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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1章


    大的小的都不听话,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长安城也渐渐热了起来,满目都是花红柳绿,盛夏也即将来临,距离林清源定好要出行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最近这两个月,为着这个事儿能顺利成行,他可真是费了大劲儿了,别的不提,就说想要说服刘盈准许他前去边疆,就难得很。


    等他好说歹说终于让刘盈松了口,本以为能歇歇了,然后,他的心肝宝贝就隔三差五的来问他答不答应带她一起去。


    特别是临近出行前的几天,小嫣然更是一有机会就黏在他身边,生怕一个不留神,爹爹就丢下她,自己去代国玩了。


    而林清源呢,也是绞尽脑汁的想着,到底怎么做才能两全,就在他又一次陷入沉思的时候,小嫣然悄咪咪的溜了进来,再次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脖颈。


    “爹爹,我做完功课了,特地拿来给你看。”说着她就从袖中拿出一份帛书递了过去。


    “好,爹爹看看。”这些日子被心肝宝贝这样‘偷袭’了好多回,林清源早就习惯了,也就没说别的,而是顺手把帛书接了过来,并批阅起来。


    “这篇文章写得好啊,看来这段时间我们嫣儿很努力呢。”他看完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并毫不吝啬的夸奖着。


    “那我这么努力,爹爹是不是该奖励我什么啊。”


    小嫣然一听这个,快速从背后转到他面前,双手朝上伸到他面前,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


    “你想要什么?”林清源看了她一眼,明知故问道。


    “我想践行一下爹爹说过的道理。”她也不明说,反而一本正经的回答。


    “哦?我说过的道理可多了去了,你想践行哪一条呢?”心知她要胡诌,林清源却乐的配合。


    “我想践行,‘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这条。”小嫣然也果然继续了。


    “懂了,我们嫣儿,这还是想带着小狼跟我一起去代国看看,最好还能在草原上奔驰一番,是不是?”林清源听她说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小丫头的目的一直就是这个。


    “爹爹,人家只是,人家只是……”,被这么直白的戳穿心思,小嫣然不由得红了脸。


    “人家只是想实践一下,爹爹不是也说,实践出真知的吗?”她给自己找补。


    “好,实践出真知是吧,那我让亚夫带着你去上林苑里跑马怎么样?那里也有草场啊。”林清源听到这儿,故意道。


    “这怎么能比呢?上林苑再好,也只是园林,比不得草原一望无际啊。”小嫣然一听这个,瞬间就急了。


    “爹爹,我以后可能都没机会去边境看看,这次你就带我去吧,带我去吧。”她晃着他的胳膊,一个劲儿的请求着。


    “好了好了,我答应了就是,但走之前,可不敢让你娘亲知道,你必须保守秘密。”林清源笑了笑,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他也没忘了提醒女儿这几天要乖乖的。


    “嗯嗯嗯。”小姑娘连连点头,高兴的什么似的,“爹爹最好了,爹爹最最好,我就知道爹爹最疼我了。”她笑的眉眼弯弯的,小嘴也巴巴的说着甜言蜜语。


    而林清源呢,也逐渐迷失在一声声的夸赞中,最后彻底妥协,甚至偷偷帮女儿置办了几身小少年的衣服,这目的嘛,显而易见啊。


    等他们父女连带着周亚夫和护卫队一起出了长安城,刘元才在自己的梳妆台上发现了一封早已写好的帛书。


    里面的内容,自然是他带女儿一起出行的事实,并为此请求她的原谅。


    刘元回来没发现女儿的影子,还以为这孩子跑哪儿玩去了,谁知道,确实是玩去了不假,可却是自己反对她去的地方,就连一直和自己站在同一条线上的丈夫也‘叛变’了。


    她笃定,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偷跑’计划,而一切的起因,就是林清源那爱女儿到宠溺地步的老父亲的心。


    往常她有多喜欢丈夫这点,现在她就多气他耳根子软,越想越气的她,抓着帛书就往外走,看那架势,是打算追回来。


    可她正要出门,就和赶来的刘盈撞了个满怀。


    “姐姐,这么急匆匆的,上哪儿去啊。”幸亏刘盈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不然非得摔着不可。


    “还能上哪儿去?追我的丈夫和女儿去,先生也真是的,怎么就能答应了那丫头呢?”


    “这边关也不安全啊,偏偏这俩人还巴巴的上赶着要去。”刘元的气还没下去,忍不住抱怨道。


    “放心吧,姐姐,朕都吩咐下去了,代国那边的官员会做好安排的。”


    “至于说路上的安全问题,也不用担心,朕特地调了南军的精锐跟随,又让郅都随侍,一定会没事的。”刘盈不住的安抚她。


    “……”,明明这是很体贴的话语,可刘元却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我听你这意思,一点也不惊讶呢,难不成,你早就知道嫣儿要跟着先生一起出行吗?”她怀疑的看了弟弟一眼。


    “呃,这个嘛……”,刘盈有点小心虚,他确实是知道,而且他现在过来,就是来阻拦她的。


    “姐姐,你听我解释,这个事儿吧,它是有隐情的。”刘盈修改了自称,这意味着他理亏,而刘元在意识到这点的第一时间,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好,那我就听你给我好好解释。”她拽着他就往房间里走,并加重语气强调,这也意味着,她很生气。


    而刘盈也乖乖的跟着她进屋,然后开始解说他们那所谓的‘正当理由’,左右就是林清源怎么忽悠他来着,他就怎么忽悠刘元。


    而听到连环的保证允诺和各种大道理的刘元却对此嗤之以鼻,因为这套路她简直不要太熟悉。


    “……姐姐,事情大致就是这个样子,先生他也是爱女心切,况且留侯都给分析了,这个时候出行,应该没什么危险的。”


    “至于我帮着他们隐瞒嘛,也实在是见不得嫣儿掉眼泪,这才……”


    刘盈试图描补两句,然而刘元却抬手制止了他。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是吧。”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姐姐,我和先生也不是没想过要提前告诉你,可要是真这么做了,那你肯定不同意啊。”刘盈试图跟她讲道理。


    “奥,所以你们就先斩后奏,打量着木已成舟,水到渠成,我就没法子反对了。”刘元却听不进去,语气凉凉道。


    “姐姐,这不是……”,刘盈讪讪的笑了笑,想再补救一下,然而话才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嫣儿胡闹,怎么你们两个也跟着她胡闹?大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刘元真是恨铁不成钢。


    “……”,刘盈能怎么回,难道要说先生给了他好处,让他帮忙吗?


    还有就是,他私下里交代先生去探查一下代王刘恒的三个幼子是否安分的事,也不能拿到明面上说啊。


    刘盈自诩是个要脸的人,自然不能把自己和先生的‘交易’摆出来,可他对着亲姐姐,又撒不了谎,那就只能和之前一样,选择沉默了。


    刘元见状,更是认定了家里这一个个的,早就串通好了,这给她气的啊,什么似的。


    刘盈也自知理亏,况且他还暗地里派发了任务给林清源去执行,而且还不能告诉刘元,这心里自然就更愧疚了。


    所以对她生气的事,也能理解,甚至伏低做小的哄她,又是端茶,又是赔罪。


    而刘元呢,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心里也清楚,这事儿弟弟最多算个共犯,只是刚才她心里那股子火气实在压不住,这才冲他去了。


    如今弟弟已经给了台阶,她也不好一直揪着不放,耍了会儿性子,出了气了,她也就平静下来了。


    “姐姐,这事儿是我们做的不地道,等先生他们回来了,我一定让他摆酒给你赔罪,你看这样成不成?”刘盈看她不说了,心知这是气撒的差不多了,忙上前再接再厉。


    “行了行了,我也不稀罕你们的酒,只盼着下次别把我当个睁眼瞎糊弄就行。”刘元摆了摆手,显然这是怒气还没散完,言语还比较冲。


    “姐姐放心吧,绝不会有下一次了。”刘盈听到这儿,却松了一口气。


    姐弟多年,他知道,能说出这话,就说明她并没往心里去,方才不过是一时生气,发泄一下罢了,他表示可以理解的。


    这头,刘盈费了不少劲儿,才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刘元,而另一头,林清源带着女儿和周亚夫坐马车走在官道上,三人却兴致勃勃的很。


    至于郅都和随行的护卫们,自然是骑马的,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代国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遥远北方的匈奴王庭,也有一支骑兵跟随着冒顿大单于的小儿子,也就是兀离王子,一起朝着南方汉朝的边境而来。


    只是在这支南下的匈奴骑兵队伍中,却多了一个不在此次任务名单上的小少年,猎骄,他是乌孙王子,也是大单于的养子,身份尊贵,没人轻易敢过问他的去向。


    所以等他们离开了匈奴王庭一整天后,才有人发现猎骄也不见了,经调查,是兀离王子离开时,偷偷带上了自己的好兄弟,但却没有通知父亲。


    而下头的人发现后,第一时间就把此事上报到了冒顿大单于那儿。


    有时候,意外就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第212章


    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不后悔!


    从长安到代国,因着是坐马车,所以花费的时间也不短,林清源本以为女儿会觉得枯燥无味,然而这小丫头却兴致勃勃的很。


    用她的话说就是每天都可以看到不同的风景,又好吃好喝,还有人陪着哄着,哪有什么不高兴呢?


    林清源顺着她的思路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之所以他与女儿对此次代国之行的心情相反,那是因为他们出发时怀抱的目的就不同。


    他是因为心中有愧,想要通过祭拜代王刘恒这种方式图个心安,外加还有刘盈交给他的任务在身,自然觉得此行压力甚大。


    而小嫣然跟他一起去代国,纯粹是想看看有别于长安的风土人情,换句话说,她是抱着旅游的心态去的。


    如此一来,也就说的通了。


    不过林清源也乐的看女儿高兴,并无意在她面前说起自己忧心之事,也是为着她的好心情,所以对周亚夫的一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周亚夫想干什么,这小蠢猪自上路以来,就一个劲儿的给自己的小白菜献殷勤,至于原因嘛,那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虽然他确实有把周亚夫看做女婿培养的意思,但是,这不妨碍他看这小子不顺眼。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可他又不是对方的丈母娘,自然没必要看对方有多欢喜。


    更何况,就现在的具体情况而论,林清源也不认为妻子刘元就有多看好周亚夫。


    毕竟,此时的周亚夫,除了年轻的面容和炙热的真心之外,什么都没有。


    诚然他很有才华,将来或许会有锦绣前程,但到底还年轻,未曾经过什么历练,既不曾下场参加过科举,也不曾入军中崭露头角。


    而他父亲虽然是太尉周勃,他家里也有爵位承继,可偏偏他是次子,一旦分家,这些也都跟他没关系了。


    当然了,林清源自是知道周亚夫将来会位极人臣,战功赫赫,并名列史书,是一代人杰之选,但这并不能左右他现在的心思。


    因为他的女儿,丝毫不亚于对方,论身份容貌,家世荣耀,林清源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心肝宝贝配不上周亚夫,而只会看这小子各种不满意。


    说穿了,他现在就是老父亲的爱女之心发作,酸的不得了,这才会导致他对周亚夫的态度有些别扭。


    但他也有分寸,而且以他的修养也不至于真的如何为难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左不过是经常在那小子给自己女儿献殷勤的时候打断罢了。


    而周亚夫呢,也不是没看出林清源有意无意的阻拦行为,但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小嫣然这么好,她爹爹多看顾些也正常。


    他不仅表示理解,还把这些都当成了林清源这个未来岳父给自己的考验,进而对小嫣然更加殷勤备至起来。


    而小嫣然呢,因为和周亚夫玩的好,也时常会替他说话,倒搞得林清源这个老父亲郁闷的不行。


    不管这一路上如何,总之不久后,他们还是到了代国。


    先代王刘恒暴毙身亡,又隐约牵扯到了刘盈的生母吕雉,大汉的皇太后,刘盈没办法,只能让人匆匆结案,草草了事。


    但到底,刘盈心里还对刘恒这个四弟有所愧疚,所以不止让刘恒的长子承继代国爵位,还给他剩下的两子也封了爵位,并有封地。


    只是有意无意的,刘盈将这两个小儿的封地,也设在了代国境内。


    如此一来,先代王刘恒的三个儿子就把原代国的疆域几乎撕成了三份。


    且代国境内又有郡县存在,其主要长官,比如郡守县令之类的要职都由中央亲自委派,不受地方诸侯王掌控。


    如此一来,代国以及先代王的子嗣也就再也不可能有实力威胁中央。


    刘盈当初这么做,本身就带着防备的意思,可时间久了,他又对三个小侄儿起了怜悯之心,到底这几个孩子的父亲是他的手足,死的又冤枉,刘盈心里也不是不愧疚。


    但皇帝的身份又注定他不会,也不能只顾私情而不顾大局,所以这次林清源提出要来代国,他才会私下里让他去看看三个小侄儿。


    既是全他这个做伯父的爱护之心,也是想让先生替自己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安分守己。


