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我主大单于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尽快确定汉匈联姻的流程和日期。
张不疑奉老父亲张良的命令去封宫中筮者的口,按理说,这种事要确保万无一失,那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死无对证,毕竟,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是最严实的。
奈何张良提了要求,不让他闹的动静太大,还要保住那筮者的命,那张不疑就只好采取间接举动了。
而下药和威胁是其中效果最好的,张不疑为了以防万一,所以决定双管齐下。
威胁好说,抓几个亲属,就足以让其投鼠忌器,但下药的话,还是给宫中的筮者下药,那就需要同在宫中任职的太医相助了。
好在如今的太医令是淳于意,此人早已投诚到了林清源麾下,张不疑找他做点什么也方便的很。
而淳于意在接到张不疑的暗示后,也并没有怀疑什么,而是如往常一般配合了他,可其实只要他询问一下林清源就会知道,后者对此根本不知情。
于是乎,这桩谋算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了,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年的花朝节,也是就是小嫣然十二岁的生辰。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只是个小生日,也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左不过家里人摆几桌酒席一起吃个饭,庆祝庆祝也就是了,到底小孩子家家的,不好弄什么特别大的排场。
只是这一次,刘盈却破天荒的提出要在宣室殿大办一场,还邀请文武百官都来参加。
而林清源也明白他想干什么,这无非是要向不久前到长安来的匈奴使团,传递出他这个做舅舅的特别看重小嫣然的意思,进而为下一步的解除婚约做打算。
至于解除婚约后会如何,那是以后的事了。
而眼下,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摆脱这个所谓的汉匈联姻。
于是乎,花朝节当日,整个宣室殿便布置的十分隆重,但又不失喜庆,到底是打着过节和给小嫣然庆祝生辰的名头,这该布置还是得布置的。
宴会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刘盈坐在上首处,窦漪房坐在他身侧。
大汉以左为尊,按理说,帝后的左下方应该就是小刘启这个太子以及馆陶公主的位子,但现在坐在那儿的却是刘元和林清源。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们是帝后的姐姐和姐夫,按宗法长幼的观念,也说的过去,至于小嫣然,小刘启,以及馆陶公主刘嫖,则是作为小辈单列几桌。
又因为今天是小嫣然的生辰,她从小就备受皇室的宠爱,所以她的位置几乎和小刘启齐平。
但小刘启也不在乎这些,或者说,他还小,还意识不到这些代表什么,反而因为从小养在刘元膝下的缘故,和小嫣然这个表姐分外亲近。
而小嫣然自觉是个大孩子了,在照顾小表弟的时候,也没忘了小表妹馆陶公主刘嫖,三个孩子玩的很是开心。
而宣室殿中的大人们看到这一幕,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都是各种溢美之词,盛赞皇室的和睦。
这也让刘盈很是高兴,而不知内情的刘元和窦漪房,在看到自己的孩子们玩的快乐的时候,也觉得很高兴。
只有林清源在面带微笑的同时,眼里时不时闪过一丝忧虑,因为他清楚,今天的重头戏还在后头呢。
果不其然,等宴席准备要开始的时候,便有侍者上前禀报,言说匈奴使团的使者为贺小翁主生辰已经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其实匈奴使团早几天就到长安了,他们还大张旗鼓的带着许多贺礼,但刘盈一直没接见他们,这一拖就到了小嫣然的生辰。
想着大单于给自己的任务,那匈奴使者不敢再等下去,正好此时宫中来人,言说可以觐见,他便带着东西来了。
也就是说,今天这一出,是刘盈刻意安排的,可除了他和林清源之外,没人知道这是刻意的。
大家都以为,匈奴人是来砸场子的,毕竟,那个所谓的汉匈联姻是怎么回事,坐在宣室殿里的老臣们都是知道的。
就算有新来的不清楚的,也会被同僚上司隐晦提醒,不要对此随便发表什么意见。
总而言之,当殿外开始唱诺,言说匈奴使臣已经到了的时候,殿内的公卿大臣们就停止了宴饮,一个个的看向了门口。
跟过去的数十年一样,除了匈奴正使外,跟随对方的其他人在踏入宣室殿后,都规规矩矩的停在了离大殿正中几十米的地方叩首跪拜,并异口同声的说道。
“奉天地所生,日月所至,匈奴大单于之命,敬问汉朝皇帝无恙。”
按照当初汉高祖和冒顿大单于在白登之围签订的合约,两国约为兄弟,汉使至匈奴,需用匈奴礼节向大单于问安,反之亦然。
而这次的匈奴正使也不是外人,就是上次在边境与林清源他们见过的那个左大将呼衍氏。
对方是匈奴三大贵种家族之一的呼衍家的族长,与单于王族有血缘关系,且是冒顿大单于的心腹。
那么按照之前的合约规定,对方来了汉朝,则自动享有诸侯王长者的待遇,可以不用跪拜,但仍需问安。
于是乎,这位匈奴的左大将呼衍氏便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并用流利的汉语道,“大匈奴左大将呼衍氏,见过汉朝皇帝,敬问皇帝无恙。”
“朕躬安,贵使免礼吧,另外,等贵使回到匈奴王庭后,也替朕问大单于安。”坐在上首处的刘盈听到这儿,也微微抬手,比较客气道。
尽管他心里对匈奴人一点也不感冒,但是有些面子工程该做还得做啊。
而匈奴人那边也是一样的,明明知道汉朝不可能这么客气,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糊弄我,我糊弄你的,走这个所谓的外交流程。
“皇帝陛下的问候,臣一定转达给我主大单于。”所以左大将呼衍氏即使心里清楚的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嘴上却依旧恭敬的答应着。
然后他也不啰嗦了,直接进入了正题,从身旁的一个随从手里接过一个盒子,从中取出两张羊皮纸。
“此乃我主大单于给皇帝陛下的亲笔国书,请陛下过目。”他先展示了第一张,但没有打开。
“此外,我主还托我带来了礼物,一来是彰显汉匈友好,二来也是贺小翁主十二岁生辰之喜。”然后他又展示了第二张,这是礼单,也就当庭念了。
“奉冒顿大单于之命,此次我大匈奴使团带来黄金一千两,骏马一百匹,肥牛两百头,羊两千只,各色西域珠宝器皿十车,奶酪美酒各二十车,请大汉皇帝陛下笑纳。”
说完之后,左大将呼衍氏便微微欠身,再次行了一礼,把礼单和之前的国书放到一起。
与此同时,刘盈身边的侍者也随即下去把东西都接了过来,并呈了上去。
“冒顿大单于这次托你带这么多礼物,朕猜想,除了你之前说的那两个原因外,还有别的缘由吧。”
刘盈伸手拿起礼单和国书,但也没看,而是径直放在了面前的案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头的匈奴使者,开启了问话。
“皇帝陛下英明。”左大将呼衍氏先行了一礼。
“我主大单于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尽快确定汉匈联姻的具体时间和流程,也好让我大匈奴上下早日为迎接小翁主嫁入草原做准备。”
“届时汉匈联姻一成,两国结万世之友好,永不动刀兵,这岂不是喜上加喜吗?”他脸上笑的灿烂,嘴上也说的漂亮。
只是这宣室殿里没人愿意听这个罢了。
“嫣儿是我们大汉皇室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且她如今才十二岁,现在就谈婚论嫁,也实在有些早了吧。”
虽然早有预料匈奴人要做什么,可事到临头了,刘盈还是生气的很,不过他也知道,这个场合实在不宜直接撕破脸,也就只能不咸不淡的寻了个由头委婉回绝。
“小翁主去年十一,今年十二,再过两三年,便是及笄之年,正可以谈婚论嫁。”
“而且两国联姻兹事体大,容不得半分马虎,方方面面都要准备的妥妥当当的才行。”
“如此一来,那我们提前预备下,也属正常啊。”左大将呼衍氏却据理力争。
“便是不提这些,只说去年我大匈奴的两位王子都曾在边境见过小翁主,且都对其中意至极。”
“两位王子回转王庭后,对大单于言说此行之遇见,更是多溢美之词,言小翁主容颜出挑,性格坚韧,正适合成为我大匈奴未来的大阏氏。”
“而冒顿大单于知道此事后,亦是十分满意。”
“自此我大匈奴上下,更是无人不日夜盼望小翁主嫁到草原,以应当年之吉兆,也全如今之婚约啊。”
左大将呼衍氏开始把这个政治联姻渲染上了温情色彩,并竭力打造双方人选天生一对的印象,希望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而他打的这张牌,确实不在刘盈的预料之中,而且他还说的情真意切,这样一来,他们汉朝这方面也就不好太过强硬,否则便有咄咄逼人的嫌疑。
一时之间,刘盈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而是下意识的看向了林清源,后者也就心领神会,站起来替他开口了。
“左大将方才讲,你们匈奴的两位王子都钟情于我女,那么不知到底是哪一位被冒顿大单于确立为左贤王了呢?”林清源也不去扯皮那些有的没的,而是直接掐住重点。
“这……”,左大将呼衍氏果然犹豫了。
去年在边境谈判时,难住他的便是这个问题,如今再次直面林清源,竟然还栽倒在了同一个坑里,他也实在有些郁闷。
可奈何这会儿冒顿大单于确实没有真正确立左贤王,哪怕他心里知道该是哪位王子得此殊荣,也不敢轻易说出口。
“既然冒顿大单于并未确立左贤王,也就是说,你们匈奴对联姻人选尚在商量,不能给出准确答复。”
“而我女现在又尚不足岁,双方对于谈婚论嫁的事,也很是没必要如此着急嘛。”
林清源见状就知道乌孙王子猎骄提前发给他的信函是真的,匈奴就是没准备好,这次仅仅是试探而已,所以他这才能十分镇定的应对此事。
“我主大单于虽然还未确立左贤王,但我大匈奴的稽粥王子已经年满十九,兀离王子也有十二。”
“如若等到小翁主及笄之年,再来商谈联姻之事,又要耽误一年半载,若是兀离王子也就罢了,但倘若是稽粥王子,那届时即便婚事成了,也难免有不美的地方。”
“我以为倒不如提前预备的好。”左大将呼衍氏只能竭力争取,而他也没有提自己到底站队了哪位王子,而是以年龄大了不好再拖为由,期望能对付过去。
如果汉朝是真的有意结这门亲,那么人家说的还挺在理的,男方有两个人选不假,但稽粥王子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考虑到稽粥王子现在就已经十九岁了,如果等到小嫣然及笄,两国再来商谈婚约,那么等他正式娶到自己的阏氏时,就至少是二十二岁还多。
而在草原上,这个岁数才成亲的,简直屈指可数,也难怪匈奴人着急走流程。
可奈何这宣室殿坐着的,有一位算一位,根本没人想跟匈奴人结亲。
更何况能在宣室殿内占据一个位置的官员,谁也不是傻子。
陛下和太傅刚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的,这就是在敷衍匈奴人,根本没打算嫁小翁主。
既然是这样,那他们自然不会跳出来替匈奴人说话,整个宣室殿安静的可以。
但也不能总是这么僵着,刘盈只好开口说会好好考虑一下,让使臣们先参加宴会,具体细节容后再议。
左大将呼衍氏也觉得,到底是在汉人的地盘上,且外交谈判从来也没说一次就成的,便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宣室殿再次恢复了觥筹交错的宴会场景,只是这会儿,人人心里都有了些别的想法,特别是当事人小嫣然,以及她的父母亲,还有舅舅刘盈。
至于窦漪房,她倒不怎么在乎小嫣然会嫁给谁,她只是不愿意林清源因此伤心,所以接着喝酒用袖子遮挡的动作,频频偷看林清源的神色。
至于位于厅堂左右两侧的文武百官,他们则是和就近的同僚正窃窃私语着什么,并不时的撇过被设座的左大将呼衍氏,眼神中带着审视和鄙夷。
不过大家都掩饰的很好,并没有让他发现,这会儿陛下并未明确表态,那么安全起见,他们还是谨慎些好。
只是在众多的朝臣之中,有两个人,却看出了些端倪,正是奉常叔孙通和廷尉张恢。
他们两人,一个是儒家的掌舵人,一个是法家的话事者,都对今天这事有自己的看法,甚至觉得这是个机会。
于是乎,在宴会结束后,他们便分别找来了自己人进行商议,而刘盈同样单独召见了林清源,就此事谈论起来。
第232章
他是刘盈,可也是皇帝,我能把女儿的未来托付给他吗?
宴会结束后,刘元和窦漪房先把孩子们都带了回去,而刘盈则是在宣室殿的书房里单独召见了林清源,两人谈论的,自然还是这个所谓的汉匈联姻。
“这头草原狼,他竟敢来逼亲!朕要是不答应,他们敢怎么样?!”刘盈回来就摔了一地的物件,可见是被气的不轻。
“他们自然是要个说法,如果我们给不出合适的理由,那恐怕开战就是唯一的选择了。”林清源迈过地上那些碎片,走到挂着地图的那一面墙跟前。
“开战就开战!朕难道还会怕那些蛮子不成?!”
两国刀兵相见这么大的事,刘盈竟然也脱口而出,可见是气极了。
“行了,盈儿,别说气话了,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林清源安抚了一句。
“从长计议?还怎么从长计议,这家伙都到家里来催了,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刘盈依旧气呼呼的。
“先生,你说句话啊,难不成你真打算眼睁睁的看着小嫣儿远走草原荒漠吗?”他大踏步走到林清源身边,摇晃着对方的胳膊。
“匈奴的国土也不都是草原荒漠,也有许多水草丰美的牧场,西域诸国以及河西走廊也都在他们治下。”
“匈奴本部又有十二个精锐万骑,周边还有无数杂胡蛮夷策应。”
“倘若真的悔婚,且责任落到我们这一方的话,那恐怕到时候开战的压力会很大。”林清源指着地图,冷静的分析着。
“总而言之,现在提及开战是很不明智的,我建议能和平解决,还是和平解决的好。”他如此道。
“那先生是答应朕之前的提议了吗?”
