹,结果定睛一瞅,自家房子烧着了,你说这可不得堵心吗?


    可不处理也不行啊,涉及到他们带的新人了,没办法,张不疑和郅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第202章


    依我看,也确实是不懂规矩的很。


    自己带来的新人在开学第一天就和其他学子大打出手,不管是因为什么,都让郅都觉得极为丢脸。


    他本身是法家学派出身,又为南军副统领,从来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此番闹剧,简直就是在他的雷区疯狂蹦迪。


    又见对家学派的人一个劲儿的叫嚣着什么主持公道之类的话,他自然忍不了,当下就想发作。


    还好张不疑及时制止了他,明面上的理由用的是学生冲突,当由太学内部负责此事的部门处理,应该将所有涉事学生带离膳堂,至于公道不公道的,自有专业人士来评判。


    这番说辞虽然没有当下解决矛盾,但学生们也没有不服的,到底制度在这里,该走的流程他们也都清楚,所以也没人跳出来反对。


    而郅都被张不疑这么一打岔,心下的怒气也去了一半,他虽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但也绝对不是愚笨的,不然当初也不能一次登科,并列为科举考试第二名。


    没错,他已经看出了张不疑的打算,这是要将此事的影响压到最低,看似不偏不倚,但郅都知道,他这是好意。


    今天可是太学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不说多少新学生和家属都在,不好让人看笑话。


    只说都是读书人,在膳堂里大打出手已然丢了脸面,如若还要在此激烈争吵,恐怕才是真的不像样子。


    于是乎,众人便都被一起带走,林清源也没了吃饭的兴致,带着女儿跟了上去,只是远远的坠在后头,没有和他们汇合,理由也很简单,依旧是想看看这事儿他们会如何处理。


    而这一路上,张不疑和郅都也没闲着,至少以他们的眼光能很迅速的分出此次斗殴事件的主犯和从犯。


    所以在到达太学管理学生纪律的办公地方后,很快就有负责人过来跟他们接洽交谈,并将那些个从犯都带到一旁处理了。


    也就是说,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四个主犯,周亚夫,晁错,袁盎,贾谊,还有张不疑和郅都这两个家属,以及一个管纪律的官吏。


    当然了,最后这人认识张不疑和郅都,尤其是张不疑,后者也是太学的管理者之一,倘若不是今天特殊情况,他是以家属身份来的,那么他也可以直接进行处理。


    也就是说,在此事的处理当中,那个管学校纪律的官吏,反而只能做个见证人,而非真正能做主的那个。


    至于林清源,他正带着女儿站在门口,听着房间里的交谈,静待事态发*展。


    “说说吧,怎么回事?”而首先开口询问的人,自然是张不疑,而那个管纪律的官吏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而是拿着笔,在一旁准备记录。


    “袁盎,你先说。”他一指站在中间的那个少年,点名道。


    之所以选择对方,也是因为晁错是郅都带来的,而贾谊是他带来的。


    在四个主犯里,只有袁盎没有父辈跟随,家世也不怎么好,早点从他口中套话反而比其他两个有依仗的孩子容易。


    至于周亚夫,被他们选择性的忽略了,毕竟,这小子的背景实在是过硬。


    “张大人,事情是……”,袁盎不知内情,但他的品行素来不错,年纪也小,想不到那么多,对着他们行了一礼后,就准备如实叙说来龙去脉了。


    然而他的话才起了个头,就被人打断了。


    “这事儿都是这家伙不修口德造成的!都是他的错!”发言的是周亚夫,他不止说,他还毫不客气的指向了站在一旁的晁错。


    “什么叫不修口德?我只不过是说了实话,再说了,就算我之前撞到他了,那也是不小心的,况且我不是赔罪了吗?”晁错也毫不示弱。


    “你那叫赔罪吗?你那是侮辱人!”周亚夫一听这个更是气炸了。


    “那怎么叫侮辱呢?你们两个交谈的时候,我也在旁边打饭,倒也听了一耳朵,这人家里穷,出身又不好,还想申请太学的奖学金呢。”


    “那我不小心撞了他之后,答应赔他一锭金子,又有什么不对?”晁错反驳道。


    “你还敢说?!”眼见他竟然还提这事儿,周亚夫更是气的什么似的,当即就要上去打他!


    还是郅都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一旁的袁盎也拦住了好友,劝他不要冲动,这才把周亚夫按住。


    不过他还是愤愤不平的样子,甚至连郅都也迁怒了。


    “你这般傲慢,看不起人,无非是仗着家世和长辈,不过我告诉你,我才不怕这些,我先生教过我,万事都越不过一个理去!”


    “今天的事,你到底赔不赔罪?!”周亚夫直接甩开了郅都的手,怒气冲冲的继续发难了。


    “我又没错,赔什么罪?!”晁错的脾气也是硬的很,当下就顶了回来。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眼看着他们还要吵,周亚夫言语间还夹枪带棒,波及了郅都这个做长辈的,张不疑自然不能再沉默下去,直接气势全开,沉声命令道。


    周亚夫认识张不疑,自然不敢造次。


    而晁错虽不认得他,但见自己的师兄,如今位居南军副统领之位都对他以礼相待,自然也清楚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所以他也就识相的不说话了,但看他那眼里的神情就知道,他必然是不服的。


    “贾谊,你说,事情是不是他们方才讲的那样?”暂时压住了他们后,张不疑直接看向了他带来的新生,“还有,你是怎么掺和进去的,也都细细道来。”


    “回前辈的话,事情大差不差就是这样”,贾谊拱手行了一礼,先是点头肯定了对方的猜测,然后才有些忐忑的说了自己牵扯进去的缘由。


    “至于我,也是想着不过一件小事,不值得这般大动干戈,便想着调解一番,谁知……”,话到此处,他欲言又止。


    “谁知弄巧成拙,他们几个的火气都冲你来了,算是遭了无妄之灾,是吧。”他嫌丢脸说不出口,张不疑却不在乎这些,直接把后半句补全了。


    “这……”,贾谊脸一红,也实在觉得不好意思。


    可还不等他怎么描补一下呢,周亚夫就嚷嚷开了!


    “这怎么是遭了无妄之灾啊,分明是见义勇为啊,张大人,我们可是苦主,你不主持公道,为我们做主也就算了,怎么反倒责备起我们来了?”


    他愤愤不平的很,而且眼睛一直在郅都和晁错身上来回扫视,复又落到张不疑身上,很显然,他怀疑对方是故意偏袒‘敌人’的。


    “……”,张不疑什么段位,周亚夫这点小心思,自然是一眼就被看穿了,而且令他相当无语。


    “你既然提到了你的先生,那你就该知道,凡事三思而后行的道理。”他实在没忍住,还是教训了一句。


    “可是……”,周亚夫不服气的还想反驳。


    “没有可是,这件事,本该是袁盎和……”,张不疑还不知道晁错的名字,于是转头看向了郅都。


    “晁错,他叫晁错。”而郅都也是如实告知自己小师弟的姓名,且态度十分恭敬。


    可见他已经看出张不疑是有意息事宁人了,既然人家肯卖他一个面子,那他自然不会不领情。


    “好,这件事,本该是袁盎和晁错的纠纷,现在晁错不认为自己错了,那么袁盎,你的想法呢?”


    “你是否也觉得他冒犯了你?可有想要对方赔罪的诉求吗?”张不疑得到了名字后,便转头看向了袁盎。


    “什么叫可有想要对方赔罪的诉求啊,本来就是他不对,他就该赔罪,这怎么还盘问起我朋友来了?”周亚夫依旧没学乖,还敢插嘴。


    “袁盎,刚才亚夫说,这事儿你是苦主,那你就说说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吧。”张不疑现在都懒得理他,直接问起袁盎。


    “张大人,如果他只撞了我,弄脏了衣服,言说用钱来赔,那我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可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傲慢,也确实有羞辱的意思。”


    “不提当时,便是方才,他还借着此事,提及了我的出身和家庭,是,我是家贫,也有意要争奖学金,可这并不代表我就没有骨气,别人可以随意侮辱。”


    “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作为,也实在不合礼节。”


    “有鉴于此,我认为他是有错的,应该为他的出言不逊向我道歉。”袁盎不偏不倚,有理有据的分析此事,并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哼,我不过是说几句实话,你就讲这许多有的没的,什么骨气,礼节的,儒家的人,也就只会抱着这个才能立足了,半点底气也没有。”


    晁错听他要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自然不干,还不等张不疑他们开口呢,就直接出言怼了回去。


    虽然话是这么说不错了,但他真讲出来,到底是难听的很。


    眼看张不疑皱起了眉头,郅都就知道要有变故,他刚要开口,岂料外头就突然有反驳之声传来。


    “此言差矣!”


    “所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此乃为人处世之根本,如何到了你口中就成了沽名钓誉之物?”


    “何其浅薄哉?!”


    ……


    众人闻声,忙朝门口看去,却见一素衣孩童冲了进来,正是小嫣然,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岂料她才走到众人跟前,还没说别的什么呢,晁错就突然伸手,抓住了她头上的发带,轻轻一拽,头发散了下来,她手忙脚乱的去整理。


    “我刚才听声音就觉得不对,现在一看,果然是个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孩子,竟敢女扮男装擅闯太学?”


    “听你刚才那话,是为他们两个辩驳的,哦,我知道了,你应该也是儒家的人吧。”


    “儒家不是一向最重礼节的吗?如何今日却明知故犯呢?还是儒家弟子根本就是严以待人,宽于律己的?”


    “今日一见,却不知是名不副实,还是不懂规矩,明知故犯了!”


    ……


    晁错眼看确实是个小姑娘,便趁机借题发挥,不依不饶的将‘敌人’们嘲讽了个遍。


    他是说的痛快了,可在屋里认识小嫣然的人,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郅都黑着脸,刚想让他闭嘴,不料外头却突然又有一男声传来。


    “依我看,也确实是不懂规矩的很。”


    话音未落时,林清源走了进来。


    第203章


    他不偏袒我们,可他也不偏袒儒家啊。


    那天的事,林清源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在几个少年面前表明身份,只是让他们把自家孩子带回去教导,算是各打五十大板,平息了此事。


    可被长辈们带走的几个少年们,回家后的待遇,却完全不一样。


    长安的廷尉府中,法家学派的巨头,九卿之一的张恢,正在大发雷霆,而挨训的对象,是他最小的弟子晁错。


    “混账!”


    “蠢货!”


    “傻瓜!”


    “愚不可及!”


    张恢坐在上首,那怒气根本没有遮掩。


    众所周知,法家的人向来嘴皮子厉害,不说则已,一说那就绝对要往人最痛处戳下去不可。


    今日他教训弟子,自然也秉承了这个原则,那一个个‘精辟’词汇被他毫不客气的扔向了对方。


    “老师……”


    晁错在外头再怎么傲慢,那在家里,到底也不敢这样,更别提,他向来都是众弟子中最受宠爱的那个。


    可如今不过一件小事,却被长辈劈头盖脸一顿责骂,他的情绪自然是绷不住,委屈的眼眶都红了。


    “怎么?你觉得冤枉你了?”张恢却根本不吃这一套,“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啊。”


    “不过是一件小事,你道歉又能怎么样呢?非要不依不饶,这下好了,才开学,你就给儒家这么大一个把柄,将来你怎么在太学立足?!”他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可这事儿根本就不是我的错啊,我为什么要道歉?”晁错依旧不服气,“还有今天给我们裁决此事的那个人的安排,我觉得根本就不公平!”


    “我听见那个小姑娘喊他爹爹了,那也就是说,对方明知太学不让女子入内,却还故意把人带进来的,这难道不是徇私?”


    “如此表里不一,如何能做我等表率?!”