    林清源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所以一到了代国,他就立刻登门去拜访了新任的代王,以及其他两个小王爷。


    因着他们三个现在都还年幼,故而并未分府别居,且之前也是在此为先代王刘恒守孝,正好连祭拜一事都可以一并办了。


    林清源名义上是代皇帝巡视边疆的,那顺便给先代王刘恒上香也就说的过去了。


    只是他自己千里迢迢赶来代国,并不是想要这种浮于表面的祭拜,更不是只对着牌位行礼就行了。


    所以在这次之后,他又寻了个查看民生的理由,自己去了先代王刘恒的坟墓前,被刘盈特地指派来保护他的南军副统领郅都也是带着侍卫们守护在他身旁。


    本来林清源是想让郅都守着女儿和周亚夫的,毕竟,这次祭拜,他没让两个孩子跟着自己,而是嘱咐他们待在府里。


    可也是因为这个决定,郅都才再三要求随侍在他身边,就怕出了什么意外。


    林清源拗不过他,又想着女儿总归在代王府邸,身边还有周亚夫和其他侍卫的守护,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便答应了下来。


    不久后,众人便一同来到了刘恒的坟墓前,林清源今日特地穿了一件素色衣衫,算作对前者的哀悼吧。


    眼看林清源的情绪低落,郅都也是懂眼色的很,自己带着人远远的看着,却并不靠近,只当是给他和先代王独处的机会。


    而等他们远离后,林清源看着眼前的墓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亲自倒酒,并把酒爵拿了起来。


    “代王,我来看你了。”


    “犹记得我第一次认识你时,是在史书上,从来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和你面对面交流,更不要提,亲自来祭拜于你。”


    “以前看史书,我只觉得奇怪,为何你一个不起眼的皇子,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为何你身上笼罩着杀妻杀子的疑云,却依旧被后世之人追捧,甚至谥号为‘文’。”


    “汉文帝,汉文帝”,林清源说到这儿,不由得念叨了两句刘恒原本留在史书上的身份。


    “所谓,‘经天纬地曰文’,‘慈惠爱民曰文’,若是单看你做皇帝后的种种事迹,倒也担得起这个谥号。”


    “如若没有我,你大概还会是这样辉煌的一生,被后世敬仰,万民传颂,而不是被孤零零的埋在这里,甚至连葬入皇陵陪伴在高祖皇帝身侧都不能。”


    “对此,我心中有愧,所以这杯酒,我敬你,算作赔罪。”说着,林清源就把手中的酒撒在了地上。


    “刘恒,代王,文帝,今日我也不吝对你说句实话,我敬佩你,也尊重你,但对于算计你,我至今也不后悔。”他轻声说着话。


    “或许你是史书上千古留名的好君王,但我却不敢去赌这其中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曾有人说,倘若就算是假的,那能装一辈子,也就成了真,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可是,我不能,也不愿,把自己和妻儿的性命交给别人决断,只可悲的等待着人家施舍一星半点的怜悯过活。”


    “我自己这辈子已然是身不由己,我的女儿不能也这样,而大汉,更不能再被动挨打几十年后才能迎来反攻崛起的机会。”


    “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也没有那些所谓穿越者,重生者的什么金手指在身,但我仍然愿意拼尽全力,让大汉的老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诚然我有私心不假,但是,有一点也是不可否认的。”


    “我爱我们的国,也爱我们的家,更爱我们的华夏民族。”


    “我自小接受的教育也告诉我,读书就是为了中华之崛起,为了中华之复兴而奋斗。”


    “为了这个,我背负什么样的恶名都无所谓,哪怕日后有人发现了你的死因和我有关,甚至对此大肆编排,各种揣测,我也不在乎。”


    “因为在决定下手的那一刻,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过往的经历告诉我,没什么东西是不用付出代价就能拿到的,我既然想要实现自己远超于常人的理想,那么自然也要承受常人所不能及的压力。”


    “但无论如何,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因为当初动手前,我是有选择的,而你没有。”


    “我本可以在你和盈儿之间选择你,但我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一点,是我对不住你。”


    “所以这第二杯酒,我还敬你。”


    说到这儿,林清源又倒了一杯酒,并从左往右撒在了墓碑前的空地上。


    “这第三杯酒,倒是有些难了。”他再次重复了之前的举动,亲自倒了一杯,可把酒爵拿在手里,他却犹豫了。


    “自你离世之后,我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很是煎熬,或许就像我对你动手的前一夜,留在帛书上的那句话一样。”


    “尽管大义无损,但到底私德有亏。”


    “而且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当初选了你,那么我的理想是不是会更容易实现一些。”


    “可后来我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打从我娶了元儿,又给盈儿和漪房牵了红线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开始偏了。”


    “或许早在那时候,我就已经起了让盈儿取代你成为文帝的念头,只是一直没有明确意识到而已。”


    “直到母后从我这里套出了史书上的未来,知道是你夺取了盈儿的皇位,也因此,你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更是成了她逼迫我迈出那一步的关键。”


    “而我,也就再也不可能含糊过去了。”


    “可不管怎么说为难,讲苦衷,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你是内疚的。”


    “你尽可以怨我恨我,甚至化为厉鬼不放过我,这些我都受着。”


    “可是,代王刘恒,我也要告诉你,如若能用你一人之死,换这大汉太平盛世,万国来朝,那我就无愧于心!”


    “所以这最后一杯酒,我敬你,也敬我自己!”


    “你就在这儿看着,督促着吧,我定然会做到这一点!”


    话音未落时,他把第三杯酒也倒在了刘恒墓碑前的空地上,既是祭奠身为死者的他,也是祭奠过去的自己。


    从这一刻起,他会把所有的内疚后悔,无能为力,全都化作坚不可摧的铠甲,寒光阵阵的宝剑,为国,为家,搏出一个光明的未来!


    第213章


    猎骄,不应该是猎骄靡吗?


    林清源在代王府邸停留了几日就离开了,因为他必须去一趟雁门郡,这也是他答应过刘盈的,要探查一下边境的真实情况。


    而不出意外的,小嫣然和周亚夫,以及郅都带领的护卫队自然也要和他一起出发。


    而既然来了雁门郡,那就必须要去马邑城,这个地方才是真正的边境,是抵抗匈奴以及其他蛮夷部族的第一道防线。


    也因此,马邑城是空悬在长城之外的,本来郅都是怎么都不答应让林清源等人出去的,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可是来代国这些时日也不见有什么问题,再加上他身负刘盈交给自己的任务,也就坚持要去。


    郅都实在拗不过他,*最后也只得妥协,主要不妥协也不行,谁让他官大呢。


    不过郅都也没闲着,他不仅三令五申,让自己的部下们好好履行职责,还通知了雁门郡的郡守,命其提高警惕,加强对马邑城的守卫。


    更是提醒对方,这次的安保工作万万不可出了任何纰漏,否则大家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雁门郡的郡守自然也清楚这点,那是半分都不敢马虎,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陪着,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不过他也确实在林清源他们出行的时候,寸步不离就是了。


    来到了马邑城这个边境城池,自然少不了要去看看为汉匈贸易开的互市。


    因着在其中做买卖的,不止有汉人,还有匈奴人,以及其他蛮夷部族,所以他们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去,而是全都换了常服,意在低调。


    小嫣然和周亚夫也跟着来了,亦是为了掩饰身份,她打扮成了小少年的模样,周亚夫守在她身边,两小只跟着长辈们在集市上转悠,看什么都稀罕。


    其实也确实稀罕,这里到底是汉匈两国的边境,买卖东西的,除了汉人外,大部分都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


    他们穿着打扮很是粗犷,以兽皮为主,脸上也用油彩涂抹着奇怪的图案,脖颈和手腕上,也多带着各种兽牙做成的装饰品。


    这些人贩卖的货物也是以皮毛居多,甚至还有来自西域的宝石和琉璃制品,金银器皿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奶酪和奶制品,以及小羊羔,小马驹什么的在卖。


    而与汉人交谈时,也是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话,实在不会说的,用手比划也能表达,总而言之,这集市虽然简陋,但也算热闹了。


    小嫣然和周亚夫兴致勃勃,他们两个算是真的来凑热闹的,可林清源来这儿可不是为了这个。


    逛了一会儿后,他便示意雁门关的郡守带自己去卖马的地方,想看看有没有成年优质的战马贩卖。


    这些年来,因着汉匈联姻的约定,两国并没有大的摩擦,但防备肯定也是有的。


    匈奴为了限制汉朝的骑兵发展,一直都禁止将优质战马卖入汉朝。


    至于那些下等的驽马,只能拉车负重,不能远行的,匈奴人倒是不怎么在乎,所以也就能在这边境集市中看到马匹贩卖。


    只要肯出钱,甚至还能买到其他蛮夷部族中的中等的马匹,不过千里马就别想了。


    而这个情况,雁门郡的郡守也在陪同林清源去马市的时候,小声跟他说清楚了,以免对方到了之后,大失所望。


    “先生想要好马,这又有何难?等回了长安,我带先生去挑就是了。”郅都见状,也在一旁安慰道。


    “你们不懂,不是我想要好马,而是我大汉的将士们都需要一匹好马啊。”林清源却摇了摇头,轻声道。


    而这句话隐含的意思,让无论是雁门郡的郡守,还是南军副统领的郅都,都忍不住多想了一下。


    但碍于现在的特殊场合,谁也没不长眼的讨论他们和匈奴之间是战是和的问题。


    众人一起朝着卖马的地方而去,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在吆喝。


    “卖马了,上好的千里马,过来看一看,瞧一瞧了!”


    马市有人卖马吆喝这不稀罕,可是公开宣称是千里马的,那就很少见了,林清源自然也觉得很疑惑,因为这和雁门郡的郡守刚才的说辞可大不一样啊。


    “先生,有些来自鲜卑乌桓的蛮夷之人经常打着千里马的旗号,诓骗那些不识货的外地人,这吆喝就是他们吸引人的手段罢了。”


    “至少在我任职期间,还从未见过真正的堪称千里马的好马在集市上出现过。”雁门郡的郡守自是赶紧压低声音上前解释。


    “原来如此。”林清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先生,可是以我的眼光来看,那匹马,似乎真的不一般。”然而站在他右侧的郅都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哦?有何不同?”郅都是南军副统领,对马匹的了解比他深多了,他既然这么说,想必定然是有缘由的。


    “只远观看不真切,不过这马的体型高大,毛色纯白,就算不是千里马,也必然是上等的好马。”郅都如实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吧。”林清源一听这话,当即决定上前,可还没迈步,便被他左侧的雁门郡的郡守给拦住了。


    “先生,我看这卖马的人有些眼生,对方身边的那些随从也不是一般的蛮夷部族,很可能是匈奴人,不然,还是不要过去了吧。”他劝说道。


    “是啊,先生,不然我过去看看吧。”郅都也瞧出了不妥,甚至不自觉的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了身侧的佩剑上。


    “无妨,你们瞧,那些人还带着两个孩子,应该不至于起坏心的,我们就大大方方去买马,成就成,不成就算了,应该没事的。”


    林清源却眼尖的看到了那卖马人旁边的两个小少年,他们不时的还在交谈,年长者眼里的慈爱不是假的,所以他也就并没有特别警惕。


    “对了,嫣儿和亚夫呢?”说起孩子,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询问道。


    “先生放心,小公子和周公子都在那儿呢。”郅都赶紧给他指了指。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在他们三四步远的地方,两小只正在看小马驹,玩的不亦乐乎的样子。


    林清源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让人把他们叫到身边,随即众人浩浩荡荡朝着卖马的地方而去。


    眼看这么多汉人朝这边过来,那卖马的匈奴商贩似乎也有些紧张,赶紧打了个手势,随从们便也朝着这边过来,围在他和他身边的那两个小少年身旁,呈现保护的姿态。


    双方跟着的人似乎都很紧张,但林清源却淡然的很,他走到那商贩跟前,拱手行了一礼。


    “朋友,你这匹马卖不卖啊。”他指了指站在对方身旁的白马。


    “瞧您这话说的,我既然带它来了,那自然是要卖的。”一听这话,那商贩似乎松了一口气,再度扬起笑脸道。


    “那不知,你要卖多少钱?”林清源又问。


    “客人,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千里马,毛色纯正,高大健美,耐力十足,您要是有意啊,给这个数就行了。”


    那商贩一副匈奴人的模样,但汉话说的倒是很溜,似乎也很懂行情,伸手就比划了一根手指。


    “一千钱?”林清源还没说话,一旁的周亚夫就插嘴道。


    “小客人,这……”,那商贩也是没说完就被他身边的小少年打断了。


    “一千钱?亏你说的出口,这可是来自匈奴王庭的千里马,你就是给一万钱,我都不乐意卖呢。”


    这小少年也穿着皮革做的衣服,头发梳成两条辫子搭在胸前,其上有金银制作的饰品。


    又见那商贩对他毕恭毕敬,可见他才是这马的主人,只不过他的汉话说的有些蹩脚,姿态也颇为高傲,让人不喜。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只是例行问问价都不行吗?”而周亚夫也是个年轻气盛的,当即就怼了回去。


    “买不起还开什么口,哼!”那小少年也不甘示弱。


    “谁说我们买不起的?别说一万钱,就是十万钱,本公子也不放在眼里,你……”,话到此处,周亚夫甚至想上手,幸亏林清源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


    “朋友,小朋友,别生气,我家这孩子不懂事,我们接着说吧。”


    “这马一万钱是吗?我买了,除此之外,我再多加一千钱,算作赔罪,你们看怎么样?”