“把那个母仪天下的卜言抛出去,为嫣儿和启儿定下婚约,这样我们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回绝匈奴人了吗?”刘盈闻言,眼前一亮,立刻询问道。
“……”,林清源没说话,而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刻,刘盈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被他看透了一样,思及自己之前的谋划,也不禁有些心虚。
“先生,朕是真的觉得让嫣儿嫁给启儿是最佳的解决办法,你不是也一直希望嫣儿能留在你和姐姐身边吗?朕这都是为你们考虑啊。”
“再说了,这亲上加亲,自古有之,且嫣儿一嫁过来,就是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又有什么不好的?便是传出去了,众人也都会赞这是一段佳话啊。”
刘盈锲而不舍的鼓吹着两家结亲的好处,然而林清源根本不为所动。
“那要是嫣儿自己不愿意呢?我之前都问过她了,她只把启儿当成弟弟啊。”不过抱着最后一丝期盼,林清源还是试探了一下。
“嫣儿把启儿当弟弟,那是因为启儿现在还小呢,等他长大了,两个孩子在多多的相处,那说不定就不一样了啊。”刘盈以为他这是松口了,忙再度游说道。
“也就是说,你其实也并不确定他们将来成了亲,是否幸福,对吧。”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先生,这婚后幸福与否,在未成之前,那谁也不能确定啊。”
“不过嫣儿要是嫁给启儿,那幸福的可能还是很大的啊。”
“就算启儿将来敢耍横,那不还有朕和你们在吗?量那个小子也翻不了天的。”刘盈摆了摆手,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可这要是真的远嫁,或者嫁到别家去,那就说不准会受婆家的委屈了啊。”
他还一个劲儿的渲染未来的不确定性,仿佛这皇宫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去处,他的儿子也是最好的归宿。
“盈儿,如果我有办法和平的解决汉匈联姻的事,你会不会答应我为嫣儿择别家儿郎为夫?”林清源就这么听着,直到他停下来,然后突然提出了一个假设。
“先生,你说这个干什么?”刘盈皱了皱眉,“难不成启儿不中你的意?还是说你觉得有哪家的儿郎能胜过朕的儿子吗?”
“我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只是嫣儿是我唯一的骨肉,又是个女孩,那么于婚事上,我就不得不多考虑她的感受。”林清源摇了摇头,据理力争道。
“正因为要考虑嫣儿的感受,那你就更该答应这门婚事了啊,这女儿家嫁到别处,哪有嫁到亲戚家合适?”
“这些年朕是如何疼她的,想必先生也清楚的很,那是断断不可能让她受委屈的啊。”刘盈似乎抓到了关键似的,一个劲儿的表态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清源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不把自己女儿留在皇家誓不罢休了。
“嫣儿的婚事,你且容我再想想,至于现在,还是先处理一下匈奴使团的事吧。”林清源不想跟他撕破脸,只能转移了话题。
“也好,总归先把这蛮子们打发走了再说。”刘盈还以为他这是被说动了,心下顿时一喜,也就顺着他了。
“……”,林清源没说话,只再次抬头看向了挂在墙上的地图,久久不曾移开眼眸。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他们讨论着这件事的时候,鸿台之中,刘元也正搂着女儿不住的安抚着。
“嫣儿放心吧,你爹爹和舅舅一定不会答应让你嫁去那蛮荒之地的。”
“可是娘亲,爹爹之前,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也是有关我的婚事的。”小嫣然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开口了。
“什么问题?”刘元低头看了她一眼。
“爹爹问我,如果非要我在稽粥王子和启儿之间选一个做夫君,我选谁。”
“娘亲,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我不嫁去草原,就得和启儿成亲?”
小嫣然当时还不明白爹爹为何这么问,可结合今日匈奴来求婚的事,她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那你呢?你是怎么回答你爹爹的?”刘元心里一紧,立刻追问道。
“我说我把启儿当弟弟的,如果真要在他们两个中选一个,那我宁愿选择稽粥王子。”小嫣然如实道。
“嫣儿,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爹爹说呢?”刘元抓紧了女儿的胳膊,皱紧眉头道。
“不然我要怎么说?难道说我愿意嫁给启儿吗?他才四岁啊,他知道什么是成亲吗?”小嫣然也生气了,别开了母亲的手。
“为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担心你。”
“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该讲要嫁给那个匈奴王子啊,万一你爹爹当了真,觉得这是你自己的意愿,促成这桩婚事怎么办?”
刘元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连忙跟女儿道歉,并试图告诉她这是不对的。
“促成了有什么不好吗?说实在的,若是真要一个夫君,我宁愿是稽粥王子,不止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还因为他可以做我夫君。”
小嫣然却摇了摇头,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但你要是真的嫁给他,那就不得不离开娘亲和你爹爹,离开生你养你的故土啊。”刘元闻言,更着急了,继续规劝道。
“可爹爹不也是远离故土来到这里的吗?他和娘亲你也一样过得很幸福啊。”岂料小嫣然居然这般反驳道。
“而且我要是嫁给稽粥王子,也算是为两国和平做了贡献,就像刚才在宴会上那个匈奴使臣说的那样,两国结万世之友好,永不动刀兵啊。”
她甚至看出了这桩联姻背后的政治结盟,并引以为好处。
“不,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孩子,嫣儿,你不要被这花团锦簇的表面迷了眼。”
“或许这桩婚事成了,会有无数人欢欣鼓舞,但那绝不包括你的父母和你自己。”
小嫣然单纯,但刘元可不傻,她知道远嫁的各种隐患,更舍不得自己唯一的骨肉离开。
所以她竭尽全力的想要扭转女儿的想法,试图让其打消那个可怕的念头。
“你想想看,若是你远嫁草原,那就再难见到我和你爹爹了。”
“万一你生病了怎么办?受欺负了怎么办?这茫茫草原,千里之遥,便是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啊。”
“娘亲不是要阻拦你追求幸福,而是心疼你未来的日子啊。”刘元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着说着,这眼泪就下来了。
“娘亲,我不提了,我不提了就是,你别哭了,你这一哭,我心里也难受紧啊。”小嫣然慌了神,手忙脚乱的给刘元擦眼泪,不住的许诺着。
“那你答应为娘,绝不离开长安,不离开我和你爹爹,你答应啊。”刘元伸手把女儿搂进怀里,紧紧抱着。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就是,娘亲,你别哭了,千万别哭了。”到底小嫣然还是心疼自己的母亲,又担心她的身体,只能连连点头应下。
不管是不是真的吧,总归刘元这会儿感觉有所安慰,但心下那种不安,却也让她忧愁不已。
为着这件事,她可是吓坏了,竟是不许小嫣然离开鸿台一步,小嫣然呢,见母亲这般忧心,也不想让她为难,便乖乖的听话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了。
而刘元在安顿好女儿后,立刻就派人去宣室殿那边一遍遍的打听,自己丈夫什么时候回来,她这是想和他谈谈女儿的事无疑了。
而林清源从宣室殿一出来就得了信儿,自是清楚妻子这是急了,也是紧赶慢赶的回家来。
只是到了鸿台门口,却又不知如何面对妻女,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可刘元等不及,竟是一听他回来,当即就冲到了门口,拉着他就往书房走,又屏退所有人,只夫妻两个叙话。
“先生,你是不是打算把嫣儿远嫁草原?你难道忘了,她是我们唯一的骨肉了吗?”刘元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寒暄什么,直奔主题的质问道。
“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我又怎么舍得女儿远嫁呢?”林清源听到这儿,也是立刻辩解道。
“那为何嫣儿说你曾问过她,匈奴王子和启儿到底要选哪一个呢?”刘元继续追问。
“你以为是我想问的吗?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母后当年让人为嫣儿占卜出的那个命格!”林清源也是恨得什么似的。
“什么命格?”刘元的右眼皮跳了跳。
“母后当年不是只想把嫣儿嫁给盈儿亲上加亲吗?难道这里头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当初的情况太过骇人,林清源和刘盈也都选择瞒着她最重要的那部分。
而这也就导致,刘元只知道吕雉曾经起过那个乱了纲常的念头,但却不知缘由,如今一听,自然觉得不妙的很。
“没错,当初我们成婚时,留侯和曹丞相就曾为婚礼占卜过一次,而嫣儿出生后,母后也命人为她做了一次占卜。”
“两次占卜的结果都显示,嫣儿是母仪天下的命格。”
“这也是当初母后为何一意孤行也要促成嫣儿和盈儿婚事的缘由,若非漪房有同样的命格在身,恐怕今日坐在皇后位子上的,就是我们的女儿了。”
事到如今,林清源也实在*瞒不住了,只能跟她说了实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刘元简直不敢相信。
“就算,就算有母仪天下的命格,那我们现在也大可以把嫣儿嫁给启儿啊,没有必要让她嫁给匈奴王子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我听嫣儿那话,先生你反而更赞同让她远嫁草原呢?”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因为她嫁给启儿不会幸福的,我们也分析过的不是吗?”林清源皱紧眉头。
“可就算嫁给启儿有诸多隐患,那也比远嫁好吧,如何你就这么抵触呢?”
在刘元看来,如果真到了这个地步,那无疑刘启是更好的选择,至于以后的事,他们大可以多看顾就是了,但丈夫的反应很明显不对劲,也因此她不由得问出了声。
“因为刘启的皇后不得宠爱,最后还因无子被废,幽禁别宫。”林清源没办法,只能告诉了她史书上的结果。
“而纵观大汉那么多皇后,几乎没有善终的,特别是母家势力强大的。”他还再次强调了一点。
“……”,刘元咬了咬下唇。
“可启儿是我弟弟的儿子啊,盈儿那么疼嫣儿,他又怎么可能放任启儿胡作非为呢?”她不死心,还抱着一丝幻想。
“因为他不仅是嫣儿的舅舅,你的弟弟,他更是一个皇帝。”林清源却摇了摇头,“诚然刘盈不会委屈嫣儿,可皇帝就说不定了。”
“元儿,你知道吗?我不止一次的跟盈儿提起,我愿意想尽一切办法用和平的方式解决汉匈联姻的麻烦。”
“只要他守住这个母仪天下的秘密,并答应让嫣儿嫁给别家郎君就行。”
“可他不愿意,他就是不愿意,而是一心撮合启儿和嫣儿,可做启儿的皇后是什么下场,我也清楚的很,所以我一直拖着,甚至明确表示了拒绝,但他依旧一意孤行。”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你告诉我,他是刘盈,还是皇帝?我又该不该相信他,把女儿托付给他呢?”林清源一连数问,终于把刘元干沉默了。
“……”,她很想为弟弟分辨两句,说他并非铁石心肠,只认利益,不顾亲情之人,可她也知道,在这件事上,丈夫是不会撒谎的,因为没有必要。
一时之间,刘元心里仿佛打翻了调料瓶一般,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使得她五味杂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233章
我现在是恨死那些匈奴人了,更恨那个母仪天下的命格!
“难道就没别的办法吗?就非得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才行吗?”刘元现在只觉得一阵无力。
同意女儿远嫁,她舍不得,让女儿嫁给启儿,走上无子被废的道路,她更不肯。
“没有谁想闹到不可开交,这一切都取决于盈儿的决定,但我现在没法彻底相信他,只因我已经说了太多遍,而他听不进去。”林清源摇了摇头。
“那然后呢?这件事要怎么解决?”刘元看向他。
“如果他同意瞒住那个母仪天下的卜言,那怎么都好说,可如果他真的坚持要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以此来逼迫我就范,那我就不得不忍痛割爱了。”
“一旦嫣儿的命格人尽皆知,届时,我宁愿她远嫁草原,也绝不要她留在这皇宫之中!”
林清源说出这话时,心里简直在滴血,但他没法子啊。
嫁到草原上,他尚且还能为女儿提供强有力的后盾支持而保她不受欺负。
可要是留在大汉的宫闱内廷之中,别说是女儿的命了,他们这一家子估计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不提别的,只说史书上的陈阿娇的处境,与现在小嫣然的情况何其相似。
同是大汉长公主的女儿,小翁主的身份,并拥有母仪天下的命格。
陈阿娇是做了皇后不假,也在史书上留下了‘金屋藏娇’的美名,可最后的结果呢?不还是被废幽禁吗?
在林清源看来,老刘家的男人简直双标的可以。
有利用价值时,就说什么青梅竹马,金屋藏娇,而没有利用价值了,那就弃之如敝履,多看一眼都欠奉,何其凉薄?
尽管他心里清楚,陈皇后被废的原因有很多,并不只是面上的情情爱爱,但不可否认的是,刘家的男人在这场悲剧中,负有大半的责任。
平心而论,如果同样的命运降临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那林清源觉得,自己肯定会把责任都归咎于女婿,而不是责难自己的亲生骨肉。
但一劳永逸的办法,从来不是事后再弥补,所以他才会说出宁愿将女儿远嫁,也不要她陷在这金笼子里挣扎的话。
“可要是真让嫣儿远嫁,你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去?”刘元没想那么多,她现在根本接受不了丈夫的决定。
“先生,我们成亲十多年了,可就得了嫣儿一个宝贝,别说我舍不得她远嫁,就是我真的舍了,难道你就能不心疼吗?”
“大漠荒原,举目无亲,那些蛮夷又多凶悍,如果嫣儿受了委屈,挨了打骂,你这个当爹的,就半点不担心吗?”她眼里噙着泪,越说越心痛。
“我怎么会不心疼?又哪里会不担心?嫣儿是你我的亲骨肉,我心里也难受啊。”林清源的情绪也有些绷不住了。
“说实话,我现在是恨死匈奴人了!”
