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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傍晚时分, 赵鸿卡点回到医院西门,和魏璋王强打招呼,既疲惫又兴奋:“我回来啦!”


    “真准时!”魏璋呵呵,再晚点崔主任就要发飙了。


    “说到做到嘛。”赵鸿一路小跑冲去康复理疗科。


    魏璋和王强松了口气,看着一整套齐王服饰的他欢呼雀跃仿佛倦鸟归林的样子,忽然就有些感慨。


    “他这一脸兴奋像回家的样子,是不是不太对?”魏璋摸着不存在的胡子。


    王强日常逗魏璋:“哟,不知道谁当初赖在医院不走, 还跟来了。”


    魏璋才不尴尬:“你不懂。”


    “走, 吃晚饭。”


    ……


    赵鸿在康复理疗科做完针灸, 又走去食堂吃晚饭, 一路上不断遇到拿自己练“大郸语”的医护们,打招呼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哟, 新衣服好看。”


    “换了新发饰啊?不错, 好看。”


    “赵鸿, 今晚食堂有东坡肉,再不去就没了。”


    “…… ”


    简单来说,没人拿赵鸿当齐王,也没有阿谀奉承的嘴脸,这让他很自在。


    吃完晚饭,赵鸿端了一小杯鲜榨橙汁走进抢救大厅看望大长公主,大伤未愈,脸色还很差,但精神和胃口都有好转,正靠坐在床头小口喝着米汤配肉松。


    大长公主看到焕然一新的赵鸿,眉眼有了笑意,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仍亲口问:“还顺利么?”


    “幸得郑国公和魏国公的鼎力相助,赵济已被押回大宗正司。”


    其实,赵鸿心里很清楚,没有魏国公和郑国公豁出身家性命,半夜换掉赵济在国都城内外按插的心腹,尤其是长信宫各宫门的内侍和禁军。


    再加上飞来医馆的手机和录音笔,堪比“天眼”和“千里传音”的神效,震慑住满朝文武,紧紧掐住晋王七寸,根本不可能这样顺利。


    赵鸿胜,郑国公和魏国公能活。


    赵鸿败,不止他俩家所有人,包括暗中传递消息的内侍、女使,禁军等等所有人,一定会被晋王杀光。


    看似“顺利”,背后是多少运筹帷幄和精准调度,和大量准确的情报。


    赵鸿单手拖来一张陪护椅,摆在大长公主的床边。


    大长公主刚要婉拒,就被赵鸿堵了话头,心里百感交集。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大长公主也很清楚,自己对晋王和秦王的重视远超齐王,然而……造化弄人,秦王翻脸不认人,晋王要取自己性命。


    而只是看顾了几次的赵鸿,现在搬来陪护床,要替自己守夜。


    大长公主喝完最后一口粥,搁在床头柜上。


    正在这时,抢救大厅的对讲机响了,里面传出普外科刘主任的声音:“急诊,月儿小姑娘脱离危险,再观察24小时,就送回抢救大厅了。”


    赵鸿瞬间笑开了花,太好了,月儿暂时没事了,可刚笑了三秒忽然就想到死去的小胖墩,又瞬间垮了脸,内心的怒火熊熊燃起。


    大长公主知道,赵鸿其实是众多皇子里胆子最小,最心软也最爱哭的,还有夜失禁的毛病,按大郸皇室的标准,他绝对不是皇储人选。


    她之所以会每年赶去替赵鸿过生辰,纯粹只是因为顺便,毕竟是阿弟的骨血。


    万万没想到,离开国都城十年,赵鸿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究其原因,护送他离开国都城、一路相伴的“老师”功不可没。


    赵鸿看向墙上的挂钟,把半纸杯橙汁端到大长公主嘴边:“姑母,酸少甜多,很好喝。”


    大长公主轻啜一口,觉得顺口得很,不知不觉地就喝完了。


    赵鸿虽然很累,但因为经历了自出生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天,大脑兴奋地转个不停,就是想和大长公主说话,思来想去,问:“姑母,本王想把老师接到飞来医馆治病。”


    大长公主一怔:“你老师病了?”


    赵鸿明亮的眼神忽然就黯了:“病了八年,虽然医治过……姑母,其实本王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到老师了,他虽然还授课,但都隔着屏风,屏风后面还有幔帐。”


    “老师的声音也变哑了,越来越低沉。”


    大长公主忽然觉得伤口疼,疼得有些难以忍受。


    赵鸿立刻察觉到异常:“姑母,你怎么了?伤口疼吗?”


    大长公主轻轻摇头,装作无事:“那……老师愿意来么?”


    赵鸿摇头:“老师说不用医治,现在挺好的。”


    大长公主沉默。


    忽然,赵鸿兴奋过度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不用医治。”


    这句话大长公主在康复理疗科对崔主任说过,老师也这么说过,这莫名其妙的巧合。


    赵鸿刚想说什么,就被大长公主打断:


    “齐王殿下身边需要有贴心的人,值得信任的人,还要有得力的护卫……这些姑母和皇叔,都会替你安排,但人心隔肚皮,你也要好好甄选。”


    赵鸿想了想:“老师替本王选了一些,只是这次出来得仓促,现在应该和老师一起在照顾地坑院的孩子们。”


    “也好,你看着选用。”大长公主说完就慢慢躺下,像睡着了一样。


    赵鸿记挂月儿,问了麻醉科的楼层,就一个人找过去,出急诊穿过门诊大楼,到达外科楼,走进电梯,摁了6层。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赵鸿惊愕地看到麻醉科复苏室外,有个头发全白的成年女性背影,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服饰,旁边还有一位女性是儿科女医生丁娇。


    两人正隔着玻璃窗,举着彩色气球做的两朵花,向里面打招呼。


    没多久,两人惨遭麻醉科护士长姜蔓蔓驱逐:“行了,行了,月儿激动得不肯睡觉,她是我们手术抢救了三次才抢回来的,等她再好一点!”


    “好吧。”丁娇抱着半人高的气球花朵,扭头就看到了嘴巴张大得可以塞鸭蛋的赵鸿,嗯,一身新衣服还挺好看。


    “月儿,乖,快点睡觉,明天早晨我再来看你。”Cos成白发狐妖大美人的乔雅,郑重承诺。


    赵鸿望着转身过来的乔雅,呆成一只大鹅。


    丁娇和乔雅向赵鸿微一点头,就走进电梯。


    护士长姜蔓蔓望着赵鸿,问:“你也来看月儿?”


    “是,”赵鸿立刻回神,“月儿她怎么样?那些伤会不会影响她以后的生活?”


    姜蔓蔓微笑:“命暂时保住了,还有很多关要闯。”


    “有劳了!”赵鸿特别恭敬地向护士长行礼,“我能去看一眼吗?”


    “别了,今天上午妙言坐着轮椅来看过,下午穆医生和儿科张主任来过……”姜蔓蔓有些无语,是的,出诊组一个不落都来过了。


    “月儿需要情绪稳定,不然容易出血或发生其他意外,你就别看了吧,再观察24小时就能回抢救大厅了。”


    “是。”赵鸿向来听话,走进电梯。


    回到抢救大厅,赵鸿发现大长公主还睡着,又看了妙言和几名看妇,她们因为惊惧和受伤都睡着了。


    赵鸿躺在陪护床上,琢磨着“不用医治”这句话,翻来覆去睡不着。


    当初,六岁以前,太医院郑院使就替自己诊治过,药喝了不少但没什么效果,汤药极苦,每喝必吐。


    阿娘先是千方百计地哄骗,时间长了耐心尽失,每次喝药都会挨骂。


    时间一长,赵鸿就特别讨厌郑院使,每次见到他就哭,如果强行靠近,就会像凶恶小兽那样,对郑院使又踢又咬。


    现在想想,喝药是真的苦,但郑院使却是真正的“医者父母心”。


    当时自己也是又哭又闹:“我不治了,我不要治了!


    深藏已久的记忆,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浮现,赵鸿的脸一阵阵地发烫。


    忽然,赵鸿眼睛一亮,所谓“不治了”“不用治”,其实是病人失望甚至绝望,觉得医药无效,没必要再增加额外的痛苦,才会拒绝。


    如果没有飞来医馆,赵鸿知道自己到现在肯定还是一身异味儿。


    赵鸿闭上眼睛,细细地捋出十年里关于大长公主和老师的记忆,越想越觉得可疑,比如,大长公主来给自己过生辰,老师总是阴差阳错地不在。


    又或者,赵鸿提到老师时,大长公主的神色总有些不同。


    如果没有飞来医馆,前晚那场夜袭以后,有几个人能顺利逃脱,又有几个人能活到现在?


    飞来医馆的医术和医护们的“父母心”,让赵鸿有了许多其他想法。


    比如,哄骗也好,软磨硬泡也好,一定要把老师诓到飞来医馆,好好做个全身检查,查出病因,就能对症下药。


    老师守护地坑院的孩子,暂时脱不开身。


    赵鸿又把视线移到熟睡的大长公主身上,明天早晨就去找邵院长,借着她在抢救大厅的机会,把全身体检做了,找出病因以后,就能说服她接受医治。


    赵鸿对阿娘的记忆已经很淡了,反倒是偶尔出现的大长公主更像阿娘,而一直陪伴在身旁的“老师”就像阿耶,他俩对自己非常重要。


    怎么样能让他们陪自己久一点,再久一点,赵鸿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偏偏正在这时,大长公主睁开双眼,刚好看到在琢磨什么的赵鸿,问:“齐王殿下,怎么还不休息?明早还要去国都城。”


    赵鸿不想让大长公主看出什么,转移话题:“姑母,本王明日一早就把太医院郑院使、参加春禧殿表演的舞伎乐师歌女们,都赦免了。”


    “您看可好?”


    大长公主非常欣慰,肯定地回答:“好,越快越好。”


    现在看来,心善不是坏事,只要善良有界限,对大郸也好,对百姓也好,都是幸事。


    第62章


    飞来医馆静静矗立在方沙城的最顶端, 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似玉石雕刻而成。


    “文浩,你看看哪里还能再堆点垃圾?”邵院长那个愁啊。


    垃圾处理中心、医院所有建筑的天台、员工用停车场和外来车辆停车场等地方, 都堆满了没处理过的分类垃圾袋,各病区告急, 邵院长不得不另外找地方。


    文浩高高举起右手, 测了一下风速,放飞无人机后开始在各楼层间巡视, 看看还有没有遗落的平地可以堆放垃圾。


    无人机飞了一大圈, 嗯, 不看不知道, 一看……垃圾堆成山。


    文浩想了想:“邵院长,实在不行, 在方沙城找个地方堆。”


    邵院长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


    “我们医治的病人肯定够了, ”文浩忍不住吐槽, “就不能像上次一样显示进度条吗?”


    邵院长焦头烂额地同意:“就是,有进度条多好。”


    “我再飞一圈。”文浩又放了无人机,绕着医院一圈后,就飞下方沙城找寻合适的垃圾堆放处。


    然而,医院西门移动梯下方, 不仅有戚、晏和梅三家的家丁,还有巡视的神卫们,更远处还有大长公主的亲卫队。


    亮着红蓝绿三色光的无人机呜呜地飞下来,在大郸除了鸟和风筝,所有能飞的事物都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于是,这一大群人都举着火把看,交头接耳地问:


    “梅家管事,你见过吗?这是什么?怎么能飞?”


    “没见过,戚家管事,你呢?”


    “没啊,从未见过。”


    三家管事又看向骑马而来的神卫长:“神卫长,你是进过飞来医馆的,可曾见过这个?”


    被刺配的神卫们已经被大长公主收为亲卫,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飞来医馆、清理方沙城内一切潜在的危险,这忽高忽低的东西,看着就很危险。


    反应是立即的,后面的神卫们纷纷瞄准,把弓拉满准备把这个射下来。


    神卫长盯着看了又看,向后面比了个且慢的手势:“飞来医馆很大,某只去过急诊和门诊。但那里有许多东西能说话,要不问一问?” ? ? ?


    听完这些的人都麻了,飞来医馆到底是什么地方?仙人洞府吗?听起来法器很多的样子。


    问题来了,谁问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没人敢吱声。


    最后三家管事把神卫长推出去。


    神卫长望着忽高忽低的无人机,紧张得咽了下口水:“是飞来医馆的物件吗?”


    文浩正和邵院长讲进度条的事情,哪知一扭头就看到小屏里显示齐刷刷瞄准的弓箭,立刻解释:


    “神卫长,我是急诊文浩医生,这是无人机,不用担心。”


    为了让方沙城的人消除疑心,文浩立刻跑到医院西门,拿着打开手电功能的手机,远远地向他们挥手。


    “收!”神卫长一举手,后面的神卫立刻撤了弓箭。


    三家管事也学着文浩的样子,使劲挥手。


    神卫长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幸亏问了,不然要真把这个射下来,杀了神卫队也赔不起啊。


    文浩也长舒一口气,幸亏神卫长问了,不然无人机被射中就完蛋了,全医院只有这一架!


    三家管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三人看了一圈,小心地问:“神卫长,那就是飞来医馆的医仙吗?怎么如此年轻?”


    神卫长点头:“是的,飞来医馆的医者们都很年轻,没见过几个有白发的。”


    “那,神卫长,你和医仙很熟吗?”


    “你们要做什么?”神卫长立刻看出他们有事。


    “我们……想知道主君如何了。”


    神卫长想了想,拿着火把挥舞,无人机立刻靠过来:“文医仙,他们想见自家主君。”


    文浩想了想:“是梅、戚和晏家的管事吗?”


    “是的,就是很惦记。”


    “等一下。”文浩撤回无人机,然后消失在高高的医院西门。


    三家管事惶恐起来:“医仙这是生气了吗?”


    神卫长不假思索地回答:“等着。”说实话,飞来医馆的医仙们,真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温和的人了。


    等了不短的时间,三家管事又紧张起来。


    正在这时,文浩踩着移动梯下来,向神卫长一行人走来。


    三家管事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望着越来越近的、如此年轻的医仙,忽然就跪了。


    文浩掏出手机,问:“戚修明家的管事是谁?”


    戚家管事立刻起身,看到文浩手机的小屏里,戚修明乐呵呵地吃着不知名的绿色圆条,边吃边说:“管事,某好得很,不用担心。你们先回国都城,等齐王殿下的通知再来接某。”


    管事激动得红了眼圈:“是,主君,现在夜禁,明日一早就回。”


    小视频播完了,戚家管事再三向文浩道谢,激动得像个孩子一样走回自家营地。


    文浩又选了一个视频,问:“梅家管事是哪位?”


    梅家管事赶紧起身过来,认真一揖。


    小视频开始播放,梅敬竹正靠坐在床头喝汤,说:“管事,你们先回去,留一人等在方沙城传递消息,天晴以后把某书房里的书拿出去晒。”


    “是,主君。”梅家管事从没见梅敬竹的精气神这么好,只觉得飞来医馆肯定有许多灵丹妙药。


    还没被叫到的晏家管事充满期待地望着文浩。


    文浩又选了一个视频,晏敦正戴着鼻导管抓着床沿慢慢行走,额头汗水亮晶晶的,气色好得像换了一个人,边走边说:“管事,明儿一早你去把晏瑞那个不孝子叫来。”


    “他要是不来,死了也不准入晏家墓地。”


    “是,主君,您别生气,您……”晏家管事把后半句咽回去,嗯,晏敦一口气说了两句话,中气十足,和之前说一句话喘三次的模样截然不同,好得太多太明显了。


    飞来医馆必定是医仙云集的地方,不然眼前的文医仙怎么会如此年轻?


    文浩完成了传话工具人的事情,向他们挥了挥手,爬移动梯上去了。


    刚到医院西门,就看到眉开眼笑的邵院长:“文浩,垃圾分类处理中心空了!”