    他按住了周亚夫,并好声好气的给人道了歉,并再度把话题拉回了最初。


    “那自然是好。”那商贩听到这儿,顿时喜笑颜开,不过他的手也紧紧的搭在刚才开口的小少年身上,可见后者的身份确实不一般。


    特别是对方刚才那句,‘这是来自匈奴王庭的千里马’,不管说的是真是假,他们都不宜在此停留太久,以免遭遇什么不测。


    有鉴于此,林清源才会没有细问,甚至没有上手去摸那匹马,就定下了此事。


    而那商贩和周围的随从,似乎也碍于这个小少年在,而没有轻举妄动,十分轻易就同意了这笔买卖。


    就在大家以为总算可以相安无事的时候,小嫣然却突然开口质疑。


    “你说这是匈奴王庭的千里马,那它就是啊,你有什么证据?还有,你怎么老是盯着我看?真讨厌!”


    她虽然不是特别懂马,但也能看出来这是一匹好马,不过她就是不喜欢那个匈奴少年的态度,还有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简直放肆,这都要走了,他还看,小嫣然可不就恼了吗?


    “我看你,自然是因为你好看,还有啊,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啊。”那小少年被她怼了也不恼,反而笑嘻嘻的回了一句。


    “你!”小嫣然更生气了,右手握拳作势要打他。


    好在林清源及时拦住了自家的心肝宝贝,不过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就是,而在他身边的其他人的脸色,那就更不好了。


    “这位朋友,请别见怪,我的兄弟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汉人小姑娘,所以才会一直盯着看的,他并没有恶意。”而对面的另一位小少年也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他的穿着打扮和刚才开口的那个小少年差不多,不过明显肤色更白,五官也更立体,头发也并非全黑,而是有些发黄,整体呈现棕黑,显然和之前那个不是一个部族。


    不仅如此,他的汉话也说的更好,而且一个照面就点出了小嫣然是女子的秘密,可见他的观察能力和应变能力都不俗。


    这可不是一般的外族人能做到的事,也因此,众人都提高了警惕,林清源更是不动声色的想把女儿挡在身后。


    “这才对嘛,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算了,我原谅你了。”可小嫣然却初生牛犊不怕虎,还一本正经的回答对方呢。


    “不过你为什么叫我们朋友,而不是客人呢?”她很好奇。


    “刚才不是这位大哥哥先说的朋友吗?”那小少年一愣,指了指林清源道。


    “大哥哥?”小嫣然抬头看了看自己爹爹那张过分年轻的脸,顿时笑的前仰后合的。


    “爹爹,他叫你大哥哥啊,周哥哥,你听见了吗?他管我爹爹叫大哥哥呢。”


    而且一不留神,她就把真实称呼喊了出来,由此,也把她和林清源的父女关系暴露了出来。


    虽然对方还不能确定他们的真实身份,但非富即贵是没错的,毕竟,从这小姑娘开了口后,那些围着他们汉人随从就更警惕了。


    鉴于自己这边也有顾忌,所以也就没有轻举妄动。


    双方友好交流,并快速完成了这笔交易,林清源他们给了钱,而那商贩则给了马。


    只是走之前,小嫣然却又问起了最后道歉的那个小少年的名字,理由也很简单,既然称呼他们是朋友,那朋友之间互通姓名很正常吧。


    说到这儿,她便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嫣儿,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好在她还有点自我保护意识,没有直接说出大名。


    “猎骄,我叫猎骄。”那小少年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吐露了真名。


    “好的,猎骄,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小嫣然笑的眉眼弯弯的。


    “朋友啊。”猎骄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对啊。”虽然明知道再见的可能性太小,但小嫣然还是能为收获一个朋友而高兴。


    “好,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她的真诚似乎也感染到了猎骄,他右手握拳,并重重捶打了一下自己的左肩,就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小少年似乎很不甘心猎骄能跟她当朋友,也凑上来想说点什么,却被之前的商贩拦住了。


    而小嫣然,也被林清源拉住,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回走。


    可没走出去多远,小嫣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爹爹,猎骄这个名字,好耳熟啊。”她越想越不对劲。


    “猎骄,猎骄,不应该是猎骄靡吗?”她终于想起来了父亲对自己的教导。


    而‘猎骄靡’这三个字一出,林清源也就知道,女儿和他一样,猜到了这小少年的身份,乌孙人,还是乌孙的王族。


    “有奸细!”


    “来人!”


    “快抓住他们!”


    本想息事宁人,先回去再说,可雁门郡的郡守居然也知道这个‘靡’字所代表的特殊含义,竟然条件反射的就下了抓捕命令。


    周围的汉家士兵自然开始抽出兵器朝着刚才的马贩子那群人冲了过去。


    “先生,我们快走!”


    然而郅都却没有选择去帮忙,反而第一时间招呼自己的部下护住林清源和小翁主以及周亚夫,快速裹挟着三人往集市外而去。


    而对方显然不会坐以待毙,也招呼人手拿出了偷藏的兵刃,与汉家兵卒们斗了起来,整个集市瞬间乱成一团。


    第214章


    如若攻城,无异于单方面撕毁汉匈联姻的合约,实在不可行。


    马邑城的互市虽然设在了城外,是汉匈两国边境所在,但毕竟是汉人驻军的城池,郡守一声令下捉拿奸细,那兵将们自然很快就将那些来历不明的匈奴人团团围住。


    而那些乔装成商贩的匈奴人当然也不甘心坐以待毙,更别提,他们还带着肩负着大单于派发的任务,队伍里还有两位小王子在。


    这些匈奴人都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得杀出重围,并保两个小王子性命无忧,否则等回到了匈奴王庭,大单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扒了他们的皮。


    在匈奴内部,如果说要扒皮的话,那可不是吓唬人的,而是真的,所以尽管寡不敌众,也没有人敢临阵逃脱,而是拼命护着两个小王子。


    而他们的举动也毫无疑问的暴露了这两个小少年才是关键人物。


    而为了保住自己的好兄弟,也为了弥补因自己吐露真名而带来的灾祸,身为匈奴大单于养子,也是乌孙王子的猎骄,做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决定。


    他主动冲出了自己人的防护圈,并高声呼喊着吸引汉人兵将的注意,为同伴们争取突围的机会。


    结果他自然是被俘虏了,毕竟,雁门郡的郡守最开始下令抓人的时候,瞄准的就是他,眼看他自投罗网,那自然没有不成全他的道理。


    也因为猎骄这么一打岔,其他匈奴人也赶紧护着自己的小王子突出了重围,并很快和在外侧接应他们的人汇合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乌孙王子被抓的消息,也被心急如焚的匈奴小王子兀离传了回去,他盼着自己的父亲能够派兵前来解救自己的好兄弟。


    可当天晚上,他却首先迎来了自己的亲哥哥,稽粥王子。


    原来当初兀离偷偷带着猎骄离开了匈奴王庭的次日,便有人把消息报给了冒顿大单于。


    因为猎骄是联系着匈奴和乌孙的重要纽带,又是现在的乌孙王唯一的儿子,所以他的安危绝对不容有失,也因此冒顿派出了长子来接他回去。


    本以为只差一天的路程,应该离匈奴王庭不远的。


    可谁知兀离他们出了匈奴王庭之后,跑的倒快,稽粥带人一路追到了汉匈边境才总算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岂料还是晚了一步,等他到这儿时,猎骄已经被汉人给俘虏了。


    如今事情变得棘手无比,偏偏弟弟兀离又一个劲儿的叫嚷着让他召集军队攻破马邑城,救回自己的好兄弟,稽粥更是感到头疼的要命。


    没办法,只能下令先让亲信把弟弟带下去,自己则是连夜开始审问其他人事情的经过和各种细节,看看到底有没有妥善解决此事的法子。


    谁承想,这不审问不知道,一审问吓一跳。


    居然有人说,在这场混战中看到了一只白狼不知从哪儿突然跳了出来,还一直护着一个十一二岁的汉人小姑娘。


    还说在买马的时候,那小姑娘是跟她父亲一起来的,那雁门郡的郡守都只能在一旁陪侍,可以肯定对方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白狼,十一二岁的汉人小姑娘,身份不一般,还有对方只凭猎骄吐露了真名,就猜到了他的来历……等等。


    这些线索叠加在一起,只能让稽粥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这个汉人小姑娘,恐怕正是他未来的大阏氏,也就是大汉的小翁主。


    而她的父亲,大汉皇帝的姐夫,也就是他未来的岳父,此刻只怕也正在马邑城内。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论,实在是白狼难寻,更别提还是会护着主人的白狼了,而且年岁也对得上,他当然没理由不怀疑到他们身上来。


    可如此一来,事情就更麻烦了。


    不仅他觉得这事儿为难,就连抓了猎骄的汉人那头,也没觉得这是多么大的战绩,而更像是烫手山芋。


    边境的天黑的早,人们休息的也早,可马邑城中林清源的房间里,此时却亮着烛火。


    郅都正跟他说着白天那雁门郡的郡守的‘辉煌战绩’,只是口气颇为不满。


    可见他并不认同对方突然和那群匈奴人刀兵相见,置他们于危险之中的莽撞举动。


    然而林清源现在却顾不上追究对方的失职了,他如今更关心的是怎么处理这个乌孙王子的问题。


    猎骄,准确的说,应该是猎骄靡,林清源在今天之前,从未见过他,但是这不妨碍他知道对方。


    因为史书上曾有记载,汉武帝时期,曾派张骞出使西域,想要联合大月氏人一起夹击匈奴不成,后又决定联合乌孙这个区域性大国。


    于是汉朝派出了江都王之女,封其为细君公主,令她与乌孙王和亲。


    这位历史上的细君公主所嫁的乌孙王,正是猎骄靡。


    所谓‘靡’之一字,不是说任何一个乌孙王族都能使用,而必须是乌孙真正的王者才行。


    当然了,在现在这个时间段,猎骄还不是乌孙的王,而只是一个王子。


    而如今的乌孙,也正夹在匈奴和大月氏之间苟延残喘,远没有发展到史书上记载的那般强大的地步,更没有与匈奴交恶,甚至可以说,他们现在正牢牢依附着匈奴。


    否则猎骄作为乌孙王子,就不会被冒顿大单于收为养子,还用心培养了。


    也正因为清楚匈奴如今特别看重猎骄,也导致林清源并不敢,也不能对他怎么样。


    如今汉匈两国还未撕破脸,杀肯定是杀不得的。


    可他一个乌孙王子,匈奴大单于的养子,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了汉人的马邑城中,还乔装成了贩马的商贩,怎么看,对方这目的也不纯。


    这么一想,放了他,也不可行啊。


    一时之间,真是进退两难。


    眼看他急得团团转,郅都不由得想给他出主意。


    “太傅,不然修书一封传回长安,询问陛下如何?”他提议道。


    “你以为我没想过这点吗?可到底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林清源叹了一口气,还是摇了摇头。


    他确实有办法让这儿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传到长安,但势必会暴露他的一张底牌,这并不明智,特别是刘盈对权力的掌控欲越发强烈的情况下。


    而且他也不认为刘盈就能想到更快更好的处置办法,不过郅都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有匈奴人来大汉边境试探,以及雁门郡的郡守抓到乌孙王子的消息,该通知长安,还是要通知的。


    只是一切走正常的流程就行了,很是没必要启用他早些年埋在代国的暗手,以免让有心人察觉到先代王刘恒的真实死因,进而联想到自己身上。


    毕竟,有些事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最好永远的让它过去吧。


    思及此处,林清源最后还是写了一封信,并让郅都启用八百里加急邮传,把消息送回长安。


    据他估计,这来回一趟,最快怎么也得五六天,正好他也可以趁着这个功夫,仔细想想如何把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说到底,现在汉匈两国还不能开战,更不能以乌孙王子被抓的名义开战。


    汉人这边正试图以和平的方式平息此事,而匈奴人那边,也是这样想的,至少稽粥王子是这么想的。


    当他把自己之前的猜测告诉跟随自己的亲信时,这位出身匈奴三贵种之一的呼衍氏家族的年轻将领,却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王子,既然你未来的大阏氏和岳父都在这里了,那我们何不率兵直接攻城呢?”