“更恨那个所谓的母仪天下的命格!”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盈儿他一直不松口啊!”
“难道你要我坐以待毙,送女儿走上一条不归路吗?!”
……
他的声音提高了三个分贝都不止,更是气的什么似的,可见这件事确实触到了他的逆鳞,使得他这多年的养气功夫都破功了。
“也就是说,只要盈儿改变主意,只要盈儿改变主意,事情就有转机的是不是?是不是啊,先生?”
刘元却突然想到了关键,于是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可我已经试过了,他根本不听我的。”林清源无奈的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去跟他说,我是他的亲姐姐,我一定能说服他的,一定能!”刘元语无伦次的说着话,并期盼能得到丈夫的支持。
“……如果你觉得你能行的话,那你就去吧。”林清源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垂死挣扎,但又实在不忍打破妻子最后一丝希望,只能松口让她去找刘盈。
就这样,刘元匆匆离开了鸿台,直奔宣室殿而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后脚小嫣然就走进了书房,而林清源对女儿的突然到来,也是有些惊到了。
他不知道女儿听到了多少,毕竟,刚才他们夫妻说话的时候,情绪都有些不稳,这音量可没特别控制。
“嫣儿,有什么事吗?”林清源尽量平复心情,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爹爹,我都听见了。”然而小嫣然却直接戳破了现在他努力维持的假象。
“你们吵架了是不是?因为我的婚事?”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嫣儿,这跟你没关系,我和你娘亲会处理好的,我们……”,林清源试图含糊过去,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如果是关于我的婚事的话,那就跟我有关系,而且我也有必要发表自己的意见不是吗?”小姑娘现在简直聪明的可怕。
“……”,林清源抿了抿嘴唇,想说她还小,不用她操心这些,然而看着女儿坚定的目光,他突然就很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当然可以。”他拉住了女儿的手,带着她一起走到案台前坐下,并答应让她讲。
“嫣儿,你刚才听到了多少?”林清源先开口询问道。
“我听到爹爹你说要忍痛割爱,听到舅舅不松口,听到母仪天下的命格,还听到了不归路。”
“爹爹,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母仪天下的命格,所以前些日子你才会问我,如果在稽粥王子和启儿之间选哪一个做夫君的。”
“因为他们都是王储,也只有嫁给他们中的一个,才能应了我的命格。”
“而舅舅也是为着这个,才一直不愿意答应爹爹让我嫁给别家儿郎的吧。”
“可是爹爹,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要被这个虚无缥缈的命格所困住吗?”
“先贤们不是也讲要‘敬鬼神而远之’吗?可为什么现在大家却要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命格,对我的婚事指手画脚,争来争去呢?”
小嫣然说出了自己所知道的,同时也提出了自己不解的。
“因为这不是普通的命格,是母仪天下的命格。”
“也就是说,谁娶了你,就会自动拥有夺取天下的资格。”林清源很痛苦,可还是告诉了女儿原因。
“这也太荒谬了。”小嫣然不敢相信。
“那万一这是假的呢?万一根本没有发生这种事呢?那他们现在争来争去,岂不是争了个空,还搭上了我的一生?”
“这根本得不偿失啊。”她连连摇头,不理解为何有人会干这样的事。
“对你来说得不偿失,但对既得利益者,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林清源咬了咬牙,还是揭开了这背后的缘由。
“所以,舅舅才一直不松口,执意要我嫁给启儿的,是吗?”小嫣然向他求证。
“……”林清源没说话,而是沉默了好久,这才点了点头。
“舅舅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不疼我了吗?”小嫣然难以接受。
“他当然疼你,可是,他也疼他的皇位,嫣儿,你还小,很多事不知道。”
“当初你舅舅亲政前,其他诸侯王们一直蠢蠢欲动,为了保住他的皇位,你的外祖母不惜下手除掉了先帝的庶出儿子们。”
“而这些,你舅舅都是知道的,虽然一开始他也不赞同,可后来的后来,他就慢慢习惯了,甚至默认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林清源简单提及了之前的血雨腥风,并引导女儿自己思考。
“为了……皇位?”小嫣然迟疑了一下。
“没错,为了皇位,为了大汉的江山万世一系,一直是刘姓继承。”林清源点了点头。
“但爹爹你说过,没什么王朝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已知过去的朝代,最长的也不过是周朝。”
“可周朝也仅仅只有八百年江山啊,还有五百年是乱世,舅舅怎么能相信一个所谓的母仪天下的命格,就能稳住刘姓的江山呢?”小嫣然很不理解这点。
她自幼受林清源的教导,知道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王朝更迭就像花草荣枯一样,即便时间不同,也总是要来的。
所以她现在不能共情舅舅刘盈的做法,甚至产生了疑惑,其实比起逻辑性,她更不愿意相信,一直疼爱她的舅舅,竟然可以为了权力和皇位而放弃她。
或许刘盈觉得让她嫁给自己儿子不是放弃,而是亲上加亲,可落在小嫣然的眼里,这就是他不顾自己意愿,为了权力强行逼她留在皇宫。
如果单纯留在家里,那小嫣然一定不会抵触。
可是刘盈此举,分明就是枉顾她的自由,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促成此事,那她第一反应是排斥和讨厌,也就说的过去了。
“还是那句话,哪怕有一丁点儿的可能,你舅舅都不会冒险的。”
“因为他为了稳住这个皇位,已经牺牲了太多太多,简而言之,他输不起了,一次都不行。”
“而江山社稷也确实不同于其他物件,只此一个,也因此显得分外珍贵。”林清源听到女儿的疑惑后,也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还是我在舅舅心里不够珍贵,至少比不过的他的江山社稷。”虽然理智上知道这是肯定的,但她感情上却无法接受。
“爹爹,那你呢?我在你心里,是最重要的吗?”她也不由得红了眼眶,抬头看向他,执意要一个答案。
“当然,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林清源给出了绝对肯定的回答,并张开手臂向她敞开怀抱。
“爹爹!”小嫣然带着哭腔直接扑进了他怀里,呼唤着他。
“没事了,没事的,爹爹会保护你的,就算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爹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过上好日子,绝不受任何欺负。”
林清源抱着女儿,不住的抚摸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抚,一边许诺。
“爹爹,爹爹,我害怕。”小嫣然直接哭了出来,连连呼唤着他。
“嫣儿不怕,不怕啊,爹爹一定会保护你的,以我的性命起誓,我一定会保护你的,绝对!”林清源见状更是心疼,再次郑重其事道。
“嗯。”父亲依旧爱她疼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小嫣然总算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父女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然而另一头,刘元却出师不利,她并没在宣室殿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刘盈甚至没有见她。
只因他清楚姐姐的来意,而他也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让步的,为了不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他才没有见她的。
可这反而让刘元误会了,或者说,没有误会,只是让她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没有在宣室殿前苦苦哀求,刘元很快调整好情绪离开了那里,返回鸿台。
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只有丈夫才是自己坚实的盟友,也只有他们,才会不顾任何利益好处的保护自己的孩子。
而她快速离开的身影,也被一直躲在门口的刘盈看见。
他知道,这事如果不能善了,姐姐恐怕就会怨上他了,但他也很痛苦,因为就像林清源说的那样,他是别无选择的。
不过好在刘盈虽然看重江山,但也不是不顾念亲情,更何况他的姐姐姐夫帮过他那么多,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准备和他们撕破脸,以舆论压力逼迫他们就范。
如果让刘盈自己选的话,他更希望和平解决这件事。
而且他是真的觉得亲上加亲没什么不好的,可惜林清源一直没有松口同意,但他也不能急,否则事情可能会划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为了稳住自己的姐姐姐夫,证明自己没有逼迫他们的意思,刘盈还特地派人去找了给小嫣然占卜过的筮者,要对方闭紧嘴巴,可他并不知道,先前张不疑已经派人威胁过对方一次了。
可怜的筮者,在短时间内遭受了两波袭击,还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饶是他是沟通神明的祭祀之人也有点顶不住了,直接病倒在床上。
当然了,这也不排除是之前张不疑让人给他下药造成的。
他本来以为自己都病了,总算能逃过一劫了吧,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居然还有第三波人找他,并有第四波人偷偷监视着他。
而这另外的两股势力,居然是儒家的掌舵人叔孙通和法家的话事者张恢派来的。
叔孙通如今是九卿之一的奉常,掌管着大汉的各种礼节,按理说,为皇亲贵戚占卜,为国家节日祭祀的一切都属于礼的范畴,他来找这个筮者也说的过去。
可张恢如今只是廷尉,虽然贵为九卿之一,但涉及的是刑狱法律,怎么也和占卜不沾边的,但事情就是这么诡异,他还真就派人找了过来,不过并没有直接接触对方,而只是暗暗监视。
而且这监视也有些不对,他仿佛看的不是这个筮者,而是叔孙通以及儒家的动向,也不知道这是再打什么主意。
但很快就不用猜了,因为在第二日的朝会上,叔孙通居然直接在宣室殿,当着众多大臣们的面,把小嫣然那个母仪天下的命格捅了出来。
不仅如此,叔孙通还言之凿凿出言上奏刘盈,绝不能把小嫣然远嫁草原,而应该让她和太子刘启订婚才是。
他以为自己这是为陛下,为国家解决了一件大麻烦,可殊不知,这会儿刘盈就快想要直接打死他了!
与此同时,更没人注意到,法家学派的话事人张恢,正暗戳戳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幸灾乐祸着,看来他是知道些什么,但并没有提醒叔孙通,甚至眼睁睁的看着他掉坑里了。
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第234章
太傅根本不愿意把女儿嫁入皇室的。
不提叔孙通在宣室殿的‘直言进谏’让刘盈多么火大,又令林清源和刘元何等的愤怒。
只说这消息传到了后宫,到了椒房殿,进了窦漪房的耳朵里,昨天还幸灾乐祸,以为刘元不得不远嫁爱女的她,现在就尝到了什么是乐极生悲了。
“让十二岁的少女和四岁的男孩订婚?”
“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还是说,我们的奉常大人已经被儒家的礼制思想毒坏了脑子?”
“怪不得人人都说酸儒,腐儒!”
“现在看来,儒家的人真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混账东西!”
……
窦漪房正歇斯底里的在房间里咒骂着,地板上则散落着各种器皿的碎片,可见这事儿是真把她刺激的狠了。
“我的妹妹啊,你快别说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窦长君本来告诉她这消息是来报喜的,可怎么也没想到她气成这样,由于先前他已经支走了伺候的宫女们,现在只好自己上去扶她了。
“小心?我还小心什么?我的长子,大汉的太子都让人夺走,还随便就要安排下婚事,问都不问我这个生母一声。”
“至于我肚子里这个,连男女都不知呢,在那些大臣眼里,哪有什么利用价值?”
“到头来,我生孩子都是给别人生的,我生他们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窦漪房越说越生气,右手握拳就要锤自己隆起的腹部,窦长君眼疾手快赶紧拦她。
“你这是干什么?快住手啊。”
“好歹是你的亲骨肉,这还没生下来呢,你就这么虐待他?”
“你是不是亲娘啊,还没我这个做舅舅的疼他呢。”
他一边手忙脚乱的按住妹妹的手,一边又急切的劝阻着。
“我不是亲娘?那谁是他娘?谁是我启儿的娘?”
“我的启儿还那么小,你们就把他给刘元养,让她养的不亲近我。”
“这也就罢了,到底是我的骨肉,我也不能怎么样。”
“可现在为了救她的女儿,偏还要把我启儿的一辈子都搭上,这到底谁不是亲娘?谁又不是真的疼他?”
……
窦漪房被哥哥的话刺激到了,当即就翻起了旧账,声声泣血般的控诉着自己的悲惨遭遇以及对这桩婚事的不满。
“你这说的都哪儿跟哪儿啊,什么亲娘养娘的,不都是一家人嘛。”
“再说了,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好?典型的亲上加亲啊。”
“小翁主又有那个母仪天下的命格在,那我们启儿娶了她,将来这皇位不就板上钉钉了吗?”
然而窦长君丝毫体会不到她的痛苦,反而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了此事,在他看来,其他的都不重要,最后这句话才是关键。
“什么母仪天下的命格?你当我傻啊,如果真有这个命格,那为什么早不爆出来,晚不爆出来,偏偏在匈奴求娶的时候爆出来?还是由叔孙通说出来的?”
“谁不知道他早就投靠了陛下,指不定这事儿就是陛下为了外甥女故意示意他弄出来的噱头。”
“还有,我启儿现在就是太子了,我又是皇后,就算不娶小翁主,将来这皇位不还是我们母子的吗?如何就非要结这门亲呢?”
“依我看,不过是陛下怕刘元这个亲姐姐伤心,只好拐着弯的拿我儿子做筏子,解决汉匈联姻的同时,给她再添荣光罢了。”
窦漪房却根本听不进去,她一心觉得就是刘盈偏心,这才弄出了这许多有的没的。
“就算真像你猜的这样,那不就更能证明鲁元长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吗?你让启儿娶了小翁主,那长公主还不得可着劲儿的帮我们啊。”
“退一万步,就算你不愿意和长公主结亲,那总得念着小翁主是先生的亲生骨肉吧。”
“倘若你这次肯帮他一把,把女儿留在身边,将来先生岂有不感激你的道理?”
“更有甚者,你以后万一遇到了什么难处或者想要什么了,还怕他不帮你是怎的?”
窦长君见她死活不松口,立刻转变了思路,拿林清源说事儿,继续游说她答应这门亲事。
“这……”,而窦漪房听到这儿,也确实有些犹豫。
她是怨恨刘元不假,可在乎林清源也是真,不愿见他伤心更是真,这才会一听哥哥此等说辞就立刻变得迟疑不决的。
“我知道你不愿意,可你再想想,启儿如今还这么小,将来的婚事哪儿说的准啊?”