    “邵院长,你等着。”文浩又放了无人机,到每幢建筑亮灯的办公室外喊话。


    邵院长还是第一次用无人机向全院发消息,既兴奋又新奇,感觉老了老了又增加了一项技能。


    于是,各科室的医护带着志愿者们,把自己科室的垃圾袋集中堆好,放到推车上,按照科室编号的顺序,把垃圾投进分类垃圾处理中心的各个窗口。


    截止晚上十点半,所有堆积的垃圾全都投放完毕,各科室恢复了往日的干净整洁,皆大欢喜。


    邵院长又让文浩飞了一遍无人机,确认各天台、停车场等等地方的垃圾也都清理干净了,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肩,嗯,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偏偏正在这时,邵院长的对讲机响了,传出分管发电的杨主任的声音:


    “邵院长,我们发电用的油还能五天,算上铺在屋顶的光伏设备和太阳能设备,最多还能撑十天。”


    邵院长刚舒展的眉毛又拧在一起,这事情真是一桩接着一桩,没完没了。


    文浩抱着无人,看着邵院长,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


    邵院长忽然又笑了:“至少今晚能睡个好觉!”


    “文浩,走!”


    正在这时,全院人的手机都收到了短消息:


    “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四项任务完成,获得无限垃圾处理系统,该系统会自动分类处理生活、医用和一切垃圾。”


    “飞来医馆系统第五项任务,救助256名病患,将开启无限能源供应系统,包括电、燃油、煤油、局域网等维持设备运行的所有能源。”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文浩刚好经过门诊大厅,就看到巨幅电子屏以前的价目表都没了,显示着红色亮眼的大字:


    “飞来医馆第五项任务,救助256名病患,已完成26/256,完成进度10%。”


    好吧,进度条有了,无限能源供应系统也挺诱人,问题又来了,256名病患去哪儿找?


    正在这时,刚帮忙转运完垃圾的赵鸿,洗了手从盥洗室走出来,困惑地看着忽然改变的巨幅电子屏,歪着头看了又看,又看向文浩:“缺病人?”


    文浩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医馆嘛,当然需要病患。”


    “哦。”赵鸿把飞来医馆日常的语气词学了个十成十,连摊手都学会了。


    文浩看着赵鸿走进抢救大厅,嘿,这小子已经能看懂巨幅广告屏了,不赶紧贡献点病患?好歹安排文武大臣来这里体检啊。


    邵院长不放心,转悠一圈回到老年病房,金老正躺在床上看智能机,是的,在魏璋和古丽的要求下,用了好几年的老年机被淘汰了。


    金老看着邵院长,打趣:“垃圾都清干净了还不高兴?”


    邵院长想了想:“大郢的任务,完成一项都只给一部分,这第五项任务给得是不是有点多?”


    金老意味深长地回答:“很简单,憋大招呢。”


    邵院长忽然就有点紧张:“能憋什么大招?上次最后都有地震了?这次不会发洪水吧?”


    两人都被三连问给惊了。


    “呸!呸!呸!”邵院长强行挽尊,“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好担心的?”


    金老点头:“担心没用倒是真的。放心吧,抢救大厅那三位老臣被治好的消息传出去,我们就不用愁病人。”


    邵院长终于放松下来,在病房卫生间里刷牙洗漱,洗着洗着又探出头:“可是,完成这次任务只有十天时间!十天后,医院会停电!”


    金老脸上的笑容凝固。


    第63章


    与此同时, 月光撒满国都城内外,只不过方沙城的飞来医馆亮过月光,而国都城内, 月光是惟一的亮度。


    前太医院郑津院使窝在牢里,盯着小窗外的月光,只一会儿就眼花了,此前头上只有三五根白发,短短七日就全白了。


    如果是在太医院, 忙碌的日常, 七日只是一晃眼。


    但自从春禧殿惊变以后, 郑津都是浑浑噩噩的, 先是活不过二月初六,后来就听说大长公主出面, 把郑家老小的死期延后到了明妃下葬的那日, 之后就全家收押在此。


    因为春禧殿寿宴的排场很大, 只舞伎、乐师和百戏团就有九十九人,寓意长寿久久;而郑家上下老小连家仆, 共有六十三人。


    郑津知道这种临时牢狱会非常拥挤, 但真正走进时才发现,猪圈都比这里干净整洁百倍, 脚下草泥墙上全是说不清的污秽,恶臭直冲天灵盖。


    被关进来就听到周围的干呕声,一刻钟后, 只觉得五感尽失才能活下去。


    “士可杀,不可辱!”可这样屈辱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郑津窝在脏污的角落扪心自问,从行医那日起就谨遵师命,对每位病患都竭尽全力,不论结果如何都问心无愧,无论是疑难杂症还是烈性疫病从不推辞,多少次自己也落到性命垂危的地步。


    不是“好人有好报么?”为何落得如此屈辱的结局?


    可郑津并没能思考多久,就被对面牢笼里的一声惨叫吓得抬头,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抱着瘫软的孩子嚎啕大哭,哭了没多久就大喊:“孩子别怕,阿耶这就去陪你……”


    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中年男子撞墙而死,父子俩倒在没到脚背的污秽里,周围的人只是下意识避开,甚至没人探一下鼻息,也没人叫看守,更多的只是平静的疯癫模样。


    “人命如草芥”这五个字浮现在郑津的脑海里,隔着两层牢门,隐约能看到将来的自己,不是病死就是不堪受辱自尽。


    郑津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儿女,还有生活在一起的叔伯子侄,满满当当一家子什么都没做错,只因为自己没救回明妃,就落到这种田地。


    一时间,郑津心中的悲愤到了极点,可这时,除了悲与怒,什么都做不了。


    等了又等,狱中看守终于慢吞吞地走过来,愤愤地啐了一口:“真晦气!”然后把郑津对面牢笼里的父子俩拖走,一路都是渍渍的水声,异味儿更浓了。


    郑津忽然就有些羡慕这对父子俩,大概是家里仅剩的两人,所以了无牵挂地去了,可自己不行,按大鄣律,全家定罪,若有人脱逃或自尽,其他人受罚。


    郑津对家人满满的歉疚涌上心头,即使身为太医院院使也不过正六品,薪俸也只够勉强维持全家生计,过的日子实在很寻常。


    尤其是青梅竹马的妻子,操持着一大家子,总想着能带她春日踏青、上巳戏水,却始终未能成行……现在,因为自己也困在污秽里,郑津把牙咬得咯咯响。


    傍晚时分,看守推着车来发吃食,在阴暗的光线里,每人一块胡饼和一碗水,都带着令人难以明状的恶心感觉。


    郑津根本吃不下,反倒是牢里的其他人把这些一抢而空,连碎渣都没放过。


    窝在角落的郑津就这样度过整晚,思绪仿佛被异味吞噬,只剩混沌,牢里吵架打架的不在少数,动静很大但看守不管不问。


    第二天一大早,晨曦从小窗透进来,照着飞舞的微尘,落在郑津身上。


    不知怎么的,郑津听到看守走进来,脚步声干脆利落,与昨天懒洋洋的完全不同。不仅如此,不止一名看守,而是一群。


    郑津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提全家上路,虽然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但随着整齐的脚步声,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


    原来,即使落到这种田地,自己仍然不想死。


    为什么呢?


    出乎意料的是,看守们只是找了一间通风最好的牢房,这间牢房与其他牢房的距离也略远,把里面的人都赶到其他牢房里去,提着水桶和扫帚、蒙上面巾,开始打扫。


    用了不少时间,这间大牢房的地面和墙壁都被清扫干净,看守们又搬了平整的木架摆进去,还在架面上铺了厚厚的稻草,一层又一层,最后摆了恭桶和一张桌案,还有一架屏风。


    桌案上摆了厚厚的粗布衣物、一套又一套,还有鞋子。


    整个大牢里顿时像煮沸的熟水锅,闹得不可开交:


    “什么样的人物要进来这里?”


    “就是,凭什么只那一间布置得这么干净?”


    “也不知道看守收了多少好处?”


    “……”


    正在这时,一名完全陌生的看守打开了牢房大门,高声说道:“郑津和郑家人都出来!”


    郑津的心彻底凉了,慢慢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气无力地回答:“是。”


    “屏风那边有个浴桶,洗一下换上衣服。”看守的声音比寒冬的夜风更让人发寒。


    “哟喔,就是死之前换得干净体面点嘛。”


    “难怪了……”


    “哎,郑院使啊,当初你不眠不休照顾病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住口!”一名看守出声阻止。


    郑津笑了,笑得非常苦涩:“医者父母心,哪能想这么多?”说完,一头钻进干净的牢笼,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了,泡在浴桶里清洗干净,全身都换上了粗布衣服。


    随后,郑家男丁们也个个走进去,浴沐更衣,收拾干净。


    郑津站在他们面前,一揖到底,鼻子发酸:“郑津对不住各位。”


    看守们提了两个大木桶,一撂粗碗,把桌案上摆满了水和胡饼:“吃吧!”


    有个尖酸的咯咯直笑:“哟,断头饭也只有胡饼,真寒酸。”


    郑津和家人们一言不发,默默地吃完早饭,却发现牢笼已经锁上了,大家面面相觑,不是要上路吗?


    看守们一句话都没说,像往常一样分发早食,清点人数。


    郑津和家人楞住。


    直到看守们压制了牢笼里的吵闹和打架,有一名看守走到大牢笼旁,轻声说:“郑院使,您千万别灰心,有人正在替您想法子。”


    郑津茫然地打量看守:“您是……”


    “您放心,都是自家兄弟,您需要什么尽管说,”看守憨憨地笑了笑,“只要我们在这儿一日,您就不会有事”。


    郑津和郑家人听完都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郑院使,去年疫病时您救了我们全营的兄弟,我们这些粗人大字不认一个,但都记在心里。”


    “郑院使,您放心,女牢那边也有人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郑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们这是违令的……”万一被晋王知道不仅会掉脑袋,还会累及家人啊。


    看守还是憨憨地笑:“那又怎么样?”说完就没事人似的出去了。


    “哎……”郑津简直不敢相信。


    然而,令郑家人更加不敢相信的事情还在后面,当晚,看守们不仅送来了胡饼和水,还要肉、鱼和麻饼……小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不说,还提着两个大食盒。


    郑津看着都傻眼了,被晋王拿了全家,朝中大臣和太医院同僚们肯定避之惟恐不及,有谁不怕触怒晋王而冒这么大的风险来照顾?


    不仅是郑津,整座牢笼的犯人都惊呆了,回过神以后就吵翻了天:“我们为什么没有?”


    “你们到底收了郑家多少好处?”


    看守手中的铁棍一敲牢笼,发出不小的响动,大喝一声:“这些是国都城百姓听说郑院使全家被抓,下午自家做好送来的,有鱼有肉,还有新挑的野菜……”


    “去年疫病时,郑院使带着太医们走街串巷救了多少人,他们愿意送吃食来,按大郸律,看守不能拒收。你们有什么可嚷嚷的?!有人给你们送,某也给你们端进来!”


    郑津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怎么会?


    看守小声劝:“郑院使,吃饱了才有精神。”


    就这样,郑家人先是有了干净的牢笼,之后就是一日两餐,中午还有百姓送各种吃食进来,天气热了还有送夏衣的。


    郑津被感动得难以言哈,却不由想到自己在太医院照顾的那么多皇子皇女,是啊,自己付出最多心血的是晋王,然后是秦王……结果呢?


    真是世事难料。


    终于在等了一日又一日,时间久到郑津都忘了天数时,看守又脚步匆匆地进来,满额头的汗,连制服都没穿整齐,趿着鞋子:


    “郑院使,快,收拾一下。”


    睡眼惺松的郑津和郑家人吓得一激灵,这次是真人要上路了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郑津和家人迅速从大通铺上爬起来,整理仪容,努力保持镇定。


    看守用钥匙把笼锁打开,激动得红了双眼:“郑院使,齐王殿下亲自来接您了!”


    “齐王殿下?”郑津楞住了,没听说过。


    看守也楞了,然后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齐王殿下就是以前的十三皇子,他带着郑国公府的护卫们候在大牢外面呢。”


    郑津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三皇子?!”


    偏偏就在这时,齐王已经走到牢笼外面,眉眼俱笑地拉住郑津的袖口:“郑院使,本王赦免了您和郑家人,还有春禧殿寿宴时的舞伎乐师和百戏人。”


    “本王送你去太医院。”


    郑津整个人都麻了,慌张得有些结巴:“齐王殿下,使不得啊,这样污秽之地,您怎么可以轻易踏入?”


    第64章


    赵鸿就这样半扶着郑津,在囚犯们震惊、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中,穿过一间又一间牢房,从灰暗走向明亮的大牢外。


    “郑院使, 慢一些,不急。”


    “郑院使,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您放心, 郑家屋子被看护得很好。”


    郑津整个人僵得像木头,走路像踩着棉花,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跟在后面出来的郑家人,望着长得如此俊逸的十三皇子,只觉得这是一场美好得舍不得醒来的大梦。


    大牢外的阳光很好,排着一队来送早食的百姓,饮饼、胡饼、


    百姓们见到郑津又惊又喜:“郑院使出来了!郑家人也出来了!”


    然后,郑津就看到从女牢走出来的妻子,两人视线交集就有些移不开,紧接着就是一大家子人相拥而泣。


    赵鸿离开国都城以后,偶尔能在寺庙里看话本戏, 最喜欢大团圆的结局,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动人,于是他立刻改了主意:“郑院使, 本王批你六日假,六日后再去太医院复职。”


    “来人!”


    “有!”


    “用马车把郑院使和家人安全护送回去。”说完,赵鸿刚走两步就被郑津叫住。


    “齐王殿下!”郑津追得步履踉跄, “请受郑家一拜。”


    赵鸿赶紧把郑津扶起来:“郑院使,免礼,回家好好休养。本王还要去赦免春禧殿被牵连的无辜百姓。”


    “郑家恭送齐王殿下!”郑家人齐刷刷地对着赵鸿离去的背影行礼。


    赵鸿抬起右腿,忽然又回头,径直走向大牢门边站着的看守们。


    看守们望着步步走近的齐王殿下,不知为何,明明很年轻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立刻恭敬行礼:“见过齐王殿下!”


    赵鸿打量领头的看守,似笑非笑:“天武军值夜时赌钱被抓个正着,两队人被贬到这儿当看守,个个还都喜滋滋的……”


    看守们当场就梗了一下,不是,说好的齐王殿下六岁就离开国都城,刚回来没几日,怎么能这么清楚?


    赵鸿的声音很严厉:“杨功!”


    “是,齐王殿下!”杨功在心里叫苦不叠,完了完了,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哪知道一个字都没说呢,就被戳穿在当场。


    “天武军是马军司的精锐,与神卫龙卫并列最强,你们就准备在这儿看一辈子大牢?”赵鸿知道这些看守的名字。


    杨功瞬间跪倒,破罐子破摔地回答:“启禀齐王殿下,郑院使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不能作壁上观。现在郑院使安然脱险,吾辈没有遗憾!”


    赵鸿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成为齐王亲卫;二,就在这儿看到老死。给你们六日时间考虑,考虑清楚后,本王希望到时能在万胜门入城时见到你们。”


    杨功惊讶地差点扭到脖子,不是晚上,是大白天,这是做了什么样的白日梦?虽然天武军地位不低,可是……比起齐王亲卫,说不定以后就是陛下的亲卫……


    看守们听完都晕乎乎的,怎么也找不到北,齐王殿下是认真的么?


    不对!


    齐王殿下没必要逗他们玩儿!


    可……怎么就这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呢? !