    “这些年汉人是越发的强大了,而这一切几乎都来自于你未来的岳父。”


    “如果我们能直接把人抢过来,那岂不是比间接联姻要获得的好处更多吗?”


    平心而论,这个主意很匈奴,毕竟,匈奴人的本性就是这样,看到什么好的都要往自己碗里扒拉,能用抢的,那就不用商量的。


    “不行,如果我们直接攻城,那猎骄怎么办?”然而稽粥却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就算不提他是父单于的养子,我的兄弟手足的身份,只看乌孙是我们匈奴用来辖制大月氏人的重要盟友,就不能轻易放弃对方。”


    “更别提,当初大祭司为我的婚事占卜,得出的结果可是大吉。”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我和汉朝的这位小翁主的婚事是必成的。”


    “现在若是攻城,无异于单方面撕毁汉匈联姻的协定。”


    “若是能成也就罢了,万一出了意外,那我们就不得不面对被汉人和大月氏人前后夹击的不利局面。”


    “有鉴于此,我认为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他很冷静的分析了现在的种种情况,丝毫不似一般的匈奴人那般贪功冒进,反而十分睿智。


    他的汉话也说的很好,还能使用成语,由此可见,他的文化水平不低,冒顿大单于也的确看重这个长子,是将其作为匈奴帝国的太子来培养的。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那王子你现在有什么好计策可用吗?我们总不能干看着,什么都不做吧。”


    那呼衍氏出身的年轻将领并不敢冒犯他的威严,但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就是催他早点采取措施。


    “当然不能干看着,至少得做出一个态度来。”稽粥思虑了一下,“距离上次我们派人回王庭禀报情况有多久了?”他问道。


    “大概有十天了。”那人想了想道。


    “十天,足够了,如果父单于知道我已经来到了汉朝边境,必然会派兵接应。”


    “不必太多,只要半个万骑,再加上这周边依附于我们匈奴的蛮夷部族,就绝对足以震慑这马邑城的汉军了,届时我们再来跟他们谈条件,才算万无一失。”


    之所以这般稳扎稳打,除了稽粥自认在父亲心里有这个分量,能够得到对方的支援外,再有就是,他本人也是极为优秀的将帅之才。


    他深知眼下并非谈判的好时候,至少也要等到他们有倚仗才行,故而才会如此安排。


    那呼衍氏出身的年轻将领见王子说的头头是道,也就听话的下去执行命令了。


    汉匈双方暂时偃旗息鼓,不过无论是林清源,还是稽粥都知道,接下来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时刻,如今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第215章


    太傅,那这个稽粥王子不就是你未来的女婿吗?


    稽粥王子不愧是被冒顿大单于当做王储来培养的,他的猜测几乎丝毫不差,不过三五日,便有匈奴王庭的半个万骑来到了汉匈边境的马邑城为其压阵。


    虽说只有半个万骑,但这可是匈奴的精锐,不是什么杂胡蛮夷可以比拟的。


    而这个兵力数量也刚刚好,既兼顾了稽粥的安全和面子,又给了他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一举两得,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可见冒顿大单于还是极为看重长子的。


    其实不重视也不行,谁让稽粥是他现在唯一长成的继承人呢?


    至于小儿子兀离,充其量就只能做个打手,再多也就没有了,冒顿知道他的斤两,所以对他也没抱什么期待。


    倒是猎骄这个养子,冒顿很是喜欢,又因为对方是乌孙现在唯一的继承人,利用价值也很高,也就是说,猎骄在冒顿的心目中更重要一点。


    反观小儿子兀离,倒没那么有分量。


    不过该捞还得捞,到底是亲儿子,不能放任他被人欺负,不然自己这大单于的脸往哪儿放啊?


    考虑到上述种种情况,所以这次冒顿不仅派了半个万骑过来助阵,还将自己的心腹之一的左大将呼衍氏也派了来,让他辅佐长子,处理好汉匈两国外交事宜。


    而得到了军队驰援的稽粥王子,也更有底气了,不过他并没打算开战,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是奔着谈判去的。


    说到底,这事儿是他们匈奴人做的不地道,如果没被发现,大可以咬死了不承认。


    可现在的问题是,人家不止发现了,而且手里还有人质,这就使得他们不得不选择保守的方式来处理此事。


    更别提,这会儿他未来的大阏氏和岳父大人都在马邑城里,又涉及到了汉匈两国联姻的大事。


    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那就再没有说连个照面都不打,就立刻刀兵相见的道理。


    现如今综合多方面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谈判,而且要快速达成共识,不给汉朝更多的拖延时间,以防夜长梦多。


    所以,稽粥在和左大将商量后,决定主动出击。


    于是乎,第二天清晨,林清源那儿就收到了一个消息,言说匈奴人要和他们就此次边境摩擦以及乌孙王子猎骄的去留进行一次会谈。


    而这个时候,送去长安的信还没有得到刘盈的正式回复,这也就意味着,林清源必须自己把这事儿处理了,就算不行,也要暂时拖延时间,总之不可能一直不表态。


    出了这种突发事件,他必须要找个人商量,周亚夫太年轻,而雁门郡的郡守则是有点莽,林清源也不敢托付全部信任,所以只能把郅都找来,先商量一下。


    “太傅,那个匈奴信使一直在城门口等着,大有一种我们不回应,就不走的意思,这不耍无赖吗?”郅都知道这事儿后,也是相当不满。


    “那他就是耍了,你我又能怎么样呢?”林清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眼下还是赶紧想个法子应对才是。”


    “太傅,既然他们要谈判,那我们也不怕,谈就谈,大不了让那个雁门郡的郡守去,总归这事儿是他惹出来的,他不解决谁解决?”


    直到现在为止,郅都还对不久前的那个郡守擅自做主的事耿耿于怀,如今看敌人以此为由逼上门来,更是气的不行。


    “你要不要听听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是国事,不要把你的私人情绪带到这上面来!”听着他这堪称赌气的话语,林清源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训斥道。


    “……是,属下知罪。”郅都也心知自己发言不谨慎,很有迁怒的嫌疑,这会儿听着对方的责备,也乖乖的拱手行了一礼,算作道歉。


    “还有,即便郡守考虑的不够周全,可他到底是自己人,还为我们抓到了乌孙王子以及其他前来试探我国边境的探子,于情于理,你都不能这么说他,明白吗?”


    林清源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现在的问题主要是敌我矛盾,而不是内部矛盾,让他分清主次。


    “太傅教训的是。”郅都听到这儿,也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他并没有因为林清源毫不留情的当面斥责而生气,恰恰相反,他知道,这才是对方对自己的看重,若是换成别人,恐怕巴不得他犯错,才不会在这儿费这个口舌对他说教。


    郅都是法家学派出身,刚正不阿,执法严苛不假,可他也不是四六不懂的小年轻了,到底历练了几年,知道什么是好赖话,也能分辨谁是真心待自己的。


    也因此,他对林清源的斥责虚心接受,没有一点不满,而且,也确实没必要不满。


    因为人家说的对啊,私人情绪确实不宜带到国事上来,万一被人利用了,那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成为坑害国家利益的罪犯了,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他现在可是有大好前程的有为青年,绝对不能因为意气用事毁了光明的未来。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回复那个匈奴信使?”当头脑一冷静,理智也就回归了。


    “我们有句话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都主动要求谈判了,若是我们这边畏畏缩缩,反而失了大国风范。”


    “答应,当然是答应,而且,我要亲自去!”林清源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了。


    “太傅,这样不好吧,这太危险了,万一出了什么差池,陛下和长公主那儿,属下没法交代啊。”郅都听他这话,立刻就劝阻起来。


    “太傅,就算真的要谈判,你也没必要亲自前去啊,不然让郡守去,或者我去,都行啊。”他怕他不同意,就又提了个折中的主意。


    “你知道谁要跟我们谈判吗?是冒顿大单于的长子,也是他现在唯一成年的儿子,换句话说,是匈奴帝国的王储,太子要跟我们谈判。”


    “国与国的对话,最忌讳的就是身份的不对等,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恐怕用不着谈什么,就可以直接开打了。”


    林清源表示,这是涉及到国家颜面的重大问题,根本不容有失。


    “太傅,那不然我假扮成你去谈判吧,如此一来,既不会失了国之尊严,也能保证你的安全,这样如何?”郅都还是不同意他以身犯险,竟是提出了李代桃僵的办法。


    “不如何,你真以为匈奴那边没人能认出我吗?难道你忘了,之前被救走的那个匈奴二王子吗?”林清源提醒了一句。


    “那也就是说,假冒这条路走不通了。”郅*都听到这儿,眉头皱的更紧了。


    “可是万一那些匈奴人在谈判的时候来阴的怎么办?那我们不是送羊入虎口吗?”他更担心林清源的安危了。


    “一国王子,还是按储君来培养的,应该不至于这么下作的。”林清源却比较淡定。


    “现在这事儿摆明了是我们占理,就算他们到时候真的不讲武德,那我们手里还有人质呢,怎么也不至于落到被其拿捏的地步。”


    “再不济,还可以在谈判地点,谈判方式上做做文章嘛,总归马邑城是我们的地盘,别的不说,至少安全方面应该能保证的。”


    能说出这话,说明他也不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的,而郅都听到这儿,也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领导有分寸就行,至于别的小问题,他这个做属下会搞定的。


    “太傅,你刚才是说这个稽粥王子是被当成王储来培养的吗?那这样的话,他岂不就是小翁主未来的夫君,你的女婿吗?”


    解决了关键问题后,郅都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奇怪的点,不由得发出了疑问。


    “……”,听到这话,林清源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当初国书上写的联姻对象可是匈奴未来的大单于,并非特指这个稽粥王子。”他嘴硬道。


    “可是冒顿大单于不是就两个儿子吗?上次在马市那个匈奴小王子,显然不可能是王储人选啊。”郅都摇了摇头,还振振有辞的反驳呢。


    “……”,林清源听到这儿,真的很想打他一顿,真是没眼力见儿的小年轻,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根本就没打算把女儿嫁给匈奴人,管他什么王储王子的,都别来沾边!


    “总而言之,汉匈联姻是大事,但跟现在这事儿没关系,懂吗?!”


    虽然林清源非常不情愿,可是有些事不能放到明面上说,所以他也只能压下火气,沉声警告了一句。


    “……是,属下知道了。”郅都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似乎犯错误了,赶紧恭敬的行了一礼,不敢再胡乱发言了。


    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太傅好像非常不喜欢别人提这件事,更不要说,汉匈之间到底是战是和,现在朝堂上也没个明确态度的事了。


    有时候没有表态,反而说明了很多问题。


    刚才他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怎么就敢拿小翁主的婚事来说嘴呢?真是该打该打,郅都这会儿心里后悔不已。


    然而林清源现在也没工夫倾听他的心里话,反而利落的给他下了命令。


    “这次和匈奴王子谈判的事,你全权负责,另外,我要带亚夫一起去见见世面,但嫣儿要留在城里,你务必确保她的安全,绝对不许再出任何纰漏!”


    其他的林清源都可以不在乎,但心肝宝贝的安危必须是第一位的,特别是这会儿城外还有大批的匈奴人虎视眈眈,甚至可能还有他所谓的未来女婿在,那就更加不能放松警惕。


    连周亚夫这种知根知底的小蠢猪,林清源都不大放心呢,更不要提,什么从草原戈壁来的大灰狼了。


    严防死守,必须严防死守!


    “是,这次绝对不会再出任何问题了。”郅都也是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还有,在我们离开马邑城之前,绝不允许任何人在嫣儿那儿提起汉匈联姻,更不许任何人透露这个谈判的对象是谁,明白吗?”林清源不放心,再次强调道。


    “明白。”郅都听到这儿,惊讶了一下,但随即还是快速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不过心里却难免犯嘀咕。


    ‘难道小翁主一直都不知道她自己是汉匈联姻的人选吗?太傅和长公主都瞒着她了吗?可那只白狼又怎么解释呢?’


    他现在有好多好多疑问,但他也知道,千万不能问,否则迎来的肯定不是所谓的正确答案,而是太傅的一双铁拳,还是不能还手的那种。


    理智告诉他,还是沉默为好,也幸亏他沉默了,不然要是林清源知道他在想什么,都不用秋后算账,现在就会直接锤他,还是毫不留情的那种。


    第216章


    汉匈联姻是何等大事,可当事人却不知情,这正常吗?