“指不定现在这出,就是陛下为了回绝汉匈联姻才想出来的权宜之计。”
“而我们呢,也大可以配合一下,等解决了匈奴的麻烦,再回头关起门来说自家的事儿。”
“那到时候就算想反悔,不也容易一些吗?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窦长君一看她动摇,立刻再接再厉的继续游说着。
“……”,窦漪房听到这里,很明显是有心动的,可她嘴上却不饶人。
“你少说这些杂七杂八的理由,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在当说客?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同意这门亲事吗?”
“是是是,我妹妹是谁啊,那肯定一眼就看穿我这点小伎俩儿了,那这事儿……”,窦长君扶着她坐下,然后恰到好处的停住,这就是问她的意思了。
“你让我再想想。”窦漪房思虑再三后,还是没当下表态。
“诶,该想想,该想想。”窦长君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只要不拒绝,那就是有门儿,早晚这事儿还得遂了自己的愿。
这头窦长君想方设法安抚住了窦漪房的情绪,可刘盈那头,就没这么好搞了,特别是叔孙通一直巴巴个没完,居然还有朝臣跳出来支持他的言论。
虽然刘盈自己也很想让小嫣然和儿子订婚,但问题是,这事儿还没取得姐姐和姐夫的同意啊,现在叔孙通却把事情摆在了明面上,实在是打了刘盈一个措手不及。
可偏偏对方又说的头头是道,让他有气也不能撒,以至于最后只能随便寻了个理由,言说延后再议便匆匆散朝了。
这个时候的叔孙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的好友陆贾却眼尖的看到了右丞相周勃脸色大变,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赶的场景,还有廷尉张恢那奇怪的神色。
但陆贾并没有当下说什么,而是拽着叔孙通快步离开了宣室殿,返回了自己家,并马上唤来一个下属让其去探查周家如今发生什么事了。
他在吩咐的时候,叔孙通就全程站在他旁边看着,但也没看出来他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就问了出来。
“这好端端的,你让人去周家看什么?难道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小翁主的命格问题和婚嫁人选吗?”他不解的看着老友。
“你先别问这个,我先问你,之前我们不是都商量过了,在局势明朗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吗?”
“怎么你今天就这么着急的把消息抛出来了啊?”陆贾抬手制止他,并不答反问道。
“是,我们之前是商量过,但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吗?”
“小翁主有母仪天下的命格,又是陛下一直宠爱着的外甥女,那再没有说把她嫁到别家去的说法啊。”
“陛下现在又正为汉匈联姻的事发愁,如果我此时不为陛下分忧,那什么时候为他分忧啊?”叔孙通却振振有辞的为自己辩解道。
“可我看陛下根本就不像高兴的样子,他甚至没有肯定你的提议。”陆贾皱紧眉头,不赞同的看着他。
“他当然不赞同了,但这只是表面上的,毕竟,匈奴使团还在呢,陛下就是做做样子哄他们呢,不过我想,他心里肯定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叔孙通摊开手,理所当然道。
“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就算陛下是这样想的,那太傅呢?你怎么就肯定他就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当太子妃乃至皇后呢?”陆贾的神情依旧凝重,甚至再一次提出了质疑。
“开玩笑,那可是太子妃,乃至皇后啊,谁家的父亲不想自己的女儿戴上凤冠,进而母仪天下啊?”叔孙通真的不理解老友怎么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我觉得太傅就不希望。”陆贾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不过这也说不准,你等一会儿我派去周家的人回来了再说。”为了避免老友以为自己脑子坏了,他又赶紧描补了一句。
“不是再说小翁主的婚事吗?你老是扯周家干什么啊?”叔孙通皱了皱眉。
“你别管这个了,等消息吧。”陆贾并没直言原因,而是摆了摆手,让他稍安勿躁。
而同一时间,右丞相周勃刚火急火燎的赶回了家,一进了门就立刻把自己的二儿子周亚夫提溜到了书房。
周勃还义正言辞的告诉周亚夫,以后绝对不许他再接近小翁主了,更不能和对方单独见面。
“爹,这是为什么啊,你之前不是还很支持我和嫣儿在一起的吗?还有先生,他也看好我和……”
周亚夫根本没搞清怎么回事,老父亲一回来就给他劈头盖脸一顿命令,他除了发蒙就是发蒙。
可他又不傻,何况这事儿还涉及了自己的小青梅,那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质询啊,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又被打断了。
“你别管为什么了,总而言之就是我们周家高攀不起,你和小翁主啊,没可能的,别想算那些有的没的了!”周勃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再次命令道。
“什么就别想了,我和嫣儿认识这么多年了,又从小一块长大的,怎么就不能想了?”
“爹,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生病了吗?这说什么胡话呢?”周亚夫更糊涂了,甚至上手要去给周勃量体温。
“小兔崽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啊,你不就是想说我老糊涂了吗?”周勃没好气的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我告诉你,老子清醒着呢。”
“亚夫,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在乎我们周家这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那你就听我的。”
“你一定要离小翁主远远的,千万别和她扯上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了,不然我们周家也就离满门抄斩不远了。”他特别严肃的警告道。
“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儿一回来就这样了?”
“难不成是那些匈奴人又在逼婚吗?要是这样的话,那就恕儿子不能从命了,我不会让嫣儿嫁到草原上去的,我……”,周亚夫左想右想竟然想到了别处,还突然就提起了斗志。
“不是,都不是!”周勃却不等他发表一番热血沸腾的宣言就立刻打断了他。
“是叔孙通在今天的早朝上抛出了一个消息,言说小翁主是母仪天下的命格,不能嫁去匈奴,应该留在我们大汉,并和太子殿下订婚才是正经。”
“亚夫,你读的书也不少了,母仪天下的命格代表什么,你不会不明白的吧,这也是为什么为父要让你远离小翁主的原因了。”
周勃眼看强硬不行,只能把事情告知,试图跟儿子讲道理。
“我不信,我才不信什么命格不命格的,我现在就要去见嫣儿,去见先生,对,我去找先生,他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亲事的,绝对不会的!”
周亚夫根本不敢相信这样的事,语无伦次之下,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求证,还说着话呢,就要往外跑。
“够了!”
“不管太傅答不答应,这母仪天下的命格已经传出去了!”
“就算将来小翁主没有嫁给太子殿下,那也一定会嫁给皇室中人,反正怎么也跟你,跟我们周家扯不上关系!”
“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至于小翁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
周勃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周亚夫,将他钳制在怀里,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再次命令着。
“我不!我就不!”
“不问清楚了,我不死心!我就不死心!”
“爹你放开我,让我去找嫣儿,让我去问先生,让我……”
周亚夫挣扎的厉害,根本不就范,没办法,周勃只能狠了狠心,直接把儿子打晕了。
不仅如此,周勃还马上命人将周亚夫带回房间关起来,门窗都上锁不说,还安排了不少亲兵看守,就怕一个不留神,这倒霉儿子就犯下让全家满门抄斩的大罪来了。
周勃是武将出身,现在做到文臣至尊的丞相位子,也没变得精明多少,但好在他知道轻重,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而这节骨眼上,显然儿子刚才的那些话和想法,那就绝对不能行的。
可周亚夫毕竟年轻气盛,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来也无法预料,周勃也是不得已,只能先把他关起来,想着等小翁主的婚事定下来再放了儿子。
可他突然关了周亚夫,哪能不惊动家里的其他人,周夫人头一个就找了过来,又是一通吵闹,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
而在外头盯梢的人得了消息,也就悄悄的离开了周府,返回了主人陆贾那儿禀告。
而陆贾在得知周勃一回家就处置了周亚夫,心下顿时就是一沉,恐怕他那个不详的预感要成真了。
诚然陛下有亲上加亲的意愿,但太傅却根本没打算把女儿嫁入皇家,而且先前看中的女婿人选,恐怕正是周亚夫。
可如今老友叔孙通却贸然在大朝会上戳破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若一个处理不好,恐怕太傅是一定会记恨上老友的,更有甚者,可能会迁怒到整个儒家学派身上。
等陆贾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叔孙通后,后者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今天干了一件多蠢的事,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两人只好紧急磋商,看看能否补救。
第235章
爹爹,娘亲,你们别为难了,我嫁,我嫁就是*了。
叔孙通和陆贾商量了半天,这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就是把皇帝刘盈拖下水。
也只有把刘盈拖下水,林清源落在他们身上的怀疑才会减少,反正从明面上看,他们本就是刘盈的人。
可又不能让刘盈因此迁怒发作他们,两人思来想去,最后得了个一不做二不休的主意,他们派人把那个给小嫣然占卜过的筮者除掉了。
而等这个消息传到宣室殿的时候,正在书房里争吵的刘盈和林清源都有一瞬间的惊愕。
但随即,林清源就第一时间看向了刘盈,这意思很明显,这是怀疑上对方了。
“先生,你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是我做的?”刘盈也是反应够快的。
“我没这么说。”林清源摇了摇头。
“可前脚叔孙通才提了嫣儿母仪天下的命格,后脚给嫣儿占卜的筮者就暴毙身亡了,这难道不值得探究吗?嗯?”他扯了扯嘴角,显然是不信。
“但这真跟我没关系,无论是朝会上叔孙通的发言,还是这筮者的死,都跟我没关系的啊。”
刘盈觉得特别冤枉,他奋力的为自己辩解,可又拿不出什么证据,让人听着,那就不免会产生强行狡辩的感觉。
“别说了!”
而林清源也是这么想的,这也使得他那一直压抑的怒火再也忍不住,直接厉声呵斥了对方。
“现下已经死无对证,这是非对错,我也无意再追问,可嫣儿要嫁谁,我这个当爹的,总也配说几句话吧。”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这是自然的。”刘盈心下发苦,可看他这般愤怒,也不敢如何硬顶了,只得讪讪的点头着。
“那就请陛下稍待,容臣回去跟妻子商量后再做打算吧。”林清源一拱手,不仅称呼换成了更生疏的君臣之说,而且都不等他答应,就转身离开了。
“……”,刘盈想拦他,可到底也没敢伸手。
而等他一走,刘盈是越想越气得慌,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做下这等祸事,竟还要栽到自己这个皇帝的头上,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刘盈快气炸了,立刻派人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叔孙通他们既然做了,又怎么会留下不利于自己的证据呢?就算要有,那也得把别人拖进来啊。
没错,他们设法留下了些法家的蛛丝马迹,谁让陆贾发现之前廷尉张恢那幸灾乐祸的举动了呢?
本来陆贾没打算栽赃给法家学派的,只是在跟叔孙通商量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张恢的不对劲,然后叔孙通当时就迁怒了对方,觉得是人家不地道了。
这混蛋有内幕消息居然不提前通知,还眼睁睁的看自己掉坑里,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给法家点儿颜色看看了!
此时的叔孙通下意识的忽略了他们儒家和法家是死对头的关系,只一心要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
于是乎,等刘盈的人探查回来了,就看到了跟法家学派有关系的所谓证据线索什么的。
这事儿儒家掺和也就算了,怎么法家也有份参与?
刘盈是真的想不通,但该问责还是得问责,至少这个锅不能落到自己脑袋上,绝对不能!
于是他立刻派人把叔孙通和张恢都找过来,询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且责令两人必须限时给个交代。
叔孙通也就罢了,到底他清楚里头的弯弯绕,所以装起傻来也是得心应手,可张恢在得到刘盈的质问和命令后,那简直就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绝对没有掺和过这件事,可刘盈甩出来的参与杀害那个筮者的种种有关信息又不是假的,它就是能跟他们法家扯上关系。
张恢也觉得冤枉啊,不止冤枉,还稀里糊涂的,他竭力辩解,但刘盈根本不想听,只强硬的命令他给出个交代来。
可张恢根本没参与,他能拿出什么交代来?一时间,心里都快麻爪了。
不过他偶然一撇,就看到了叔孙通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幸灾乐祸的表情,突然间福至心灵,猜到了些许内情了。
不管里头有多少人掺和,反正他今天被陷害这事儿,叔孙通和儒家应该脱不了干系。
想通这点后,当即给张恢气的都有些发抖了,但碍于皇帝在跟前,又不能发泄,只能在心里暗暗咬牙发誓,等迈过这个坎儿,非得狠狠报复不可!
不提他们几个为了把自己从这件事情中摘出去而做出的种种举动,只说林清源回到鸿台后,刘元第一时间就向他询问了后续,不是关心别人,而是为了女儿。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林清源不能瞒着她,只能把现在的情况和盘托出。
“先生,你这是怀疑盈儿了,是吗?”刘元坐在他身旁,专注的询问着。
“我不知道,但如今的盈儿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林清源摇了摇头。
“而且这个筮者死了,也只有盈儿得利最大。”
“可他刚才在我面前的那种被冤的神态,又不似作假,我实在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否真的无辜。”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十分无奈。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刘元听到这儿,也是心里乱的很。
“事已至此,就算追究也是于事无补,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嫣儿的婚事。”
林清源知道,那个筮者的死因,无论有没有结果都无所谓了,因为对方不过是个导火索而已,背后之人真正的目标还是小嫣然,所以他才会有此一言。
“先生的意思是,要嫣儿远嫁吗?”刘元心头一颤。
“恐怕不得不如此了。”林清源亦是心痛不已。
“就……就真的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了吗?”刘元瞬间就红了眼眶。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若嫣儿不嫁给匈奴王子,那么就只能嫁给启儿,而这个,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林清源坚持底线,就是不肯把女儿嫁入皇室。
“那嫁给匈奴王子你就能接受了吗?匈奴使团可是提出,他们的两个王子都中意嫣儿啊。”
“别说眼下冒顿大单于还没有册立王储,便是册立了,也未必过得安稳。”
“更别提,先生你曾经教过我的,匈奴人比起父死子继,更倾向于兄终弟及。”
“如若我们把嫣儿嫁去匈奴,万一引发他们两兄弟相争,那该当如何?”