    “郑津率全家,谢过天武军军士们,老夫在大牢之中根本没认出来。”郑津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落到这步田地,他们竟然为了过来看着自己故意犯错受罚。


    想到他们奋力打扫牢笼时的模样,想到百姓们轮流送来的丰盛的早食和晚食,再想到忽然出现的齐王殿下……郑津积存在胸口的恶气和愤怒一扫而光,只剩满满的感动。


    “郑院使,千万别,我们已经不是天武军了。”杨功有些尴尬,赶紧扶起郑津。


    很快,国公府的管事请郑津全家上马车,然后驾着马车把他们送回郑家。


    杨功目送马车队渐行渐远,然后挠着头问:“弟兄们,怎么说?”


    看守们你看我,我看他,他看他,就这么看了一圈:“就……万胜门见?”


    不管怎么说,跟着齐王殿下,总比在这儿看大牢好上千百倍!


    “行!干活了!”杨功身为前天武军甲队队长,一声令下。


    “是!”看守们回到男监,各司其职。


    ……


    世事无常,郑津全家被关押,天武军甘愿被贬到大牢当看守,本就拮据的百姓们,每日轮流来送吃食,只为感谢郑津这些年来的“医者父母心。”


    相形之下,先是因为能入春禧殿表演而高兴,无辜受累的乐师、舞伎和歌姬,以及杂耍百戏人,在这样的无妄之灾面前,运气远不能与郑津比。


    当赵鸿赶到另一座大牢,立刻发现了看守的“阴暗面”。


    因为礼部的齐王印还没准备好,封王典礼也还没举行,所以,这座大牢的看守们并不认识齐王,只认识崭新的王袍。


    直到国公府护卫前去传话:“齐王殿下到!”


    站成棋竿的看守们才行礼,这位齐王殿下既没手谕、暂时还没实权,齐王府还不知道在哪儿,就连护卫们都是国公府的……面上不显,却把敷衍塞责表现得入木三分。


    “回齐王殿下,请问您可有大理寺卿的释放文书?没有的话,您要说出释放的人名……没有人名可不好找,那日押来了许多人……”


    赵鸿一眼看穿:“把你们的收押名录拿来!”


    “回殿下,没有大理寺卿的文书或令牌,不能随意调看收押名录。”看守非常恭敬但坚持,反正殿下们都一样金尊玉贵的,没有谁会直接进大牢找人。


    赵鸿的脸色转冷:“本王进去!”说完,头也不回地穿过大门,直奔女监。


    “齐王殿下!殿……唔唔……”看守的嘴里被塞了破布。


    赵鸿夺了看守挂在腰上的钥匙,打开女监大门,没走几步就听到惨叫声和哭泣声,立刻大声说:“齐王来找春禧殿无辜受累的舞伎乐师歌姬与百戏,共四十七人,把手伸出牢笼,让本王看见!”


    国公府的护卫们紧随其后,抽走墙上的火把替赵鸿照亮。


    “齐王殿下救命!”


    赵鸿循声急走,很快就看到伸出牢笼外的血迹斑斑的手,几乎没有干净、皮肤完好的手……顺着手望进去,个个披头散发、衣裳凌乱……都是饱受摧残的模样。


    不用问都知道,这群看守对她们做了什么!


    赵鸿把钥匙扔给国公府护卫:“开门,带走!”


    紧接着,一位勉强走出牢笼的舞伎跪到赵鸿面前,不住地磕头:“殿下,请救茵小娘子……求殿下救救她……她被看守们带走整整两日了。”


    “她全名是什么?”赵鸿努力克制怒意。


    “陈茵茵。”


    赵鸿转身走出女监,抓住看守的衣领问:“陈茵茵在哪儿?”


    看守毫无防备地被勒了咽喉,一张大脸涨得通红:“回齐王殿下,女监里没有陈茵茵这名女子…咳咳咳……殿下……”


    赵鸿一声令下:“来人,剁了他的右手!”


    “是!”护卫们押住看守,摁手挥刀。


    看守吓得魂飞魄散:“齐王殿下,饶命啊,陈茵茵被两日前被监司带走了,在后院!”


    护卫将看守踹翻在地,直奔后院,只听到隐约的咆哮与求饶声,很快,护卫抱着已经昏迷的少女大步走出来,面露难色:


    “齐王殿下,她也许挨不过今日了。”


    赵鸿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把男监女监共九十九人都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护卫们分头行动。


    两刻钟后,九十九人全部找到,全都遭到无理殴打,饱受欺凌,所有人都带伤,其中昏迷六人,重伤四十九人……


    赵鸿大步走到后院,把衣裳不整的监司拖出来,连同看守领队一起,扔进马车里,嘱咐道:


    “你们立刻把他们送去飞来医馆,转告邵馆长,本王傍晚会回去签手术同意书,他们的药费诊费本王会结算。”


    “快!”


    “是,殿下!”护卫们按伤势轻重,让人进不同的马车,很快,车队启程向飞来医馆驶去。


    ……


    长信宫文德殿


    文武百官经过了惊心动魄的白天,以及毫无睡意的晚上,今儿一早又准时到文德殿参加早朝。


    出人意料的是,早朝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齐王殿下还没出现。


    太子太傅和大司命互相使眼色,才有封号第二日就不早朝,也没提前通知,齐王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昨日学习处理政务时,专注又认真,颇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今天就这样不守时?


    百官们站得脚都麻了,开始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然后有人说出了惊天大消息,别看齐王殿下生得比晋王更俊美,但他的身体有顽疾,就是睡眠时会失禁。


    这消息顿时在文德殿里炸开了锅,这样的齐王殿下如何成为储君?


    就在文德殿越来越吵闹时,内侍在外面通传:“齐王殿下到!”


    群臣们立刻站好队形,只见齐王殿下负着双手走进大殿,身后跟着一名不起眼的看守,以及临时狱的监司,两人面如土色,似乎随时都能晕厥过去。


    “见过齐王殿下!”群臣齐声道。


    “免礼!”齐王坐在大殿的高处,俯视群臣,眼中蓄满怒火。


    ……


    与此同时,抢救大厅墙上的电子挂钟显示上午10:06,蒋主任手里的对讲机响:


    “喂,急诊吗?小姑娘月儿可以转到抢救大厅了。”


    蒋建国主任立刻回答:“收到,已做好接收准备。”


    金老操控电动轮椅先后告知大长公主和妙音,她俩先是惊愕,之后就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妙音平日很沉默,连冲洗伤口和换药都能一声不吭地硬抗,在听完金老的解释以后,泪水忽然就决了堤。


    护士时萱看到后,递了一包纸巾给她,拍了拍她完好的左肩。


    妙音的泪水更多了。


    躺在推车里下来的月儿醒着,一进抢救大厅就激动不已,但在推车来到一个五彩床位时惊得睁大了双眼,小声问旁边的小姨妙音:


    “姨娘,墙上的是什么?真好看。”


    是的,儿科医生们把妙音隔壁、给月儿预留的床位,按儿科卡通风格装饰得非常花哨,不管是谁走进抢救大厅都忍不住要自拍一张。


    普外科刘秋江主任紧跟着进了大厅,把这两个夜晚的抢救治疗做了一个床边交班,直到月儿的心电监护显示的生命体征都正常后,才离开。


    月儿只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因为伤口长且深,所以身上还有引流管,再加上心电监护的导联线,PICC的管子,整个人躺在病床上只占四分之一的位置,但各种线和管子占了另一半。


    妙音握着月儿的手,轻声问:“疼不疼?”


    因为全麻插管的原因,月儿的嗓子还有些哑,但还是开心地回答:“现在不太疼了,护士姐姐给我打了止疼针。”


    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月儿在麻醉科的时候,金老、魏璋和赵鸿都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谁和她沟通,又是怎么说明各种治疗的?


    “……”妙音望着全身是管子的月儿,心一阵阵地疼,但还要提醒自己,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姨娘,月儿不疼,你别难过,”月儿开心地摸着床栏上的毛绒玩具挂件,状似随意地问,“胖墩哥哥不在这里吗?”


    这一问,整个抢救大厅都安静极了。


    医护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妙音,希望她能按预定的说法圆回去。


    胖墩不在人世的消息,绝对不能让月儿知道,免得她悲伤过度引发身体的应激反应,活着的人更重要是第一原则。


    哪怕编谎话也是善意的谎言。


    文浩刚好走进抢救大厅,立刻向金老使眼色。


    金老又轻声提醒妙音。


    妙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按大家讨论出的结果回答:“胖墩哥也做了手术,在这儿待了一整日,被他的家人接回去养病了。”


    “啊?胖墩哥哥不是孤儿吗?”月儿好奇心特别重,凡事都要追根刨底。


    妙音当时就梗住,又迅速回答:“胖墩哥哥的阿耶阿娘找来了,你也知道他一直想自己的阿耶和阿娘对吧?所以,他就跟着回去了。”


    “放心,胖墩哥哥的家境非常好,带了随行医者,只是家住得很远。”


    “有多远?比去国都城还远吗?”妙音身体还很虚弱,这一连串的提问就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我们以后还能见到吗?”


    妙音浅浅笑:“比去国都城远多了,要从大郸的一头到另一头那么远。如果有缘,以后自然能见到。”


    “姨娘,月儿会想胖墩哥哥的。”月儿还想说什么,却闭上眼睛睡着了。


    妙音替她掖好薄毯,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在衣襟上,抬头时发现大长公主也红了眼圈,医护们的眼神里充满悲伤。


    月儿睡多醒少,一觉就睡到十一点半。


    去地坑院复查的出诊组已经全都回来,听说月儿已经转到抢救大厅,立刻换衣服洗手,拿着各自的玩具先后去了急诊。


    出人意料的是,月儿在拉上的床帘里睡得正香,出诊组只能把小玩偶这些的放在她的枕头旁,再次看了眼小小的月儿和大大的床,去食堂吃饭。


    张主任在自动门前,与邵院长对个正着,说道:“院长,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好像有个车队从国都城方向过来,车队还挺长。”


    邵院长正在为病人发愁,冷不丁听这一耳朵:“不会是来这儿的吧?”


    张主任回答:“马车行得有些慢,还真不好判断。”


    正在这时,邵院长的对讲机响了,里面传出保安强哥的声音:


    “邵院长,一队马车正往方沙城来,共十五架马车。”


    张主任想了又想:“就是他们。”


    毕竟方沙城是绿洲中的沙漠,虽然连续下了几场雨,但干旱程度仍然数一数二,往这儿来的,基本都是为了飞来医馆。


    十分钟后,邵院长的对讲机又传出王强的声音:


    “邵院长,马车队进了方沙城,正向城西转入。”


    邵院长立刻拿对讲机开始摇人,包括但不限于保科长和志愿者,以及轮休的120抢人团。


    墙上的挂钟指向中午12 : 15 , 120穆医生和驾驶员小查推着一辆平车进来,怒容满面:“陈茵茵,女,十八岁,舞伎,疑似受到侵犯,正缓慢出血。” ! ! !


    急诊内科女医生邵忆秋立刻接过平车,放到12床,护士时萱用最快的速度建立静脉通路、抽血、了解病人基本情况……


    五分钟后,邵忆秋拿起对讲机:“急诊请妇产科会诊,撕裂伤需要缝合。”


    十分钟后,妇产科女医生裴莹一路小跑过来,听邵医生介绍完情况,立刻把12床推去了急诊内科诊室,把陈茵茵放到妇科检查床上,用流利的大郸语轻声说道:


    “你受伤了,现在我们需要先给你缝合伤口,然后再用药。”


    陈茵茵眼神涣散,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双手握拳握得很紧,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裴莹操作尽量轻柔,但缝合到底是针线上阵,再怎么轻柔也有限。


    同时,邵忆秋握着病人的手,一直安慰:“我们都是医者,这里是飞来医馆,别怕,你在这里很安全,没人能再伤害你。”


    陈茵茵除了偶尔皱眉,一言不发。


    裴莹用最快的速度缝合完伤口,下医嘱使用止血、抗生素等药物,时萱核对完医嘱并执行。


    在药物通过输液器进入陈茵茵静脉时,三人都看着她,不禁有些心疼。


    时萱打破凝重的气氛,故作轻松岔开话题:“不是说有个很大的车队吗?怎么只有她一个病人?”


    当她们把陈茵茵推回抢救大厅时,急诊的对讲机又响了,再次传出王强的声音:


    “急诊,魏国公府的护卫们一共送来了99名病患,如果你们做好接收准备,我们就开始放行。”? ? ?! ! !


    急诊主任蒋建国拿着对讲机追问:“大概有什么样的病人?”


    “我下去看过,每个人都有外伤,还有六名昏迷病人,好像也是被打伤的……”强哥如实重复。


    结束通话,蒋主任又拿对讲机摇人:“骨科吗?急诊请会诊。”


    “检验科吗?有99个病人,是的,没骗你们。”


    “神经外科吗?急诊会诊。”


    “……”


    摇完人,蒋建国看向邵院长:“院长, 99名病人,抢救大厅最多26张床,算上留观室的床位32张,急诊床位不够,怎么办?”


    邵院长思来想去,只能妥协,拿起对讲机:“中午12:30,门诊开放,以最快的速度筛选出最严重的病患。”


    “是,邵院长。”


    不断进入飞来医馆的病人们,以及随行的魏国公府护卫们,被这里的明亮奢华的一切所震惊。


    中午12 : 30 ,所有的轮椅和推车就位,门诊护士长金燕带着预分诊和导医们,在各自的位置就位,骨科、妇产科、检验科和医学影像科等等科室全部就位。


    魏国公府的护卫们望着人来人往,忽然就有些着急上火,第一次来这里,意外发现齐王殿下的手信一时不知道交到谁手里比较合适。


    正在这时,邵院长走进门诊大厅,金老操控着电动轮椅向护卫们靠近,嗓音清晰地问:“有何书信或承诺,都可以交给我。”


    护卫们被这电动轮椅惊得说不出话来,没人推的轮椅为什么会动?而且他怎么知道他们有书信,于是忙不叠地双手呈上。


    金老把书信来回读两遍,转交到邵院长手里:“病人虽然多,但不占地方,赵鸿晚上回来时,会带来军队使用的帐逢安置这些病患。”


    “我们只管治病,药费诊费都由赵鸿交付,而且我们不用操心病人晚上住哪,这里离方沙城不远,赵鸿会带来军用帐逢,做成临时营地,病人可以白天上飞来医馆,晚上住方沙城。”


    “这样最好!”邵院长松了一口气,“其实吧,金老,我们要不要建议赵鸿把方沙城好好改建一下,多造建筑,多收病人。”


    第65章


    金老一点不急:“赵鸿自有打算,我们只管收病人就是。”赵鸿刚封为齐王,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慢慢来,不着急。


    抢救大厅原以为陈茵茵算是伤情严重的,没想到后面不断有重病人送来,不论男女身体都很虚弱,普遍处于脱水状态,皮肤弹性很差。于是,急诊蒋主任用对讲机摇到邵院长:“院长,这些病人是哪来的?身体状况差得离谱,而且……”


    “而且什么?”邵院长不太明白。


    “精神状态都很差,还处于非常防备的状态,对医护极度不信任……”蒋主任望着乱作一团的抢救大厅,太阳xue突突地跳,别说换病号服了,有些根本没法近身,这可怎么抢救?


    “我来问问。”邵院长摁了对讲机,又走到门诊大楼门前,看着接二连三送进来的病患,每双眼睛里除了恐惧就是戒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老看完赵鸿的书信递给邵院长:“这些人是从牢狱里抢出来的……”


    邵院长难得没控制住面部表情:“他们都是囚犯?哦,对,他们穿的是……囚衣?”不是,赵鸿为什么要送这么多囚犯到医院来?