    为了防止对方做手脚,所以这次汉匈谈判的地点设在了马邑城外不远处的草地上,铺上地毯,摆好案台,端来杯盏,只等就坐便可以开始了。


    天刚蒙蒙亮,双方就派出了自己的代表,汉朝这边,是由林清源带着周亚夫和郅都以及两队护卫前往。


    而匈奴那边,则是稽粥王子和左大将呼衍氏还有他的亲信,呼衍氏的儿子结伴同行,同时他们也带了护卫。


    当两方骑着马相见,并相互见礼后,便走到了事先布置好的谈判地点,面对面坐好,寒暄了几句没用的废话后,便进入了正题。


    他们汉人是苦主,自然要先声夺人,但第一个开口的,却不能是林清源,于是他给了坐在他左侧的郅都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开口了。


    “对于不久前发生在马邑城互市上的争斗乃至死伤,不知你们匈奴人打算赔偿我们大汉多少损失啊?”他这个问法十分犀利,几乎是上来就给对方定了罪。


    “我们也死了不少兄弟,猎骄王子还被你们抓走了,怎么就要我们赔偿了?”


    匈奴那头也不甘示弱,开口的同样不是领头的稽粥王子,而是坐在他身边的亲信,那个呼衍氏出身的年轻将领。


    “难道是我们汉人乔装打扮去了你们匈奴王庭吗?”


    “你等图谋不轨来我汉家城池不知做什么勾当,现如今被我等识破抓住,居然还有脸倒打一耙要损失吗?”郅都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你!”


    太多的汉人成语以及刻薄的语气实在是让那个年轻的将领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急得他脸红脖子粗的,就差直接拔刀了!


    好在左大将呼衍氏及时按住了他。


    “汉使这话说的恐怕有失偏颇吧,我们的王子确实乔装打扮进了马邑城不假,可是这图谋不轨从何说起呢?”


    “我可是已经问过兀离王子以及他的随从们了,大家都说只是好奇去看看而已,甚至还和你们的太傅达成了一桩好买卖啊。”


    “再者,当时先动手的,可是你们汉人,那个郡守喊出的那声‘奸细’,大家可是都听到了的。”


    左大将这会儿就咬死了一点,我们是带着善意来经商的,根本没有别的心思。


    虽然他们确实有,汉人也能猜到,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根本没证据,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那头的郅都听到这话都快气笑了,这颠倒是非,黑白不分,属实是让他们玩明白了,可他根本不带怕的,耍嘴皮子嘛,好像谁不会似的。


    “经商是吧,达成了买卖是吧,可我记得当时交易的货物是一匹千里马,也就是说,现在你们匈奴已经愿意向我大汉输入良种马匹了吗?”


    郅都没管对方说的什么别的,而是死死抓住了一点,直接进行了诛心式反问。


    “这……”,左大将呼衍氏也果然卡壳了。


    限制良马入汉朝的命令,可是冒顿大单于亲自制定的战略,他一个下属,哪敢在这个事上多嘴啊,更别提是接下这话了。


    可要是他现在反口说不是,那么之前他为自家辩护的言辞就站不住脚了。


    “既然汉使说要做买卖,那当然有来有往,讨价还价才是正理。”


    “如果你们汉朝愿意放开对我大匈奴的铜铁原料,兵器贩卖的限制,那良马的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嘛。”


    眼看左大将顶不住了,稽粥王子只好亲自开口,不过他并没有因为己方暂时落入下风就乱了阵脚,而是有条不紊的又把问题推了回来。


    “你这算盘打得也太响了吧。”其他人还没开口,周亚夫已经忍不住了。


    “所以说才是买卖嘛。”稽粥王子眼看插嘴的是个少年郎,但也没有生气,而是一语双关道。


    “什么买卖?这分明就是敲诈勒……”,周亚夫显然是没听出来,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王子殿下对我们汉人的文化很精通啊。”然而不等他说完,林清源就直接出言打断了他,并轻轻松松就把话题岔了过去。


    “不敢当,太傅缪赞了,我也不过是读了几本书,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稽粥见正主开了口,不敢大意。


    “哦?你还识字?看来匈奴果然是仰慕我大汉的文明仰慕的紧,就是不知,王子是用刀学的,还是用笔学的了。”林清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刀剑太锋利,且是对着敌人的,而我们之间,则完全不必如此,说起来太傅当日买马,不也称呼我大匈奴为朋友吗?”


    “更别提如今汉匈联姻早定,若无意外,太傅该是本王子的岳父大人啊。”稽粥彬彬有礼,然而言辞间却绵里藏针,夹杂着试探。


    “什么岳父大人?你红口白牙的胡说什么?!”


    林清源还未回话,一旁的周亚夫就彻底炸毛了,指着对方就高声呵斥!


    “亚夫!坐下!”


    林清源明白周亚夫为何反应激烈,说实话他自己听到这儿也不舒服,但到底这个场合不容胡闹,所以他只好提高声音说教起来。


    “这是什么场合?两国邦交现场!”


    “有你这小辈说话的份儿吗?真是没规矩!”


    “……”,周亚夫都快气炸了,但最后还是不敢造次,只能坐了回去,只面上仍是不忿的很。


    “无妨,太傅都说是小辈了,本王子也不会跟个没长大的孩子计较。”


    明知对方话里有话,是在影射自己,但稽粥却面不改色,依旧保持了风度,不过他这回答也是软中带硬,有所内涵了。


    “看来王子是真的很懂我们汉朝的礼节,可怎么对自家的规矩却忘了个干净呢?”林清源也保持着假笑,但随即反将一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汉匈联姻的国书上写的对象乃是匈奴未来的大单于,也就是你们匈奴帝国的王储。”


    “怎么?王子现在已经被冒顿大单于封为左贤王,并赐下鹰羽冠了吗?”


    “可为何我等不曾知晓呢?”


    “还是说,王子你生性简朴,不喜奢华,今日根本未曾佩戴这等彰显身份的物件?”


    他一连三问,专打七寸,终于成功把稽粥这个伶牙俐齿的给干沉默了。


    毕竟,他说的可都是实话,所谓事实胜于雄辩,就是这个道理了。


    而看到这小子吃瘪,别说周亚夫和郅都在一旁暗爽了,就连林清源自己,都忍不住幸灾乐祸。


    谁让这小子刚才不讲武德,上来就戳自己心窝子的?


    还岳父大人,岳父个鬼啊!


    如果不是在谈判,而是在私底下,林清源觉得,自己少说得给他整一套‘物理服人’的套餐,让他感受一下来自‘岳父’的关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城外的谈判陷入了僵局的时候,城内小嫣然倒是和那个被俘虏的乌孙王子猎骄玩的很好。


    当然,就是两个人在屋里聊天而已,而为了防止猎骄逃跑,他的手脚还被束缚住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两个交流。


    其实平常周亚夫也在的,不过今天他跟着出门了,所以也就只有小嫣然过来。


    当然了,侍卫们肯定是尽忠职守,护在一旁的,只是小翁主好奇异族的风土人情,非要要跟这个乌孙人谈天说地,那他们也不敢阻止,左不过没出事就是了。


    “小翁主,今天怎么不见周兄弟啊。”而房间里,猎骄和小嫣然又说了一会儿草原的景色和热闹后,便问起了周亚夫的去处。


    “他啊,谁知道去哪儿了,昨晚我睡觉前,爹爹特地答允我可以今日换回女装,高兴的我什么似的,本想和他一起去跑马,谁知道他根本不在,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可你也没办法陪我去跑马,那就只好聊聊天喽。”小嫣然摊开了手,有些无奈道。


    “那小翁主你今日可见过你爹爹了吗?”猎骄听到这儿后,突然问了一句。


    “说来也是啊,今天爹爹也不在,人都去哪儿了啊。”之前她一直没注意,也没人提醒,所以也就没想起来,可这会儿猎骄突然猛的一说,她也觉得奇怪。


    “难不成你知道?”又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由得问了一句。


    “我想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去谈判了吧。”猎骄素来聪慧,脑子转的也快,如今只凭林清源和周亚夫都不在的消息,就把事实推了个七七八八。


    “谈判?谈什么?”小嫣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谈我这个人质的归属啊。”猎骄觉得她迷糊的样子非常可爱,于是耐着性子跟她解释,还把捆着自己手脚的绳子给她看。


    “这……”,小嫣然见状,不由得脸一红,觉得有些尴尬。


    “事先说好啊,我可没把你当人质,你是我朋友来着。”她试图为自己找补。


    “朋友是吧,那小翁主可以放了我吗?”猎骄看出她脸皮薄,知她不好意思,于是要求道。


    “你当我傻啊,你都说自己是人质了,那我能随便放了你吗?”小嫣然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大实话。


    “我,我是说,你若只是我的朋友,那放了你肯定是没问题的,可你现在,这不是……特殊情况嘛,你可别为难我。”


    她自觉理亏,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可见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


    “那好吧,我不为难你,反正你说了也不算,等双方谈妥了,也就好了。”猎骄点了点头,好说话的很。


    “话说,你们到底来干什么了?”小嫣然好奇的问道。


    “我们……”猎骄斟酌着,“我们是来看朋友的。”


    “朋友?你是乌孙人,那些人是匈奴人,你们到我们汉人的地盘上看朋友啊。”小嫣然根本不信。


    “是啊,难道你不知道汉匈联姻的事吗?”他问道。


    “等这桩婚事一成,那无论是乌孙,匈奴,还是汉朝,就都是朋友了啊。”他自认找到了合适的搪塞理由。


    “就像你和我一样。”他还类比呢。


    “这怎么能一样?你我做朋友是私人的事,可汉匈联姻是国事,一天没落成,就一天不是盟友,你们怎么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呢?”小嫣然却摇了摇头,并不赞同他的说法。


    “怎么没落成啊,你身边不是跟着白狼了吗?”猎骄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你是说踏雪?那又怎么了?我的宠物和汉匈联姻有什么关系?”小嫣然觉得他很莫名其妙。


    “小翁主,你知道汉匈联姻的对象是谁吗?”她的反应很真实,不像是装的,此刻的猎骄不由得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于是轻声试探道。


    “不知道啊,不过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吧,你都叫我小翁主了,那就该知道我的身份啊。”


    “自古哪有联姻让翁主嫁人的?不都是公主和王子的标配吗?”小嫣然理所当然道。


    “等等,公主和王子?难不成是我的馆陶表妹和上次在你身边那个讨厌的家伙吗?”她不知道想到这儿去了,思维竟然发散至此。


    “……”,猎骄听到这儿,就基本确定她确实不知情了。


    可汉匈联姻是何等大事,但如今当事人却不知情,那这里头的意思,可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了。


    第217章


    周亚夫和稽粥王子,你觉得哪个更讨人喜欢呢?


    第一次谈判无疾而终,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涉及两国外交的问题,难免要多扯皮一会儿,可以理解。


    只是回到马邑城中的林清源,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他支走了周亚夫,单独留下了郅都,并摆了一局棋,两人你来我往的对弈起来。


    “先生似乎心情不佳,是因为这些匈奴人迟迟不肯就之前的事赔罪的缘故吗?”郅都落下一枚白子,轻声问道。


    “之前的事不过是小麻烦,彻底解决也就是迟早的事,最晚等到长安的信一发回来,也就基本尘埃落定了。”


    “现在我担心的是另一件。”林清源摇了摇头。


    “郅都,你觉得这个匈奴的稽粥王子怎么样?”他话头一转,突然问道。


    “先生问的是什么?容貌还是手腕?”郅都没有抬头,一直盯着棋盘。


    “都有,特别是和亚夫比,怎么样?”眼看他装糊涂,林清源也不惯着,直接落下了一枚黑子,并让他继续。


    “先生,你这样问的话,我没办法回答啊。”郅都觉得有点为难。


    “那让我给你减轻点压力如何?”林清源笑了笑。


    “听着,我只是随便问问,并且不会告诉任何人,这能让你感觉轻松些吗?”他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许诺道。


    “确实轻松多了。”郅都听到这儿,总算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就先从手腕说起吧,先生,平心而论,我觉得这个稽粥王子确实不一般。”


    “不管是在应变能力,还是为人处世上,他都表现出了一种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沉稳和睿智。”


    “虽然他现在还不是匈奴的王储,但我相信,冒顿大单于也一定是按王储的标准培养教育他的,也就是说,他是个合格的君主继承人。”


    郅都并没有因为双方是敌对关系就一味诋毁,反而十分中肯的给出了评价。


    这也是法家学子一贯的处事风格,从不低估对手,也不高看自己,而是就事论事,冷静剖析,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因偏见而造成的失误乃至败北。


    “至于周公子嘛,我只能说,教育环境不同,那所造就的结果当然也就不同。”


    他之可以对稽粥王子进行全方位,无保留的评析,是因为双方并不存在私人方面的牵扯,但周亚夫之于他,那就有些不一样,这说话自然也就谨慎了许多。


    “看事情的角度和格局或许会因为所受教育的不同而不同,但为人处世方面,亚夫也显然不如对方敏锐。”


    他比较委婉,但林清源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几乎是一针见血的指出了两个少年在这个方面的长短,而显而易见的,周亚夫是那个短板。


    “周公子年岁还小,且我们大汉这些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宽松和平的环境下,培养出的孩子带着些天真和稚嫩也属正常,以后多历练就好了。”


    “至于匈奴人嘛,他们本就是草原上的引弓之民,骨子里就带着你争我夺的狼性,这继承人行事犀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穷山恶水出刁民啊,那这草原荒漠的,自然也养不出什么谦谦君子的。”


    就算周亚夫这方面确实比不上稽粥王子,但他到底是自己人,郅都也免不了要为他说句好话。


    而且刚才他讲的这些也确实有些道理,环境虽然不能决定人的性格,但起到很大影响也是肯定的。


    “那容貌方面呢?你觉得他们两个谁更吸引人一些?”林清源听了郅都对两人为人处世上的评价后,却并没有表态,而是问起了另一个方面。


    “先生指的吸引人,是从我们男人的角度来看,还是用女儿家的眼光来看呢?”郅都却不答反问道。


    “你这是算报复我刚才吃掉了你的棋子吗?”林清源听到这儿,上下打量着他,一语双关道。


    “怎么会?开个玩笑而已,气氛太严肃了,我有点紧张,先生莫怪。”郅都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当机立断马上道歉。


    “可我就想怪你怎么办?”林清源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你打算怎么赔罪?”