    他现在还不知道林清源和小嫣然的身份,而是死死的揪住了不合规矩这一条,要定对方一个偏袒之罪,也好证明自己是受了委屈的。


    “那你就是觉得陛下的太傅品行不端了?!”张恢都快气笑了。


    “还是说,你私自抽掉了小翁主的发带,戳穿她女扮男装的事,你觉得自己很有君子风度?”


    “甚至可堪为众人之表率吗?”他一句句的反问中,自然将林清源父女的身份透露了出来。


    而晁错就是再怎么不知轻重,也明白作臣子的,是绝对不该,也不敢妄议皇家之事,可如今,他不仅说,他还是当面指责了太傅和小翁主。


    现在,他也终于回过味来,知道太傅进门那一句,‘确实是不懂规矩’说的是谁了。


    “就……就算是太傅和小翁主,也不能不讲理,光用身份压人吧。”他其实自知理亏,但却嘴硬的不肯承认。


    “你还敢狡辩?倘若太傅和小翁主真用身份压人,你觉得你现在还有机会站在为师面前挨骂吗?早该往大牢里走一圈了!”


    眼看他还一副拎不清的模样,张恢更是气的什么似的,言辞间也越发不客气了。


    “还有,说到以身份压人,你对那个袁盎难道就不是如此了吗?五十步笑百步,你觉得很骄傲吗?还有脸攀扯别人?”他这次是真的怒了。


    而晁错听到这儿,又何尝不知是自己错了?


    但他素来傲气,年纪又小,遇事从不肯轻易低头的,如今却被老师这么直白的责骂,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委屈大了,可又不敢还嘴,只能可怜巴巴的低头受着,可眼眶也更红了些。


    “……”,张恢见他这个模样,心下也是又气又心疼。


    晁错到底是自己门下最小的弟子,且自幼就送来身边教养着,哪有不疼的道理?


    只是如今看来,原是自己平日里对其心疼太过,以至这孩子养成了高傲自大的性格,做事也没个轻重,这才引出此等祸事来。


    “罢了,既然太傅已经做出了惩罚,这几天,你就待在家里好好反省吧,至于开学的军事训练,我会让你师兄替你告个假。”张恢斟酌再三后,这般决定道。


    “可是,老师,我……”,晁错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张恢却提高声音打断了他。


    “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今天这事儿,你得忍了!”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是,弟子知道了。”晁错依旧委屈巴巴的,但到底不敢犟嘴了。


    “行了,回你房间吧。”张恢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是。”晁错不情不愿,但还是听话的行了一礼后,转身出去了。


    与此同时,郅都则是从外头进来,并给自己的老师奉上了一杯清茶。


    “老师,您消消气,师弟他不过是年轻气盛,一时冲动罢了。”


    “可今日跟他冲突的,又何尝不是年轻人?他比别人更沉不住气,那也就代表,我们的教导他并未听进去,而只是浮于表面。”


    “从这一点来看,我法家反而不如儒家和道家了。”张恢喝了一口茶后,随手把杯盏放在了一旁。


    “等新学期开课了,我亲自去一趟伏生前辈那儿,讨个人情,把晁错送去,学学《尚书》吧。”他这般考虑着。


    “可是对方是儒家的博士官啊,今日小师弟又打了儒家的人,那人家能……”,郅都却面露难色,甚至很是不解。


    “打了儒家的人?你真以为儒家是诚心接纳袁盎的吗?”张恢却嗤笑一声,“那小子虽说倾向于儒学,但你可曾听闻有哪位儒家大贤将他收入门下了吗?”


    “至于今日帮他出手的那些儒家学子,要么是不太熟悉他的来历,要么就是不受儒家重视,得不到内部消息的,根本不足为惧。”


    “袁盎此人,虽说有些才华,但其父早些年做过强盗,后来还是靠着吕禄的提拔,这才由黑转白,洗清了身上的罪犯痕迹。”


    “可同样的,他们袁家投靠了吕禄,就等于和外戚挂上了钩,打上了吕家的印迹,不提别的,就只凭这点,那些自命清高的儒家学者,也不可能真心为他着想的。”


    要不说还得是张恢呢,只凭着几句话,就把事情分析的明明白白了。


    “最近陛下对吕家的态度如何?”他看向郅都,轻声询问了一句。


    “面上还是老样子,说到底,吕家是太后娘娘的母家,吕禄又是陛下的亲表兄,如今又掌着南军的军权,一时轻动不得。”郅都斟酌着回答道。


    “那就是还需要等了。”张恢只一瞬就明了他的言外之意,陛下心里恐怕早有不满,只是不肯落人口实,所以才没有贸然动手罢了。


    “你有把握吗?”他突然问了一句,他问的是,对方有没有把握,取代吕禄的位置。


    “如果陛下想,那我随时准备着。”郅都也明白老师的意思,几乎没有犹豫就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就好,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好好跟着陛下,如果有突然事件来不及找我的,可以通过张不疑去通知太傅。”张恢很满意他的态度,并且和颜悦色的又给他指了一条路。


    “老师,我承认自己和不疑私交不错,倘若真遇到什么棘手问题,跟他说一声,不会太难办。”


    “可太傅平日里并未多偏袒我们法家,为何还要特地告诉对方呢?”郅都是真的不太理解。


    “他不偏袒我们,可他也不偏袒儒家啊,太傅要的,是一种平衡,你明白吗?”张恢挑了挑眉。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直接通过不疑交好留侯不就行了吗?左右留侯才是现在的道家掌舵人啊。”郅都不明白为何要舍近求远。


    “留侯今年多大了?”张恢却不答反问道。“你再看太傅,年岁几何,面貌如何呢?”


    “这……”,郅都犹豫了,这道理虽然不中听,但也确实如此。


    “留侯当然需要尊敬,但太傅那儿也不能缺了礼数,到底这目光得放长远点啊。”张恢提点了一句。


    “老师说的是,弟子受教了。”郅都自是恭敬的应下。


    这头他们议论着此事以及后续,另一头,皇宫的鸿台内,林清源也和妻子刘元说着同样的话。


    “左不过是几个少年因口角之争打闹起来,又没出什么大事,怎么先生你却这样忧虑呢?”刘元听了来龙去脉后,觉得丈夫太过慎重了,实在有些不解。


    “我不能不忧虑啊,现在他们都是少年不假,可将来也少不得都是朝堂的栋梁,你说支柱们若是一直争执不休,那整个建筑,还有个稳当的时候吗?”林清源却摇了摇头。


    “先生这么看好他们四个吗?难不成,将来他们都位极人臣了?”


    她知道他从来不会无故放矢,更不要提是这样有关前朝的事,不过她还是惊讶,如何就这么巧,一次打架,当事人竟然全是有锦绣前程,光明未来的。


    “位极人臣不敢当,可这社稷栋梁,却担得起,我也是爱惜人才,不忍他们因性格不合而走上针锋相对的道路罢了。”这话林清源说的真心实意。


    “所以先生今日才不偏不倚,都给了回家反省的处分吗?”刘元似乎有点懂了他的用意了。


    “我那不过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老是僵在那里也不成样子啊,还不如带回去呢,自家的孩子,自家管吧。”


    而且林清源估摸着,就算是回家了,估计他们各自长辈们也不是护着,而是得教训,还得好好教训。


    “说起这个,嫣儿怎么样了?还生气呢?”他问起女儿的情况。


    “别说嫣儿了,我一听都气的够呛,那个什么晁错是吧,这么大的少年了,怎么欺负我们嫣儿这样一个小姑娘啊,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太不懂事了些。”


    提起这个刘元就恼怒的很,现在她倒是不说之前是自己同意了女儿去太学参观的了。


    “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儿我们也不是一点错处都无,可晁错的性格,唉,”话到此处,林清源也觉得一言难尽,特别是他想起史书上对晁错的记载的时候,就更觉得头疼了。


    这人有才不假,可也是真傲慢,做起事来不管不顾,以至于最后不仅丢了官位,更是连性命都搭了进去。


    可要是认真查看他在史书上对皇帝的那些谏言吧,还真是忠君爱国的典范,方向也对,可就是没赶上好时候,又没有稳妥的谋划,以至不能功成,还被当成了弃子用来平复朝堂的怨气。


    林清源以前读书时,每每看到此处,就觉得此人可悲又可叹。


    特别是如今还看到了真人,且对方还真是个人才的时候,这心下就不免有了几分插手的意思。


    就算不能彻底的把对方的性子掰过来,那能影响几分也是好的,若是培养得当,将来就是朝堂上最锋利的刀,正可以清除那些尺位素餐,心怀不轨的臣子。


    “我可不管他什么性格不性格的,这次看在先生的面子上也就算了,下次若是犯在我手里,绝不能轻饶!”


    刘元不知片刻之间,他就思虑了那般长远了,现下她想的只有找个机会给女儿出气。


    “提起这个,我还是想问,在太学里,增添女学生的事,你觉得怎么样?”林清源眼看她难得护短到这地步,便试着提了一句。


    “先生,你怎么又说这个?哪有女子上学的啊,就是有读书识字的,那也是在家请了老师单独教的,如何就能允许她们和男子同窗共读呢?”刘元皱紧眉头,依旧是不赞同的很。


    “好了好了,我不过平白说一句罢了。”听她这意思,林清源就知道在男女受教育平等这块,是得不到她的支持了,不过他也没放弃,而是把事搁在心里,想着以后慢慢谋划就是。


    就这样,两人暂时偃旗息鼓,不在谈论其他。


    第204章


    来自老爹的棍棒教育,父爱之歌。


    林清源去看女儿,却见她侧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可知女莫若父,这丫头还没告状呢,断然不可能这么早就睡了。


    于是乎,他没有犹豫,直接抱着一个圆形锦盒走到了床榻边坐下。


    “嫣儿,嫣儿,瞧爹爹给你带什么了?小厨房新制的糕点,软糯香甜,最是对你的口味。”


    “我每样都取了一块,你快起来尝尝,看看喜不喜欢?”他软下语气,轻声哄着。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沉默,林清源看着连最喜欢的糕点都引不起她的兴趣,看样子小丫头是真生气了,并且为此较上劲了。


    “来人。”可他也不气馁,而是略为提高声音唤了一声。


    随即便有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宫女走了进来,她是小嫣然的侍女,林清源招呼她近前来,后者行了一礼后,静待吩咐。


    “既然翁主睡着了,那这糕点你就拿去吧,自己吃或者跟别的小姐妹一起分了都行,只一样,别浪费东西。”他把那盒子糕点递给了小宫女,并嘱咐着。


    “诺。”那小宫女自然高兴的紧,行了一礼后,抱着锦盒便出去了。


    林清源刚才此举只是为了让女儿主动起来,可自己都把她喜欢的点心送人了,她还不动弹,心下就知道,这怕是还赌气呢。


    “既然嫣儿睡得这么熟,那我就先回去吧,左右周亚夫今天得挨一顿狠打,人家爹爹管教儿子,我这个外人,还是不要说什么的好啊。”说着,他就起身要走。


    “爹爹别走!”一听这句,小嫣然再也忍不了了,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双手并用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就知道你是装睡。”林清源本也没想走,只是变着法的激她起来罢了,现下目的达成,自然忍不住笑了笑。


    “爹爹,你怎么这样啊,我不理你了。”一听这句,小嫣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他钓自己呢,气的她噘着嘴,特别不满,甚至再一次躺回去了,还用被子蒙住了头。


    “你就捂着,捂着吧,千万别挪开,你再跟我较一会儿劲儿,你周哥哥就多吃点‘竹笋炒肉’。”


    当然了,后者这个,指的可不是什么菜肴,而是指,周亚夫他爹会对儿子进行连续不断的,来自父亲的,‘爱的鞭策’。


    “爹爹,这事儿根本不是周哥哥的错,他爹怎么能打他呢?你快跟我去求求情吧。”


    小嫣然一听这个,哪里还顾得上跟父亲怄气,当即就起身,拽着他的袖子,着急的很。


    “不急”,然而林清源却淡定的很,“你既然说不是他的错,那想来周勃老将军也必不会冤了他去。”


    “可是……”,小嫣然欲言又止。


    “看这样子,其实你也并不确定周亚夫到底有错没错,错在几分是不是?”林清源笑了笑。


    “爹爹,我隐约觉得有哪儿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明明,周哥哥是主持公道的那个人啊,可你怎么让他也回家反省了呢?”小嫣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出了质疑。


    “他那叫主持公道?”林清源简直被逗笑了,“依我看,是被人当枪使了,却不自知罢了。”


    “不信你想想白天的场景,他拼了命的护着那个袁盎,可人家却为他极力分辨过什么了吗?”他引导女儿自己思考。


    “但是,周哥哥明明说,他们是朋友啊,那个袁盎,怎么不帮他呢?”小嫣然皱紧了眉头。


    “对啊,他们是朋友啊,可怎么只亚夫为他出头,他却不为亚夫说上一字半句呢?”林清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摸了摸女儿的头。


    “还有你今天贸然冲进去为亚夫辩驳的时候,想没想过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呢?”