    金老叹气:“他们是国都城最顶尖的舞伎、乐师、歌者和杂耍百戏,被召进长信宫给妃子祝寿,妃子遇刺身亡,下令让他们陪葬,暂时将他们收押。”


    正在这时,魏璋走来,顺便看了一下书信,一样的无奈。


    金老忽然出声:“魏璋,你说古丽与他们相比,谁更顶尖?”


    魏璋不假思索地回答:“古丽最多就是胡姬酒肆的头牌,大郢的胡人地位不高,她没有资格入宫表演;这些人的技艺应该远高于古丽之上,套用现代的评价,他们算艺术家。”


    金老用力一拍电动轮椅的扶手。


    邵院长气愤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最后才愤愤地骂:“什么混帐东西!不对,只是收押怎么会伤成这样?”


    魏璋直接挑明:“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现代吗?在现代,哪怕是最贫穷的平民百姓,也可以毫无顾虑地走在大马路上,遇到天灾,会有军队和志愿者们来营救……”


    “大郢不是,大郸更不是。至于他们收押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很简单,他们平日出入高门世家,看守也好,监司也罢,都没机会看他们的表演。”


    “现在沦为陪葬,落到那些人手里,他们也想像世家贵族那样享受,这些人自然不同意,看守们折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毕竟,到时候收拾干净送他们上路,谁会听将死之人的喊冤和求助?”


    金老从来没这样无力感,知道许多史实是一回事,但真的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事情比想象中的严重太多,另寻话题:“要不要通知食堂给他们每人准备一份容易消化的半流?”


    邵院长拿起对讲机:“樊主任,来了99位新病人,身体很差,能不能准备些半流食物?一半量就行。”


    “邵院长,现在是午餐时间,蛋羹行不行?其他的都太慢,”樊主任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刚好前两天送来的米面粮油里还有不少蛋。”


    “可以!”邵院长摁掉对讲机,看向金老,“走,我们先去急诊看看。”


    急诊的抢救大厅从没这么混乱过,不仅是当班的医护,就连休息的也都赶来帮忙,大厅里全是人,有踉跄着逃离的,有缩在床头柜边的,还有挥舞着双手不让人靠近的……


    本来每个人身上都带伤,这么一通折腾以后,大厅地面、床头柜和病床上都沾了血迹,可即使这样,没一个病人停下,个个都像掉进陷阱的困兽。


    结果只能是伤上加伤。


    蒋建国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每个人都加一针镇静剂,再这么折腾下去,命都要没了!”


    可偏偏囚衣厚实、脏而且宽大,隔着衣服实在不怎么好下针,时萱拿着抽好药剂的注射器,追着病人跑了两个来回,连衣袖都没到碰到。


    偏偏大长公主、妙音和月儿都是脱离生命危险需要静养的,被吵得都睁了眼。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谁也没想到大长公主自己下了床,走向浑身血迹最多、反抗最激烈的男病人,嗓音轻柔:“韩乐师,可还记得本宫?本宫是大长公主。”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私下里都觉得,不知是不是修道的关系,大长公主不急不缓的声音有抚慰人心的效果,与她说话很容易就心平静气。


    万万没想到,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这名叫韩乐师的病人忽然就不跑了,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直到看清大长公主的模样,忽然就跪下了。


    其他躲藏、逃避的病患们也都静止了。


    大长公主的身体还很虚弱,说话的音量也不高,但就是能让每个人听清楚每一个字。


    “是本宫请齐王殿下赦免你们,不会让你们陪葬。”


    “这里是飞来医馆,再安全不过的地方,你们尽可放下心来,本宫也在这里治病。飞来医馆的医者们都是极好的人,且医术精湛。”


    大长公主看向时萱,递了个眼神,又说:“韩乐师精通乐理和乐器,各种乐器信手拈来,本宫近来琴艺退得厉害,你说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时萱趁着他静止的瞬间,一针镇静剂注射完毕。


    韩乐师仿佛没感觉,只是怔怔地望着大长公主,满眼虔诚和悲痛:“大长公主,何时吾辈才能不被任意欺凌?”


    大长公主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韩乐师嗓音沙哑,缓缓抬起双臂,藏在宽袖里的双手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伤痕累累青紫交加的双手,眼神里满是绝望。


    大长公主小心地扶着韩乐师被摧残的双手,看向金老和邵院长:“这双手还能治吗?”


    骨科医生肖宇立刻走近,看过每根受伤的手指:“可以手术,但愈后很差。最好先去拍个片子。”


    韩乐师歪倒在地。


    “镇静剂终于起效了!”时萱长舒一口气。


    刚放松下来的病患们又警觉起来。


    大长公主轻轻摇头:“你们身上本来就有伤,还这样躲避医者,韩乐师只是暂时睡了,不会有其他事,皆可安心。”


    病患们这才放心下来,有一名百戏轻声问:“大长公主府真的被烧了么?”


    “无妨,”大长公主笑得云淡风轻,“只要本宫还在,大长公主府烧多少次就能重建多少次。”


    接下来就像往常一样,护士们先完成建立静脉通路、抽血、上心电监护等事情,各科室医生们按照病人的症状开各种检查单,每位病人都开了X光检查。


    于是,本就忙碌的检验科,不得不面对,不断送来的血样。


    而医学影像科的许仁医生,在X光室、 CT室和核磁共振室三处来来回回地跑,因为医院没网,所以各科医生也追到影像科去,拿着手机拍检查结果。


    经过多科医生们的快速筛查和查体,送来的病患们以最快的速度获得针对性治疗:


    六名昏迷病人被确诊是硬膜下血肿、颅骨骨折等等脑外伤,被神经外科医生接走做术前准备。


    神经内科留观了八名颅脑受伤、但未能达到手术指征的病患。


    骨科医生全员出动,确定了七名需要紧急手术的病人,以及三十九名可以择期手术的病人,一跃成为全院最忙碌科室。


    普外科接走了五名腹腔出血、准备做剖腹探查和修补的病人。


    眼科接走了两名眼球破裂的病人,送到手术室紧急手术。


    妇产科也接走两名女病患,在急诊内科诊室里做修补缝合。


    邵院长默默在心里叹了第一百零一次气,所谓“不幸中的万幸”,一是赵鸿抢人抢得够快,送诊也够及时;二,病患们都饿了不少时间,可以做手术。


    麻醉科在休息了十天以后,面对一张又一张手术通知单,全员行动做各种准备。


    就在其他病患忍受皮肉伤的痛楚时,就闻到极为诱人的吃食的香气,食堂主管樊主任推着大餐车进入抢救大厅:“邵院长,炖蛋到了。”


    病患们面对透明小碗里的黄澄澄、冒着热气的炖蛋,眼睛都看直了,双手捧住,看了又看。


    很快,小勺也发给他们,意思再清楚不过。


    于是,病患们在大长公主的解释下,小心翼翼地用小勺挖了一勺,再更加小心、生怕掉在地上,迅速塞进嘴里,立刻被滑嫩的口感征服。


    每个人都吃得不抬头。


    樊主任又推着大餐车走去门诊,魏璋向他们解释炖蛋和吃法,然后逐一给他们派发。


    急诊门诊都充满了食物的香气。


    而每位病人都忍不住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滑嫩的吃食?把自己的一份吃完,饿了许久的肚子当然不满足,只希望再来个十份八份的。


    半碗炖蛋吃完,病患们的心和身体都暖和起来,却也因此感受到伤处更多的疼痛。


    樊主任秉持垃圾要好好分类的原则,收走每人手里的塑料碗和小勺,装进分类垃圾袋,之后才推着大餐车离开。


    病患们眼巴巴地看着推走餐车的樊主任,又纷纷把“能不能再来一碗”的话憋回去。


    魏璋向他们解释:“你们饿的时间有些久,暂时先吃这么多,等过一个时辰,还会有其他吃食。”


    病患们先是死里逃生,然后就被送到飞来医馆,躲避医护们,闹了大笑话不说,最后还是被大长公主劝服,才能安心地留在这里,顺便捡回了一条小命。


    这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望着格外明亮、奢华得难以言喻的飞来医馆,病患们忧心忡忡,这后福是不是太大了?


    ……


    傍晚时分,忙活了一整天的赵鸿坐在马车里掐点驶出国都城,径直向飞来医馆急驰,后面的马车和牛车上堆满了大郸的军帐,可以让病患们晚上好好休息。


    想到大长公主和月儿,以及早晨救出的那些人,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当然,赵鸿从不怀疑飞来医馆的高超医术,只是想了解他们的病情。


    大长公主和月儿能不能好好吃东西?妙音的烫伤有没有恢复一些?以及受伤的看妇们。


    一想到今早冲进监狱时的情形,赵鸿特别明亮的双眼仍然带着怒意,今日早朝先是狠狠惩治了关押临时监狱的监司和看守,以及他们的上官。


    因为赵鸿自己就是实证,所以大臣们无话可说。


    但在处罚的程度上,朝臣们给出的意见却严重偏轻,这让赵鸿愤怒不已,但脸上不显,仍然与他们周旋,好在最后的处罚还算公正。


    赵鸿满脑子要处理的事情,除了大长公主,最想见到的人是老师,不知道他在地坑院保护孩童们能不能习惯?又或者,自己还没想出让老师无法拒绝的看病理由。


    想什么理由呢?


    正在这时,一匹快马急驰而过又扭头冲着马车而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马匹围过来,把赵鸿的马车围得无法继续赶路。


    赵鸿与崔主任有约定在先,必须按时回到飞来医馆,把治疗方案的最后部分完成。


    偏偏拦在马车前面的是现任太傅凌辽,作为这两天悉心教导自己的新老师,赵鸿只能下车相见:


    “凌太傅,您有何事?”


    凌太傅行礼后、递上邀贴:“今日是家父八十寿宴,不知殿下能否赏脸饮一杯薄酒?”


    赵鸿望着其他围住马车的人马,意味深长地微笑:“凌太傅,只是一杯薄酒而已,您何必动用这么多人手?”


    “爽快!”平日不苟言笑的凌太傅露出大长辈式的慈祥笑容,同时伸手,“齐王殿下,请!”


    赵鸿随手招来护卫:“你将后面的马车都带去方沙城,转告崔主任,某今晚不回飞来医馆。”


    “齐王殿下……”护卫有些迟疑,毕竟郑国公和魏国公下的命令是护送齐王按时往返飞来医馆,这半路赴宴。


    赵鸿哪会不知道一杯薄酒后面的深意,这是群臣的试探,如果能极好地融入寿宴,完成第一次与群臣的私下集会,就能探出他们对自己的接纳程度。


    而于情于理,自己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赵鸿催促:“快去!”


    “是,殿下!”三名护卫骑马离去。


    此时,赵鸿身边还剩九名护卫,即使如此,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闯。


    “凌太傅,请。本王调个车头,立刻跟来。”赵鸿镇定自若。


    三刻钟后,赵鸿的马车在凌太傅家宅前停住,下车时还带了礼物。


    凌太傅的宅子建得极为气派,门前车来车往,送礼的官员们多到排队的地步。


    赵鸿一眼扫过,这些官员大多数是秦王和晋王的党羽,事实上,这些人对自己都有明显的敌意。


    不仅如此,赵鸿还发现,凌太傅请了许多官员,但没请魏国公和郑国公,这就意味着,凌太傅做了个很大的局来试探自己。


    然而,对于凌太傅来说,阿耶寿宴能请到齐王殿下,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所以,赵鸿走到官员们的身后排队,立刻就被人簇拥到最前面,交付完礼物,说了喜庆吉祥的话,就被凌太傅亲自迎进凌家大门。


    而此时,夜禁开始了。


    凌太傅先恭敬地带着赵鸿参观宅子各处,然后又领着自己的阿耶见过齐王殿下,客套话说了很不少,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齐王殿下的到来令凌宅蓬壁生辉。


    赵鸿知道凌太傅最喜欢夸人,所以只是按礼数回答。


    凌太傅的阿耶拉着赵鸿说了不少话,核心内容就是凌家上下忠心耿耿。


    不管他们父子俩怎么说,赵鸿的回答都符合礼数,而且没半点不耐烦,显出极好的耐心和教养。


    等赵鸿都饥肠辘辘的时候,凌太傅父子才领着他去了宾客满座的花厅。


    赵鸿刚一走进去,就看到官员们齐刷刷地行礼,说了“免礼”后,被凌太傅送到贵宾位上坐着。


    随着凌太傅的三下拍手声,凌家女使们端着食案走进花厅,给每个食案上摆放菜品。


    大郸无论是宫宴还是家宴,都是分食制,上的菜品视宾客身份地位各有不同,赵鸿的桌案上摆的都是山珍海味,而坐到花厅边缘处的客人们菜品就略差一些。


    凌太傅又拍了一下手:“上酒!”


    随着家丁们捧着酒坛而入,有些宾客们忍不住惊叹,凌太傅家宴竟然准备了玉冰烧、羊羔酒和雪花酒三种佳酿。


    事实上,不仅是官员们,就连赵鸿都有些惊讶,他对酒的了解完全来源于老师,也知道这三款酒价格不菲,且都是用粮食做的。


    玉冰烧,先用大米酿出黄酒,再用黄酒蒸出白酒,再把白酒和熟猪肉混合,封缸半年后开盖,滤掉所有肉渣,才有这样透明清亮的酒。


    羊羔酒和雪花酒的酿造比玉冰烧更费粮食和手工。


    毕竟大郸普通的酒都是绿色的,有些好酒的官员们还没喝到酒,脸庞和耳朵都红得像喝过两坛的样子。


    看着粮食做的酒,赵鸿却想到方沙城那些骨瘦如柴、即使送到飞来医馆都没能救回来的寻常百姓。官粮三番五次告急,凌太傅家却有这么多佳酿,真是极大的讽刺。


    酒已经是上品,菜肴更是如此,用料讲究而精美,宾客们吃着喝着,轮流敬酒、模仿七步成诗的样子说祝寿的话。


    凌太傅的阿耶年纪确实很大了,没撑过半场就提前告退,说是觉多已经困了。


    老寿星一离开,花厅内的气氛更加随意。


    于是,行酒令的、猜谜的、小赌怡情的……三两聚首,都已经玩开了。


    只有坐在尊位的赵鸿和凌太傅两人,仍然不动如山,讲着各自觉得客套的话。


    凌太傅用觥接了玉冰烧,然后又命人给赵鸿也倒上,笑得特别从容:“齐王殿下,老臣干了,您随意。”


    赵鸿不是第一次饮酒,却也是第一次喝到如此昂贵的酒,好酒的口感也是上等,但喝酒只是为了融入寿宴,并不是真的好酒。


    而他俩周围都在大玩行酒令和猜谜,放松的样子个个都像在自己家里。


    赵鸿装出不胜酒力的样子,向凌太傅抱歉:“太傅,本王酒量实在小,已然上头上脸,不知哪里可以小憩?”


    凌太傅脸上的笑容又增加了:“齐王殿下,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先在左厢房歇下。”


    “殿下,老臣送您去,您小心。”


    赵鸿走得东倒西歪,而且越走歪得越严重,等躺到床榻上时,只听到凌太傅轻声提醒:“殿下,您还好吗?醉得厉害吗?”