    “那我让先生三个子如何?”郅都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三件事。”林清源却更直接。


    “没问题。”郅都答应的很痛快。


    “但仅限于我个人,可以吗?”他自己加了一个限定条件,但又不确定对方是否接受,所以再次询问道。


    “可以。”林清源听到这儿,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可我记得先生平日里不会这么斤斤计较的啊。”警报解除,气氛再度松弛下来,郅都半是抱怨,半是调侃的说道。


    “是不会,但踩到底线除外。”林清源知他是在试探,但也不在意,女儿是他的心头宝,几乎没人不知道。


    “那先生到底想我用哪个角度评价呢?”郅都见他不在意,再一次‘不知死活’的询问了一遍。


    “……”,林清源抬头看着对方那天真的眼神,心知他是故意,但刚才已经惩治了一番,实在不好用同一个理由发作两次。


    “用正常人的眼光看,他们两个到底谁更吸睛?!”没法子,他咬牙切齿的告知了标准。


    “吸睛?”郅都有些不解。


    “就是哪个看起来更招人喜欢?!”让他气的自己都蹦出了现代词汇,林清源简直无语,但该解释还得解释啊。


    “先生,那我可就说实话了啊,从外貌上来看,周公子和稽粥王子都是美少年,可他们的美法不一样,怎么说呢。”郅都想了想。


    “周公子的容貌完全符合我们汉人的审美,身上是数不尽的勃勃生机和昂扬向上的姿态。”


    “可稽粥王子嘛,生的却像是一朵沾水的芍药那般勾人,对,就是勾人。”


    “如果不是他沉稳的处事方式和犀利的言辞话术使得他周身的气质偏向威严,恐怕这份勾人劲儿,还得再大些。”


    他让自己说,那郅都自然也就说了个痛快,他觉得自己完全是按照真实印象比喻的,根本没掺一丝假,这下太傅应该满意了吧。


    可这一抬头,却见对方的脸色简直黑的不是一星半点。


    “对了先生,你说早些时候我们也见过那匈奴的小王子啊,长得也不怎么样嘛,怎么这个稽粥王子的容貌就这么盛呢?”


    “而且这一眼看过去,倒不似匈奴人,反而像个西域来客,这是怎么回事啊?”他快速找理由转移话题。


    “因为他不是纯血。”林清源倒是知道原因,但这并不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


    “不是纯血?”郅都显然没反应过来。


    “就是他父母双方有一位不是匈奴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稽粥王子的母亲,应该是大月氏出身的公主。”


    “大月氏人和乌孙人的祖庭分别在河西走廊的东西两岸,那里靠近西域,异域风情浓厚,稽粥王子的容貌应该是随了他母亲的。”林清源简单解释了一下。


    “怪不得这小子看起来这么勾人呢,敢情是混血啊。”郅都听的津津有味。


    “诶,不对啊,这会儿大月氏人和匈奴人不是打的难分难舍,早就彻底撕破脸了吗?”


    “怎么冒顿大单于一点忌讳都没有,还把大月氏公主所出的儿子当成自己的继任者培养呢?”


    “难道他就不怕稽粥王子知道了真相会反水吗?”他疑惑的很。


    “你真以为他不知道吗?”林清源却反问了一句。


    “如我所料不错,稽粥不仅知道自己的父族和母族是反目成仇的关系,还知道他的外祖父曾被他的父亲打败俘虏,并下令做成了人骨酒杯。”


    “不然你觉得为何现在匈奴人是草原霸主,而非大月氏呢?”


    “可即便如此,稽粥也不会因此为其复仇,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根在匈奴,而不是大月氏。”


    林清源看的很清楚,也知道这并非是什么违背人性的表现,而是因为父系制度在家族权力传承中起了绝对的领导作用,以至于母亲所在的母族对孩子来说,就要居于次要地位。


    这不是说母族不重要,只是一旦面临二选一的抉择时,强势的父族往往会占据优势。


    而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又因着自身的习性和慕强的心态,导致父族的地位得以大幅度加强,那自然而然的,他们所出的后代就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方依附。


    “那这个稽粥王子还挺可怜的呢。”郅都听了他的解释后,难得产生了一丝怜悯。


    “可怜?这你就大错特错了,”林清源听到这儿却摇了摇头。


    “匈奴人的文化是狼性的,为了生存,嗜血和残忍不过是最平常的统治手段。”


    “哪怕在我们华夏文明里,对觊觎上位者权力和家私的亲戚们,也不曾有过手软啊。”


    “区别只在于,匈奴人毫不遮掩,而我们,却还要脸。”话到此处,他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这话郅都没敢接,虽然他心里隐隐觉得挺对的,但有些事就是能做不能说,他还是少开口的好。


    而林清源也不在询问他这些有的没的了,两人继续下棋,只是双方都知道,他们的心思根本没在棋盘上,而是在汉匈联姻上。


    第218章


    你只能在城楼上看,不许跑出去,知道吗?


    林清源跟郅都结束了那局棋之后,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正午,大家一起用了午膳。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小嫣然明显的心不在焉,林清源时刻关注着女儿,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


    于是等用完饭之后,他把别人都打发走,而自己则是自己单独来到了女儿的房间,果不其然,看到她并未午休,双手托腮正在发呆。


    “嫣儿,这是怎么了?”他走到她身旁坐下。


    “我看你刚才没用多少饭菜,是有哪儿不舒服吗?”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切的询问道。


    “没有,只是……”,她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只是有些疑惑不得解。”


    “疑惑?说来听听,看爹爹能不能帮帮你?”林清源很乐意为女儿解决任何问题的。


    “那,那我真说了啊。”小嫣然迟疑了一下后,“爹爹,汉匈联姻……”


    “谁跟你提这个了?”不等她说完,林清源就紧张起来,语气也变得严肃许多。


    “所以,确有其事是吗?”小嫣然看他反应这么大,心里更确定了。


    “嫣儿,其实这件事……”,林清源斟酌着该怎么回答。


    “舅舅真的要把馆陶表妹嫁到匈奴去吗?可那个匈奴的小王子长得一点也不好看啊,脾气还那么大,万一他欺负表妹怎么办?”


    小嫣然一连串的质疑和询问,神情间都是焦急和担忧,可见她的确还不知道真相,林清源暗暗松了一口气。


    “嫣儿啊,汉匈联姻是国事,我和你舅舅会处理的,你就不要担心了。”他试图转移话题。


    “怎么能不担心呢?这虽是国事,可也是家事啊。”小嫣然却皱紧了眉头,并不赞同他的说法。


    “确实,但这件事……”,林清源的大脑快速运转,想着怎么才能搪塞过去。


    “不行,得让他们退婚!”小嫣然不等他说完就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爹爹,你觉得我们用猎骄来换匈奴人退婚如何?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人质,要想回家,总得付出点代价吧。”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恐怕不行。”林清源竟然真的思考了一下她建议的可行性,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猎骄仅仅是冒顿单于的养子,他真实的身份是乌孙王子,而非匈奴王族,也就是说,用他的安危来换取消汉匈联姻根本不行。”


    “因为我们大汉远比乌孙要强,也是更值得拉拢和交好的盟友,我不觉得冒顿单于会因小失大。”他看的很清楚。


    “那岂不是说,表妹一定要嫁给那个不讨喜的匈奴小王子了?这也太过分了吧。”小嫣然气鼓鼓的。


    “倒也不必太过担忧这点,因为当初国书上写的是哪个继任大单于之位,哪个才有资格迎娶……”,话到此处,他差点就把实话秃噜出来了,好在反应够快,及时止住。


    “爹爹的意思是,联姻对象未必是那天我们见到的匈奴小王子,也可能是冒顿单于的长子啊。”他试图蒙混过关。


    “冒顿单于的长子?是不是就是猎骄说的那个稽粥王子?”小嫣然突然想起来了。


    “猎骄说的?”林清源听到这儿,却皱了皱眉,“所以,汉匈联姻的事,也是他告诉你的?”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啊,我们是朋友嘛,爹爹你也知道我喜欢跟他聊天啊,今早起来不见你们,没法去玩,我就只能去找他说说话了。”小嫣然如实道。


    “……”,破案了,他就说不可能是自己人漏了底儿,果不其然有奸细。


    ‘这个乌孙王子必须尽快处理掉!’林清源下定决心。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得问一件事。


    “那有关汉匈联姻,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林清源要确认一下女儿到底知道多少,以便接下来他好组织语言蒙蔽……哦不,是合理解释这件事。


    “他还说,白狼不是跟在我身边了吗?踏雪是跟在我身边没错啊,可它跟汉匈……”,小嫣然不明白。


    “嫣儿啊,你刚才不是提到了汉匈联姻的对象吗?除了那个匈奴小王子之外,还有冒顿单于的长子,他也来到马邑城了,你不想问问他的情况吗?”林清源有些生硬的转移话题。


    “是吗?他也来了?那他长什么样?脾气好不好?会说汉话吗?”小嫣然自认为有必要为表妹把把关,于是连珠带炮的询问各种细节。


    “这个,也就一般吧,没什么好看的。”林清源敷衍道。


    “看?对啊,我可以看看他啊,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嘛,爹爹,下次你再去和他谈判,也带上我吧。”她自觉得找到了好办法。


    “你连谈判都知道?”林清源有些诧异。


    “是猎骄说的,他肯定是猜的,不过现在看来是真的,爹爹,下次你就带我去吧,好不好?”她再次要求道。


    “当然……不好。”差一点林清源就心软了。


    “嫣儿,这是两国谈判,而且现在还没达成一致,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变故,爹爹不能让你冒这个险的。”他摇了摇头。


    “那我在城楼上看*,我不过去行了吧。”小嫣然退了一步。


    “那好吧。”林清源想,城楼上能看见什么,就算能看见也看不清,最重要的是,如果一味阻拦,只怕会引起她更大的怀疑,于是乎,他只好同意了。


    “谢谢爹爹,那我马上去把千里镜找出来。”小嫣然高兴了,乐颠颠的就往里屋跑去,打算去翻自己的行李。


    “等会儿!”等林清源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东西后,顿时后悔不已,想要阻止,奈何一眨眼的功夫,这丫头就不见了。


    “千里镜,千里镜,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林清源这会儿懊恼的很。


    因为这玩意儿的功能就跟望远镜一样,是少府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新东西,外壳倒是不难做,麻烦的是里面能够放大远处景物的各种镜片的制作。


    在公元前的这个时间段,半透明的琉璃就已经价值千金了,更别提这种全透明的凸透镜了。


    而如果要制作望远镜的话,除了目镜和物镜之外,还要在中间设置棱镜。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得远处景色在放大的同时,呈现正向视角。


    而要成像结果清晰且能调倍数的话,这又得涉及到了物理知识和数学公式,需得通过精密计算,得出结论并制作。


    这东西的制作过程堪称麻烦至极,又价值连城,制作工艺也不成熟,所以直到现在为止,这东西统共也只有两套而已,一套在刘盈那里,而另一套则在自己这里。


    当初制作好了之后,他本来建议刘盈就叫望远镜,可刘盈却觉得这不够高大上,配不上手里这物件的神奇作用,所以就给取了个‘千里镜’的名字。


    小舅子是皇帝,他赐名了,林清源还能怎么办?只好就认了,反正都是这个物件,叫什么也不重要。


    这次于边境出行,他想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所以就带了,谁知小嫣然知道后,就好奇的很,他只好把这东西给女儿玩,并嘱咐她不要弄坏了。


    本来也没什么的,直到刚才,这小丫头开出了千里镜的另类使用方式,还打算用它来窥看那个匈奴的稽粥王子,美名其曰为小表妹把关,你说他能不慌吗?