    “倘若爹爹没有及时进去,你又能应对人家那突如其来的质问吗?”他把问题抛给她,并循循善诱让她自己想。


    “这件事明明看起来很容易啊,可怎么一掰扯,就变麻烦了呢?”小嫣然想了又想,实在觉得疑惑的紧。


    “那是因为,在这件事中,每个人的立场都是不同的,而他们的说辞也都是倾向于自己,或者与自己交好的人的。”她一时想不通,林清源也不恼,而是耐着性子为她解释。


    “所以啊,嫣儿,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才是啊,特别是我们自己身上也有错漏的时候。”他提点道。


    “可是爹爹,我觉得这不对,至少不全对,”但小嫣然却皱着眉摇了摇头。“应该是凡事要冷静自持才是。”


    “今日之事,是我太过冲动,未曾弄清楚情况就冲了进去,结果不仅没能解围,还把自己也牵扯了进去。”


    “可是,我其实并没有太多后悔的地方,因为我觉得,这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大家着想。”


    “毕竟,那个晁错,就是很傲慢无礼啊,还是那种一眼可以看出来的傲慢无礼。”


    “如果这次我看到了,但却不站出来,而是作壁上观,那之后他肯定还会欺负别人,届时受伤的就不只是周哥哥他们了。”


    “如果每个人都只想着明哲保身,而不仗义执言,那么等将来他真的欺负到我头上,也没人会帮我了。”


    “虽然我并不怕他欺负我,可要是不按住这种不良风气,恐怕之后其他的学生们就会遭殃了,特别是家世不好的学生。”


    “爹爹为着太学如何呕心沥血,女儿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想必爹爹也不愿意这样一个治学讲学的殿堂,成为他人欺辱弱者的地方吧。”小嫣然认真的说着自己的想法。


    “……”,林清源难得听她说这么一长串的个人见解,心下也颇有些感慨。


    虽说言辞间还有些稚嫩,并夹杂着小儿女那特有的热血和冲动,但不得不说,在某种意义上,她讲的很有道理,而且也很像年轻时的自己。


    “看来我们嫣儿真是长大了,都能想到这个,为爹爹分忧了。”他感叹了一声,但随即话头一转。


    “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爹爹也要提醒你,不是好的想法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你刚才提到凡事要冷静自持,那你再仔细思量一下,自己这次到底哪儿做的不够,下次又该如何改进,好不好?”他轻声问道。


    “好,”小嫣然乖乖的点了点头。


    “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再想也来得及,吃点东西休息吧。”说着,他就要唤人进来伺候,然而她却拉住了他的手。


    “爹爹,那周哥哥的事?”小嫣然还没忘了求情。


    “放心,我一会儿派人去一趟太尉府传个话就是了。”林清源拍了拍她的手道。


    “谢谢爹爹。”小嫣然听到这儿,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我骨肉至亲,谢什么?”这话是真的,而且他也确实没打算帮周亚夫,答应传话是真,可传什么话,就不必让女儿知道了。


    小蠢猪今日如此冲动,还连累自己的心肝宝贝也受了委屈,合该挨一顿胖揍,好好长长记性。


    而事实也果然如此,本来周勃听说周亚夫闯了祸,就已经很生气的在教训他了,可看了林清源给自己的信后,就更生气了,抄起家伙就给次子来了个棍棒套餐。


    “我让你胡说八道!”


    “我让你多嘴多舌!”


    “我让你目无尊长!”


    ……


    周亚夫在厅堂跪着,周勃拿着棍子责打他的后背,一边打,一边骂,期间自然夹杂着周亚夫的哭嚎声,他一个劲儿的叫‘爹爹’。


    可周勃都充耳不闻,甚至还踹了他一脚,最后打的累了,这才把棍子递给一旁的下人,并自己走到上首坐了下来。


    “你那个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


    “今日跟你起冲突的,你知道哪些是王侯子弟,哪些又是学派高足?你知道吗你?”


    “还敢对两个长辈大呼小叫的,真是反了你了!”


    ……


    周勃只要一想今天他捅出来的大篓子,那就气的不行。


    “来人,给我拖出去,接着打!”他摆了摆手,立刻门外就有两个侍卫进来,架着周亚夫,要把他拖到院子里继续挨揍。


    “爹,爹,你要罚我,总该让我分辨几句吧,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是想屈打成招吗?”周亚夫眼看不妙,立刻高声道。


    “我不分青红皂白?还屈打成招?”周勃简直就要气笑了。


    “好,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不分青红皂白,屈打成招!”


    “来人,把二公子给我拖出去,往死里打!”


    “他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停手!”


    周勃毫不客气的下命令,而侍卫们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兵,自然也是以他的意志为先,不顾周亚夫的哭嚎,把他带出去了。


    正巧遇上急匆匆赶来的周夫人,周亚夫看着亲娘来了,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一个劲儿的叫娘救他。


    周亚夫尽管是次子,可到底也是周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哪有不疼的道理。


    “周勃!你要是再敢让人打亚夫一下,我就跟你拼了!”她扑过去搂住儿子,并提高声音威胁丈夫。


    侍卫们看夫人这般护犊子的做派,也实在不敢拉扯,只能为难的站在了一旁,周勃看着夫人撒泼了,这也是头疼的很。


    可他又不想家丑外传,忙挥了挥手,让侍卫们下去,连带着其他伺候的下人,也都一并退下,并为他们一家三口关上了房门。


    “夫人啊,你不知道,他今天……”周勃试图讲道理,然而周夫人根本不接这话茬儿。


    “我儿怎么了?不就是帮朋友说了几句话吗?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就算他有错,太傅不是也罚了他回家反省了吗?怎么你就不依不饶的?”


    “我们胜之身体不好,这些日子我已经操碎了心,你要是再把亚夫打出个好歹来,我就是拼着日子不过,也要讨个公道,看你是怎么当人爹的?!”


    周夫人这些天照顾病弱的长子已是心力交瘁,特别是长子的身体还一点不见好的情况下,自然不能容忍丈夫再对自己的骨肉下重手,生怕一个不慎落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地步。


    “他那是什么朋友啊,人家拿他当个出头鸟,偏他还把人家当成宝,我要是再不管他,下次他说不定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呢。”


    自己的妻子胡搅蛮缠,周勃也是无奈的很,只能竭力跟她解释,自己这么做是为儿子好。


    “我哪有那么笨,爹也太小看我了。”周夫人还没说话呢,周亚夫倒是不服气的开始反驳了。


    “我小看你?我真是小看了你了,小看了你捅娄子的本事!”周勃被他气的够呛,一个劲儿的拍桌子,恨不得再抽他几棍子,可碍于妻子在场,也实在不能做什么。


    “夫人,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太傅和小翁主能看得上他吗?刚才太傅还特地来信,要我好好教导呢。”他硬生生压下了怒气后,一语双关道,特别是后半句,他特别加重语气强调。


    “这……”,周夫人听到这儿,有些犹豫了。


    她到底和周勃是多年的夫妻,一句话再加一个眼神,不过须臾,她就明了他的意思,这是说,太傅有意把小翁主许配给儿子,可对他现在的状态很不满意。


    如果说,仅仅是丈夫和儿子之间的矛盾,那她肯定会护着儿子的,可现在关系到儿子的前程和未来了,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亚夫,你爹也是为了你好,更何况,太傅是我大汉最有学问的人,他说你需要教导,那肯定错不了的,你就认了吧。”周夫人思虑再三,还是松开了儿子,并起身站起,与他拉开了距离。


    “娘,娘,你不能不管我啊,爹他会打死我,真的会打死我的。”周亚夫简直不敢相信,他膝行过去,想要拽住她的衣袖,然后周夫人却主动后退了一步。


    “这是你们爷们儿的事,我就不插手了,只一样,你得有分寸。”但她也不是一点不疼儿子,转而就警告了一句。


    “这小子尽胡说八道,我是他亲爹,还真能打死他不成?夫人你放心去照顾胜之吧,我这儿一会儿就完事儿。”周勃一边安抚妻子,一边示意她快走。


    “那好吧。”周夫人想着儿子的前程,还是狠了狠心,迈步出去了。


    她前脚才走,后脚房间里就传出了周亚夫的惨叫,其中还夹杂着棍棒之声,斥骂之音……种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来自老爹的深沉的父爱之歌,虽然当事人并不想要这个吧。


    第205章


    俗话说,一人为私,两人为公。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林清源就出宫去了太学,直奔张良的屋舍,而后者似乎也早就预料到他会来一样,早早备下茶点等着。


    两人寒暄几句,又喝茶提神后,很快进入了正题。


    “清源啊,如今太学的发展虽说是蒸蒸日上,可其中儒法两家的争斗也越发白热化,甚至从朝堂蔓延到了学府。”


    “昨天那事儿闹的,看似是几个学生之间的口角之争,实则还是学派分歧造成的。”


    “当初我们办太学的初衷,既是为国家选拔人才,也是为全自己传道授业的心愿,可现在,唉,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如今这局面,俨然是到了不得不处理的地步了啊。”


    张良皱着眉头,显然对昨天膳堂发生冲突的事,很是不满,当然,这不是冲着林清源,而是儒法两派之中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


    “留侯所言极是,儒法两家针锋相对的情况,确实不宜再拖下去了。”


    “既然他们都把矛盾摆在了明面上,那我们道家作为执政思想,也不能不给予强硬的回击,否则将来它们不仅不会恭顺,反而会越发的得寸进尺。”


    林清源点了点头,赞同他的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在朝堂上,你无论如何打压平衡儒法两派的势力,我都可以不干涉,只一样,在太学里,不能也这么做。”


    “到底学生们大多都是少年郎,其中被煽动者为多数,真正想挑事的,怕是没几个。”


    “我们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这不符合道义,也不符合我们的办学宗旨。”


    “有鉴于此,我提议,尽量把事态控制在太学之外,不要让朝堂上的血腥争斗污染了这片培养人才的净土。”张良是提醒他,动手可以,但需要克制。


    “留侯放心,这其中的分寸,我会拿捏好的。”林清源听到这儿,也没什么异议,点头应下。


    “还有,关于在太学任教的那些学者和博士官们,也该给点儿警醒了。”


    “正所谓‘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倘若做老师的,连以身作则,恪守师德都做不到,而只一味的为其学派利益煽动学生们的情绪,荼毒孩子们的思想,那我是断断容不下的!”