    赵鸿索性就坡下驴,顺着凌太傅的话,一副“已经醉死”的模样。


    凌太傅替赵鸿盖上薄被,又命两名女使值守在厢房外。


    等凌太傅的脚步声走远,远到听不见的时候,赵鸿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澈又冷静,不知道是谁把自己夜晚失禁的事情捅出去。


    而现在,赵鸿更清醒地意识到,凌太傅造了这么大一个局,只是为了知道自己是不是夜失禁?更重要的是,因为最近几日都没有失禁、再加上已经说好每晚回医院。


    想当然的结果就是,赵鸿没带一次性纸尿裤,几乎不敢想象明日一早,自己醒来会是什么情形?最关键的是,崔主任再三嘱咐不能喝酒,但现在喝了。


    在厢房外守夜的女使,身影倒映在花窗上。


    赵鸿有些绝望地躺平,这样就意味着哪怕晚上不睡、或者找机会溜去更衣处,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映着她们的脑海里。


    如果以前,赵鸿也许能熬整晚,但现在,每日早出晚归,主持的事务非常之多,一躺下就觉得眼皮很沉,现在也是一样。


    在睡觉和不睡两个念头的拉扯下,赵鸿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然后做了个特别奇怪的梦,自己站在野外的水塘里,水忽冷忽热,令他十分难受。


    睡梦里的赵鸿同样喜欢谜题和挑战,在梦里努力思考,忽然发现不对,自己明明借宿在凌太傅的厢房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水?


    第66章


    赵鸿猛的惊醒,直挺挺地坐起,下意识摸褥垫,摸了又摸才起身去更衣(上WC ) ,之后又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奇怪,为何梦里会站在水中?醒来时,厢房里的薰香还袅袅生烟,不见半点水迹。


    借着屏风外点的一豆烛光,赵鸿失笑,好嘛,自己把薄毯踢到地上,就这么给冻醒了。


    “齐王殿下, 可要醒酒汤?”候在厢房外的婢女听到动静立刻询问。


    赵鸿直觉要拒绝,转念一想,自己装得那么醉,不喝醒酒汤还怎么精神抖擞地去早朝?更何况,凌太傅不就是想试探吗?


    闭门不出让他们怎么试探?必须开门啊。


    想到这儿,赵鸿刻意让嗓子有些低沉, 说话略微含糊:“多备一些, 本王晕得厉害。”


    “是,齐王殿下。”婢女行礼的身影印在窗格上, 以极快的速度离开。


    赵鸿躺在榻上毫无睡意,说来也奇怪,自己到过许多地方、睡过农家的草席、也睡了凌太傅家的华床, 却都比不过飞来医馆的陪护椅。


    很快,婢女又候在门外:“齐王殿下,醒酒汤来了。”


    赵鸿拉开门栓,让婢女进入,自己坐到凭几旁,撑着脑袋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


    婢女将醒酒汤摆在案上,又非常自然地去整理床榻。


    赵鸿借着案上的铜镜看着婢女的小动作,确定她将床褥都摸过以后才开口:“退下吧。”


    “是,齐王殿下。”婢女退走到门边,转身出去后也不忘带上房门。


    赵鸿仔细地闻了醒酒汤,确定里面没加额外的料,拿起汤盏一饮而尽,这才躺回床榻上,没睡多久就被叩门声吵醒:


    “殿下,齐王殿下,该去早朝了。”


    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凌太傅。


    事实上,赵鸿总藏在宽袖的左手腕上戴着魏璋友情提供的运动手表,一是为了能看到精准的时间,保证能按时赶往国都城不迟到,并掐点赶回飞来医馆,避免被崔主任训话。


    手表上清晰地显示,时间还早,凌太傅是故意提前来叫自己的。


    赵鸿装着呓语两声,又故意慢吞吞地起身更衣,磨了一刻钟才把房门打开:“凌太傅,早。”


    凌太傅立刻拍手:“来人,齐王殿下要洗漱。”


    六名婢女捧着圆盆、热水、布巾等器物鱼贯而入,正要精心伺候,却不曾想,齐王殿下自己动手,根本不让人有插手的机会。


    昨晚守在房外的婢女也好,眼前准备帮忙的也好,姿容皆为上等,眼神柔媚,轻声细语,只要赵鸿显露半点有兴趣的样子,凌太傅立刻就会巴巴地送上。


    不,确切地说,这些婢女就是凌太傅为自己准备的。


    赵鸿心里很清楚,也因为清楚所以目不斜视,他可不是自幼长在长信宫里、穿衣服就要六名婢女的皇子。


    洗漱完毕,赵鸿没错过凌太傅失望的眼神,心里冷哼一声,这位新老师和自己的老师真是天壤之别。


    “凌太傅,走吧。”赵鸿率先走出厢房,头也不回地赶路去了。


    “齐王殿下,花厅另备了早食。”


    赵鸿从宽袖里拿出一个裹了透明包装纸的树年轮小面包,向凌太傅挥了挥:“太傅,这是飞来医馆的糕点,尝尝?”说完,拆了包装递过去。


    凌太傅当时就梗住了,小心翼翼地接过,咬了一口就惊了,从未吃过如此松软的糕点,还散发着浓浓的奶香味,这……哎,怎么三两口就吃完了? !


    赵鸿又从宽袖里抽出一条速溶咖啡,再从随身布包里取出一个杯子:“凌太傅,可有熟水?”


    “有,齐王殿下,这边请。”凌太傅被赵鸿手里一件又一件物品惊呆了,这些……都是飞来医馆的?


    然后,赵鸿先烫了杯子,然后撕开咖啡条倒进去,再装满熟水,拧上杯盖用力摇一摇,在凌太傅面前打开:“香不香?”


    凌太傅第一次闻到咖啡香气,整个人都震撼了:“这,这,这……”


    赵鸿随手拿了茶盏,用熟水烫过,然后倒了三分之一咖啡进去:“凌太傅,尝尝?”


    “谢……齐王殿下。”凌太傅双手接过,吹了又吹,轻啜一口,丝滑甜润的口感让他忍不住一口接一口,一盏饮完,昨晚彻夜招待宾朋的疲惫就这么一扫而光。


    怎么能如此神奇? !


    “凌太傅,走吧,不然早朝就要迟到了。”赵鸿深刻体会老师对凌太傅的评价,确实如此。


    “齐王殿下,请。”凌太傅很恭敬地伸手。


    赵鸿走出凌宅立刻上了马车,在车内守了整晚的护卫急红了双眼:


    “殿下,您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无碍,”赵鸿特别大方地在马车里转了一圈,“毫发无伤,你们昨晚如何?有没有被人刁难?”


    护卫就这么怔住了,又很快回神:“昨晚凌太傅派人送了暖炉和许多吃食来,我们没有受冻挨饿。”


    “走,入宫!”赵鸿倚在轿厢壁上,挑起帷裳向外看,一辆又一辆马车正向长信宫驶去。


    “是,殿下!”护卫一甩马鞭,马车挤入长长的车流。


    赵鸿望着黑暗中发光的灯笼,又想到了同样在黑暗中、却能照亮得如同白昼的飞来医馆夜灯,不知道昨日送去的病患们,伤情如何?现在怎么样?


    忽然,赵鸿搓了搓手指,他们在飞来医馆还用得自己操心吗?还有比飞来医馆更让人安心的地方?


    而在滚滚的上朝车流里,几辆马车正在交换消息:


    “齐身体康健,不胜酒力。”“太医院陈旧秘档内确有此事,可曾调查清楚?”


    “昨夜饮酒,歇在厢房内,有婢女守门,半夜饮了醒酒汤,确认无疑。”


    “如此甚佳。”


    “据传,齐未进国都城以前都在飞来医馆,莫非……”


    “多半是飞来医馆之功。”


    “毕竟梅、戚和晏三人也在飞来医馆,身体比以前好了许多。”


    “若家中有疑难杂症,尽可送去飞来医馆。”


    只是从凌宅到长信宫点卯处,齐王殿下身体康健的消息已然传开。


    赵鸿率先进入长信宫,向文德殿走去时,等候多时的郑国公从暗处跟上:“齐王殿下,昨日护卫送郑院使回家,郑院使送了一个食盒给本王。”


    “食盒?”赵鸿觉得这不像是郑院使能做出来的事情。


    郑国公无意中与赵鸿撞了手,快速退开:“本王先行告退,等殿下召见。”


    赵鸿走出回廊,搓着刚才郑国公硬塞的纸卷,放进宽袖的暗袋里,昂道阔步走进文德殿。


    等众臣齐聚在文德殿时,赵鸿注意到有些大臣的目光已经变了,而群臣之间的暗流涌动比以前更激烈,而自己只需以不变应万变。


    “早朝开始。”随着内侍官特有的声音响起,忙碌的一天也开始了。


    ……


    与此同时,飞来医馆绝大部分人都在熟睡中,除了魏璋,谁都不能理解大郸凌晨三点早朝的习俗。


    麻醉科的复苏室躺满术后观察的病人,医护们满员值夜班,仿佛又回到穿越以前的忙碌工作状态。


    虽然他们都经过大长公主的安抚,但可能是手术后的疼痛与不适,勾起了某些阴暗痛苦的回忆,所以即使躺在病床上也睡得不踏实,每隔两三小时就会吓醒。


    众所周知,手术后有出血、伤口裂开和感染等等风险,随意大幅乱动,很容易增加发生概率。以防万一,医生们开了镇静剂的处方,保证他们能处于深度睡眠中,让身体以最快的速度康复。


    而护士们给他们做了保护性捆绑,以免在乱动中发生引流管拖拽等意外状况。


    两项措施以后,复苏室才真正安静下来,值班护士们每隔半小时巡视一圈,做各项护理记录,观察有没有出血等意外状况。


    急诊的抢救大厅和留观室也是满满当当的病人,为了尽可能照顾到大郸的“男女有别”,蒋主任把女病人安排在了二楼留观室,男病患则在抢救大厅。


    这里的病患和复苏室的完全一样,即使睡着也容易惊醒。


    同样的,为了保护病人安全,除了梅、戚和晏三位老臣,医生们也开了镇静剂,护士们给病人增加了保护性束缚,以免发生意外。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些病患们的身份、受伤原因,很快就被各科医护们知道,凡是听过的人都特别愤怒。


    “陪葬”二字,以前只存在历史故事和教材里,短短一行字,而现在,刷新了医护们的三观和认知,真正体会现代社会这样那样的诸多好处。


    相对于需要紧急手术和择期手术的病患们,症状较轻、需要持续观察的病患们则安置在方沙城的军帐里入睡。


    有了飞来医馆的吃食、止疼药和保守治疗,就算是晚上平躺也不会因为浑身疼痛而难以入睡。


    军帐外有神卫们的巡逻,国公府护卫们的守护,病患们睡得非常安心。


    熄灯后的门诊大厅黑漆漆,巨幅电子屏上醒目的红色字体显示:“飞来医馆第五项任务,救助256名病患,已完成96/256,完成进度37.5%。”


    早晨七点半是各科室交接班时间,八点查房。


    抢救大厅查房的呼吸科医生,在看了晏敦新拍的X光片,听了他的呼吸音和心音后,给他下了出院通知,可以带药回家,注意保暖、适当运动并避免感染风寒,一个月后复查。


    晏敦听了以后既激动又兴奋,转眼就显摆上了:“嗨,戚老儿,梅小弟,怎么样?某可以回家了!”


    隔壁床上,梅敬竹的诊断是B族维生素缺乏引起的“脚气病”,不仅有皮肤改变,内脏和神经功能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所以各科医生还根据梅敬竹的检查报告单,制定了高蛋质高纤维素的营养餐、补充B族维生素和适当运动的治疗方案,除此以外还对各脏器的损伤针对性治疗。


    效果非常好,瘦成竹竿条的梅敬竹在飞来医馆胖了八斤,瘦削的脸颊圆润了一些,颧骨也不再高耸得吓人。


    所以,等医生翻看最新的检查报告后通知,梅敬竹也可以带药出院,三餐均衡并要增加运动,每个月来复查一次就行。


    梅敬竹激动得拍病床围栏,像个皮孩子地斜眼挑衅晏敦:“梅老儿也可以出院,哼!”


    戚修明脸上不显,百爪挠心似的难受,这两老头回国都城那肯定是披荆斩棘大闹一番,看了一眼黑漆漆、干瘪的双下肢,第一百零一次痛恨自暴自弃的自己。


    医生们看了戚修明的24小时血糖记录,因为严格的控糖饮食,经过药物治疗,血糖已经控制住了,身体各项指标也达到了做截肢手术的标准。


    “戚修明,明天可以做截肢手术。”骨科医生宣布。


    “好,”戚修明知道手术要签各种同意书,“老夫立刻签字。”


    很快,一叠同意书就摆到戚修明吃饭用的小桌板上,医生用大郸语向他逐项讲解。


    戚修明很恭敬地听,拿着中性笔签字时忍不住地抖,签完最后一张,把纸笔都交到医生手里,是的,截肢手术有各种风险,但比起保命来说仍然是值得的。


    毕竟,如果飞来医馆这样神奇的地方,医术精湛的医者们,都没法治愈自己,整个大郸又有哪座医馆哪位医者可以?


    更何况,自暴自弃时也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查完房的医生们离开抢救大厅,前往二楼的留观室。


    晏敦憋半晌,终于走到戚修明面前:“戚老头,我们斗了大半辈子,临到老死才算和好,你得撑住了,咱还得比!”


    戚修明一脸不屑:“比就比,谁怕谁?戚老儿没了双腿,一样油盐不浸。”


    梅敬竹从病号服里掏出一个护身符,塞到戚修明的枕头底下:“戚老儿,撑住了,咱受了大长公主和齐王殿下这么大的恩情,粉身碎骨也要报答。”


    “不稀罕,”戚修明把护身符掏出来还给梅敬竹,从病号服里掏出一个小香囊,正反两面都绣了精美的花纹,“老夫有小女亲手绣的,只有儿子的你没有吧?”


    梅敬竹牙根痒痒的,哼了一声收回护身符,坐回床上开始收东西。


    戚修明补了一句:“梅老儿,刑部危险得很,你眼睛耳朵都放亮些!连夜路都别走!”


    梅敬竹回头,望着戚修明欲言又止,故作生气:“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戚修明哈哈大笑。


    晏敦正想圆场,却发现有人进来了。


    抢救大厅自动门打开,晏家管事身后跟着一身华服的中年男子走进来,中年男子跪到晏敦床前:“阿耶!儿接您回家。”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晏敦恨铁不成钢的长子晏瑞。


    晏敦满脸不悦:“飞来医馆不兴跪拜礼,你快起来,别挡医者们的路。”


    晏瑞只能起来,和晏家管事默默替父亲收拾东西,想拜见梅、戚两位长辈却被晏敦拦住。


    一刻钟后,梅家管事也来了,替梅敬竹收拾完毕,却发现自家主君走到护士站里,正犹豫着想说什么的样子,咦?主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


    直到梅家管事听主君问:“女医仙,某能不能去食堂买些吃食带回去?”? ? ?! ! !


    梅家管事惊呆了,啊这……这话要让梅家厨子听见,会不会气得离家出走?


    梅家厨子是远近闻名的樊楼名厨,为了报答家主救命之恩,才到梅家当厨子。


    梅家厨子以前想法子翻花样地做吃食,家主偏偏只喝白粥拌糖;嗯,现在好不容易家主什么都吃了,厨子正开心呢,要是看到家主捧着一堆飞来医馆的吃食回家,只怕要撞墙。


    要不要提醒家主?


    梅家管事忐忑地望着护士站,心里碎碎念,不卖,不能卖!


    护士长周洁诧异地看着梅敬竹:“飞来医馆的吃食暂时不外卖。”现在食堂都定量,再加上那么多新病人,食材库存已经很紧张了。


    梅家管事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胸膛,太好了!


    “啊,这样……”梅敬竹想了想,又问,“飞来医馆的厨子收学徒吗?”


    梅家管事想捂住自家主君的嘴,小声提醒:“主君,东西已经收整完毕,该动身了。”


    周洁有些混乱,喜欢飞来医馆吃食的很多,想学飞来医馆厨艺的也很多,但是吃到想让自家厨子来学的,梅敬竹还是第一个。


    思来想去,周洁拿起对讲机找邵院长,把梅敬竹原话问了一遍。


    邵院长楞住三秒才回答:“不可以。”


    周洁如实转告:“邵馆长说不行。”


    “啊,有劳了。”梅敬竹这才放弃,但在心里留了个念想,下个月复查再问一次,问到同意为止。


    梅家管事如释重负,赶紧回去。


    等梅敬竹转身时,意外发现晏敦一行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立刻找戚修明吐槽:“晏老儿连礼数都不讲了?”