    虽然他嘴上说这个稽粥王子不可能是自己的女婿,汉匈之间是战是和也还没定论。


    可万一要是这小子凭着超高颜值吸引住女儿的目光,那他这个老父亲,可就真的有的头疼了。


    ‘不行,必须采取措施!’林清源下定决心。


    思考片刻后,立刻派人去找周亚夫,要他到自己房间里来,并对其进行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叮嘱,让他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好好陪着小嫣然,至于以后的谈判嘛,他就不用去了。


    周亚夫是见过稽粥王子的,自然清楚对方比他长得好看,小嫣然说不准真会被吸引住,心下惊慌的他,自然重重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等打发走了他之后,林清源又想到了那个乌孙王子猎骄,这小子年岁不大,可这观察能力倒是敏锐。


    也不知道他到底从小嫣然那儿猜到了多少内情,等将来汉匈和谈后,就免不了要放人,他回去后,又会不会在匈奴内部传播一些不好的消息……等等。


    这都挺让人担心的。


    有鉴于此,林清源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对方交谈一下。


    于是,他很快找来了郅都,让其陪同自己一起去往关押猎骄的房间,对方现在虽说是人质,但到底身份尊贵,所以没把他安排到地牢里。


    不多时,林清源和郅都就来到了这里,又用亲兵护卫替换掉了看守们后,他们才放心的进入了此处。


    而猎骄在看到他们两个联袂而来的时候,却并没有任何意外,反而从他们这一举动中,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汉朝根本没有和匈奴联姻的意思,当初那一封国书,不过是双方暂时达成和平的一种手段而已。


    那么他呢?


    他一个乌孙王子又能利用这个消息做些什么,进而自救呢?


    第219章


    我在匈奴是人质,在你们大汉,不也是如此吗?


    林清源带着郅都进了关押乌孙王子的房间,又屏退了左右,并换了亲卫在门口守着。


    这一切也不曾背着对方,可等房间里只剩他们三人时,却不见他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反而平静的很。


    “王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林清源走到他近前站定,好奇的问道。


    “好啊。”猎骄笑了笑,“其实原因再简单不过,如今房间里只我们三个,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那自然是你们的不是了。”


    “更何况,若是太傅真的有心想对我不利,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的困住我,但却又从不在吃穿用度上苛待我了。”他十分笃定这一点。


    林清源听他这么说,倒也没生气,而是顺势坐在了一旁,与其视线齐平,郅都则是尽职尽责的站在一旁保护着。


    “王子远道而来,可是我们的客人,我大汉是礼仪之邦,自然不会亏待了王子。”林清源一本正经的开始胡说八道。


    “大汉确实是礼仪之邦,但把客人绑起来的礼节,我还是头一次见。”猎骄闻言,一边还嘴,一边把捆住自己手脚的绳子展示给他看,意在讽刺他言行不一。


    “对待不速之客,自然要用不一样的礼节,这样才显得重视嘛。”林清源却面不改色,继续笑着内涵道。


    “那对待姻亲呢?太傅也会如此吗?”猎骄看了他一眼,却直接抛出了一个尖锐的话题。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跟我们大汉有联姻约定是匈奴王子,至于王子你……”,林清源依旧镇定,甚至只用了半句话,就抵住了对方的攻势。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乌孙人,但大单于却也待我不薄,作为他的养子,我想自称一声大汉姻亲家的小孩,应该不过分吧。”


    可奈何猎骄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其中的区别,同时借由养父子之间的情意圆回了自己先前的说辞。


    “看来冒顿单于是真的待你很好,可是再多的情分,也抵不过你们并非同出一族。”


    “我们汉人有句话说的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匈奴人的祖上亦是我们华夏部族的分支,想来就算没有这等话语,也必然懂其道理。”


    “十数年来,大月氏人一直想要夺回草原霸主的位子,甚至多次袭击了乌孙,意在抢夺奴隶和牲畜,以求快速恢复元气。”


    “好几次,都是匈奴帮忙打退了强敌,看起来是乌孙的可靠盟友,可难道匈奴就没有想让乌孙替他们牵制大月氏吗?”


    “更有甚者,有朝一日,等匈奴彻底灭了大月氏,那么作为朋友的乌孙,是否又会成为新的敌人呢?”


    “毕竟,于国家之间,永远都是利益至上,至于旁的,有自然好,没有,那也无所谓。”


    “而大单于待王子的心到底纯不纯的,王子心里也清楚的很,不然你也不会一直被留在匈奴王庭,而从未返回过乌孙都城了。”


    他年纪不大,言辞却犀利,角度也刁钻,林清源心里有些欣赏。


    但他现在却没兴致跟他再绕圈子,因为待会儿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于是,他干脆直接点破匈奴和乌孙之间那脆弱的联盟,意在撬动对方的心,并为后续的安排做准备。


    “……”,猎骄听到这儿,果然沉默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非常凝重。


    诚然他十分聪明,也很会审时度势,但到底年岁还小,手段还稚嫩。


    而林清源的这些话,虽然挑拨的意味十分明显,但很显然,也真的是戳到了他的痛点,也揭开了匈奴和乌孙之间看似牢固,实则暗藏危机的真实现状。


    而一旦出现了对方假设的那种情况,匈奴灭了大月氏后,将矛头指向乌孙,那他这个所谓的匈奴大单于的养子,乌孙现在唯一的继承人,很有可能会被杀了祭旗。


    就算侥幸留住一条命回到乌孙,只怕接手的也只能是完全沦为匈奴附庸的国家,而他也将彻底变成一个傀儡。


    就如同现在被匈奴压服威慑的那些西域小国的国君们一样,完全成为匈奴人圈养的牛羊之类的顺民,时不时就得割肉上供,就这样,恐怕还得不到尊重,不,是一定得不到尊重。


    在匈奴王庭中长大的猎骄十分了解匈奴人的性格,强者主宰一切,他们也只尊重强者,而弱者,不会得到保护,反而只有被凌辱践踏的份儿。


    “可要是没有冒顿单于的庇护,我们乌孙也没这个福气留存到现在。”但猎骄还是有些犹豫。


    “知恩图报天经地义,可是谁能保证以后他不会把你的感激和回报,当成理所应当的供奉呢?”林清源察觉到了他的动摇,于是再接再厉道。


    “可匈奴势大,我乌孙又能如何呢?”猎骄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自然是良禽择木而栖,你尽到了该尽的心,他却还要得寸进尺,予取予求,那么,就是时候寻找新的盟友了。”林清源暗示道。


    “可我不过是一个人质,对于匈奴来说如此,在你们汉人看来,不也是如此吗?”猎骄自嘲的笑了笑,“本来双方的地位就不对等,这样,也可以结盟吗?”


    “王子聪慧,想来也明白,两国结盟,从来不在地位高低,而是看有无利益共同点,至于结盟后谁为主,谁为辅,那是以后的事了,不是吗?”林清源看了他一眼。


    “是了,总归也没我选择的份儿,只有被选择的命。”


    猎骄听他这毫不掩饰的拉拢和俯视,心下很是复杂,不过他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感叹归感叹,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的。


    “那太傅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呢?”他定了定神,开门见山道,“或者说,现在的我,又能给太傅什么呢?”


    “我虽然是乌孙王子,也被视为继承人,但我父亲以后未必不会有别的儿子,太傅又怎么肯定,我就一定会成为新的首领呢?”


    “还有小翁主,她第一次听见我的名字,便脱口而出一句‘猎骄靡’,那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他很好奇这点。


    “自然是我告诉她的。”林清源也不隐瞒。


    “至于为何笃定你会成为乌孙的新首领嘛,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


    “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别说你父亲现在除了你之外没有别的儿子,就算他有,我们大汉还是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的。”


    “前提是,你得拿出合作的诚意来。”他提前打预防针,就是告诉对方,想空手套白狼肯定是不行的,至少也得先表示表示啊。


    “你们会不遗余力的支持我,那匈奴一样也会支持我啊,而且我和匈奴的大单于之间,还比你们多一份父子情呢。”猎骄却没有立刻答应,反而跟他讨价还价起来。


    “你说的不错,这点匈奴确实比我们占优势,但同样的,我也要提醒你一句,你们乌孙的国土可是和匈奴接壤的,而我们大汉和乌孙,却并不是如此。”


    “也就是说,我们的交好会更加长久,就算将来真的不在是盟友了,却也不会产生实质上的战争。”


    林清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物理上的距离就决定了汉朝和乌孙不会,也不可能打的起来,可匈奴对待乌孙就不一定了。


    毕竟,乌孙的位置非常靠近西域,而西域则是匈奴的固定提款机所在,谁也不知道将来两国决裂后,匈奴人去西域扫荡,会不会顺手也给乌孙来一下子。


    而猎骄显然也听懂了这其中的种种。


    “那太傅想要我怎么做呢?”权衡利弊之后,他的心还是倾斜了。


    ‘成了。’听他问出这句话,林清源就知道这是上钩了。


    既然如此,也是时候谈谈正事了。


    “我要你稳住冒顿单于,让他短时间内不要提及汉匈联姻的事。”林清源直接要求道。


    “所以,太傅其实并不愿意嫁女,对不对?”而猎骄也从这句话中猜出了些什么。


    “每一个疼爱女儿的老父亲都不会愿意女儿出嫁的,更别提,我的女儿还小呢。”林清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打出了感情牌,只为不留下任何话柄给对方。


    “再小又能小到哪儿去?小翁主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也就是十一二岁总是有的。”


    “按你们汉人的规矩,女子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出嫁了,当初汉匈联姻的国书上定的也是这个时候。”


    “如此一来,我就算能做到太傅的要求,恐怕也拖延不了多久吧。”猎骄提出了质疑。


    “那就是我要考虑的事了。”林清源并不接这个话茬儿。


    “来日汉朝若是悔婚,难道太傅就不怕会因此引发战争吗?”猎骄却不放弃,依旧追问。


    “王子年岁还小,怕是不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


    “至于说引发战争,那源头也一定不是因为一桩没成的婚事,而是为着霸主的地位和国家的利益。”林清源正色道。


    “……”,虽然话说的难听,可事实就是这么回事,猎骄也不是一般人,自然听得出来人家这话确实有道理。


    “那我该怎么做?或者说,怎么能让你知道我帮忙了呢?”他想了又想,决定再问清楚些,也是看看双方的合作能到怎么个程度。


    “你怎么做我不管,我只要结果,至于将来如何联系嘛,等我们这边和匈奴洽谈完成,放你回去的时候,我会赠送一批礼物。”言下之意便是,联系方式就在那里面。


    “我知道了。”猎骄听到这儿,也就点了点头不在多问了。


    就这样,双方暂时达成了一致,林清源也不多留,很快离开了这里,郅都自然是跟着一起走,不过他没有回去午休,而是一路跟在林清源身边,回到了对方的房间,而后者也没有阻止。


    “你一直跟着我,想必是有些话要问,如今这屋里没外人,想说什么就说吧。”林清源进了内室,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并顺势坐下,舒展了一下身子,抬手示意他开口。


    “先生,我们真的有必要拉拢这个乌孙王子吗?他不过是个人质,将来有没有用的,还都说不准啊。”


    郅都刚才听了全程,虽心知有理,可那毕竟都是假设,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呢,万一这人出卖他们怎么办?