    张良自退隐后,可是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看样子,儒法两家近来的明争暗斗,实在是太过了,至于昨天的膳堂打架事件,充其量只是个导火索罢了。


    林清源自然也听出了他的潜台词,这是打算清退一部分心思不在教学上的老师们,那这其中牵扯的东西就多了。


    “这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过留侯要真想办,那我这儿也有个主意能办。”林清源略一思索后就想到了破局之法。


    “你有什么好主意?”张良看了他一眼。


    “既然是要筛选老师,那就和学生们一样,对其进行考核啊,从师德师风,教学功底,学识底蕴等层面,进行全方位考核。”


    “通过的,那就继续留在太学教书,水平不行的,那自然是要退位让贤。”


    “毕竟,我们的太学,可是大汉的最高学府,不是随随便便什么滥竽充数的家伙就能混进来做老师的。”他简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这倒是个好主意,平日里我们就是太放纵他们了,现下紧一紧也好。”


    “等有了这个针对老师们的考核制度,想必他们也就没那么多闲工夫去折腾那些跟教学无关的事了。”张良听了他的话,连连点头。


    “不过,这事儿却不能由我们提出来,否则儒法两派的怒火恐怕会集中到我们身上。”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要他设法规避此事的风险。


    “留侯放心吧,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跟盈儿提及此事,眼下守孝就要结束,天下除服在即,想必他这个做陛下的,也十分愿意做些什么来加强自己的君主权威。”


    林清源心领神会,十分自然的就抛出了合适的后续安排。


    “你有章程就好。”听他这么说,张良紧皱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


    “对了,昨个贾谊受了无妄之灾,你可去看过他了吗?”解决了最棘手的麻烦,这便又想起那个少年英才来了。


    “还没,正想着一会儿去看看他呢。”林清源摇了摇头。


    “晚些再去也行,左右不疑已经给他送了跌打损伤的药油,又吩咐人熬了安神的汤药给他喝,今儿个怕是也起不了太早,你这个时候过去,反倒叫他休息不好。”张良接了一句。


    “那我就晚些再去,最好能蹭一顿午膳,这样也减少些疏离感。”林清源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也带点礼品过去吧,怎么说也是去看对方,不好空着手上门。”张良提议道。


    “要不要我让不疑给你准备一下?”他是看他什么都没拿,所以才有此一言的。


    “其实这点,我也想到了,不过我的礼品不是什么吃穿用度,而是这个。”说着话,林清源从袖中取出一张帛书来。


    “关于昨天的事,撇开具体纠纷不谈,贾谊的仗义执言,还是很值得肯定的。”


    “昨晚我睡不着,在书房考虑这事儿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篇特别好的鼓励少年的文章,便截取了其中的一部分,准备赠予对方,留侯,你看看。”他把手中帛书递过去。


    “也是,文人嘛,送文章确实更风雅些。”张良把帛书接过去。


    古人行文,从右往左,林清源来此多年,也早已习惯,张良打开帛书,先是惊讶,然后就用手摸了摸标题的位置,其上正是‘少年中国说’五个大字,接着便是内容。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


    干将妇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


    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文章并不长,但字里行间,却散发着蓬勃的生气和锐利,也十分符合它的标题。


    “你刚才说,这只是节选?那全文又该是何等的气魄啊。”张良来回看了三遍,轻声感叹道。


    “这可是在我华夏盛世之时,由大贤写就的吗?”他忍不住询问着。


    “恰恰相反,是在我华夏遭受磨难时,一位学者写来鼓励少年英才,奋起直追,为国争光的。”林清源却叹了一口气。


    事实也正是如此,这是梁启超写就的文章,他只截取这一部分,也是考虑到了两人所在的时空和国情的不同。


    “说起来,这篇文章的年纪,比我还要大上一百多岁呢。”思及此处,他不免感慨道。


    “那,你所在的那个时间段,我们华夏,挺过那磨难了吗?”


    如果换成外人,听到这儿,指不定会以为他在发疯,可张良却知道他在说什么,甚至还饶有兴致的询问起国家的未来如何。


    “自是挺过了,而且正在为民族复兴而奋斗着。”林清源笑着点了点头,给予肯定的回答。


    “那就好。”张良松了一口气。


    “清源,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答允,”随即他话头一转,“是有关这篇文章的。”


    “留侯但说无妨。”林清源虽疑惑,但还是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我觉得这么好的文章,不应该只给贾谊一人,你方才也说,这是那位忧国忧民的学者写来鼓励我华夏少年们的。”


    “既如此,何不做的大方点,在开学典礼上,假托先贤之口,将其赠予所有学子呢?”张良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留侯方才说不情之请,除了这个外,您还想亲自在开学典礼上致词,是也不是?”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太学自设立以来,多是由你亲自致词,此番我却要取代你做此事,这心里难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张良也坦然。


    “留侯这是说哪里话?俗话说,‘一人为私,两人为公’,更何况,您都已经亲自跟我商量了,我又岂会心有芥蒂呢?”林清源亦是坦荡的很。


    “其实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太学之中,虽然青少年不少,但在朝堂上和老师队伍里,还是年长者居多,倘若由你来宣布这篇文章,我是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管怎么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啊,更别提,这做学问的,最是要脸面,倘若只盛赞我们华夏的少年,只怕会伤了年长者的心。”


    “但若是由我来说就没关系了,大可以引申为长者对后辈们的鼓励和期许,且我身为太学祭酒,他们也不敢对我所言有什么质疑的。”张良跟他解释。


    “留侯思虑周全,我却没想这么多,那这文章,我可还要单独给贾谊一份吗?”林清源问道。


    “自然是要给的,你先找个时机给他,等开学典礼,我致词的时候再说一遍,那么到时候,他自然就会知道我们道家学派对他的看重了。”张良道。


    “留侯啊留侯,您这是打着一举两得的主意啊。”林清源一听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还是想把贾谊扒拉到自己碗里来。


    “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啊,如今我们道家学派大猫小猫两三只,若是再不想些法子,恐将来你独木难支,局势艰难啊。”张良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知留侯的好意,必将倾尽全力,壮大我道家学派,以谢留侯传道授业之恩。”林清源听到这儿,心下十分动容,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


    “你这是做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起来,快起来。”张良伸手去扶他。


    “是了,本就是一家人,又何必说什么不情之请呢?”林清源顺势起身,并打趣了一句。


    “你啊,我才说这些年你沉稳了许多,如今一看,还是当年那个性子,得理不饶人的很啊。”张良听他这么说,笑着摇了摇头。


    “这不是在留侯面前吗?倘若有旁人在场,就是想看我使性子,那还不能够呢。”林清源也语气轻松的跟他道。


    “对了,留侯,我那个时代,曾给这篇文章谱了曲子,又将其中词句化作唱词,两相配合,也是振奋人心的很,趁着现在正是闲暇,不若我来为您演奏一番可好?”他甚至兴致勃勃的提议着。


    “那自然是好,我也听听这千年后的乐曲和我们如今有何不同。”张良很高兴。


    于是乎,林清源便去取来了古琴,照着记忆的曲调先试了试,确定没大差错后,便开始了表演。


    房间里随即传出了清冽的琴音和柔和的男声两相应和,交织成一曲和谐的乐章。


    第206章


    爱情啊,就是你天天想把芍药花戴在她头上的那种感觉。


    ‘少年中国说’这篇文章的节选经由林清源写就,又假托先贤之名,张良亲自在太学的开学典礼上宣读,并将其赠予所有少年学子,勉励他们奋勇争先,为国争光。


    因其中词句激昂慷慨,很受少年学子们欢迎,并以极快的速度从长安向各郡县以及诸侯国传播开去。


    众人竞相传抄,并引以为荣,暗暗发誓也要成为祖国的栋梁和骄傲。


    而贾谊在开学典礼前就收到了这篇文章,还是林清源亲自与他交谈过后赠予的,自然就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是对方特地写给自己的。


    只因词句太好,这才会被公之于众,用来鼓励同辈的少年学子。


    他心胸宽广,倒也不在乎这点,况且好文章就该传唱四方,而不是敝帚自珍,被掩盖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即便要跟很多同学乃至其他少年英才分享,这也不能减少贾谊的好心情,甚至因为自己先一步得到了原文,还是太傅亲自写就,而倍感荣幸。


    不过他也没有到处宣扬,但心里却十分有好感,林清源在那之后,又见了他好几次,并与其交谈。


    两人谈论的内容包括并不限于天文地理,各种典籍,花草茶叶,甚至瓷器丝绸,还有兵器马匹的种类……等等。


    贾谊惊叹于对方的博学多闻,也对林清源的亲近受宠若惊,是的,就是亲近。


    作为能在史书上留名的大才子,贾谊可不是什么傻白甜,这些日子以来,他能明显感觉到,太傅对他的特殊。


    若说是拉拢吧,可人家又做的坦荡的很,一举一动,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不过他得了好处,那也是真的。


    无论是吃穿住行等生活问题,还是问询疑难等学习问题,对方都给自己解决的妥妥当当的,这般体贴,也着实让他受宠若惊,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贾谊刚来长安不久,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可以倾诉这等心事,可要是就这么一直坦然受之,似乎也过意不去。


    于是乎,他便写了一封信寄去了淮南国,自己的老师张苍那里,希望对方能给予一定的帮助。


    而张苍在接到他的来信后,只通过寥寥几字的描述就猜出了林清源这是在对自己的弟子示好,甚至起了挖人的心思。


    不过张苍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因为能被身为太傅的林清源看重,本身就代表自己的弟子是个有才华的。


    而且如果真的能通过此事交好对方,那么将来贾谊的前程也就不愁了,他这个做老师的,也算是对自己的弟子有个交代。


    说到底,还是他现在年纪大了,人脉又没有太傅那么广,不能给弟子太多的支持,至少比不上对方能给的多。


    而为了贾谊能有更好的未来,那么该怎么做,张苍心里也就有数了,在权衡利弊之后,他提笔给贾谊写了一封回信。


    大致意思就是让他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现在又正是年轻的时候,又有才华,有长辈提携是好事,至于别的什么,不必太过在意。


    贾谊其实对林清源的示好也有意动,但又碍于自己的师承,不敢随便改换门庭,而且张苍作为他的老师,从前也确实对他帮扶良多,这也是他举棋不定,内心纠结的根本原因。


    不过如今收到张苍的来信,又看字里行间满是诚恳和宽慰,他就知道老师是真心盼着自己好的,心下自是感动万分,也卸下了种种顾虑,敞开心扉和道家学派的人交往起来。


    而他不知道的是,林清源那儿也收到了张苍的来信,其中大致意思就一个,他这个学生,就托付给他们了。


    这是极大的诚意与示好,林清源很快把消息告诉了张良,两人商量后,也决定承这个人情,未来的某一天,可以回报张苍,或者,张家。


    毕竟,让出一个可堪传承学派思想,挑起重担的优秀学生,可不是一件小事。


    最令双方满意的是,当事人贾谊,也没有不情愿。


    如此,三方面就算达成了一致,皆大欢喜说的就是这种局面了。


    尽管其中存在利益交换,但不可否认的是,三方都付出了真心,而这,才是最弥足珍贵的。


    不管如何,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而收获了一个可堪造就的少年英才,又对儒法两家的刺头们进行了处理,林清源最近的心情很是不错。


    时间眨眼间就来到了三月三日,正是上巳节,皇宫内外一片花红柳绿,既是指春景,也是指柔情。


    人人皆知,上巳节乃是男女定情游玩之日,如今又正值守孝期结束,自然从上到下都很兴奋。


    就连刘盈也是早早就带了窦漪房去了上林苑游玩,他们的女儿馆陶公主还小,就被留在宫里,让奶娘和宫女们照顾。


    而林清源本来也打算带妻子去浪漫一下的,可谁知刘元却以小刘启离不开她为由拒绝了。


    林清源只得去询问女儿要不要跟自己出去玩。


    小嫣然本来很心动,可听说母亲和小表弟都不去,小表妹也没去时,就动摇了,想了又想后,还是表示自己愿意留在家里陪着母亲和小表弟表妹们。


    好好好,一家子就他一个清闲人,林清源还能怎么办,只能一起家里蹲了。


    好不容易哄睡了女儿和小侄女,正打算去看看妻子那边有没有搞定小侄子,结果还没进门呢,就被守门的宫女告知,妻子带着小侄子去御花园玩去了。


    上巳节,情人节,不带自己出行,却带小侄子闲逛,林清源的心情简直没法形容,可他又不甘心放弃这个好日子,想了又想后,还是赶去了御花园。


    他的郁闷无人可知,而另一头,牵着小刘启的手逛花园的刘元,心情却好的很。


    御花园中是有池塘和活水的,潺潺流水之音和枝头莺鸟鸣叫相合,却并不喧闹,只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细碎的金色阳光透过嫩绿的叶片,明明暗暗的落到她们肩头发间,一眼望去,便是数不尽的柔和与恬静。