“届时匈奴内乱,手足相残恐怕是不可避免的,当然,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反正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可我的女儿呢?她的命运又会怎样呢?”
刘元一连串的质询,没有一句是为了自己,拳拳爱女之心溢于言表。
“这点你倒是不用担心,我笃定,继任大单于之位的,一定是稽粥王子,且他之后的大单于,也必然是他的儿子,而不可能是他的兄弟。”
林清源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史书上就是这般记载的,在冒顿大单于以后,是老上单于,而这个老上大单于,便是稽粥王子。
听闻他的这个称号就是因为他继任单于之位时,年岁比较大了,所以才得来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那么冒顿恐怕还有些年头可活,而只要冒顿还在,那么就暂时不用担心匈奴内乱的问题。
“就算继位的事解决了,那这个稽粥王子人怎么样啊?”
“上次从边境回来,我只听你和嫣儿说的最多的就是他长的不错。”
“可性情呢?习惯呢?这些都一概不知,万一他是个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你让我怎么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啊。”
知道女儿的生命安全能保证后,刘元又操心起这女婿的人品和能力了,絮絮叨叨的问个没完。
“我见过稽粥王子几面,他是个很沉稳的年轻人,解决事情也多偏和缓,轻易不会动怒,这性子倒也属宽厚一流。”林清源结合着史书的记载和自己的印象,给出了个中肯的评价。
“好,就算他人容貌品格都不错,那还有最重要的呢。”
“先生,我问你,倘若将来有一天,我们大汉和匈奴打起来了,你说,我们嫣儿该站在哪一边呢?”刘元问他。
“这……”,林清源犹豫了。
“这就要看她自己怎么选了,你我怕是无能为力啊。”他想了又想,还是艰难的摇了摇头。
“我不要无能为力,我就要问个清楚,问个明白!”刘元却执拗的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那好吧,”林清源没法子,只得告诉了她自己的想法。
“如果非要让我说的话,那就是,一旦两国开了战,无论嫣儿站在哪边,她都是对的,可同样的,她也都是错的啊。”林清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一边是亲生爹娘,母国故土,另一边是夫君孩子,第二故乡,不管怎么选,嫣儿都必然会为难啊。”
话到此处,他的声音里也带着些哽咽了,可见是不忍的紧。
“那就不能不嫁吗?就非得让我们嫣儿落到这等两难的境地吗?”刘元听了这话,更是心疼的什么似的。
“元儿,我是没得选啊,没得选,但凡我有别的办法,但凡有一丁点办法,我也绝不会想着让嫣儿远嫁的啊。”林清源亦是不舍的很。
“可……”,刘元还想争取一下,可还不等她起个头,房门就突然被推开了,夫妻两个同时看了过去,只见来人不是嫣儿又是谁?
“爹爹,娘亲,你们别为难了,我嫁,我嫁就是了。”
小姑娘眼含热泪走到他们跟前,开口就是一句这个,当即就镇住了两人。
第236章
这做人做事,不能这么死板,需要见机行事才行。
“先生,你就非得逼我们娘俩儿吗?”
刘元本来都快被林清源所说服了,可看见红着眼睛的女儿,瞬间这情绪就绷不住了,她起身把小嫣然搂在怀里,含着泪的看着他。
“不是我要逼你们,是你弟弟,是盈儿要逼我们这一家子啊。”
林清源也起身站起,望着依偎在一起的妻女,心里是说不出的痛苦。
“那我去求他,我带着嫣儿一起去求他,求他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留住嫣儿在我们身边,行不行?”刘元还是不肯放弃。
“不行。”然而林清源却摇了摇头。
“如果你对着他开了这个口,那么最后的结果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会是嫣儿和启儿定下了婚事,绝无第二种解决办法。”
“嫣儿,爹爹说过,一定会护你周全,容你有选择,那么今天,爹爹就再问你一句。”
“如果让你在稽粥王子和启儿之间选一个做夫君,你会选择谁呢?”他看着女儿,再一次询问她的想法。
“……”,小嫣然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最后还是开了口。
“爹爹,其实我看似有选择,实则根本没得选吧,你和娘亲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是希望我嫁给稽粥王子的吧。”小姑娘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过分的聪明。
“……是,因为我觉得,这样对你更好。”林清源点了点头。
“那是从父亲的角度,还是从国家的角度,你觉得这对我好呢?”小嫣然抛出了一个堪称犀利的问题。
“孩子,爹爹不想骗你,也知道骗不过你,所以我只能回答,两者皆有之,但前者偏重。”
“你到底是爹爹的亲骨肉,又是我和你娘亲的唯一,从私心里讲,你对我们来说,比天下苍生更重要。”
“我是真的觉得,稽粥王子是个更好的夫婿人选,如果你嫁给他,将来至少拥有自由驰骋的权利。”
“这就好比你出生时就自带的那些祥瑞能力一样,若是在草原上,那你就是和大单于并驾齐驱,分享权力和财富的大阏氏。”
“爹爹也会拿出令匈奴王庭心动不已的嫁妆和筹码,只为你将来能过得好。”
“届时你在哪儿,草原的春天就在哪儿,部族的和平就在哪儿。”
“为着这些,他们只会加倍的崇敬你,喜欢你,尊重你,让你开开心心的,而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可要是你选择留在长安,那就只能成为这偌大皇宫里的精致点缀,到时候就算你成为了太子妃乃至皇后,恐怕也是快乐不起来的。”
“是,爹爹将来当然可以用权势逼启儿宠爱你,讨好你,让你高兴,然后呢?”
“启儿会长大,会怨恨,倘若有一天,爹爹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了,那么不止爹爹,你也会有危险的。”
“这汉宫里的腥风血雨其实从未离开过,你看不到,是因为我们把你保护的太好了。”
“不提别的,只说这次你的婚事吧。”
“你舅舅纵然再怎么疼你,可也比不过他的江山社稷,为了这个,你幸福与否,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
事实非常残忍,而且刺耳,但林清源不得不说。
“先生,你何必把这些东西跟嫣儿说透呢,她还小啊,哪儿听得了这个?”便是刘元都受不了这些,出言维护女儿了。
“她不小了,她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更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嫣儿,爹爹不逼你,只是把两种形势都说清楚,今日你怎么选,爹爹答应,都全力支持你,好吗?”林清源退了一步,把选择权交给了女儿。
“嫣儿,你爹爹问你呢,你是怎么想的?是要留在长安,还是要远走草原?”刘元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心里却仍旧忍不住盼着女儿能选择留在自己身边。
“爹爹,我选择去草原,我要自由,也要你和娘亲平安。”
小嫣然看出了母亲的想法,可最后她还是挣脱了她的怀抱,跑向了父亲,带着哭腔的叙说着自己的真实想法。
“嫣儿啊……”,林清源接住了女儿,把她抱在怀里,任她哽咽出声,自己也红了眼眶。
“我知道爹爹和娘亲虽然意见不一,但都是为了我好,所以你们不要再吵架了,我们一家人继续和和美美的,好不好?”
小嫣然哭了一会儿,待到止住了眼泪,第一时间就是一左一右拉住爹娘的手,试图令他们重归于好。
孩子这么懂事,刘元和林清源除了欣慰,就是心疼,自然不会驳她的面子,当即就异口同声的答应了下来。
“自然是好。”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里都是心酸和无奈,可当着女儿的面,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做出喜悦的模样来。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一家人达成了一致。
那么接下来,就需要着手做准备了。
不过林清源并没有急着去跟刘盈表态,而是立刻找来了张不疑,要他调查一下那个筮者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因为这事张不疑之前参了一手,所以这会儿就难免有点心虚,好在林清源的重点怀疑对象是刘盈,也就没注意到,只嘱咐他快点查一下,然后告诉自己。
张不疑自是答应不提,可等他一离开皇宫,立刻就回了家,求老父亲支招,看看这事儿该怎么回应才好。
留侯的府邸,张不疑正急得团团转,可张良却淡定的很,甚至有兴致自己和自己对弈。
“父亲,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太傅这会儿可是要儿子我调查那个筮者的死因,这万一要是牵扯出什么来,以太傅的脾气,怕是不能善了的啊。”张不疑忧心忡忡。
“不能善了就不能善了,左右不干我们的事,你急什么?”张良依旧淡定,甚至没有抬头看他,而只是专注的看着棋盘上的局势。
“怎么不干我们的事啊?父亲,那个筮者一直病着,那可都是你授意儿子干的啊,要是被查出来,那……”,张不疑只想想都觉得窒息。
“我授意你让他闭嘴的同时保住他的性命,我让你杀他了吗?”张良反问了一句。
“那倒没有。”张不疑摇了摇头,如实道。
“这不就结了?也就是说,对方的死,另有缘由,根本怪不得我们。”
“再说了,现在清源是让你去查对方的死因,又没问你其他的,你多什么嘴啊。”张良这是在提醒他别慌,另外快点想办法把自己摘干净。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刚才真是关心则乱了。”张不疑瞬间就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忙恭敬的表示了自己的佩服。
“你不是关心则乱,你是分不清做事的主次了。”
“别说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就算真的有,那清源不是嘱咐你去查了吗?你还真的要把自己交出去不成?”
“这做人做事啊,不能这么死板,需要见机行事才行。”
“还有,那个真相,有时候也未必是清源想要的,他现在只是想寻一个答案,好为这件事画上句号,那你就给他一个答案不就得了?”
“先前叔孙通不是在朝堂上叫嚷着小翁主那母仪天下的命格,叫嚷的正欢吗?”
“那他是怎么得来的这个消息呢?无非是通过探问卜算的筮者,那么如此一来,他的嫌疑就最大了。”
“当然了,这也不排除别人参了一手的可能,届时查出来有谁,你就如实告知就行了。”
张良先说了一些为官之道,随后又给儿子指了一条明路,这意思也很明确了,让他去查叔孙通和儒家。
如果里头还牵扯到了别人,也不必隐瞒,这样就能最大限度的保住自己的安危,又给对方一个交代。
“可是父亲,万一这事儿,陛下也有份儿参与,那……”,张不疑想到了一个可能后,十分的为难,只得再次求教道。
“陛下不是万一有份儿参与,而是一定有份儿参与,哪怕这个筮者不是他杀的,也必然是因为他死的。”张良却摇了摇头后,十分笃定道。
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猜的还真是丝毫不差,但这并没有解决张不疑提出的后一个问题。
“父亲,儿子是想问,我该怎么跟太傅禀报这件事。”于是乎,张不疑只能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疑问。
“罢了,你调查完之后,把结果给我,然后通知清源到家里来一趟,我亲自跟他谈吧。”
张良知道,一旦这件事真的把刘盈牵扯了进来,那在林清源那儿恐怕会产生难以预料的情绪震动。
还有汉匈联姻的事,对方也一直没个准信儿,所以思来想去,张良还是决定与对方面谈一次。
“儿子知道了。”一听老父亲会亲自出马,张不疑瞬间就安心多了,恭敬的行了一礼后,出门去调查了。
而张良却没有他这般轻松,眉头皱的很紧,而他面前的棋盘上的局势,也正陷在焦灼里。
“风雨欲来啊。”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说棋局,还是在说朝堂。
第237章
我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
张不疑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把牵扯到此事的种种线索和蛛丝马迹全都查了出来,并汇总在一起交回了自己父亲张良的手中,而张良又派人去请来了林清源,亲自跟他分说。
“自从匈奴人前来求亲之后,陛下的态度是肉眼可见的不喜,叔孙通从来都唯陛下马首是瞻,标榜自己为忠臣直臣,那这次自然不会放弃为君分忧的机会。”
“而想要回绝匈奴求亲,又不至于伤了和气,那就只能在生辰八字上做文章,所以他才去找了那个筮者,试图令其出示一份证明。”
“可那筮者近来缠绵病榻,原是无法回话的,叔孙通便召见了对方的随侍之人想询问一下。”
“那些伺候的下人不敢怠慢,便将他带到了收录卷宗的书房,并查找了小翁主的生辰八字。”
“犹记得当年小翁主出生时,先太后便亲自下令命其卜算,其依据便是生辰八字,也因此,叔孙通不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还看到了那个母仪天下的命格。”
“所以,他才会在朝堂上说了那番话的。”张良把几张帛书先递给林清源,在他看的功夫,自己则在一旁解说。
“叔孙通是急着表功,以为把我女儿嫁给太子会是整个皇室乐见其成的事,所以才会不管不顾的将此事在朝堂上捅了出来。”
“明着是为国分忧,为君分忧,实则还是利益作祟,贪心所致,简直混账!”