    “正是因为说不准,所以我才要提前下注,不然等生米煮成熟饭,届时再说什么也无用了。”


    “退一万步,就算这个拉拢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我们也不吃亏啊。”


    林清源知道史书记载,清楚乌孙和匈奴后来反目的事,但他不可能直接告诉郅都,所以只能尽量用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可是先生你还答应用东西跟他联系,若是以后他拿着证据出卖我们给匈奴人,那汉匈之间的关系,可就再无回旋余地了。”郅都还是很担心。


    “出卖我们,乌孙就能得到好处吗?不见得吧,说不准冒顿大单于还要怀疑,是不是乌孙跟我们勾结了。”林清源却淡定的很。


    “再说了,我既然答应要跟他联系,自然会布置好后手。”他可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更不会蠢到将把柄送到人家手里。


    那么传递消息的方式就必然私密而谨慎,至于怎么个私密谨慎法,那就用不着告诉郅都了,毕竟,对方还不能算作他的人。


    “可是先生,这个乌孙王子虽然看着精明,但他的年岁在这儿,阅历和能力恐怕还比较稚嫩。”


    “先生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要是一个不小心,被匈奴人看出了什么,起了疑心怎么办?”郅都还是不放心。


    “疑心人人都有,特别是对待外族人的时候,哪怕面上表现的再亲和,内里也是有防备的,可只要他们没有证据,怀疑又能怎么样呢?”林清源却依旧稳如泰山。


    “难道他们还能因为一个怀疑,就对我大汉发起大规模的战争吗?想想都不可能的好吧。”这一点,他看的很透彻。


    “那么,属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有关汉匈联姻的事,先生和陛下商量过了吗?”郅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怎么?我和盈儿商没商量过,难道还要提前跟你报备一下吗?”林清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反问道。


    “属下不敢,是属下失言了,还望太傅恕罪。”这一刻,郅都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越界了,于是赶紧跪下认错。


    “有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到底我是把你当朋友看待的。”


    “可日后要是对着盈儿,你也这样管不住嘴,只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停的开口,那到时候,倒霉的可就不只是你一个人了。”林清源语重心长的对他道。


    “太傅教训的是,属下受教了。”郅都虚心接受,因为他知道人家这是为他好。


    其实说来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自幼接受的教育思想,要求他忠君爱国,所以才会在看到林清源单方面和乌孙王子达成协议时,问出了这等不谨慎的问题。


    现在想想,他真的是越界了,就算林清源的行为有哪儿不妥,也轮不到他一个下属教做事,说破天去,也是他以下犯上。


    “最近来了马邑城,你失言的时候不是一次两次了,郅都,平心而论,我是很看好你的,所以,千万不要让一时的情绪左右了你的理智,以免祸从口出。”


    “好了,你在这儿跪一会儿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再起来。”这次林清源也没有轻易宽恕他,反而降下了惩罚。


    “是。”郅都倒也没什么不情愿的,毕竟,他确实犯错了,既然错了,那被责备也是应该的。


    而且他也感觉自己最近似乎确实有些激进,大概是因为面对的都是外族人的缘故吧,天然的立场对立和血脉不同,大大加强了他的防备之心。


    这就像时刻绷紧身子的刺猬,随时随地都想要竖起尖刺来保护自己和祖国。


    这本来也无可厚非,可问题是现在汉朝对于匈奴和乌孙的态度都不明朗,至少明面上还是交好为主,那么他这样的警惕,反而是不妥的,就算真的有戒心,要警惕,也不该表现出来。


    因为,若是人人都知道你在警惕,那你的警惕就没有任何作用了,甚至还可能掉入对方针对你这一点而特地设下的陷阱之中。


    这些道理林清源并没有掰开了揉碎了说给郅都听,到底他不是小孩子了,而是个成熟的青年。


    甚至还是在军中待过几年的将领,适当的磨炼也可以提升他思考问题的深度,这个过程中不干预才是明智的选择。


    至于说罚跪,严格来说,这算不得什么惩罚,主要是起教育目的,林清源也并非一定要他跪着,而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做事不严谨是会造成不好的后果的。


    这样虽然不能杜绝他再犯同样的错误,可至少他以后开口前,都会想到今天的事,能够引以为戒,少在同一个坑里栽倒,那林清源就谢天谢地了。


    当然了,也就是因为郅都是个人才,还是个在后世登过史书名册的忠臣良将,还跟自己关系不错,林清源才有这个耐心对其进行调教,不然换个人,他才不会费这个心呢。


    而郅都也不是个傻的,他当然看得出来太傅这是把他当自己人,不然怎么可能说教呢,所以他毫无怨言,甚至颇为信服,老老实实的罚跪,并认真反思最近的所作所为,以求能够从中吸取些教训。


    林清源见他虚心接受,也不禁暗暗点头,看来是个可造之材,没有白瞎他的苦心,将来培养的好,又是一个得力助手。


    第220章


    爹爹,其实汉匈联姻的对象不是表妹,而是我,对不对?


    不久后,林清源就收到了来自长安的信函,除了要以和平的手段平息这次汉匈之间的矛盾之外,再有就是催他们赶紧回长安的。


    这字里行间都是担忧,且情真意切,一看就知道,刘盈是真的不放心他们的安危。


    而林清源要办的事也差不多已经了了,他也打算赶紧离开边境,回到家里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他总觉得心里头不安的很。


    能让他不安的人和事,其实并没有多少,他很快就锁定了源头,当然还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他怕有什么差错,特地又叮嘱了一番周亚夫,千万要看好她。


    就这样,和匈奴的第二次谈判再次开始,而先前得了允许的小嫣然也拿着千里镜到城楼上观看,周亚夫陪在她身边。


    他本来以为这任务一点也不难,这城楼距离谈判的草地虽然不远,可也绝对看不清楚,也听不明白的。


    “小翁主,这一大清早的,天儿也凉,也看不见什么,不然我们回房间喝茶吃点心吧,你若想知道汉匈谈判的事啊,等先生回来了,让他讲给你听不就好了吗?”


    所以他跟着小嫣然到了城楼上,还没站住脚呢,就信心满满的劝她往回走。


    “谁说我看不见的?你瞧,有了它啊,就能看见了。”可小嫣然却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看着像个管子,可又一头细,一头粗的。


    “这是什么东西啊?”看着上头描金画银的图案,周亚夫就知道不是一般的物件,又见她这般胸有成竹,那自然也好奇的追问了。


    “这叫千里镜,是少府新做出来的玩意儿,用它就能看到远处的景色了,随着转动镜身,还能调整看的清晰程度呢。”小嫣然跟他解释道。


    “来,你看看。”为了防止他不信,她还教他怎么用了。


    “这么好玩的东西,我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啊?”周亚夫摆弄了一会儿,也确实发现很神奇,稀罕的不得了,但也有些纳闷儿。


    “那自然是太珍贵了呗,这千里镜统共就两套,一套在舅舅那里,一套在爹爹这儿,前些日子爹爹见我喜欢,便又给了我。”小嫣然抬了抬下巴,骄傲的很。


    不过她的这种骄傲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觉得可爱的紧。


    “诶呀,要开始了,我不跟你说了,快拿来,我倒要看看那个匈奴王子长什么样儿。”


    这个时候,她远远的就看到大家都坐了下来,心知谈判快要开始了,便赶紧把千里镜又拿回来,对准远处就望了起来。


    “一个草原的蛮子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见她这么兴致勃勃,又想起那个稽粥王子的真实容貌,哪怕是天之骄子的周亚夫,此时也忍不住心绪不平,酸溜溜的话也就脱口而出了。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我没见过当然好奇了。”小嫣然头也不回,继续摆弄千里镜,意在把谈判的场景看的更清楚些。


    “再说了,我这是替表妹打算呢,要是那个匈奴王子真是个蛮子,等回了家,我必得去求舅舅取消了这个什么汉匈联姻,才不让表妹嫁过去吃苦呢。”


    她很信任周亚夫,自然对他不设防,心里怎么想,那就怎么说。


    而听到这儿的周亚夫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事实。


    “小翁主,你知不知道汉匈联姻的人选是谁?”为了确定心里的猜测,他轻声试探道。


    “当然是我表妹馆陶公主啊。”小嫣然还没发现哪儿不对。


    “诶呀,你不要吵了,弄得我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操控千里镜了。”她这会儿迫切想看看那个匈奴王子的长相,至于别的,还顾不上思量。


    “小翁主,要不还是别看了吧,这……”,听她这两句,周亚夫就明白了,她是真的不知情啊。


    可小嫣然这会儿正巧调好了倍数,直接就把谈判的匈奴那一方的人看了个清楚。


    虽然她并不认识稽粥王子,但看坐的位置,也能猜出谁是主子,她又是一心想要把关,那这可不就看的清清楚楚的吗?


    “我的天爷啊,他真的是匈奴人吗?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啊。”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就挪不开眼了,毕竟,稽粥王子的父亲虽是匈奴人,但他母亲可是大月氏人,也就是说,他是混血儿。


    而大月氏人的祖庭又靠近西域,且稽粥王子生的像母亲,不仅自带异域风情,他还是个浓颜系的帅哥,跟大汉的少年郎们完全不是同一类型的。


    可能是因为长期生活在草原上的缘故吧,他的眉眼间还带着一些野性的侵略之美,小嫣然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的,自然这一看,就被惊艳到了。


    不过,“他好看是好看,可怎么瞅着年岁这么大呢?得有十七八了吧,可我表妹才五六岁啊,年纪差这么多,舅舅竟然也舍得吗?”小嫣然发现了一点不对的地方。


    “遇到国家大事了,那就是舍不得,也得舍了,好了,小翁主,你看也看过了,我们快下去吧,这城楼上的风还挺吹的慌呢。”


    听到这儿,周亚夫心里一紧,赶紧找理由试图把她忽悠走。


    “着什么急啊,让我再看一会儿吧,我长这么大,难得见到一个生的这么好看的男子呢。”小嫣然却不肯。


    “生的再好看,小翁主你也不会跟他有什么交集的,不提别的,先生那儿就绝不会让你远嫁匈奴的。”周亚夫见她盯着不放,心下更是着急。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又扯到我嫁匈奴的事了?不过说起来,我和这个匈奴王子的年岁倒是差的不多啊,周哥哥,你说是……”


    她无意间的随口一说,却歪打正着猜中了真相,而这个时候,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特别是在他前一句刚提了‘远嫁匈奴’这四个字的时候。


    “周哥哥,你老实告诉我,汉匈联姻的对象,到底是谁?”小嫣然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于是放下了千里镜,面对周亚夫,皱着眉头追问道。


    “小翁主,这些事情跟我们没关系,还是等先生他们回来再说吧。”周亚夫十分为难,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试图把她的注意力引开。


    可他这样拙劣的借口又怎么骗得了聪慧的小嫣然呢?不仅没糊弄过去,反而还让她更确定这事儿里头有猫腻,当即她就要去找爹爹问清楚。


    可一看她这架势,周亚夫就知道他的任务又完了,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出意外,所以他只好拼命的阻拦着。


    两人争执间,小嫣然养的小白狼不知道从哪儿跑了出来,护主心切的它‘嗷呜’一声就朝周亚夫扑了过去。


    好在周围守着的侍卫们反应快,小嫣然也及时呵斥了小白狼,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就算是这样,周亚夫还是挨了一爪子,好在今日天气比较凉,他多加了几件衣裳,受了这一下,也只费了一身衣裳,胳膊破了点皮而已,人倒是并无大碍。


    不过这么大的动静,还是吓到了小嫣然,一众人只得赶紧顾她,送回房间好好照料,至于小白狼,自然被看管起来了。


    还有周亚夫的伤,自然也得赶紧处理,一时之间,人仰马翻,不过消息倒是都按在了城里,一点都没传出去。


    当然了,小白狼那一声嚎叫,城外谈判的双方也是听见了,毕竟,是在城楼发生的,他们离得又不是特别远,这一马平川的大草原,有什么声音一起,穿透力还是很强的。


    不过这是草原,有狼也正常,本来大家也都不以为然,直到发现狼嚎声是从马邑城的方向传来,这才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特别是早先答应了女儿允她今日在城楼上观看的林清源,这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宝贝女儿,和她养的那只小白狼。


    担心出了变故的他匆匆结束了这次谈判,随即便带着人回城。


    而此时距离这个和谈开始还没多久呢,他这样不给面子的行为,也使得匈奴这边特别不忿,但稽粥王子却不让他们胡言乱语。


    只因他也听到了狼嚎,并猜测是不是和自己定亲的小翁主有什么事了,所以才引得林清源这样火急火燎的回去。


    涉及到了汉朝的小翁主,他们匈奴未来的大阏氏,其他人也果然不敢再多言。


    他们这边的反应,林清源丝毫不知,就算知道也顾不上了,他着急回去看女儿。


    这才进了门就看小嫣然哭的什么似的,都来不及询问发生的事,上去就把女儿抱在怀里一个劲儿的哄起来。


    等她情绪平稳些了,这才想着问缘由。


    “是我和周哥哥起了争执,踏雪以为他要伤我,这才误伤了周哥哥的。”小姑娘眼眶红红的,对此很是自责。


    说到底,小白狼是她养的,现在抓伤了周亚夫,虽说伤势一点也不重,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没错,所以她才愧疚的很。


    “那是为什么起了争执呢?”林清源听到这儿,皱了皱眉。


    “爹爹,汉匈联姻的对象,其实不是馆陶表妹,而是我,对不对?”岂料小嫣然却咬了咬下唇,不答反问道。


    “……”,林清源听到这儿,也实在不知如何回答,一时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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