    小刘启今年才三岁半,可刘元把他照顾的很好,这孩子虎头虎脑的,精神气十足。


    “启儿,你快看,这芍药都开花了。”走了一会儿后,来到了一片花圃前,刘元蹲下身子搂住小刘启,指着里面的花朵道。


    “姑母,为什么这会儿花园里只有芍药开了呢?明明在鸿台的时候,有好多花都开了啊。”小刘启奶声奶气的问道。


    “这是因为……”,刘元正要回答,可却被人打断了。


    “这是因为鸿台有你表姐在,不管要什么花儿朵儿,都容易的很,可这花园里的花却只有按照时令而开。”


    “如今又是三月三,上巳节,乃是男女定情之日,双方相互喜欢,确定了心意,那这芍药花便是他们的信物。”


    “外在条件加上人为因素,所以你在这片花圃中才只能看见它啊。”


    话音未落时,林清源便从小路的另一端走了出来。


    “先生,启儿还小呢。”刘元看到是他,随即起身站好,并出言嗔怪了一句,言下之意,他说的太多了,恐怕小刘启听不懂,还要不停的追问。


    “不小了,不小了,启儿也是男子汉,要给喜欢的人送花儿的,姑母,启儿最喜欢你了,我给你摘一朵,不,摘好多好多朵的芍药吧。”


    可小刘启呢,却抢着为自己分辨,他虽然不懂什么叫定情,可听见了可以给喜欢的人送,便想着姑母对他最好,他也最喜欢姑母,这才有此一言的。


    “诶,这可不行,因为你姑母啊,名花有主了。”


    刘元还没回应呢,林清源就先开口拒绝了,并立刻从弯腰从花圃中摘了一朵水粉的芍药花戴在了刘元头上。


    “可是姑父你刚才不是说,芍药花可以送给喜欢的人吗?我喜欢姑母啊,那为什么不能送她呢?”小刘启眨巴着他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的问道。


    “启儿啊,这喜欢也是分很多种的,比如说,你对姑母的这种喜欢是亲情,而芍药花代表的那种喜欢,是爱情,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林清源看他小模样实在可爱,直接把他抱了起来,还煞有其事的解释了一番。


    “先生,启儿才三岁半,做什么说爱情不爱情的啊。”虽然很受用丈夫对自己的贴心,但在这御花园的公共场合,而且小侄子也在现场,刘元还是有些羞赧。


    “姑母,为什么不能说爱情啊。”小刘启却丝毫没觉出她的羞赧,反而更加好奇了,“到底什么是爱情呢?”


    “姑父,姑母不说,她一定是不知道,那你告诉我吧。”眼看刘元不回应,这小娃娃又双手并用搂住了林清源的脖颈,扭动着小身子撒娇。


    “爱情啊,就是将来你长大后,遇到喜欢的姑娘时,萌生的一种情感,并且不是普通的心血来潮,而是你心里特别想和她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的甜蜜。”


    “就是,你天天想把芍药花戴在她头上的那种感觉。”


    林清源抱着小刘启,并不因他是小孩子就敷衍于他,而是很认真的回答着,当然,这话很大程度上,还是他说给自己的妻子听的。


    一旁的刘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脸颊上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红霞,与她髻边的水粉芍药交相呼应,真真是人比花娇,把一大一小都给看的入迷了。


    小刘启更是嚷嚷着要林清源放他去摘芍药花,他要送给姑母,可林清源明知他是小孩儿心性,一时兴起,但也不肯给他这个机会,抱着他转圈圈,直把他逗的咯咯笑。


    刘元也顺势摘了一朵芍药趁林清源不注意,给他戴在头上,这下子,倒成了簪花郎,小刘启眼看有更好玩的,便伸着小手去摘林清源头上那朵。


    三人你躲我追,玩的不亦乐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三个是一家人呢。


    他们其乐融融,却丝毫没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假山旁,窦漪房正羡慕的看着他们,偶尔眼神里还流露出愤恨和嫉妒,她的弟弟窦少君站在她身旁,有些担忧的望着她。


    原是刘盈突然接到了急报,只能急匆匆的结束了上林苑游玩之旅,派人把窦漪房送了回来。


    窦漪房心下觉得无聊,便把弟弟找来,想在御花园里散散心,不想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小刘启是她的亲生儿子,如今却被刘元笼络了去,而林清源,更是她私心倾慕之人,也被刘元名正言顺的占据着,而她自己呢,却是连上巳节也不得夫君陪伴。


    这让她如何不嫉妒怨恨刘元呢?


    而一旁的窦少君尽管不知姐姐心中所想的全部,但也猜到了几分,至少这母子分离的苦,他是清楚的,也难免心疼她。


    可同时,他心里又十分不安,担心她会因此和鲁元长公主发生冲突。


    好在最后窦漪房也没有做什么,看他们三人走远了,她也就转身走了,见此情景,窦少君隐隐松了一口气,赶紧跟她一起回了椒房殿。


    第207章


    他在母后的墓碑前,把审食其给杀了。


    窦漪房姐弟悄悄离开没多久,便有一侍者急匆匆的找到了御花园,声称刘盈有急事宣召林清源,要他速去宣室殿。


    林清源一脸莫名其妙,今天是上巳节,无论是朝堂重臣,还是市井小民全都在休沐游玩,有什么事非得这会儿说啊,尽管他心里认为不太地道,但也同时觉出了不对劲。


    刘盈不是没分寸的人,如若不是真的出了大事,对方应该不至于做到此等地步。


    思及此处,林清源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再三询问传话的侍者出了什么事,但后者就是不明说,而是一个劲儿的催促他快行动。


    刘元也看出了情况紧急,便从他怀里抱走了小刘启,示意他不用担心她们两个,政事要紧。


    妻子主动递了台阶,林清源也忧心朝堂是否真的出了什么变故,便嘱咐了她们两句后,跟着那侍者走了。


    片刻后便到了宣室殿,刘盈见他来了,立刻屏退左右,如此,房间里便只剩他们两人。


    还不等林清源开口问,刘盈便没好气的从身后的案台下头拿出了什么东西,并愤怒的扔到了地上。


    “一捆……木棍?”林清源定睛一看,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不,是荆条。”刘盈却摇了摇头,“是负荆请罪中所用的‘荆条’。”他加重语气强调。


    “可这上面别说尖刺了,就连荆皮都被剥没了,背着它请罪,诚意不太够吧。”


    林清源指了指地上的东西,觉得很是好笑,然而刘盈的表情却依旧严肃,这也让他意识到情况不一般。


    “谁的?犯什么罪了?”林清源直击重点。


    “是淮南王的,至于罪责……”,刘盈抿了抿嘴唇,感觉很是为难。


    “淮南王?淮南王刘长吗?他不是答应过祭拜完母后,过两天就启程回淮南国的吗?他又做了什么,以至于到了要负荆请罪的地步了?”


    林清源眉头皱的死紧,而且右眼皮突然跳了跳,一种不详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催促着他连连追问具体情况。


    “他,他……”,刘盈似乎也是难以启齿。


    “他确实是去祭拜母后了,而且是今天去的,可偏偏在那儿碰上了审食其。”他十分艰难的把情况说了出来。


    “所以呢?”林清源心里的不祥预感几乎达到了顶峰。


    “所以,两人……呃,起了一点冲突,长儿他……他把审食其给杀了。”秉承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而且事情已成定局的结果下,刘盈也就没在隐瞒。


    “什么?你的意思是,他把审食其杀了?还是在母后的墓碑前吗?”林清源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个回答。


    没错,他确实是知道史书记载,审食其是死于淮南王刘长之手,可他也答应了吕雉,要尽全力保全审食其的性命,所以这两年多来,他一直在提醒对方,不要单独和刘长在一起。


    这眼看着守孝结束,马上就能把刘长打发走,保住审食其的命,如此他也能完成对吕雉的承诺,怎么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出了这等重大的差池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清源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弄清楚具体情况。


    听他问起这个,刘盈也是无奈的很,只得如实告知。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吕雉的陵墓所在。


    淮南王刘长正跪在墓碑前,哭的什么似的,正对面的祭台上放着各种贡品和鲜花。


    不远处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侍卫在守护着,这些人是皇陵的看守,没有皇帝的命令是绝对不敢擅离职守的。


    可即便有人在,刘长也不在乎,就那么哭的稀里哗啦的,一边哭,还一边说话。


    “母后,娘亲,长儿想你啊。”


    “可如今守孝期结束,长儿便不能长时间待在长安,需得返回淮南国履行封君的职责了。”


    “母后,以后,长儿不能常来看你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啊。”


    ……


    当初刘长的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是吕雉把刚落地的他接到了椒房殿,并予以庇护,后来更是一手把他拉扯大。


    就算之后为了保证亲儿子刘盈皇位的稳固,吕雉开始明里暗里的残杀刘邦的庶出儿子们,作为她养子的刘长也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


    不仅如此,逢年过节还多有赏赐,且每每都超出了诸侯王应有的品阶。


    就连刘长当初想要自己四哥代王刘恒的丞相张苍辅佐自己,也只要对吕雉撒撒娇,她就把人给他调了过来,几乎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由此可见,吕雉对刘长的疼爱不是假的,而刘长对吕雉的感情,亦是如此。


    纵然吕雉不是他的生母,可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又宠爱有加,刘长也很难不从心里孝顺尊敬她。


    所以今日来祭拜吕雉,刘长这声泪俱下的,可都是真情流露,半分不掺假。


    他哭的正伤心,都没注意到有人来了,等他听到身后传来了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时,来者已经走到了他身边,正是审食其。


    彼时,他头发花白,步履蹒跚,自从吕雉去世后,他就感觉自己一下子没了精神支柱,身形也变得佝偻起来。


    就连记忆力也大不如前了,可他偏偏还牢牢记着吕雉的喜好,并千方百计的寻找,终于能赶在上巳节这天带着礼物来看她。


    “雉儿啊,这些日子,恍恍惚惚,我的眼前总是你,还有我们过去的时光。”


    “瞧啊,我又采来了你最喜欢的野菊花,你快看一看,闻一闻吧,多香的野菊花啊,和当年沛县小河边的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啊。”


    审食其颤颤巍巍的走*到跟前,并把手里捧着的花儿放到了祭台上,并后退两步郑重其事的跪下,看着墓碑,叙说起他和她的过去,眼角也有些红了,可见是真心实意。


    只是他这种行为落在一旁跪着的刘长眼里,那就是绝对的忍受不了的侮辱!


    “我不许你祭奠我母后!”他起身站起来,并猛的推了审食其一把,后者来不及反应,被他推的歪到一旁。


    “七皇子,你也太霸道了吧,”审食其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并再一次正了正自己的身子。


    “老匹夫!七皇子也是你叫的吗?!”


    刚才刘长见他被自己推倒在一旁,心下愤怒已经去了一些。


    可一听他这个称呼,瞬间就想起了四五岁那年,也是上巳节这天,这家伙一来椒房殿,母后就撇下了年幼的自己,跟他一起高兴的出门游玩去了,刘长的怒火就再一次熊熊燃烧了起来!


    “你!你不配给我母后献花!”


    他越想越生气,气的都快结巴了,后来更是直接冲到祭台前拿起那些野菊花重重扔在了地上,踩了又踩,并破口大骂!