林清源看着帛书,听着解释,随即便冷笑一声,直接道出了对方心里的小九九。
“叔孙通和儒家贪心不足也就罢了,那张恢和法家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们也牵连了进来?”当他看到第二张帛书记载的眉头后,却产生了些许疑惑。
“我倒觉得,他们没有参与,而是被拖下水的,原因就在于叔孙通和儒家将此事抛出来后,并没有得到想要的夸赞和奖赏,反而迎来了陛下的怒火和冷遇。”
“以至于他们察觉到不妥,为了分散落在自己身上的嫌疑,这才会把张恢和法家一起捎带上了。”
张良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且只凭这点蛛丝马迹就把真相推了个七七八八,可见这大汉第一谋士的名头是实打实的。
“不过,依我看,张恢和法家也不是全然的无辜。”但随即,张良又补充了一句。
“怎么说?”林清源皱了皱眉。
“我怀疑,张恢虽然不知小翁主的命格,但却猜到了你并不想把女儿嫁入皇室的想法,又见叔孙通上蹿下跳的张罗这件事,便起了冷眼旁观,擎等着对方掉坑里的心思。”
张良把两派之首的算盘那是剖析的明明白白的。
“可我不愿把女儿嫁入皇室的事,从未对外人言啊。”但林清源仍有疑惑,不知自己的心思何时泄露出去的。
“你虽未曾对人言,但这些年却一直把周亚夫带在身边教导,且去岁代国之行还特地允他跟随,平素也不阻止他和小翁主接触。”
“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匈奴使团言说了求亲之事后,周亚夫便再也不曾去鸿台探望过小翁主了。”
“虽然周勃明面上说自己的儿子病了,不宜走动,可这病的也未免太是时候了吧,许是避嫌也未可知啊。”
“而周亚夫年轻气盛,指不定在郅都面前说过什么,或者露了端倪,让其猜到了几分,郅都要是知道了,那就跟张恢知道没什么区别了。”
张良这番话基本就坐实了张恢和法家知情,但却闭口不言的行为了。
不过这也正常,说来儒法两家到底是死对头,张恢不提醒叔孙通,而是看着他掉坑里也是应有之理,毕竟,没的说要资敌不是?
可林清源现在却根本不想听什么道理,更不打算共情他们,反而胸中满是怒火!
“儒法两家素来不合,先前他们无论如何争斗,我都可以不管,可现在他们争斗却拿我女儿的婚事做筏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冷笑一声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张良看了他一眼。
“儒家是始作俑者,其行可恨至极,法家冷眼旁观,也不是好东西,都应该加以惩处,重重打压,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林清源双手握着帛书,手背青筋都已显现,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而他这话,也显然已经失了偏颇,进入了迁怒的状态,张良能理解他的心情,但却不能真的让他这么干。
“也好,打了儒家,压了法家,我们道家就在朝堂上一枝独秀,然后就把这豺狼虎豹什么的,都招来了。”
可这劝正在气头上的人,也是需要点技巧的,好在张良精通此道,所以这一开口,他就附和对方,但同时又抛出了新的隐患。
“思想文化统一,本就是治国者该做的事,怎么就能把豺狼虎豹招来了?”林清源也果然顺着问了出来。
“那是因为你现在做这件事的出发点,并不是为国着想,至少不全是,其中夹带着个人的恩怨和愤恨,这你否认吗?”张良反问道。
“……我不否认,可那又怎么样?如今这事儿闹到如此地步,盈儿也有责任。”
“我就算打击报复儒法两家,难不成他还会站出来为他们鸣不平吗?”林清源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依旧嘴硬。
“是,那肯定不能,只是清源啊,你有没有想过,现在陛下爱重你,这些当然无所谓。”
“可若是有一天,陛下要是真计较起来,那这就是赤裸裸的把柄。”
“届时我们道家就会是别家眼中最鲜嫩肥美的那块肉,你说,怎么能不引得豺狼虎豹们直流口水呢?”
张良也不用假大空的话斥责说教,而是跟他摆事实,讲道理。
“清源啊,你方才提起统治者该做的事,那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陛下为何在朝堂上设立左右丞相,而他自己则坐在正中央呢?”张良引导着他自己思考。
“当然是为了平衡。”林清源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留侯?”可话音才落,他就皱起了眉头,显然是回过味儿了。
“陛下治国要平衡,那我们作为执政思想的实行者,也需要平衡啊。”张良也不忸怩,直接奠定了此番谈话的基调。
“别说儒法两家底蕴深厚,一时不能连根拔起,就是你真的做到了这点,难道就那么自信,不留一点后患吗?”
“再者,如果真要论个是非对错,他们纵然有罪,可也罪不至死,可你今日若是把事做绝了,日后难保不被报复,这冤冤相报,又是何必呢?”
“最重要的,这事儿已经出了,你就算打击报复儒法两家,结果也不会改变了。”
“而且这两家也未必就是故意要与我等为敌,无非是阴差阳错,最终才酿成这等苦果。”
“当然了,你是小翁主的父亲,为父情急,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在这个紧要关头,你不想着如何解决女儿的婚事,反而操心别人的安危,只怕就有些失了分寸了。”
张良语重心长的的教导着他,并不着痕迹的把谈话的重心进行了转移。
“说来,对于小翁主的婚事,你是怎么想的?”他继续问。
“我只能忍痛割爱了。”提起这个,林清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甚至都心痛到别开了眼眸,回应的声音都在颤抖。
“那小翁主就是要远嫁了?”张良听到这儿,也有些不忍。
“是。”林清源艰难的点了点头。
“你已忍痛割爱,那就不妨把声势做的再大些,女儿要远嫁,亲人朋友都不能陪在身边,那么能保护她的,除了丰厚的嫁妆,莫过于为国出使的名头。”
“而要做到这点,只能设法给陛下施压,派人通知匈奴使团前些日子朝堂上发生的事吧。”张良是真心想为林清源,也为小翁主做点什么,所以他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留侯是想借由这件事,使得匈奴人提出抗议甚至是威胁,然后我再主动提出嫁女,以全这为国出使的名头吗?”林清源知道这其中的好处,可他就是不情愿。
“可留侯啊,这样的话,我成什么了?我这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啊,还配当人家的爹吗?”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侮辱。
“这外人的眼光和议论,难道还能比小翁主得了实惠更让你看重吗?清源,莫要意气用事。”张良皱紧眉头提醒他别说这些虚的了,现如今还是正事要紧。
“……”,林清源何尝不知对方说的有道理,可他这心里,就是委屈的厉害,眼睛也酸涩的很,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可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为了女儿将来能过得好些,他什么都愿意承受。
“那叔孙通他们的事呢?我就什么都不做吗?”不过这会儿他还没忘了那些火上浇油,把事情弄到更糟的家伙,更不甘心自己要受骨肉分离之痛,对方却毫发无损。
“你当然可以打压他们,但是要适度,而且要有其他正当理由,以免被按上公报私仇的罪名。”
张良体谅他,而且儒法两家也确实做的不地道,所以才提了这样折中的建议,意思是,让他在处理对方的同时,也要注意保护自己,特别是后面的才是更重要的。
“……我知道了。”林清源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于是他们先把报复儒法两家的事搁在一旁,而是专注给匈奴使团散播了消息。
得到汉朝人用小翁主的生辰八字占卜出了母仪天下的命格,领头的匈奴使臣左大将呼衍氏第一反应是大喜。
因为这个结果正和十多年前匈奴王庭的祭司们占卜出的结果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桩婚事必然是大吉的存在。
但随即,左大将呼衍氏就听到有大汉的朝臣建议把小翁主留在长安,并和他们的太子殿下订婚,而不是远嫁匈奴时,他就从欢喜变成了愤怒!
他认为汉朝人这是羞辱,更是不讲道理了。
就算男方候选人同为一国太子,从身份上看并没有高低之分,可他们匈奴早就定下了小翁主为未来的大阏氏,而汉人是今年才提出这个建议的。
也就是说,若要论个先来后到,也应该是他们匈奴的王子更胜一筹才是。
而且当年汉匈联姻的国书上也写的清清楚楚,婚约早已定下,且两国之间也因为这桩婚事的存在而保持了十数年的和平,如今汉朝人说反悔就反悔,实在是可恶至极!
而匈奴人从来也不是受了委屈不说的性格,更别提,此时匈奴的国力和汉朝相当了。
有底气,有身份,那左大将呼衍氏自然不带怕的,当即就找上了负责接待他们的汉朝大臣,强硬的表示如果汉朝悔婚,那他们匈奴也不是好欺负的!
如果汉人不想联姻以求和平,那他们匈奴人也不介意使用武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接待他们的汉臣自然不敢隐瞒这等威胁,立刻就把消息传递到了宫里。
本来这种事应该私下里谈更容易解决些,可林清源和张良之前商量着要把事情闹大,也就暗中用了些手段,使得这个消息在*刘盈召开大朝会的时候传进了宣室殿。
而这如此直言不讳的战争威胁也瞬间让大臣们炸了锅,众臣议论纷纷,都在讨论到底要不要为了留住小翁主而和匈奴发起大规模的战争。
其实人人都清楚,如果从利益得失的角度来看,联姻反而比开战划算多了,可偏偏大家也都知道,陛下和太傅根本不愿意把小翁主嫁给匈奴人。
如果他们开口说联姻比战争好,纵然最后达成了和谈的结果,估计陛下和太傅也会记恨上自己,聪明如这些朝臣,又怎么会搞这种后患无穷的事呢?
就算真的要干,那也得让别人去干,他们坐享其成就好了。
也就是说,现在人人都想要好处,却又不肯开口说话。
而叔孙通和张恢本来能跳出来反对的,可他们两个因为筮者的死,还处在被刘盈怀疑的状态下,如今也不敢随意表态,只能假装和一旁的同僚商量着。
可坐在上首处的刘盈就心急如焚了,他甚至亲自怒斥了匈奴人的威胁,可大臣们虽然纷纷附和他,但仍是不肯在汉匈是战是和的问题上表态,只含糊的敷衍着,这也让刘盈甚为恼火。
直到外头守门的侍者突然唱名通报,言说太傅带着小翁主来了,这喧闹的大殿才安静了下来。
林清源和小嫣然难得穿了正装朝服,显得庄重的同时,又带着一丝决绝。
刘盈本能的意识到了不妙,想要提前解散朝会,可他们父女却直接跪在了大殿正中,朝着上首处的刘盈恭敬的行了一礼。
然后,父女两个对视一眼后,同时出声,言说愿意答应汉匈联姻,以解困局。
刘盈闻言,立刻就急了,本想阻止,可却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太傅此举高义,小翁主更是大德,肯为国牺牲,当真是可歌可泣。
然后附和的声音便多了起来,当事人都愿意了,那那些主和的家伙,自然迫不及待的蹦出来摇旗呐喊。
这给刘盈气的啊,什么似的,可又没办法当堂反驳,只能匆匆散朝,言说改日再议。
等大臣们都走了之后,他便亲自把林清源找来了书房,看来是打算询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了。
第238章
亏得是嫁小翁主,这要是嫁我们的女儿,陛下也舍不得弄这么大的排场吧。
“先生,你今日这是为何啊?难道你不疼嫣儿的吗?竟然舍得她远嫁草原荒漠,给那匈奴蛮夷为妻吗?”
刘盈简直不能理解,皱着眉头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但目光一直看着林清源,誓要他说出个理由来不可。
“我当然舍不得,可我又能如何?!”
“方才朝堂上的形势你也看见了,面对匈奴人用以开战的威胁,又有几个人真的愿意为我的女儿考虑呢?”林清源叹了一口气。
“朕可以下令,让他们动员起来!”刘盈不假思索道。
“然后呢?朝野上下会说,陛下为一女儿家却置万民于不顾,而嫣儿,也会遭尽口舌,招人厌恶,我就这么一个骨血,哪里忍心让她受这个罪呢?”
“还有,汉匈联姻,我纵然心痛难忍,可真若成了,也不过是我们一家人哭而已,但要是开了战,那哭的,就是千家万户了。”
“谁人的骨肉不是亲生血脉?谁家的父母又是铁石心肠?推己及人,我又怎么忍心呢?”
林清源把当初张良劝自己的话抛了出来,虽是应对刘盈,可也真是说到了痛处,一时红了眼眶,只觉眼前一片水光,不知不觉间,竟是落下泪来。
他也不曾嚎啕大哭,但也正因如此,这般隐忍不发,默默流泪的模样,反而让人更能共情。
多少年了,刘盈何曾见林清源落过泪?此番忍痛割爱,看来是真的伤心到极点了。
故而刘盈并没有怀疑什么,更不知道,这是林清源不得已之下,自己为女儿选的路。
也因此,刘盈把所有的责任和恨意都加在了匈奴人身上。
“这些不知礼节的蛮夷部族,我们大汉跟他们做生意,开互市,不知得了我们多少好处了,偏现在还要来逼亲,想要夺走朕的外甥女,其行甚为可恨!”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又何尝不恨?!可这事儿说穿了,还是我们当初实力不足,否则何以十多年前就定下了汉匈联姻?”
“如今匈奴人拿着国书逼上门来,虽态度不好,但到底占理儿。”
“而倘若我们悔婚,那就无异于将把柄直接送到人家手里,届时烽烟一起,战火纷飞,你我又该如何面对这天下百姓?”
林清源摊开手,面上全然是进退两难,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和心酸。
“可这天下是朕的,朕要留住外甥女在身边,何人又敢说什么?!”刘盈不忿的很,脱口而出竟是这样的话。
“是,这天下自然是你的,是刘家的,可有一句话也是事实,却偏生没人敢说。”
“这天下是你和刘家的,可你和刘家也是天下的。”
“为了保住天下,守住江山,有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忍痛割爱,既然享了天下之养,那就要为天下担起责任来。”
“盈儿,你不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林清源一听就知道他这是在赌气了,只能反过来劝他,可心里却分外无语。
明明这个局面是刘盈自己造成的,自己要骨肉分离,对方也要负大半责任,可现在,他这个受害人却还要安慰这个始作俑者,这是什么地狱级别的笑话?
可无论心里再怎么觉得这事荒诞无稽,他也不得不继续做下去,谁让形势比人强呢?
“……先生,姐姐知道这件事了吗?”而刘盈听了这许多道理,却仍不死心。
“刚才不知道,现下也该知道了,我正想着,如何跟她开这个口呢,若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劝劝她?”