    戚修明叹气:“晏瑞是秦王党,之前闹得父子失和,按晏老儿的脾气,父子没和好以前是不会让他打招呼的,嫌丢人。”


    “行,告辞。等你也能出院,路过寒舍,一定要进来喝盏茶。”梅敬竹挥了挥手,和管事一起离开抢救大厅,办理结帐出院的事。


    门诊大厅结帐处,晏家和梅家先后领到了收费明细详单,每项治疗使用的耗材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既没因为他们是大郸老臣而减免,也没随意增加任何一笔款项,真正的童叟无欺。


    晏敦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走进门诊大楼,看什么都新鲜,直到无意中遇到了导诊机器人,白色的圆柱体,有一双蓝色会变化的大眼睛……这,这,这是何物?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导诊机器人很有礼貌地问,声音是柔和的女声。


    晏敦听不懂却大为震撼,无意看到不远处的魏璋,像看到了什么救星,大声招呼:“魏璋!!!”可怜见的,住院这么多天,也只记得魏璋的名字和发音。


    赵鸿一夜未归,出诊组要去地坑院例行复查,按照“医护安全第一”的原则,魏璋和王强必须同行。这个点,其实是魏璋骑马回来送血样,听晏敦这么激动地叫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魏璋赶紧走过来问:“何事惊慌?”


    晏敦指着导医机器人,既紧张又不安地问:“这,这,这是飞来医馆的精怪么?为何能口吐人言?还是女子之音?”


    魏璋这从晏敦身后看到同样困惑的导医机器人,回答:“这是飞来医馆的看诊助手,会提问,会带路,飞来医馆这么大,有它能方便许多。”


    此时,机器人正在问第五遍:“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机器人等了五秒,通过自带的处理器,变换了问题:“前面障碍,请避让。”


    晏敦眼睁睁地看着机器人的蓝眼睛变了图案,忽然就紧张起来:“魏璋,她在说什么?”


    “有何贵干,请让路。”魏璋不由地想起遇到自动送货机器人时的反应,就……行吧,晏敦还算比较冷静的,他差点和送货机器人打起来。


    “原来如此,”晏敦只觉得无比新奇,“飞来医馆怎么如此奇巧?”


    魏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药品清单,摁了机器人的按键,说道:“我要取药。”


    机器人的蓝眼睛转了转,忽然转身:“取药,请跟我来。”说完,就把魏璋往中心药房领。


    晏敦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只觉得见多识广的自己,在飞来医馆只能算孤陋寡闻,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是,飞来医馆里特别多。


    魏璋是赶回来送血样、同时也是来取特效药的。


    地坑院例行检查很顺利,孩子们恢复得很好,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一位玩得特别开心的男孩忽然大喊肚子疼,疼得脸色发白还一脑门的汗。


    张主任和丁娇立刻仔细检查,奇怪的是,男孩的身体检查结果和症状不符,完全没道理这么疼。


    正在这时,男孩开始剧烈呕吐,不仅吐出了大量的早食,还吐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东西——蛔虫。


    张主任结合男孩子的化验报告和血相,决定给他开驱虫药,所以把药方交给魏璋,送完血样等结果的时候,顺便把驱虫药取了。


    所以,魏璋才会出现在门诊。


    魏璋在晏敦的注视下取了药,向导医机器人道谢。


    一路尾随的晏敦,还听到机器人回答:“不用谢,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祝您早日康复。”


    晏敦只觉得今天把这辈子的惊讶都用完了。


    第67章


    “魏璋,它又说了什么?”晏敦楔而不舍地追问。


    “祝您早日康复,”魏璋翻译完,又抬头看了一下时间, “告辞。”


    “最后一问。”晏敦可喜欢自己现在想怎么动就怎么动的状态,“除了米面粮油,飞来医馆真的不收其他?”


    “你想送什么?”


    “古玩字画, 金银珠玉,笔墨纸砚……”晏敦的眼角余光瞥到大厅的巨幅琉璃就忽然闭嘴了, 飞来医馆应该瞧不上这些, “敬请赐教……”


    “赐教什么?”梅敬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把魏璋和晏敦吓一跳。


    “没什么, ”晏敦恶狠狠地瞪了梅敬竹,“你个老不羞还听壁角?”


    两个老人家像两头互看不顺眼的牛, 边走边互瞪一眼, 就这样一路从门诊大厅一直到方沙城, 完全不在意旁人诧异的眼神。


    魏璋翻身上马一路急驰,心中暗暗好笑,他在大郢时什么样的老臣没见过?但好斗成这样的……确实第一次见,正想着,忽然意识到后面一辆马车飞快靠近。


    马车追快马?


    自己竟然还被追上了?


    魏璋勒住马缰回头看,一定是现代生活太惬意,骑马退步了。


    晏敦从帷裳里探出头来:“魏璋,敬请赐教。”


    赐教?


    魏璋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医馆只收米面粮油, 但也没限制生还是熟。”


    是的,据他观察下来,医护人员面对病人时个个苦口婆心,戒糖戒零食多运动不要久坐……诸如此类, 要多健康就有多健康,偏偏轮到自己的时候那是相当放飞自我。


    另外,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也让身体更容易有饥饿感,所以医护们是奶茶烤串油炸食品的忠实客户。


    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这些送到医院来,除了充库存以外真没多大用处;远不如各种吃食来得实在。


    魏璋心想,已经提醒到这种地步,晏敦总该明白了吧?


    晏敦稍一琢磨便恍然大悟:“多谢。”


    “客气。”魏璋双手抱拳。


    没多久,晏家车队和魏璋奔上各自的路。


    魏璋带着血生化报告和驱虫药到达地坑院入口时,发现不远处的林地阴影里有个不大不小的箱笼,附近还有护卫在巡视,箱笼上的编织纹理和当初赵鸿藏身的那个大箱子有些相像。


    最近雨多太阳少,除了干燥得像风箱的方沙城,这里的空气都带着湿气,根本不适合晒东西,也不知道护卫们、哦不对、也不知道哪位主君指使的。


    正事要紧,魏璋三两下跃到地坑院门口,熟练地敲门,等门打开走了进去,就听到孩子们在做打扫、整理等事务。


    在出诊组和地坑院全员的努力下,所有发热的孩音都已经恢复健康。


    在夜袭时受伤的孩子们也都妥善处理,脖子上挂着三角巾的、脑袋缠着纱布的、脸上贴着创可贴的……只要不疼得厉害,就不影响他们在一起嬉闹玩笑。


    有烧伤的看妇们同样因为处理及时遵医嘱,没有发生伤口感染,都在稳定恢复中。


    在地坑院长大的孩子都早熟,面对受伤的看妇们,孩子们都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包括收拾床铺、整理房间、收整衣服……


    随着出诊次数的增加,地坑院全员对“出诊组”从好奇、尊敬和期待,到现在近乎盲目的信任,尤其是孩子们,起初还有些怕“全副武装”的模样,现在……一言不合就抱大腿。


    每个人都被孩子们粘得走不了路,身上至少有四个“人形挂件”。


    这些日子的“出诊”这么顺利,一是组员选得好;二是病人发自内心地信任;三,是妙音和潘婶能严格遵守医嘱给孩子们喂药。


    就像张主任说的,儿科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家长,包括粗心大意、丢三落四的,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妙音读过书认识字,一点不出错是胆大心细。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潘婶”,一位目不识丁、专心照顾小胖墩、相貌极为普通的寡妇,在妙音重伤后接过了给孩童们喂药、给看妇们换药的重任,完成得非常好,一点差错都没出。


    儿科张主任曾经问过潘婶,怎么记住这么多孩子的吃药时间和方式方法?


    潘婶笑成一朵花:“我知道这里所有孩子的名字,也记得他们吃什么药、什么时候吃、怎么喂……医仙要问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医仙每天坐马车走路赶来赶去,救了月儿、妙音和大长公主她们,还送礼物给小胖墩祝福……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的医者,当然每句话都要记得牢牢的。”


    这么朴实的回答,让“出诊组”无言以对,但自己的辛苦和努力被人看到并记住,不管是谁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


    经过最后一次集体大体检,除了送到飞来医馆等待手术的孩子们,地坑院的所有人都可以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换句话说,明天就不用出诊了。


    又一次搬家对地坑院的孩子们来说并不算新鲜事,也谈不上难过或开心,但对他们来说,难过的是“出诊组”以后就不会再来了,也许再也见不到。


    离别在即,凡是能走路的都送到了地坑院外。


    魏璋灵机一动,拿出自拍杆架上手机,指挥所有人排队站好,用每个人都能听懂的话:“来,一二三,茄子!”


    一张阳光下的大合照就这样拍好了,地坑院所有人看到手机的照片时都惊呆了,除了神仙还有谁能做出这样的事? !可是,他们坚称自己不是神仙。


    嗯,神仙们都谦虚。


    为了安全考虑,他们不能出地坑院。


    于是,“出诊组”一步三回头地向他们挥手,孩子们、看妇们尤其是潘婶都努力挥着手,直到双方再也看不到。


    走进林地时,儿科张主任鼻子有点酸:“好久没遇到这么听话的孩子们了。”


    丁娇也很感慨:“是的,他们害怕但是一动不动,一个个可萌了。”


    杜远猛的举起右手显摆:“看,他们用野花给我编了个手环。”


    虽然很粗糙但满满的心意有没有?


    魏璋似笑非笑地戳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一直戴着口罩帽子……你被当成了女医生?”


    “噗哈哈哈……”一阵大笑毫不客气。


    杜远先是垮了脸,然后就开始自黑:“这有什么?我之前出去做核酸,不知道多少人叫我姐姐、阿姨!”


    “哈哈哈……”笑得更加大声更不客气。


    丁娇戳穿他:“哟,不知道当时谁气得和孩子较真,我是哥哥,哥哥!”


    魏璋五官天生比常人敏锐,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挥手”的胳膊,又很快消失在来时发现的箱笼里,咦?那里面有人?


    什么好人白天躲在箱笼里啊? !


    “你发什么呆?”杜远用力一拍魏璋肩膀,“走啦。”


    魏璋立刻跟上,磨磨蹭蹭地走到王强身旁:“你看到了?”


    王强微一点头。


    “你不觉得那条挥动的胳膊有点奇怪么?”


    王强又点头。


    魏璋表达强烈不满:“你倒时说话啊!”


    “你能管?”王强怒回去。


    “不能。”魏璋选择闭嘴。


    穿过林地,魏璋硬要和王强同一辆马车。


    马车上,魏璋躺着、坐着、斜着……怎么也模拟不出那个从箱底伸出的挥手姿态,真奇怪。


    王强看着魏璋有些无语:“你每天操那么多心不累?”


    “你行,你倒是模拟一个看看啊。”


    王强先躺在马车的长凳上,然后弯腰变成胸腹相贴、脸贴膝盖的体位,向后挥动手臂:“有什么难度吗?”


    “……”魏璋傻眼,“哥,不是每个人的柔韧度都像你这么好的?”


    “之前葬小胖墩的时候,那个头上长着头的谜底,就是那什么跳大神舞的帽子,他们用来装帽子和礼物的盒子,外面的图案就和那个箱笼很像。”


    “什么跳大神舞,那是傩舞!”魏璋话一出口,忽然觉得没法反驳,很可能就这么回事,瞬间释怀。


    那个箱笼里很可能是某个耍百戏的,窝在箱子里练基本功。


    马车内一阵安静,忽然,王强开口:“不过,那条胳膊可真够细的。”? ? ?


    魏璋惊讶地抬头,直视王强双眼:“是你让我不要少见多怪的!不对,挥手的是袖子,你怎么看到胳膊粗细的?”


    “咱俩站的位置不一样,我刚好看到袖口滑落的一瞬间,然后被树和草挡住了。”


    “行了,别瞎猜了。”魏璋把脑子里蹿出来的无数念头给掐死。


    “……”王强顺势靠着车轿闭目养神。


    而其他马车里,大家都靠在马车里睡觉攒体力,终于明白古人的“舟车劳顿”有多累了。


    张主任已经完全适应在马车里说话的方式了,摇来晃去,说话带颤音:“也不知道古代人坐马车出行一坐三五个月是怎么熬的?”


    “不知道骑马会不会好一点?”


    检验科的乔雅转了一下大眼睛:“张主任,下次要不要试试?”


    张主任笑得可慈祥了:“蓝妹妹,如果还有出诊的话,我们坐马车,你骑马?”


    乔雅赶紧摆手:“不了不了……骑马除了适合拍照,剩下的都不行。”


    马车队驶出没多久,后面就有两队黑马黑衣人紧随其后保护,一直将马车队护送到进入方沙城才转头。


    而马车队一进方沙城,神卫们就骑马迎来了。


    大家掀开马车的帷裳,看到高高的医院西门和移动梯,内心欢呼:“明天终于不用出诊啦!”


    等他们走进医院西门,立刻围着魏璋要大合照,没网可以用蓝牙,只要有电就行。


    急诊大楼天台,邵院长和金老正远远地看着他们。


    邵院长看了看天色,难掩内心的焦灼:“飞来医馆的名声应该传遍国都城了吧?怎么还没病人来呢?”


    第68章


    时间倒退一些, 晏敦和梅敬竹两家的马车队,前后回到国都城,两家住得很近, 只隔了个街坊,确切地说, 只隔了一道坊墙。


    于是, 两家马车从不同城门进入,几乎同一时间停在各自的家门口。


    受到各自家眷喜出望外的欢迎后, 回家沐浴更衣, 立刻起身赶往长信宫, 又几乎同一时间到达宫门外。


    “哟,晏老儿,这么巧?”梅敬竹迈着方步,悠闲地像逛集市。


    “呵。”晏敦惬意地享受行动自如的快乐。


    “你猜,齐王殿下现在是什么情形?”


    “礼部肯定准备挑选齐王妃、建齐王府这些事情;刑部分成两派为秦王死因吵得不可开交, 但没人愿意建头功;至于官粮掺沙这件事情足够让三司翻个底朝天……”


    一件件都是大事,都需要许多人手, 最关键的是“能独当一面”的能臣忠臣来坐阵。


    也因为每件都是大事, 本该徐徐图之,但眼下形势比人强, 留给齐王殿下的时间所剩无几。


    “所以,咱们赶紧去看热闹。”梅敬竹等不及了。


    晏敦赶紧跟上,万万没想到, 两把老骨头在廊下走得飞快,忽然就被郑国公拦住。


    “郑国公,您这是……”晏敦楞住。


    “能和本王说说飞来医馆么?”郑国公有些犹豫但似乎又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梅敬竹想了想:“飞来医馆可是三日三夜都说不完的好地方!”


    郑国公瞧了瞧四下里,小声问:“去飞来医馆求医,需要什么文书?还是需要齐王殿下推荐?是不是要像大长公主那样备下厚礼?”