    “我如何不配?论公,她是陛下的母亲,我大汉的太后,而我是大汉的丞相,臣子拜祭君上之母,有何不配?”


    “论私,我和雉儿自幼相识,相互扶持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过?如此深情厚谊,老夫又哪里不配祭拜她?”


    审食其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亦或者老糊涂了,把林清源对他的提醒全都忘到了脑后,竟然亲口在刘长面前说出了这等话语。


    而刘长也果然被他这堪称挑衅的话语给气炸了!


    “母后生前遭你蒙蔽,名声和清白都受了你的连累,如今母后去了,你竟然连她死后的安宁也不肯给,还要来打扰吗?!”


    “滚!”


    “你给我滚!”


    “你这个老混蛋!”


    ……


    刘长几乎是指着对方的鼻子才骂呢,言辞也非常刻薄。


    听到这儿的审食其却笑了笑,他没有回应刘长,而是看着吕雉的墓碑感叹起来。


    “骂吧,骂吧,我何曾在意过这些?雉儿,只要你懂我的心,那就够了,别人说什么,我只一概不听,一律不理的。”


    他继续抒发自己的真情厚意,可这话却彻底刺激到了刘长。


    “够了?我看你是活够了!”


    他根本不许任何人侮辱自己的养母,可审食其还一个劲儿的在他的底线上来回蹦跶,这令他在瞬间失去了理智,一把抓住这老头,将其撞向了前面的玉制祭台。


    “砰!”的一声闷响过后,审食其头上鲜血如注,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审食其本来年纪就大了,而刘长却正值壮年,且天生神力,方才又是含恨出手,半分力气也没留,这一下,就要了对方的性命了。


    事故发生后,刘长觉得十分解气,但守陵的侍卫们却吓坏了,连忙跑出去报信儿。


    言说丞相被淮南王给杀了!


    而刘长听到众人惊慌的呼喊声,这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立刻回府脱了上衣,背负荆条来到宣室殿请罪。


    以上便是此事的所有过程,来自守陵侍卫们的复述,如今刘盈又告诉了林清源。


    “先生,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你看,朕该怎么处置此事才好呢?”刘盈这会儿也是左右为难的很。


    这桩案子摆明了是杀人案,可这动手的是自己的亲弟弟,还是仅剩的手足。


    若是处置他吧,难免外头的人会说自己刻薄寡恩,更有甚者,很有可能会把之前那些庶出兄弟们的死因也都往他头上栽,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的选项。


    可要是就这么把刘长无罪释放吧,又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到底这次死的不是一般人,是当朝宰相,还是死在了自己母后的墓碑前。


    就算刘盈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审食其是有功之臣,还是两朝元老。


    如今对方死的这般凄惨,倘若他这个做皇帝的不能为其主持公道,恐怕会寒了朝堂上众多老臣的心,一个不慎,那就是动摇江山社稷的塌天大祸。


    而这才是他火急火燎把林清源找来商量的原因。


    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林清源又能怎么样呢?这明摆着无论怎么做都是坑啊。


    ‘既然不管怎样这个哑巴亏我们都吃定了,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做到极致!’


    林清源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后,心一横,朝他招了招手,刘盈见状,赶紧把耳朵凑了过去。


    也不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总之刘盈的眉头皱的很紧,看起来不是很情愿,应该说,非常不情愿,可最后,似乎是无可奈何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208章


    我认为如今他之过错,陛下也应担责!


    一国丞相被人摔死,且杀人者还是诸侯王,当今陛下的手足,此等消息瞒是瞒不住的。


    刘盈和林清源也知道这点,所以与其遮遮掩掩惹人怀疑,还不如大大方方公开处理。


    因此,刘盈下令召开了大朝会,满朝公卿齐聚一堂,林清源也难得穿上了朝服,以官员的身份参与其中。


    “圣贤有云,‘国政的政,就是正道的正’,不能因为涉事者是朕的手足就枉顾国法。”


    “也为示公平,朕今日才把此事放到朝堂上来讨论,请诸位爱卿秉承公理,畅所欲言。”


    刘盈端坐上首,环视一圈后,开口为此事定下基调。


    “张爱卿,你是我大汉的廷尉,专管法律及刑法案件,那么就由你先来说两句吧。”他点了一个人。


    “诺。”廷尉张恢先是对着刘盈拱手行了一礼,然后看向了其他朝臣,以及站在厅堂中间,负荆请罪的淮南王刘长,定了定神后,开始了。


    “汉律规定,杀人者偿命,这固然不错,可杀人分为故意杀人和误杀两种。”


    “要区分是故意杀人,还是误杀,就要看双方是否结有仇怨。”


    “而淮南王对审丞相的态度如何,大家也都看在眼里,这怨恨定然是有的。”


    张恢在这儿说的模棱两可,并未细言其中内情,只因在座各位多多少少都知道淮南王刘长到底为什么对审食其有如此大的敌意。


    犹记得当年刘长的亲生母亲不过是下属献给高祖刘邦的姬妾,宠幸过后就忘了,岂料却有了身孕。


    那下属往上报这个消息时,正值高祖刘邦想废太子,改立赵王刘如意的紧要关头。


    当时审食其正忙着帮吕雉联络朝臣,稳住地位,几乎是脚打后脑勺,也就忽略了这条消息,以至于后来刘长生母一直郁郁寡欢,最终难产而亡。


    等吕雉得知这个消息后,便把刘长养在了身边,可审食其和吕雉的关系又非同一般,刘长自小在吕雉身边长大,自然也见过不少两人亲密的场景。


    那么,从淮南王刘长的角度来看,生母因审食其疏忽而死,养母又被审食其迷惑,这新仇旧恨叠在一起,也难怪两人结下仇怨了。


    而淮南王刘长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审食其的恶劣态度,也因此,众臣对他动手杀人之事,并无太大意外。


    张恢不明说,也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刘长生母的事也就罢了,后头那个才是他们讳莫如深的原因,就算人人都知道吕雉和审食其确实关系不一般,可这话到底不能说啊。


    毕竟,吕雉是太后,如今上头坐着的陛下,又是她之亲子,倘若把这个摊开来,那陛下的颜面,高祖的颜面又往哪儿放呢?


    故而听张恢这般含糊,也都能接受。


    “张爱卿,你接着说吧。”刘盈显然也很满意对方的处理方式,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诺。”张恢再次行了一礼,“诚然两人结有仇怨,但今日之事,也有偶然的成分在。”


    “两人同去祭拜太后,因口角之争而发生冲突,淮南王一时冲动,怒而动手,并非有意要加害审丞相。”


    “所以臣以为,此案,应以误杀判之,淮南王不必以命相偿。”他从律法角度出发,不偏不倚的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张恢话音未落时,叔孙通就立刻要求道。


    “叔爱卿请讲。”刘盈也没拦着,而是示意张恢先坐下,并让叔孙通接上。


    “老臣以为,淮南王向来嚣张跋扈,稍不如意就刀剑相向,平素又爱逞凶斗狠,视礼法于无物,所以审丞相才会遭此横祸。”


    “陛下,依臣之见,今日若是不重判淮南王,恐日后与人结怨的前朝老臣一不留神,就有殒命之危。”


    “万望陛下以江山社稷计,断不可轻易赦免对方!”叔孙通掷地有声。


    而其他大臣听到他们两个完全不同的结论,也是啧啧称奇。


    向来以严苛著称的法家巨头居然要保住刘长,而以宽仁为本的儒家大贤却要严惩刘长,如此反差,怎么不让别人觉得新鲜呢?


    不过叔孙通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九卿之一的太仆夏侯婴出言声援了对方。


    “陛下,老臣也有话要说,便是审丞相有再多的不好,可他的功绩也是抹不去的。”


    “早年在沛县,他对高祖家人多有照顾,后来楚霸王掳走太上皇和高太后作为人质,审丞相也陪着他们吃苦受罪,冒死受辱,是有大恩于我大汉皇室的。”


    “更不必提他做官提出的种种利国利民的举措了。”


    “于情于理,也不该让他枉死,而杀人凶手却逍遥法外的。”


    夏侯婴不是替儒家扛大旗,说好话,而是因为他最念旧情,且确实觉得审食其死的冤枉,这才会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


    “是啊,是啊,如果放任,恐人心难服啊。”


    “没错,我等不服啊。”


    ……


    夏侯婴的说辞也引起了一些老臣的附和,还有一些担心自己的安危,也加入了谈论之中,混乱中也不知是谁,突然来了一句这个。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者偿命,天经地义!”


    话音未落时,站在厅堂中间,背负荆条的刘长就炸了!


    “什么?要杀老子?”


    “我无非就是误杀了那个老匹夫,怎么就落到要被砍头的地步了?”


    “这天底下还有公理吗?”


    “陛下,二哥,你说句话啊,你到底为不为我主持公道?”


    “难道你要看着外人欺负死自己的亲兄弟吗?”


    “倘若母后还在,她看你如此偏袒外人,不知会作何感想啊?!”


    ……


    刘长果然是半点脑子都不长,别人一激,他就什么混不吝的话都秃噜出来了,直接就把刘盈架在了火上烤,更是引得群情激奋。


    “淮南王大胆!”


    “竟敢威逼陛下!”


    “简直放肆!”


    ……


    众臣纷纷怒斥刘长,然而这家伙现在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对别人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就那么看着刘盈,大有一种他不帮自己就不行的架势。


    “太尉,你怎么看?”刘盈脸色很难看,但也没轻易表态,而是看向了三公之一的太尉周勃。


    “老臣以为,张廷尉的话有律法依据,淮南王在与审丞相的争斗中失手杀死了对方,虽不必偿命,但鉴于他一贯骄横跋扈,私德不修,也理应受到惩罚。”


    “张廷尉,对此情况,汉律中可有量刑先例可循吗?”


    周勃取了儒法两家各一半的说辞,不偏不倚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并把皮球又踢了出去。


    “我大汉承袭秦律,其中也确有先例可循,宗亲诸侯误杀公卿,应做出补偿,并降低其待遇。”


    “以今日之事而论,臣以为,应判淮南王承担审丞相的所有丧葬费用,且一应花费都由淮南王私人筹措,不得动用淮南国内一丝一毫的民脂民膏。”


    “另罚淮南王牢禁一年,并罚他三年之内,不得再乘三匹马拉的车,再罚割淮南国一县之地归于中央,以儆效尤。”


    张恢有条不紊的说出了判决结果,当然,其他的确有先例,而最后一条是他自己夹带私货来着。


    毕竟,秦朝实行的是郡县制,根本没有诸侯国,而他之所以提出这一条惩罚,也是为了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掌控,更是对陛下的一种示好。


    反正不用他自己出血,那拿别人的东西就能讨好陛下,那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刘盈也不知道听没听出他的讨好,总之脸色依旧沉重,也没对他的说辞有所回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下首处的林清源。


    “太傅,你以为,此事责任在谁呢?”他换了个问法,然而朝臣们却没发觉不对劲,而是都打算听听林清源的说辞。


    毕竟,身为太傅的林清源可是少有参加大朝会的时候,也不怎么喜欢权谋政治,而多是醉心于学术教书。


    大部分朝臣们对他的了解不多,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在皇室,乃至整个大汉天下举足轻重的地位。


    不提他是鲁元长公主驸马的身份,就说那些红薯土豆黄瓜番茄……等等粮食蔬菜作物的推广,那就惠及多少百姓啊。


    他还开科举,办教育,不拘一格降人才,给下层人民以上升通道,又为国家选拔人才出了大力,稳固中上层的统治。


    这一桩桩,一件件,就注定了虽然他人不常在朝堂,但也绝对不可能被人忽略。


    所以这会儿一听陛下发问,而他也站出来的时候,众人的目光自然也就不约而同的投了过去。


    “既然陛下问责任在谁,那我就说说自己的想法吧。”林清源不卑不亢。


    “今日淮南王误杀审丞相,陛下召集百官一起讨论处置,可称为国事。”


    “可同时,淮南王乃是陛下的兄弟,他杀了人,犯了罪,由陛下这个兄长来裁定,也可算作家事。”


    “我私以为,身为国君,应当视国事和家事为一体,理应正己而不偏私,如此,方能使人心服口服,陛下以为如何?”话到此处,他反问了一句。


    “然也,太傅请继续。”刘盈示意他接着说。


    “诺。”林清源点了点头。


    “陛下,方才列位臣工已经从国事角度分析了此事,且言之有物,我就不必多言了,便只从家事方面谈一谈此事吧。”


    “我大汉朝自立国以来,标榜的便是以孝治天下,子女犯了错处,自然要归责于父母,‘养不教,父之过’便是这个道理了。”


    “然父皇早已逝世多年,淮南王养成这幅骄横的脾气,不应归咎于对方。”


    “又有古人云,‘长兄为父’,陛下乃是淮南王的亲兄长,又同在母后膝下长大。”


    “故而,我认为,如今他之过错,陛下理应担责!”