林清源自然不能说自己已经说服了刘元,只能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甚至邀请刘盈一起去劝慰。
“……也好,也不知姐姐现下哭成什么样了,必是十分伤心的。”
“你我一起去开解开解,或是寻个别的办法把匈奴人糊弄过去,姐姐也不至于如此难受了。”刘盈说着说着,就还想着做点什么。
“那依你看,怎么糊弄?”林清源看出了他有别的想头,只冷眼瞧着问他。
“联姻继续,新娘换人,如何?”刘盈也算是有急智了,竟是想用李代桃僵的法子。
“可那两个匈奴王子都见过嫣儿,就连左大将呼衍氏也是见过的,就在去年的代国边境上。”
“而且嫣儿天生神异,可影响花草树木的生长,这等能力,你觉得找谁来替能瞒得过去?”
林清源都快被他幼稚的想法气笑了,但又不得不压下心中的不满,跟他摆事实,讲道理,说明此举不可行。
“……如此说来,竟是非要嫣儿远嫁不可了吗?!”刘盈咬了咬下唇,显然是极其不情愿的。
“形式如此,我便是再不舍,也无法了。”林清源缓缓的摇了摇头。
“可……”,刘盈还想说点什么,但见林清源这一副悲切万分的模样,又不忍戳他痛处。
且汉匈联姻若是真成了,他纵然会失去让外甥女成为儿媳妇的机会,可也将为此得到和平。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都是得利的那一方,那么如今,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刘盈又眼看林清源悲痛欲绝,仿佛不想再谈下去的模样,他也不欲再过分逼迫,只能转移话题,打算和他一起去看看刘元和小嫣然。
两人结伴到了鸿台,刘元正抱着小嫣然哭,这不是做戏,而是真的,她确实为女儿远嫁而心痛不已。
即便丈夫之前已经为她分析了利弊,可她心里仍是接受不了。
而受她情绪的感染,小嫣然也是一个劲儿的掉眼泪,可还不忘了安慰母亲,自己这是为国出使,是好事,不能哭。
在门外的刘盈和林清源听到这儿,也是既欣慰又心酸,现下母女两个哭成这般,可他们两个大男人竟然无能为力。
林清源也就罢了,到底和他们是一家人,可刘盈就觉得羞愧难当,实在无颜面对姐姐和外甥女,最后竟是也没和她们相见,只轻声嘱咐林清源好生安慰她们,然后便快步离开了这里。
林清源知道,刘盈不止是无颜面对自己的亲人,更是恨自己的无能,无颜面对自己,所以才会如此。
索性现在林清源觉得妻子和女儿也不是很想见刘盈,也就没有阻止,任他匆匆离去。
然而,林清源知道,这件事,还没有尘埃落定,只要刘盈一天没有正式宣布汉匈联姻定下来,那么,自己就必须给他继续施压。
以及拿女儿的婚事做筏子,用来捞功劳,表忠心的叔孙通等人,都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林清源咬紧牙关,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挺住。
如果自己的家庭要为这场婚事承受十分的伤痛,那么那些背后的推手,必然要承受十二分!
所以林清源就不着痕迹的派人在刘盈耳边频频提起这些人。
而刘盈本来就为汉匈联姻的事分外恼火,又想起现在这一团糟的局面,都是因为之前那个筮者被杀而导致的,自然而然,他就迁怒了涉及到此事的叔孙通等人。
只是碍于现在汉匈联姻之事最为要紧,他还要用他们,且腾不出手来收拾,所以暂时压着火气。
但任谁都知道,怨气和怒火越是压制,那么将来爆发出的力道也就越大,所以林清源并没有对刘盈现在的不处理行为进行发声。
而叔孙通等人还以为自己已经蒙混过关了,不禁渐渐放下了戒心,而专注的和匈奴人交涉着两国联姻的事宜。
他们告诉匈奴使臣,他们的皇帝已经答应了此事,但前提是要求匈奴人将稽粥王子立为王储并由他来履行汉匈两国的婚约。
不仅如此,汉朝这边还提出了举办婚礼时,希望冒顿大单于带着儿子亲自到边境下聘礼,并参加婚礼仪式。
当然,出于礼尚往来,相互尊重的需要,大汉的皇帝也会和皇亲国戚们亲自到边境送嫁。
还有,鉴于汉匈两国都是寰宇内的大国,这场联姻的排场绝不能小,规模要空前盛大,聘礼和嫁妆都要比照迎娶一国之后的身份。
除此之外,还有种种堪称‘苛刻’的条款,比如允许王子和小翁主定期通信,互相了解,还有关于省亲与否……等等问题。
但纵观全部,最主要的就是上面这三条而已。
第一条要求稽粥王子为联姻人选,以及让他和小嫣然互相通信,自然是林清源提的,这也是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
自然了,他也不会傻到人家信里写什么就信什么,为了更好的了解自己未来女婿的品行,他动用了暗线。
林清源要求之前作为他内应的乌孙王子猎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描述稽粥王子的衣食住行,待人接物等等方面的具体情况给自己。
这样也是以便他能更好的知道女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能教女儿在日后如何与其相处。
至于后面对匈奴的种种刁难,那都是刘盈示意叔孙通他们干的。
说到底,刘盈还是不甘心,不甘心把外甥女嫁给一个匈奴人,所以才会既要冒顿大单于亲自来下聘,又说排场要大,还有其他种种条款了。
但是令刘盈和汉朝大臣都没想到的是,匈奴使团将这些要求传回匈奴王庭之后,冒顿大单于竟然悉数答应了下来。
对方并表示,大汉的皇帝愿意亲自到边境为外甥女送嫁,那他这个做大单于的,自然也该亲自到现场为儿子下聘。
至于婚礼的排面问题,冒顿大单于还特别来信,言说让刘盈放心就是。
如此一来,压力就给到了汉朝这边,毕竟,提出的诸多条款人家都一一接受了,那么这桩婚事看来是再无悬念,刘盈简直憋屈的要死,可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经过这一系列的磋商,时间早已过去三个多月,来到了六月初,彼时,汉宫里也有喜事发生,原是窦漪房已经生下了自己的第三个孩子,也是她和刘盈的第二个儿子。
整个皇室乃至朝野上下都觉得这是大喜,不提多子多孙本就是大家看重的好事,再有就是,有了二皇子在,将来也更保险一些。
毕竟,汉朝的医疗水平有限,生下来却养不大的孩子多的是,皇室尤为如此。
可奈何刘盈不肯纳妃,所以众人也只能盼着窦漪房多生几个备选,这样万一太子殿下夭折,还有二皇子在,不至于说后继无人。
而自己第二个儿子的降生,也让刘盈暂时忘记了怒火,一心陪着妻儿,并给孩子取了名字,唤做刘武。
一直到窦漪房出了月子,他们夫妻的感情都很和谐,直到有一天,他们谈论起了汉匈联姻的事。
“听说长公主正在筹备小翁主的嫁妆,今儿要绸子,明儿个要缎子的,忙的不得了,看来她是认了这门婚事了。”
椒房殿里,窦漪房哄睡了小儿子后,便来到内室,陪刘盈坐着闲聊。
“姐姐不认又能如何?如今汉匈联姻已定,朕都无法改变,更何况她了。”刘盈听到这儿,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至于说嫣儿的嫁妆,姐姐作为生母,自然是要亲自筹划的,这也没什么啊。”他摇了摇头。
“而且,我还想着给嫣儿多多的添妆呢,也许这样能让姐姐稍微好受些。”刘盈这样打算着。
“那陛下和长公主打算给小翁主什么规格的嫁妆?”提及这个,窦漪房也上心了不少。
“规格嘛,那自然是比照迎娶一国之后的水准,就是稍稍逾制也没关系。”
“至于嫁妆的种类,我也问过姐姐了,这绫罗绸缎,珠宝玉器,家具摆设,各种药材,还有整套的乐器,以及嫣儿喜欢的各色藏书,都要提前预备下。”刘盈倒是没有瞒她,如实告知了。
“别的也就罢了,这乐器居然要备下一整套吗?那长公主有没有说,给小翁主陪嫁的,到底是大套,还是小套?”窦漪房一听就不愿意了。
“这要是大套的乐器,那就包括六十四件的青铜编钟,二十四件青玉编罄,还有大鼓,小鼓,古琴,古筝,锦瑟,宝瑟,箜篌,洞箫……等等,加起来就得两三百件。”
“这还只是乐器,若是配合演奏的伶人,优人,以及歌舞宴会所用的舞姬,保养乐器的小厮陪侍等等,这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得好几百人呢。”
“光这一项的支出,就不知有多少了,长公主此举,是否有些太过分了?”窦漪房小声抱怨着,话里话外就是嫌弃刘元要的太多了。
“这怎么能说过分呢?嫣儿是姐姐的心头肉,又是我唯一的亲外甥女。”
“如今她不能嫁在姐姐跟前,而是要远嫁草原,那我们多准备些嫁妆给嫣儿傍身,那也是应有之礼啊,左右我们又不是拿不出来。”刘盈却不以为然。
“再说了,这是两国联姻,若是在陪送上让匈奴人比了下去,那我大汉的脸往哪儿搁啊。”
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窦漪房也知道这事儿事关整个汉朝的脸面,也就不敢在嫁妆上酸了,转而问起了其他。
“那长公主有没有提,除了物件之外,又要陪送多少人伺候了吗?”她问道。
“姐姐已经命少府那边去统计了,嫣儿身边的女官侍从,以及他们的家眷,还有奴婢,士兵,以及各种婚礼所需的人手,歌舞乐姬,还有他们的随侍……等等。”
“这略微加一加,怎么也得过了六千人。”
“还有啊,这次婚礼冒顿大单于和我们都要亲临,这送亲的和接亲的人加起来,也不会少于一万。”刘盈简单算了算后,得出了这个结果。
“那这婚礼的场面,简直再气派不过了吧。”窦漪房越听心里越酸的慌,这嘴上也就没个把门的了。
“这亏得是嫁小翁主,这要是嫁我们的馆陶,陛下恐怕也舍不得弄这么大的排场的吧。”她话里话外,就是在指责刘盈偏心。
“你这叫什么话?嫣儿是为国出使,牺牲甚大,我们却在陪嫁上斤斤计较,那岂不是落了下乘?”刘盈听了这话,也不高兴了。
“至于这婚礼的排场,你要是羡慕啊,那就答应把馆陶嫁到匈奴去吧,那朕也给这么多陪嫁,端看你愿不愿意?!”
本来他就对汉匈联姻很不爽,觉得亏欠外甥女良多,可眼下妻子还在嫁妆上抱怨个没完,那他自然没好脸色了,直接就甩出了一句这个。
“……”,窦漪房被怼的满脸通红,别误会,不是羞的,是气的。
可她偏偏反驳不了,也怕她这一张口,刘盈就真的让她的女儿远嫁了,没法子,她也只能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夫妻两个在这个话题上不欢而散。
第239章
他们都大了,也不好再单独见面了。
自从汉匈联姻正式确定以来,眨眼间就过去了三年,彼时,小嫣然马上就要过十五岁的生辰了。
按照汉朝的习俗,女子十五岁为及笄之年,需要在生辰当日举行及笄礼。
所谓及笄,就是到了可以用簪子把头发盘起的年纪,不仅表示该女子已经成年,还表示可以议亲许婚了。
当然,小嫣然的婚事肯定是不用议了,因为早就定好了。
十五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头上盘着发髻,并插着玉簪,身着黑红色的深衣,只往那儿一立,便是汉宫里最亮眼不过的风景。
人人都在称赞小翁主那美丽的容貌,优雅的举止,以及为国出使的高尚品德,可只有她的亲生父母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于欢喜和欣慰中,还带着心疼和无奈。
而小嫣然自己,却更坦然一些,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份命运。
结束白日的喧闹后,一家三口回到了属于他们的小家,鸿台的厅堂里,林清源和刘元并排坐在上首,而小嫣然则是立在房间正中。
“爹爹,娘亲,女儿今日及笄,是为成年,又已议亲,不久后就要离家而去,不能承欢膝下,早晚孝敬。”
“然父母的养育之恩,女儿必将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她郑重其事的说着话,并恭恭敬敬的给爹娘行了叩拜大礼。
“嫣儿,起来,快起来,让为娘的好好看看你。”刘元头一个情绪绷不住了,有些急切的招呼女儿起身。
小嫣然抬起头来看向爹娘,眼眶也有些发红,但她仍坚持跪着。
林清源和刘元都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尽孝,因为之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所以现在要多跪拜,以尽孝道。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你便是再成年了,要出嫁了,那也还是我和你娘亲眼中的孩子。”
“俗话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只要你将来过得好,那就算是对我们尽了大孝了。”
但他们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一直跪着,双双起身来到她跟前,将其扶起,林清源更是不住的宽慰着,话里话外就是要她保重自身,这样他们就算安心了。
“爹爹,娘亲……”小嫣然听了这番话,眼眶更红了些,一左一右的拉住父母的手,心下情绪激荡,有些哽咽,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恰逢此时外头有宫人禀报,言说陛下有急事宣召,请太傅到宣室殿议事。
“今儿个是花朝节,又是我们嫣儿的及笄礼,而且现下都快傍晚了,能有什么急事啊?”一家人团聚的时候被打断,刘元心情很不好。
“既然都说是急事,应该是突发情况,不在预料之内的,别担心,我过去看看就是了。”
“你们娘俩儿好好说说话,饿了的话,就传晚膳,若是太晚了,就不必等我了。”林清源倒是还比较客观的看待了这个急召,并主动出言安抚住了妻女。
“行吧。”刘元听到这儿,也只能点了点头。
于是乎,林清源去了宣室殿,而刘元则拉着女儿进了内室,娘俩儿坐在一起说着体己话。
“我的嫣儿今天真漂亮,可越是看着你这样,我就越是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刘元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半是欣慰,半是感慨道。
“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可却活泼的紧,长得也不像其他婴孩一般,红彤彤的,而是白胖可爱的很,哭起来声音也大。”
“当时你外祖母就跟我说啊,这意味着你健康又美丽,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可想不到这一转眼的功夫,你都要出嫁了,我,我……”,话到此处,她感觉眼睛有些酸涩。
“娘亲。”小嫣然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呼唤了一声。
“瞧我,这是干什么呢,今儿个是你及笄的好日子,我该高兴,该高兴才是啊。”
刘元仿佛才回神,努力想笑着面对女儿,然而眼里的泪却模糊了视线,她抬手想擦,又怕惹了女儿一起伤心。
“娘亲,这儿没别人,你想哭就哭吧,女儿不笑话你,不仅不笑话,还要陪着你一起呢。”
小嫣然却懂事的很,说着体贴宽慰的话的同时,又从袖中拿出了一方丝帕,作势要给母亲擦眼泪。
“你啊你,小时候调皮的很,这两年倒是越发懂事了。”
明明应该是很欣慰的事啊,可刘元只要一想起小嫣然为何从撒娇卖痴的小女儿家变得这般大方得体的模样,便是止不住的心疼。
“女儿长大了嘛,自然和幼时不同了,而且这次汉匈联姻,不止是我终身有靠,更是两国结盟的大事,我又岂能怠慢呢?”