    晏敦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用!马车出行,带上病患和米面粮油,投一封拜贴即可。”


    “对了,飞来医馆与大郸任何地方都不同,不要行礼。飞来医馆馆长姓邵,还有一位坐着电动轮椅的老者,自称译语人,非同小可。”


    “他们都很和善,不,医者们都和善,尽管去就是。”


    郑国公这才放心:“多谢,不叨扰了,请。”


    两把老骨头继续向文德殿走,直到候在殿门外听宣,才知道事情要复杂得多。


    事实上,晏敦和梅敬竹两人只猜对了三分之一,齐王殿下在今日早朝时,忽然命令魏国公和郑国公两人负责核对户部库房里为“燎祭”准备的所有贡品。


    此令一出,群臣里有不少官员的脸色骤变,这……


    脸色最难看的自然就是户部官员们,个个呆若木鸡。


    本来官场里利益勾连、盘根错节,应该在此刻上演“官官相护”的戏码,但今日参加早朝的官员们从点卯开始就发现,长信宫值守和巡逻的卫士又换了一批,包括守在文德殿外的全是生面孔。


    这种阵仗与晋王束手就擒的那日一样,整个国都城全都由郑国公和魏国公两家把持着,谁敢第一个站出来明着或暗着阻止“查库”,就会成为“儆猴的鸡”。


    而此时,大殿里的秦王党、晋王党、孤臣和墙头草们,互不信任还互相猜忌,并再次被齐王殿下的“突袭”打个了措手不及。


    昨日刚“变了天”,现在……户部尚书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在震动,眼前一黑,毫无征兆地晕倒在地。


    文德殿群臣皆惊,只有齐王不慌不忙,探了户部尚书的鼻息、颈侧和手腕,然后说:“无妨,只是晕倒,想来是未进早食的缘故。”


    “来人,去取两块胡饼。”


    “是!”


    殿内的群臣们只觉得牙齿嗖嗖发凉,户部尚书晕倒,齐王亲自探察,既没让人扶下去,也没耽搁时间,只是命令去库房查验的要谨慎坦荡。


    之后,齐王殿下又若无其事地驳回了礼部选齐王妃的事宜,早朝继续。


    群臣第一次感受到齐王殿下“快、狠、准”的行事方式,就连凌太傅都被他的周全和耐心震惊。


    事实上,只有赵鸿自己知道,脸上的镇定自若是装出来的,因为按这个速度,今晚都没法回飞来医馆接受治疗,一想到崔主任慈祥又严肃的脸庞,心里就一阵阵地发怵。


    ……


    事实上,不仅是邵院长和金老,全院医护们也都在为迎接病人做各种准备。


    这些日子金老与魏璋合作,把《常用问诊大郸语两百句》和《医用大郸语》都整理出来,送到复印室,按每个科室各六套的数量,分发下去。


    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中医科掌握大郸语最快,医护们基本都有其他科室的好友或同学,私下聊天难免会透露几句。


    于是,中医科女医生谢瑾的“大郸语记忆专用顺口溜”,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全院,为全院医护的大郸语水平飞速提高做出了巨大贡献。


    领回厚比板砖的新教材,骨科主任灵机一动,拿起对讲机:“喂,中医科吗?请谢瑾医生来骨科出个会诊。”


    对讲机传出秦主任拒绝得很清楚:“我们科其他医生随你挑,谢瑾不行。”


    “还有,你已经是今天第六个聪明人了。”说完就摁掉对讲机。


    中医科医生办公室里,医生们围在最里面的办公桌前,都从口袋里掏东西往桌上放,放完以后再走开,直到最后一名医生走开后,“语言天才”谢瑾望着满桌子的零食哭笑不得。


    秦主任嘱咐:“从今天开始,吃饭必须和同事们一起。”


    “秦主任,真没这么夸张。”谢瑾把桌子上的零食都放在小推车上,连“狠贵”的进口巧克力都能铺一层,更别说各种坚果、风干牛肉、猪肉脯这些的,还有形形色色的饮料。


    零食小推车摆满后,谢瑾总算打开了刚领到科室的新版大郸语教材,同时打开电脑准备编“顺口溜”。


    偏偏正在这时,护士长拿来了腰托一体座垫和颈椎按摩仪,强行给谢瑾装备上。


    没错,同事们为了谢瑾能更好地编顺口溜,特地腾了一辆治疗车给她放零食,摆在办公桌旁,主打一个全方位贴心服务。


    谢瑾刚打开文档,下意识转了一下脖子,就看到同事们殷切盼望的眼神,忽然就卡住了。


    “小谢啊,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秦主任问。


    谢瑾回答得有点干:“被你们这样盯着,我编不出来。”


    “ 我有办法。”五分钟之内,护士长用科室最干净的屏风给她隔出一个私密性特别好的独立空间来。


    更妙的是,五分钟后,中医同事给屏风内面贴了一张非常有深度的、很适合放松眼睛的巨幅风景画,让谢瑾仿佛独坐山顶俯瞰山景。


    同事贴好还不忘问一句:“谢医生,风景可以吗?不喜欢的话,我给你再换一张。需要BGM吗?”


    谢瑾捂脸:“可以了!不用了!”


    就在大家努力安静不打扰的时候,秦主任手里的对讲机又响:“中医科,出一个女性、大郸语讲得好的中医来会诊。”


    这次是急诊蒋建国主任的声音。


    嘿!


    秦主任脸都木了:“蒋主任,你个浓眉大眼也搞这一套?谢瑾不出诊!”


    “啊?不是,你们中医科也不止一个女医生啊,随便下来一个就行,”蒋主任还真不挑医生,“刚才郑国公送来一位郡主,十六岁,长得特别好看,就是……”


    “啊,下来就知道了,好歹是病人隐私,小姑娘脸皮薄。”说完,蒋主任果断摁掉对讲机。


    抢救大厅里,一位特别美貌的嘉宁郡主郑凝,面红耳赤地坐在急诊内科的诊室里,身后站着一位女使和一位乳媪,三个人都有些局促不安。


    护士长周洁和急诊内科邵忆秋两人戴了N95的口罩,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急诊最容易遇到千奇百怪的病人,这不,今天又遇上了。


    邵忆秋到走廊上摘掉口罩深呼吸,直到舒服多了才又戴好口罩,走进诊室。


    十分钟后,中医科来出诊的女医生谢瑾,是的,还是她,因为坐了一整天实在编不下去了,主动请缨来会诊。


    “谢医生?”邵忆秋打完招呼,就开始介绍这位病人的基本情况,“赵凝,女,十六岁,身体健康,我用手电筒照过,一口小米牙挺干净,扁桃体不发炎,也没有蛀牙和牙齿发炎的情况,但口臭严重。”


    “本来想给她抽血,但她们不同意有创的检查,秉持知情同意原则,就只能请中医科会诊了。”


    “口臭?”谢瑾楞了一下,提着诊箱,从里面取出小软枕和常用检查用物,摆在郑凝眼前。


    郑凝复杂又紧张的眼神,在看到相对熟悉的软枕,立刻把右手腕摆上去,对衣着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谢瑾充满了期待。


    谢瑾假意在整理物品,同时与邵忆秋交换观点,确定磨足了十分钟,才开始诊脉。


    中医诊病讲究“望、闻、问、切”,西医也有“视、触、叩、听、嗅”,两者有不同又相近。


    诊完脉以后,谢瑾摘了口罩,撕掉一次性压舌板的包装,示意公主张嘴“啊……”


    “啊……”郑凝学得挺像样。


    一股臭味蹿进谢瑾的鼻子,味道难闻得超乎想象,没有口罩控制住面部表情难度加倍,好不容易缓过来,确实像邵忆秋说的,口腔内还算干净。


    临床上,嘴里有异味儿,优先排除口腔问题,接着考虑胃炎或肠道问题……


    但赵凝脉相平稳有力,充满了十六岁少女该有的体力,同时脉相并未显示胃肠道疾病。


    谢瑾微微拧了眉心,接下来用流利的大郸语与赵凝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询问饮食和生活习惯等等,问完后发现,赵凝真的算身体健康。


    虽然这番谈话没能找出病因,但把两人的距离拉近许多,因为谢瑾足够的尊重,赵凝特别强烈的防备心渐渐消散,话也多了起来。


    问着问着,谢瑾忽然想到,有口臭的人是不自知的,只有近距离说话时,身旁的人才能闻到。


    于是,谢瑾问郡主的贴身女使和乳媪,大概多久以前闻到口臭?


    两人回忆了不少时间。


    女使回答:“许是一年前。”


    乳媪说:“一年半以前。”


    啊这……这时间跨度有些大,谢瑾又问:“这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比如,大病一场?或是家中发生过什么变故?”


    两人又被问住了。


    郡主本人也楞住,冷不丁被问一年或一年半以前发生过什么,还真答不上来。


    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谢瑾站起身很客气地说:“我去拿些东西,马上回来。”


    事实上,谢瑾只是去抢救大厅找护士长要了一个N95的口罩,还在里面塞了一层纱布,保证自己能顺利检查完。


    于是,回到诊室,谢瑾又把了一次脉,看了郡主的舌苔,在她伸出舌头的瞬间,只觉得臭味加倍!


    忽然有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第69章


    谢瑾还没来得及整理忽然蹿出的念头,赵凝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掉眼泪,贴身女使和乳媪见了赶紧围着哄,却怎么也哄不住,哭得越发厉害。


    谢瑾觉得口臭确实影响社交,就目前的检查来看,对赵凝的身体没什么影响,怎么就哭成这样? !


    这就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吗?哭起来梨花带雨,看着更娇美了是怎么回事?


    谢瑾很快回神,给三人都递了纸巾,安慰她们总能找出原因,不要着急。


    赵凝终于止住了眼泪,说出隐情。


    大郸流行厚嫁之风,陪送的嫁妆越多, 婚后女儿在婆家越有地位。


    如果男方本身条件极好, 那女方父母就会准备更多的嫁妆, 身为郡主的赵凝出嫁也不例外。


    郑国公疼爱赵凝,刚满十岁就开始四处寻摸品行端正的好男儿, 最后终于在世交好友家里寻得, 互相表示诚意,真正的郎才女貌, 自然也攒了足够厚实的嫁妆。


    去年开春,借着给郑国公贺寿的机会,男方携重要家眷们呈上精心准备的各种礼物,并递了极为正式的聘书,并附男儿生辰八字等等。


    两人八字相合,生肖相配,双方长辈看着他们长大,知根知底满意得不得了,约定赵凝十八岁生日过后的黄道吉日就正式成亲。


    哪知那次寿宴以后,赵凝出门礼佛染了风寒,起初高热不退,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郑国公立刻请来了太医院的郑院使出诊,喝了半个月的汤药才有了好转。


    但那段时日,天气忽冷忽热,赵凝的身体时好时坏,常常咽喉疼痛,好不容易好转,又被邀请参加魏国公家的春茶宴。


    也是那一次,郑国公家千宠万娇的掌上明珠口臭的流言,瞬间传遍整个国都城。


    郑国公又请了太医院郑院使出诊,结论是赵凝身体已经痊愈,芳香漱口的药喝了不少,但没有效果,全家上下都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先帝忽然撒手西去,大郸国丧三年,禁一切婚嫁喜庆欢娱之事。


    这下流言传得更厉害,大郸婚嫁都很早,有婚约硬等三年,男女双方都耽误了,而且更没有悔婚的可能。


    流言越传越烈,从赵凝口臭传到她可能品行不端等等,不得已,男方父母又带着厚礼登门拜访,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郑国公有些犹豫,因为赵凝咽喉肿痛刚好还没几日,但既然对方登门,也不能不见。


    赵凝被贴身女使和乳媪拽起来梳妆打扮,含了清香的漱液,出来见男方长辈,一如既往地行止得体,只是因为生病清减了许多。


    赵凝为他们烹茶时,男方阿娘看着心疼不已,赶紧拉手过来嘘寒问暖。


    就在赵凝回答“多谢关心”四个字时,男方阿娘阿爷的面部表情没能绷住,落实了并非谣言。


    好在,男方父母通情达理,对赵凝知根知底,直接言明想来是大病初愈,请名医好生调理就是,并且因为事先准备,人参鹿茸以及珍稀药材也装了好几盒,连其他礼物一并送进来。


    至此,赵凝口臭成了两家的心病,一直到现在。


    按郑国公的说法,男方裴家到现在都没半点悔婚的意思,自家更要抓紧。


    于是,原本的一家关心变成了两家关心,而承受重压的只有赵凝,汤药喝得更多,人更清减了。


    这下,赵凝的阿娘更急了,大郸女子以丰腴为美,女儿瘦成这样,那怎么可以?每日亲自做各种吃食,盯着女儿一日三餐都要吃好吃饱。


    于是,赵凝更苦了。


    郑国公看到飞来医馆的堪称神奇的医术,顾不得失仪,直接在长信宫拦了梅敬竹和晏敦询问,消息打探完毕,立刻着手准备,正午就派管事和家仆把赵凝送到飞来医馆。


    这里是最后且唯一的希望了。


    赵凝看了太多名医,对医馆和医者都非常抗拒,从见到高高矗立在方沙城顶的飞来医馆后,就只剩震惊和恐惧。


    进入飞来医馆,赵凝只觉得双眼都不够看,不说大片的琉璃和棕红色墙面,停车场上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铁马”,就连花草树木都没一株是大郸有的。


    赵凝是在众多规距约束下长大的名门贵女,第一次见到这些,恐惧居多,万万没想到,在急诊内科诊室里第一项检查就是抽血,吓得她大惊失色。


    直到谢瑾出现,赵凝看到了熟悉的垫手腕软枕、针灸针等等才终于安心,但在第一次“望、闻、问、切”后,谢瑾没能找出病因还准备查第二次时,她彻底绝望了。


    累积了将近一年的心理重压,内心终于在这一刻崩塌。


    等赵凝说完这些,情绪渐渐稳定。


    谢瑾听一半猜一半,安慰:“首先,你拒绝抽血和有创检查,给查找病因增加了难度。”


    “其次,目前来看,就算你仍然坚持这些,也请放心,飞来医馆的名医多的是,我一个人不行,还有我们主任,主任不行,还有其他科室的同事,总能找到原因的。”


    赵凝、贴身女使和乳媪哭红的双眼里都满是喜悦。


    谢瑾拿了对讲机开始摇人:“口腔科吗?急诊内科诊室会诊,赵国公的小孙女,嘉仪郡主。最好来个女医生。”


    “收到。”对讲机传出回答。


    赵凝三人吓得都后退了三步,怔怔地望着黑色有红绿亮点的盒子。


    很快,口腔科女医生杨歌到了急诊内科诊室,打量赵凝三人的同时,问:“谢医生,你都没找出什么病吗?什么情况?”


    上次穿越大事件,中医科在门诊把脉分诊的场面让大家记忆犹新,谢瑾都摸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谢瑾有些无奈:“口臭,但胃肠道健康,拒绝有创检查包括抽血。你要是也查不出来,就劝她接受医院常规检查。”


    “行!我先看看,帮我翻译,”杨歌进门就戴着口罩,让赵凝坐在椅子上、头向后仰、嘴巴张大,“啊……”


    谢瑾全程解释。


    赵凝跟着:“啊……”


    杨歌被薰得晃了一下,又看着谢瑾:“没有蛀牙,有牙石但不多,应该和牙齿没关系,但可能和扁桃体有关。”


    杨歌又问赵凝:“平日咽痛吗?刷牙会容易恶心吗?”


    赵凝赶紧点头,自从去年风寒以后,咽喉处就没舒服过。


    “走吧,跟我上门诊三楼的口腔科诊室,”杨歌特别爽快,“谢医生一起啊?”


    谢瑾楞了:“啊?”


    杨歌身形娇小但干练、梳个马尾,不穿工作服看起来像大学生,笑得开朗又带着小坏:“带你现场看挖扁桃体结石,可解压了,顺便帮我录个视频,要不要?”