    前头铺垫那么多,就是为着最后这一句,而也是这一句,把众人惊的是目瞪口呆。


    而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刘盈居然认可了这点。


    “太傅言之有理,朕也深以为然。”


    “审丞相的死,令朕十分痛心,朕之七弟的过错,更令朕难受。”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痛苦难受也于事无补,但活着的人,总该做点什么,以慰藉死者的在天之灵。”


    话到此处,刘盈起身站起,直接脱掉了皇帝的朝服,而他里面穿的竟然是一件白色的孝服。


    “刚才太傅提及,子不教,父之过,又言长兄为父,那么淮南王今日所犯之过错罪责,朕也理应替他承担。”


    “来人,传朕旨意,审丞相无辜惨死,朕心痛之,朕决定为其守孝三日,并与太傅一起,亲自为之扶灵柩,将其葬入皇陵,陪伴高祖皇帝,以慰忠魂!”


    他话音未落时,众臣便都已经行礼歌颂起来。


    “陛下仁德啊。”


    “审丞相竟得陛下如此厚葬,想来也可以瞑目了吧。”


    “是啊,是啊,陛下真是有长兄风范,仁君之相啊。”


    ……


    这会儿他们谁也不嚷嚷着为审食其讨公道了,反而对其羡慕不已。


    任谁做臣子的能有皇帝亲自扶灵,还守孝,甚至葬入皇陵,陪葬在先帝身边,这都是莫大的荣耀啊。


    再说审食其本来都那么老了,估计也没几天好活,用一条命换这个死后哀荣,那简直是赚大发了了。


    他这一死,不仅全了自己的身后名,就连他们审家的荣华富贵也都保全了,往后只要他的后人不造反,凭着这独一份的荣耀,也没人敢轻易动他们了。


    这么一想,那真是划算的不得了啊。


    而这个时候,淮南王刘长也回过神来了。


    “二哥,那,那我呢?”他问刘盈。


    “朕还是那句话,人死不能复生,就是杀了你,审丞相也回不来了,况且朕作为你的兄长,也已经替你担了责任,做了处置。”


    “至于你,等此事结束后,就回淮南国好好反思,并治理封国,不许再胡闹了,要知道,你的百姓们还等着你这个王带他们过好日子呢。”


    刘盈板着脸训斥了一顿,虽然依旧严苛,但刘长知道,这是他保下自己了,当即刘长就红了眼眶,并跪在了地上。


    “二哥,七弟知错了,七弟真的知错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他连连保证着。


    ……


    就这样,他们搞定了当事人和众朝臣,刘长无罪释放,而刘盈和林清源替他解决了此事。


    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了,只有林清源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淮南王刘长,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总有一天,他还会惹出事来。


    第209章


    我就去三个月,很快就回来了。


    审食其下葬那日,场面是极其宏大的,他本就是一国丞相,又因枉死而得了皇室的宽宥,有皇帝和太傅亲自扶棺,还是葬在皇陵,众人自然捧场,不让他走的凄凉。


    可白日里再怎么喧喧嚷嚷,下了葬,也不过是黄土一柸,石碑一座,生前那些煊赫权柄,也都随风而去。


    林清源直到这场葬礼结束,回到宫里,自己的寝殿时,都还忘不了不久前日落西山,薄暮冥冥的昏黄之景,仿佛预示着什么似的。


    而第二日,刘盈找他一起商量给审食其取谥号,最后商定的结果,也隐约印证了他早先的猜测。


    从刘盈那儿出来后,林清源就回到了鸿台,刘元见他心情不好,忙屏退左右,亲自端了热茶给他,并坐在了他身旁。


    “先生,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刘元轻声询问道。


    “还是为了审伯父的事。”林清源接了茶盏,但只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便放在了一旁。


    “审伯父虽死的冤枉,但这身后事也算办的风光了。”杀他的人是刘长,而刘长也是刘元的亲弟弟,所以对于此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避重就轻道。


    “风光?是风光了,皇帝亲自扶灵,又加恩其后人,并亲自为其取了谥号为‘幽’,真可谓是皇恩浩荡啊。”林清源明明在说刘盈的大方,可却莫名的带上了别的意味。


    “谥号为‘幽’?”刘元听到这儿,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怎么会选了这样一个字?”她不理解。


    “看吧,连你都觉得有哪儿不对,其他人,又怎么会意识不到这份恩宠的真假呢。”林清源叹了一口气。


    “盈儿说,早孤陨位曰‘幽’,正合审伯父的经历,所以赐这个字为其谥号。”


    “这乍一听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我知道,违礼乱常,也可以曰‘幽’。”


    “故而,这一时之间,我竟不知盈儿是要加恩对方,还是要讽刺对方了。”话到此处,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盈儿他这是心里还怨着审伯父呢,到底他生前和母后……”


    刘元倒是很能理解弟弟的心情,但也没把话都摊开来讲,只点到为止,可见她也是知道分寸的。


    “总之,盈儿也不容易,我们作为最亲的人,总该多体谅他些才是啊。”刘元最后还是站在了弟弟这边。


    “再说了,他能给审伯父这份远超臣子的体面,已经是破天荒头一份了,审家人,也该知足了。”


    她觉得刘盈已经做的仁至义尽了,既然如此,就不该再揪着细枝末节不放,甚至于在心里深处,她也是隐隐赞同着对方的。


    “是啊,他们是该知足了,可唯有当事人享受不到这所谓的体面。”林清源却不置可否。


    “也罢,本来就是做给活人看的,死人的感受,又有谁在乎呢?”这一刻,他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悲凉。


    “先生,有些事,我们心里清楚也就罢了,很是没必要放在嘴边的。”刘元忍不住轻声提醒了一句。


    “这我知道,所以这才跟你私底下说说,不是吗?”林清源看了她一眼,言语间透露的是绝对的信任和亲密。


    “跟我说说,自然是无妨的,可对盈儿……”,她顿了顿。


    “或者说,陛下,你我也确实该谨慎些了,毕竟,他已经不是那个全心全意依靠我们的孩童了,至少不全是了。”


    “虽然这么说他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先生,我真的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刘元是女子,她的情绪感知更敏感一些。


    “我知道。”对她的说辞,林清源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但这三个字也足以说明,他也觉察到了刘盈的变化。


    记忆中那个有些腼腆甚至柔弱的男孩,正被岁月和经历洗礼着,逐渐蜕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甚至是统治者。


    “罢了,荣宠有加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总归这事儿已经了了,且与我们并无太大干系,实在没必要为了外人伤了自家的情分。”


    林清源心里百转千回,但最后也只能接受现实,不管怎么说,死的人已经死了,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


    “先生能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说到底,我们才是一家人,至于旁的,只面上过得去也就是了。”刘元听到这儿,总算松了一口气,顺势握住了他的手,宽慰了两句。


    “是啊,到底我们才是一家人。”感受到手心的温热,又看到她眼里的关切,他那变凉的心总算缓过来不少。


    “对了,最近没事的话,把我的狐裘什么的厚衣服找出来晾晒一下吧。”林清源推己及人,想到了压在自己心里的那块石头,斟酌着开了口。


    “这才三月开了个头,过些时候就热了,如何要晾晒秋冬的衣衫呢?”刘元有些疑惑。


    “原是我想着去一趟代国,祭拜一下代王刘恒,还有就是想锻炼一下亚夫,磨炼他的性情。”


    “我本来打算三月就启程的,可前些日子询问了留侯的意见,他觉得六月出发会比较安全,也能在十月年节前赶回来,且不至于太过影响政务处理。”


    “唯一的不妥就在于……”,话到此处,他顿了顿。


    “唯一的不妥就在于,你根本没跟我商量,现在也不过是在通知我结果,所以你很怕我生气,是不是?”刘元把后半句补全了。


    “元儿,不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而是代王刘恒的事压在我心里很久了,实在是……”,林清源试图解释。


    “你不用说,我都明白。”岂料刘元却抬手制止了他。


    “如今你的心态,就好比现在的盈儿,事情的确是做了,可情感上却过不去,我能理解。”对于这点,她表示体谅。


    “可是你这一去就要好几个月,我还真是怪舍不得的。”但是涉及到分离,她还是有些不情愿。


    “我估摸着,三个月,三个月应该就能回来,九十天而已,很快就过去了。”林清源打定主意要去,所以这会儿也就只能安慰她两句了。


    “你说的轻巧,九十天。”


    “九十天的话,月亮得圆三回呢,你就不想我和嫣儿啊。”


    刘元明白这个道理,可就是舍不得他走,毕竟,他们从来也没分开过,更别提是这么长时间了。


    “想,怎么不想,可我就算愿意带着你们两个一起去,恐怕你也走不开吧。”林清源先哄了她一句,然后又摆事实讲道理。


    “也就是你敢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若是换了旁人,我非得……”,她举起拳头,作势要打。


    “你非得如何?”不料他却眼疾手快握住了她的拳头,笑着反问道。


    “我非得要他好看不可!”刘元听他这带着调侃的言语,一时心里的气闷也都散了,想要撤手吧,偏他还握得死紧,挣脱不得,没法子,只得嘴上说说狠话。


    “依我看,那倒是不用了。”林清源却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刘元不解。


    “因为我就已经很好看了啊。”他抬了抬下巴,特别自信道。


    “先生!”饶是刘元已经习惯了他偶尔没皮没脸的样子,可这么自恋的话,还是让她听的一阵脸红。


    而更让人难为情的是,偏他说的还是实话,他确实很好看,让她没法反驳。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林清源这张青春不改的英俊容颜,在他们的婚姻中是起了很大的加分作用的。


    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哭着喊着要嫁他,且这些多年夫妻感情都不减,甚至还有越来越甜蜜的架势。


    “我在,公主殿下,有何吩咐啊。”林清源很配合。


    “我吩咐有用吗?我不让你去,你会答应吗?”刘元故作生气,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那当然……”林清源拉长了声音,“没用了。”他摊开手,笑嘻嘻道。


    “我就知道你又在哄我!”刘元扑过去挠他的痒痒肉,“看我不给你个厉害的!”