小嫣然为母亲擦拭眼角的泪珠,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开解着她。
“是啊,这是家事,也是国事,便是你父亲,舅舅,都更改不了的。”刘元听了这话,却更觉无可奈何。
“娘亲,咱们不说这些了,天色不早了,你饿不饿?我让人传膳吧。”眼看着把母亲的伤心处又勾了起来,小嫣然只得寻了个由头,岔开了话题。
“也好。”虽然刘元明知她这是转移话题,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母女两个其实还是等了林清源一会儿的,可后来见天都黑透了,他还不回来,便没在等了。
她们一起用了饭后,又去照顾小刘启,等把这孩子哄睡了,刘元也让女儿去休息,而她自己则继续等着丈夫。
直到月上枝头了,对方才从宣室殿回来,当时刘元就快睡着了,可一听见动静,便立刻醒了过来,忙上前去迎他。
刘元又问他吃了没,再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马上吩咐人去下了一碗热面,再弄几个小菜来。
一边指挥别人,她自己也没闲着,帮他换了更宽松的衣服,还不忘询问着。
“到底发生什么急事了?竟是让盈儿连顿饭都不管了?”刘元有些疑惑。
“不是他不管饭,是我急着回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呃,其实也不算什么好消息,但对我们来说,好像又是好消息。”林清源想了想后,这般回答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跟说绕口令似的?先生,你快别兜圈子了,告诉我吧,发生什么事了?”刘元越听越糊涂,她也懒得去猜,直接问道。
“大月氏人袭击了乌孙的都城,冒顿大单于已经派人去救了,但因为这次战争规模比较大,所以匈奴王庭那边来信说,希望能将婚礼推迟一阵子。”林清源也就直接告诉她了。
“真的?推迟多久啊?”虽然这样说有点不厚道,但刘元听到这个消息就是非常高兴,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喜悦。
“少则三四个月,如果这场战争拖得更长一些,到了冬日,那恐怕婚礼就要推到明年了。”林清源摇了摇头。
“那可真是太好了!”刘元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喜悦。
“最好这仗打的更久一些,让他们狗咬狗去,这样我的嫣儿说不定就不用远嫁了。”
她明知这样说不太合适,但作为一个母亲的心还是忍不住让她有所偏向。
“不,依我看,这场仗打的差不多后,婚礼会更快的举行。”岂料林清源听到这儿却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凝重。
“为什么?”刘元不明白。
“因为如果大月氏人在乌孙那儿获得了大量的奴隶和牲畜用来恢复元气,那么匈奴为了更好的弹压住这个宿敌,就必须用这桩婚事稳住南方的我们,以免出现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
他讲的很清楚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不仅不会让他们留住女儿,反而会使得汉匈联姻更加牢固。
“……”,刘元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明白了其中的内涵,或许她早就知道这桩婚事反悔不得了,可就是一直不死心。
“不过这一年半载的,嫣儿还是会留在我们身边,你尽可以多陪陪她,这样总也是个好消息了不是?”眼看着妻子落寞的神情,林清源也是心疼,拉住对方的手宽慰了一句。
“……是了,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能在家多留一天是一天,以后若是真的出嫁了,只怕我想见她一面都难了。”刘元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能苦中作乐的这般回应着。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还没跟你说。”林清源突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刘元强打起精神问。
“是亚夫,他早些日子写了一封信给我,明着是问功课,实则是想见嫣儿一面,你觉得,我该允许他们见面吗?”对此事,林清源一直犹豫不决。
“还是别了吧,俗话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再者,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见了面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最重要的,他们这会儿都大了,又是汉匈联姻的前夕,还是别出了什么差错才好。”
刘元很理解这样少年爱慕的心情,但为了女儿好,她还是狠心拒绝了此事。
“也罢,不见就不见吧。”林清源听到这儿,也觉得有道理,便赞同了妻子的建议。
不提周亚夫收到拒绝的回信后,有多么伤心,只说远在北方的匈奴王庭,得知自己的国家部族被攻击,且汉匈联姻又被推迟的乌孙王子猎骄也正加倍的心烦意乱着。
第240章
都是觊觎我白菜的小蠢猪,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如今正是阳春三月,南方的汉朝早已是花红柳绿,而远在北方的匈奴地界,也已泛起片片青翠,冰雪融化,牧场长出嫩芽,各色小花散落在草地上,一眼望去,辽阔且壮丽。
然而这样美好的景色,猎骄王子却没心情欣赏,他一早骑着马避开了别人,寻了一棵大树,靠在树干上坐着,目光则眺望着西域的方向。
那里有他的母国乌孙,且此时正遭受着大月氏人的侵略,可偏偏他这个乌孙王子兼继承人却不能回去尽一份力,只能待在匈奴王庭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马蹄声传来,与此同时,还有一声呼唤。
猎骄王子扭头看去,却见自己的好兄弟兀离王子策马而来,待到近前,便从马背上下来,走到他旁边坐下。
“你怎么来了?”猎骄问他。
“我来找你啊,自从乌孙被大月氏人攻击的消息传来王庭,你就一直没精神,作为好兄弟,我当然要来陪陪你了。”兀离拍了拍他的肩膀,理所当然道。
“谢了。”猎骄听到这儿,心下有些感动。
“这有什么?我们是好兄弟嘛,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听说父单于已经派了右谷蠡王去支援乌孙了,你的家人和部族一定不会有事的。”兀离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猎骄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我这儿还有一桩好事跟你说呢。”兀离新起了话头,“汉匈联姻的时间推迟了,你听说了吗?”
“婚礼推迟了?”猎骄先是惊讶,“可这算不上什么好事吧。”随后就是疑惑。
“这当然是好事,婚礼举行的日子推得越往后,我就越有机会啊。”兀离兴冲冲道。
“……”,猎骄皱了皱眉,“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和汉人的小翁主有婚约的人,是你的哥哥啊。”他提出了质疑。
“那又怎么样?哥哥比小翁主大七八岁呢,而且婚礼一拖再拖,到时候哥哥就更大了,能是什么好人选?”
“我就不同了,我和小翁主同岁,我又这么中意她,她要是嫁给我,那等我将来做了大单于,她就是大阏氏,汉匈联姻也能更长久,这有什么不好的?”
兀离先吐槽了一番自己哥哥的年龄,随后又夸赞起自己来,言语间也毫不避讳的表露出了自己对大单于宝座的觊觎。
“……”猎骄听了他的‘伟大志向’后,不可抑制的沉默了。
可碍于他是自己的好兄弟,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交情,也不得不提点他几句。
“可现在稽粥哥哥才是左贤王,也是未来的大单于,汉朝人更是指定他为汉匈联姻的男方人选。”
“当小翁主嫁给他,将来就是当之无愧的大阏氏,而他们的儿子,也会是新的左贤王,乃至大单于。”
猎骄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无论如何,这草原最高权力单于宝座也轮不到兀离,更不用提早就定好的汉匈联姻的人选了。
“这……”,兀离果然卡壳了,可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这也没关系,就算小翁主先嫁给稽粥哥哥也不要紧,万一哥哥死的早,他们的儿子年纪又小,那必然压不住草原各大部族的首领,我到时候就可以当大单于了。”
“等我当了大单于,就还让小翁主当我的大阏氏,把汉匈联姻延续下*去不就好了?”
兀离的想法简单粗暴,而且大逆不道,但不得不说,这非常符合匈奴人的思维方式,但猎骄却觉得,这未必能行。
如果是普通的匈奴女子,那自当遵守匈奴的习惯,但小翁主是汉家的皇室贵女出身,一向深受华夏礼节影响,只怕接受不了这样原始且粗犷的风俗。
而汉朝皇帝又是小翁主的亲舅舅,如果对方一力支持她在丈夫死后保持独身,或者返回汉朝,那匈奴这边,恐怕也不好逼迫。
不过短短几瞬,猎骄就想了这许多,但他却识趣的没有说出来,不是他不为好兄弟着想,而是他知道,就算他说了,兀离也是听不进去的。
“兀离,我记得你也就见过小翁主一面,还是三年前的事了,如何就对她这般念念不忘了?”实话不能说,猎骄也只好寻了个由头岔开了话题。
“因为我见了她,就感觉晕晕乎乎的。”兀离一听这个,就笑着回答了。
“什么?”猎骄却只觉得满头问号。
“诶呀,就是被迷住了,不止是她的容貌,更是她的脾气性格。”
“当时我一见她我就知道,她天生就该是属于我们草原的姑娘,一点也不像普通的汉人小娘子那样娇弱,反而英气十足,还桀骜不驯呢。”
“我就喜欢这样的,性子够烈,而且还血统高贵,生的又格外的漂亮,就像王庭里最好的千里马,让人只看一眼就彻底走不动道儿了。”
兀离说的粗俗,比喻也不好听,但猎骄知道,对方这是真上心了。
因为在匈奴内部,把漂亮女子和千里马同时拿来比较,这并不是侮辱,反而是赞美。
匈奴人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他们对马甚至比对人还好,照顾的精细不说,甚至视马为自己的家人伙伴,特别是独属于自己的战马好马,更是珍爱有加。
匈奴人内部又十分看重血脉等级高低,上下尊卑不可逾越。
他们相信,娶一个血统高贵的妻子,能使得自家的血脉更加优秀,所以往往贵族出身的匈奴女子都是很抢手的存在。
至于国力不如匈奴,而嫁过来的外族女子,如果是贵族出身,比如那些西域小国上贡的美女们,她们的地位虽然比匈奴本部贵女要低,但也会获得自己应得的待遇。
而这次汉匈联姻的情况,又不同于以上两种。
汉朝的实力不仅不弱于匈奴,甚至和匈奴旗鼓相当。
而这次联姻的人选,又是真正的皇室血脉,且自带祥瑞,又有汉匈两国的祭祀占卜,言说这桩婚事是天作之合。
那么女方还没嫁过来,她的身份就已经高到了仅次于大单于和她丈夫左贤王的地步了。
特别是这会儿冒顿大单于还没有大阏氏的情况下,那么汉朝的小翁主就是当之无愧的匈奴未来的女主人。
这样的身份背景,容貌性格,也难怪兀离王子对她念念不忘,势在必得了。
其实别说兀离了,就是猎骄自己,都好几年过去了,也还惦记着小嫣然,想着当初他们的朋友之约,不知道对方还记不记得。
他想着想着就走神了,还发起呆来,时间还不短,以至于兀离这个神经比较粗的家伙都发现了,连声呼唤了好几遍,他这才回了神,并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好在兀离心大的很,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又接着跟他畅享自己未来的‘单于上位计划’。
猎骄表面上听的很认真,实则心里想的是,他应该给小嫣然的父亲送一封信去了,提醒一下,有傻瓜觊觎对方的宝贝女儿,顺便请人家就乌孙的问题给个建议。
他相信林清源一定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而看在自己给他通风报信这么多次的份上,想必也一定愿意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而林清源在收到信时,正巧在留侯张良的府邸里,张不疑拿了书信过来,林清源也就跟张良分享了,而张不疑则是识趣的退下。
等房间里的两人轮流把这个消息看了之后,得出的结论倒是出奇的一致。
“看来这个乌孙王子,是喜欢上小翁主了吧,不然怎么会着重描写别人的图谋不轨,却又表达自己的坚贞不渝呢?”张良也难得的八卦了一下。
“都是想拱我白菜的小蠢猪,一个个的,没有自知之明。”林清源冷哼一声,显然是看不上对方的。
这是说从做女婿的角度来看的,他觉得猎骄配不上自己的心肝宝贝,或者说,每一个老父亲都平等的看不起任何觊觎女儿的臭小子。
“他没自知之明才好呢,这样将来小翁主嫁过去,也好拿捏一些,少年不得之人,余生也必将念念不忘啊。”张良有些唏嘘。
“怎么?留侯有故事不成?”林清源闻言,也笑着调侃了一句。
“我没有,可周亚夫却有。”张良突然提起了这个,“前几日周勃来见我,喝酒闲谈间大吐苦水,言说亚夫正寻死觅活,他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来求我给出个主意。”
“你是小翁主的父亲,亚夫又是你的半个徒弟,你看看这事儿该怎么处理吧。”
张良传了话,但把选择权给了林清源,这样既没有逼迫的意思,对周家那边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林清源听到这儿,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有意让他们见一面,可元儿又劝我,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且嫣儿的命格又是这样,但凡有一丝风声传出去,我只怕周家承受不住盈儿的怒火啊。”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亚夫有这个心思,也怪我啊,”但同时,又可怜周亚夫。
“那要不你开解开解一番算了,还是别让他们见面了,这少年情爱纵然难得,可全家人的性命更是重要啊。”张良也叹了一口气。
“也罢,那我就跟他说说吧。”林清源也只得点了点头。【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