    “好了好了,元儿,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别闹了,当心磕着碰着。”


    他接住了扑过来的妻子,小心护着抱着,并不住的安抚着。


    两人嬉闹了好一会儿,总算停了下来。


    “你要出去这么久,那嫣儿那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刘元靠在他怀里,轻声问着。


    “等我出发那天再说吧,走了之后,你再告诉她,不然这丫头一听我要去边疆,定然会想方设法的跟着。”林清源斟酌着回答道。


    “那还不都怪你,当初非得把那只小白狼带回来,匈奴人说那是祥瑞,但依我看,那就是个蠢狗,偏偏嫣儿喜欢的什么似的。”


    “你这个当爹爹的不阻止也就罢了,还时常跟她说什么草原的辽阔和壮美,再有那只蠢东西在她身边,她能不想着念着要亲眼看看吗?”提起这个,刘元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所以啊,这段时间还是瞒着她吧,在彻底解决匈奴的问题之前,嫣儿都不适合去边疆晃悠,我是宁愿自己涉险,也绝不肯让她有丝毫意外的。”


    林清源说的斩钉截铁,可见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那好吧。”对于爱女儿这点,刘元和他是一样的,所以也没什么异议。


    就这样,夫妻两个达成了一致,想着瞒住女儿就好,可他们千算万算的,却算漏了一个人,或者说,一只想拱白菜的小蠢猪,周亚夫。


    这小子也在这次出行之列,听说太傅要带他去代国游学历练,高兴的什么似的。


    都不用小嫣然自己问,他就把所有的安排说了个干净,末了还表示,自己会替她去领略一下草原的风光,还允诺会给她带礼物的,让她不要羡慕。


    小嫣然一听这个,那哪儿能答应啊,当即就去找爹爹,要讨一个说法。


    眼看着她跑远了,周亚夫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林清源曾对他的叮嘱,可惜一切都晚了。


    第210章


    大单于,这些汉人根本没有达成联姻的诚意!


    小嫣然找来的时候,林清源正在书房看书,刘元不在,她去照顾小刘启了,而也正是母亲不在,小嫣然才更加大胆。


    “爹爹!”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从身后搂住了林清源。


    林清源刚才很专注的在查看着从典客府借来的代国疆域图和有关资料什么的,也就没注意别的,女儿这一扑一喊的,着实吓了一跳。


    “是嫣儿啊,你不是和亚夫一起出去玩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敲门,真是吓坏爹爹了。”


    他一边问话,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拾起桌上的书简和地图来,意在掩饰过去。


    “我是和周哥哥出去玩了,我要是不去,还不知道爹爹要去代国,而且只带他不带我呢。”小嫣然扁了扁嘴,显然很不满意。


    “你听他瞎说,这都没有的事儿。”林清源心虚了一秒后,加快速度收拾东西。


    可小嫣然却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按住了他的手。


    “如果他是瞎说,那这是什么?”她用右手食指点了点那张图的名称标识,振振有辞的反问道。


    因为上头明明白白写着‘代国疆域图’,又有周亚夫提前透露的消息,等于说人证物证俱在。


    如此情况之下,林清源知道,就算自己再怎么找理由想蒙混过关,恐怕也是不能的,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这小丫头在某些方面,精着呢。


    “好吧,我确实是要带亚夫去代国一趟,但这不是出去玩,而是有正事要办,况且代国地处边疆,常有蛮夷骚扰,也不安全,爹爹是真不能带你去啊。”


    于是乎,林清源深吸一口气,开始摆事实,讲道理,试图打消她的念头。


    “那为什么周哥哥就能去呢?他也没比我大多少啊,”小嫣然听不进去。


    “至于说危险,我才不怕呢,我有爹爹保护,不是吗?”她拽着他的衣袖不放。


    “可是爹爹要办正事,也不能时刻待在你身边啊。”林清源听到这儿,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但很快就忍住了,再次摇了摇头,拒绝道。


    “这也没关系啊,我有踏雪,还有周哥哥,爹爹也一定会派人保护我的,对不对?绝对没问题的。”


    “爹爹,我长这么大,别说边疆了,我就连长安城也没出过几次,你就带我去长长见识吧,我有多想带着踏雪在草原上奔驰,你是知道的啊。”


    “爹爹答应吧,爹爹答应吧,我保证不乱跑,*求求了。”


    小嫣然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还不住的摇晃着他的胳膊,软下语气跟他撒娇。


    “……”,心肝宝贝都低三下四的求自己了,林清源这个二十四孝好爹爹是真的有点遭不住,可他又实在不肯冒险让女儿一起去边疆晃悠。


    “容爹爹考虑考虑,好吗?”最后,他只能使出了缓兵之计,试图拖延时间。


    “好,那爹爹要快点考虑啊。”小嫣然面上乖乖的点了点头,但心里却已经开始窃喜。


    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老父亲的底线在哪儿,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她就一定能磨到他同意。


    而林清源自己呢,其实也知道这点,但他没办法克制自己,因为爱女儿已经成了习惯,现在这所谓的考虑,也不过是失败前最后的负隅顽抗罢了。


    但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宠溺孩子无底线的,所以这件事,一定是别人的错。


    女儿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跟他提要求,而他要去代国的事,也并没有告诉很多人,排除那些靠谱的选择,再回想女儿是跟着周亚夫出去玩后才来找他的。


    都不用去查证,林清源就百分之两百的肯定,这事儿绝对是周亚夫透露出去的。


    女儿的要求虽然任性且莽撞,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把她的这个愿望勾起来的,谁就必须负责任。


    这一刻,他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件事他也有份参与,至少让小嫣然对草原和边疆感兴趣的那人是他。


    但一个好父亲又怎么会承认是自己无形中引导女儿产生了这样比较危险的想法呢?


    既然他没有错,那么错的,就一定是别人了。


    有鉴于此,林清源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周亚夫进行更深刻的‘磨炼’才行,否则这小子永远记不住什么是重点!


    可收拾小蠢猪容易,怎么哄好自己的小白菜却让他为难的很,更别提,如果要真答应女儿一起去,妻子那儿也是个难迈的坎儿。


    就这样,事情一直拖到了五月末,林清源还没个决断,而此时远在北方的匈奴王庭,也正发生着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五月末,六月初,正是匈奴人最盛大的庆典节日所在,匈奴王庭已经迁徙回了他们的圣地,焉支山附近。


    今年照旧进行祭祀和占卜,一切都按部就班,并没什么差错,直到祭司们呈上了一份特殊的预言,其中涉及到了匈奴边疆安稳的问题。


    不管这是真是假吧,总之在明面上,身为匈奴大单于的冒顿,必须予以重视,并要立刻做出回应。


    为此,他先找来了自己的心腹右谷蠡王商量,不过两人的谈话地点并未在王账内,而是在广阔的草场上,并命令五百米之内不许有人靠近,还在固定地点设置士兵守护。


    从这一点来看,匈奴人也是懂得隔墙有耳的道理的,而在空旷之地,反而不容易被人探查到什么。


    冒顿大单于年事已高,头发也有些花白,但精神头还足得很,一上了马背,那威风真是不减当年。


    而跟在他身边的右谷蠡王也是他多年的老部下了,岁月也使得对方变得沧桑,但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带兵经验却令他越发睿智。


    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忠心耿耿,这也是冒顿大单于越发倚重他的原因。


    两人骑马跑了几圈后,便勒住缰绳,让马慢悠悠的溜达,而他们也顺势说着话。


    “右谷蠡王,今日大祭司特地来觐见本单于,言说我们大匈奴的边境将会出现问题,你觉得这可信吗?”冒顿大单于也不忸怩,直接就把问题抛了出来。


    “这得看大祭司占卜出来的方位如何了。”右谷蠡王如是说。


    “要是大祭司觉得西域诸国和东北地区的鲜卑乌桓等部族会侵扰我国边境,那必然是没有根据的。”


    “豺狗就算再怎么凶猛,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条狗,能跟在狼群后面吃点残渣剩饭已经是便宜他们了,臣笃定,他们绝对不敢冒犯我大匈奴的威严。”


    “而遍观四周,真正有能力威胁到我们边境的,其实只有两股势力,除去我们的宿敌大月氏人外,那就只有遥远南方的汉朝人了。”


    右谷蠡王显然非常了解自家的疆域和邻居们,所以一开口就切住了重点。


    “大月氏人也不是第一天犯我边境了,本单于也在西北方向布置了重兵防御,大祭司指的应该不是他们,而南方的汉朝人嘛……”,冒顿说到这儿,有些犹豫。


    “右谷蠡王,你是知道的,我们早已经和他们达成了联姻协定,这十多年来也是相安无事,若说此事落在他们身上,只怕也说不过去吧。”


    他并不觉得汉人们会主动发起进攻,鉴于他们一贯的作风,通过谈判要到和平才是两国的相处方式。


    “大单于,当初我们之所以和汉朝达成了联姻协定,其主要原因是汉朝人展现出来的实力并不弱于我们大匈奴,如果开战的话,反而不如联姻划算。”


    “再有就是有大祭司占卜出的吉兆,还有白狼祥瑞的出现。”


    “这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才促成了这桩婚事,也为两国迎来了十余年的和平。”


    “可是汉朝人真的愿意和我们联姻吗?”右谷蠡王说到这儿,话头一转,突然反问了一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儿子,大匈奴的王子,还配不上他们汉朝的小翁主吗?”冒顿看了他一眼,其中已经带上了深深的不悦。


    “在臣看来,稽粥王子自然是我们草原上最好的男儿,可汉朝人却未必这么想。”右谷蠡王摇了摇头。


    “不然又如何解释这么多年来,我们派去的使臣从来也不曾得到过拜见那位小翁主,我们匈奴人未来的大阏氏的荣耀呢?”


    “见不到也就算了,可就连小翁主的其他消息也没有一丝一毫传到我大匈奴,这难道不是那些汉朝人在从中作梗吗?”


    “大单于,容臣说句冒犯的话,这些汉人恐怕根本没想着真正达成这桩联姻。”


    右谷蠡王到底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哪怕这冒着极大的风险,可出于忠心,他还是说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这可是在质疑大祭司当年的占卜结果!”


    “倘若传扬出去,本单于也保不住你,知道吗?!”


    而冒顿也是毫不客气的抽了他一鞭子,并压低声音怒斥着。


    “臣只是说出了实话,我真的觉得,汉朝人没有联姻的诚意。”右谷蠡王根本不在乎身上的疼痛,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而如果他们并不打算把小翁主嫁到我们匈奴来的话,那唯一的方式就是开战了。”


    “因为我大匈奴绝不会受此侮辱!”他很肯定这一点。


    “……”,这次,冒顿不说话了。


    而他的表情也已经说明了一切,右谷蠡王的话虽不中听,但确实是实话。


    倘若如果真有那一天,那他绝对要带着军队亲自到汉朝边境为儿子讨个公道。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猜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汉朝人试图悔婚,他们便不能主动开战,否则人家撕毁联姻合约就没有任何责任了。


    其实此事的关键症结点不在于联姻,而在于联姻的人选,当初大祭司占卜出的吉兆就一定要是这个汉朝小翁主嫁到草原来才行。


    也就是说,如今的情况是,他们有求于汉朝人,所以也就非常被动了。


    不过,要是汉朝人一意孤行,非要悔婚,那冒顿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带着军队把人抢回来。


    但眼下,确实没到这份上,可右谷蠡王说的也有道理,不能不预防啊。


    又有大祭司才上报的边境安危的预言,冒顿觉得,自己也必须做点什么才行,可动静又不宜太大。


    右谷蠡王看出了他的为难,便主动出了个主意,言说稽粥王子已经快要年满十八岁了,是时候让他出去历练历练了。


    反正按照大匈奴的规矩,匈奴王庭也需要不定期派出重要成员去边境视察威压其他附属部族,何不借着这次机会,让稽粥王子去看看情况呢?


    话是这么说不错了,可冒顿还是有些犹豫,毕竟,稽粥是他现在唯一成年的儿子,倘若出了什么意外,那匈奴就免不了要出乱子的。


    可汉朝人和大祭司的预言的事,又不能不处理,思来想去,冒顿决定,听右谷蠡王的建议,派人去汉朝边境看一看。


    不过不是让长子稽粥去,而是让自己的小儿子,如今才十一岁左右的兀离前去。


    当然了,得带着侍卫随从一起去,冒顿是担心大儿子,可也不是一点都不疼小儿子。


    右谷蠡王本想说二王子的年岁太小了,恐怕探查不到什么,可看大单于那副坚定的样子,他就知道说了也没用,便没在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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