    “是的,田主任让我实名在平台开口腔科普号,需要素材。”


    “也不是不可以,”谢瑾只犹豫了一下,就抛弃回科室编顺口溜,选择了解压。


    于是,她俩带着赵凝从急诊走到门诊,为了哄她开心、拉近医患关系,从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一小包膨化食品。


    当赵凝看着大红色售货机里五颜六色的物品时又一次震惊,然而听到一声响,杨歌从下方掏出一包零食塞给自己时,双手无措地不知该接受还是拒绝,但身体比大脑更快地接住了。


    杨歌边走边说,顺便把赵凝拉上自动扶梯,安慰:


    “走吧,大概原因找到了,所以不用担心,但是呢,治疗过程需要你配合,是的,张大嘴巴不要动……全都取出来以后呢,这包豌豆脆就归你了。”


    谢瑾全程翻译但比划,沟通非常顺畅。


    “真的?”赵凝根本不敢相信,内心情绪短时间内剧烈起伏,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只觉得自己应该很不温婉,直到看见三楼的全金属电梯门的反光——


    有位和自己同样服饰、长得很像的大郸贵族少女,双手捧着一包浅绿色物品,震惊又开心的表情。


    赵凝走进口腔科诊室的治疗床上,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这一年来终于有了笑容的自己!


    杨歌详细地向赵凝讲述了取扁桃体结石的过程,并且说了各种注意事项。


    赵凝听明白后用力点头:“我保证不动!”


    杨歌取出两个防护面罩,一人一个,打开治疗床的灯,让赵凝闭上眼睛张大嘴,并看向谢瑾,问:“准备好了吗?”


    “来吧!”谢瑾举起手机开始录屏。


    杨歌拆开治疗包,拿出工具,先伸到赵凝的左侧咽喉部,轻轻抬起慢性肿胀的扁桃体,在咽隐窝处看到显露出的黄白色颗粒一个又一个:“果然!”


    “哇……”谢瑾惊了,“这么多?”


    “嗯,她是急性扁桃体发炎,反反复复,所以悬雍垂和扁桃体都处于慢性炎症状态,还伴有慢性咽喉炎……”


    “这些炎性分泌物和食物残渣混合在一起,就形成了扁桃体结石,藏在扁桃体隐窝里……越积越多,就变成现在这样。”


    “自己是闻不到臭味的,只有靠得很近的人才能闻到,”杨歌边解释边把取出的扁桃体结石都粘在纱布上,“她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长这么多,也是少见。”


    “对了,她之前说,妈妈为了让她长胖会逼她吃东西,晚上还会喂宵夜……有没有可能是不想吃,躺着被硬塞的?”


    杨歌和谢瑾互看一眼,好吧,这不是有点惨,是太惨了!


    取扁桃体结石的时间,看病人的配合程度、结石数量和体积,以及病人的身体状况,最关键的当然是医生的技术。


    半小时后,杨歌把双侧扁桃体结石都取干净,又给咽隐窝处做了冲洗,完毕后把取出来的结石指给赵凝看。


    赵凝没戴口罩,还没凑近就被薰得够呛,忽然就明白自己和人说话时、对方的感受了,真的好臭,脸色一阵阵地变,最后总算强作镇定:“医者,嘴里为何会长石头?以后还会再长吗?”


    杨歌把治疗包收拾好,拿出手机播放“扁桃体结石”的动画视频,谢瑾同步翻译。


    扁桃体结石是因为扁桃体反复发炎肿大,食物残渣卡在扁桃体隐窝深处,日积月累,混合了分泌物、白细胞碎片等等特质,结成的黄白色小颗粒,质地偏软且臭味明显。


    看完视频后的赵凝震惊得好半晌没有表情,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前所未有的大梦里。


    “走吧,去药房领一瓶漱口水回去,回家后早晚刷牙、饭后漱口、不要躺着吃东西……还要根据天气冷暖及时加减衣物,避免过度疲劳和扁桃体发炎。”


    其实杨歌的大郸语学得很不错,只是拉着谢瑾觉得更踏实一些。


    从三楼到一楼,杨歌带着赵凝到急诊药房领了一瓶漱口水,解释了用法,并确定她听懂这不是喝的,愉快地说:“行了,回家吧。”


    等在一楼的贴身女使和乳媪,见到自家郡主,急忙回过来。


    谢瑾看着郡主赵凝宝贝似的一手拿漱口水,一手拿膨化零食,转头问杨歌:“多久可以吃东西?”


    杨歌看了一眼时间:“今天晚饭就可以正常吃了,注意休息,不要过度疲劳就行。”


    赵凝终于缓过来,郑重其事地问:“请问,要去哪里结算药费诊费?”


    因为郑国公出发前把结算的事情也说得很清楚,并准备了满满当当六车米面粮油,如果不够就让管事回国都城取。


    杨歌到结帐处问了一下,把急诊请中医科出诊、请口腔科出诊、“扁桃体结石取出术”和一瓶漱口水,折算成米面粮油,是五袋米。


    赵凝听到五袋米时,又一次呆住了,又问:“除了五袋米呢?”


    杨歌掰着手指回答:“一共五袋米,没有其他的。”


    赵凝、贴身女使和乳媪三个人瞬间僵成木雕,这么便宜? !


    赵凝赶紧走到医院西门,从移动梯下去,命管事送了五袋米放到门诊大厅里。


    谢瑾忽然想到一桩事情:“还有,不要再吃任何补药,对身体有害无益。”


    “好,”赵凝点头,仍然有些迟疑,“那……就此别过,多谢医者。”


    杨歌教了赵凝吃膨化食品的方法,以及吃完以后包装袋的处置,然后愉快地挥手,转身离开。


    赵凝在贴身女使和乳媪的搀扶下走出门诊大楼,瞬间满身阳光,忍不住回头,看到杨歌和谢瑾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长廊,直到再也看不见。


    赵凝觉得今天的所见所闻足够铭记一辈子:“走吧,我们回家。”


    贴身女使和乳媪都惊了:“不用抓药吗?”


    “不用。”赵凝仰望天空,口臭的时候觉得天都是灰的,现在,天原来这么蓝,云朵这么白。


    ……


    傍晚时分,郑国公府的马车队从万胜门回国都城,马车牛车上满满当当的米面粮油非常引人注目。


    而国公府门前,赵凝的阿娘望着宽敞的街坊大路,看一辆又一辆马车经过,偏偏就是没有自家的,盼啊盼啊,好不容易盼来一辆自家的,下车的是郑国公,赶紧去迎:“阿耶!”


    “你不在家好好待着,站在门口做什么?”郑国公也急,但国都城现在的局势非常紧张,只能留一点心思在赵凝身上。


    “凝儿怎么还不回来?阿耶翁,您为何不让儿媳跟去?这大半天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郑国公走进大门,正色道:“别说凝儿,就连大长公主、晏敦和梅敬竹他们去飞来医馆,都只有一个能照顾的跟着,其他人只能留在方沙城里干等。”


    “等着吧。”


    “啊?”立刻没了抱怨,大约飞来医馆有特别的规定,“可是这样的话,凝儿晚上住哪儿?也睡方沙城的马车吗?那如何使得?”


    “不会的,金老和邵馆长会安排病房睡下,据说那里比咱家都奢华得多。”郑国公压低嗓音。? ? ?


    正在这时,有人一溜小跑过来:“禀家主,刚接到飞报,嘉宁郡主的马车刚进国都城。”


    郑国公惊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马车上的米面粮油呢?”


    “回家主,米面粮油俱在。”! ! !


    郑国公身体一晃,堪堪扶住墙才没摔倒。


    郡主阿娘吓了一跳:“家翁,您这是怎么了?”


    郑国公轻轻摇了摇头:“据说,飞来医馆药费诊费明码标价……车队的米面粮油俱在,难道说凝儿连飞来医馆都没办法?”


    像一记晴天霹雳,打得郡主阿娘措手不及,眼泪瞬间落下:“凝儿怎的如此命苦?这……以后又该如何向裴家交待?这可如何是好?”


    郑国公一记凌厉的眼刀,止住了之后的哀泣,两人特别沉默地回到花厅里。


    郑国公是极有威严的一家之主,家主脸色不善,在附近日常打扫和路过的家仆们连大气都不敢叹一声,而陆续回家的儿子们听到消息也立刻赶到花厅。


    几乎前后脚,嘉宁郡主踩着马凳下了马车,整个人被夕阳余晖映得脸色红润,带着仿佛被晚霞精心装扮过的美丽。


    因为一路上,郡主的贴身女使和乳媪反复试过,口气还有一些,但真的一点都不臭了!


    于是,内心欢呼雀跃的赵凝,迈着轻快的步伐,自带阳光走进花厅,被里面格外严肃沉闷的气氛吓了一跳,迟疑地迈出右脚:“阿爷,您怎么了?”


    郑国公猛的站起来:“凝儿,来。”


    赵凝知道国都城最近风云剧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走到近前。


    “凝儿,别怕,郑国公府都保你一生衣食无忧。”郑国公当众保证。


    赵凝楞了一下:“阿爷,发生何事?”


    赵凝的阿娘红了眼圈,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凝儿,别怕,阿娘护着你,国公府护着你。”


    郑国公叹气:“唉……”自家这么好的小孙女,怎么就生这种怪病呢?


    赵凝的叔伯们也表态,没事没事,就算裴家退亲也无妨。


    赵凝的眼圈忽然就红了,原来一直承受重压的不只自己,还有这么多关爱自己的长辈,立刻甜甜地笑了:“阿爷,凝儿好了!”


    “孩子,你别担心阿娘,用不着强颜欢笑的。”


    “真的好了,啊……”赵凝对着阿娘哈了一大口,然后拿出漱口水和零食,“看,这是飞来医馆的女医者们给的。”


    “真的不臭了!”阿娘喜极而泣,开心极了。


    花厅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呆了,直到看见赵凝手里的东西才意识到,困扰全府近一年的大事就这么被飞来医馆解决了? !


    一时间,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赵凝把漱口水放到矮几上,然后去净了手,按杨歌教的、顺着锯齿袋口撕开,就闻到了清新的香甜味,里面满是浅绿色的小长条,第一条当然塞到郑国公嘴里:“阿爷!”


    郑国公年轻时征战四方,年纪大了仍然耳聪目明牙口也好,一口下去只觉得从未尝过这样清脆的吃食,咸鲜口还有些甜,两条寿眉挑得高高的:“嗯……好味。”


    赵凝把豌豆脆条按年龄大小,挨个分了,最后的才自己尝。


    “鲜美!”


    “脆!”


    “好吃!”


    “……就是有点少。”


    郑国公也觉得,看着鼓鼓囊囊一包,每人两三条就分完了。


    赵凝把包装袋抻平,想到谢瑾嘱咐的扔火堆里烧了,思来想去决定好好珍藏。


    零食分完了,大家彻底长舒一口气。


    郑国公忽然想到一桩事情:“凝儿,送去的米面粮油怎么又带回来了?”


    赵凝伸出五根手指:“阿爷,药费诊费算起来,一共五袋米。”


    “才五袋米?!”


    整个花厅的人又一次惊呆了!


    赵凝解释:“本想让管事把米面粮油都送上去,当作国公府的心意,但是医者问了邵馆长,说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不能因为是郑国公府,就平白收这么多。”


    一时间,郑国公先是惊讶,然后是捂脸,最后一声叹息:“儿啊,你们有机会都带着自家子女上飞来医馆一趟,去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鬼斧神工,什么是妙手仁心。”


    “是!”六个儿子齐刷刷地行礼。


    “今日晚食不用等本王了。”郑国公说完就匆匆离开花厅,头也不回地向大门外走去。


    “您去哪儿?!”


    “不可说!”


    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赵凝拉着阿娘走出花厅,沿路说着悄悄话:“飞来医馆的医者说了,补药不能乱吃,有害无益,女儿再也不要吃了。”


    “行!听你的,听飞来医馆的!哎哟,阿娘香香的心肝宝贝又回来了,可太高兴了!”


    “阿娘,医者还说了,身体健康就行,太胖了不好,女儿不要再吃那么多了!”


    “好,好,什么都好……”


    第70章


    郑国公离开国公府, 看了眼天色,头顶一半乌云,一半晚霞如火, 遮蔽半个国都城,这天还真是变幻莫测, 也不知道飞来医馆是如何知道何时下雨何时晴的?


    不知飞来医馆是否愿意教观天之术?


    正想着呢,郑国公踩着马凳的左脚忽然停住,哎呀,齐王正在文德殿忙得不可开交,不知他亲自营救的郑院使全家怎么样了?要不要去看看?


    还挺巧, 同样忙得不可开交的魏国公府马车刚好经过, 帷裳撩起,魏国公招呼道:“赵国公, 快夜禁了还出门?”


    “不放心。”郑国公的眼神难掩担忧。


    郑国公、魏国公、先帝和大长公主是多年搭档,是四人里最没上进心的,不知为什么,明明是有勇有谋的郑王殿下,偏偏就带着莫名其妙的颓废。


    直到大郸南北受敌,两名骠骑大将军奉命出征,偏偏户部补给军马粮草辎重不利,眼看着双军即将断粮断军饷,大郸处于危急关头。


    郑王殿下临危受命,一改平日“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的颓废,亲自带人重整补给线,出色完成各种调派事务。


    以至于大长公主和魏国公出征,都请先帝让郑王当自己的督军, 而先帝却打算派他当钦差查盐税之事。


    争执不下的结果就是,郑王殿下先给大长公主当了督军,然后又在魏国公出征时当督军,班师回国都城后只休了一个月,又当了钦差查盐税。


    再回来以后,先被封了郑国公,再被封为“知大宗正司事”,掌管大宗正司事务,专心打理皇族内部事务,完全不理朝政,除了宫宴很少露面。


    郑国公像之前那样,在大郸风雨飘摇之际,又一次站了出来,与魏国公和大长公主一起,合力将十三皇子赵鸿推到了齐王的高位,还会将他推上帝位。


    现下,秦王和晋王党羽众多,虽然秦王已死,但晋王还活着,危险时刻都有,意外也随时可能发生,不能有半点放松。


    郑国公向魏国公比了个手势,又交换了眼色,仿佛重新回到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时候,两家马车在国公府门前交错而过,在外人看来只是打了个招呼,仅此而已。


    马车匆匆停在长信宫门外,郑国公踩着马凳下车时,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不是很肯定:“郑院使?”


    背影循声转来,正是被收押入狱又获得特赦的郑院使,短短几日时间,头发灰白,仿佛老了十岁,但眼神却像往常一样坚定,恭敬行礼:“见过郑国公。”


    “本王记得齐王殿下命人将郑院使送回家去,六日后再到太医院复职,今儿才第三日。”


    也不对,郑院使穿的不是院使服,而是自家常服,看起来与寻常百姓没有任何差别。


    大郸官员待遇极好,但仅限于三品及以上的,像郑院使这样的五品京官,日常生活与百姓并无多少差别,顶多就是有官粮可以领,再无其他。


    所以,郑院使除了在长信宫内替皇族成员看病,也会在国都城范围内应邀出诊,赚些铜板贴补家用。当然,如果他充分利用手中职权谋取私利,也不至于普通成这样。


    因为郑津凭借出众的医术、竭尽全力的医心和双袖清风的为官之道,在连栽了六名太医院院使后,才被众人推上了院使的职位。


    事实证明,即使坐上院使之位,郑津还是那个郑津,毫无变化,在位一年有余,半点好处没为自己捞,遇上晋王那个杀神,差点断送了全家性命。


    郑国公在心里叹气,郑院使在大狱时可曾后悔?


    “郑院使,快要夜禁了,还不回?”郑国公觉得郑院使心里藏着事,而且事情还不小,但长信宫的宫门向来是非多,耳目眼线更多,不能问得太直白。


    “啊,还没上年岁就有些糊涂了,”郑院使向郑国公行礼后,“就此告退。”


    “郑院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王这几日有些头晕,不如你上本王的马车诊治一二?”郑国公忽然出声阻拦,身形也跟着晃了晃。


    “郑国公,请。”郑院使不疑有他,立刻停住脚步。


    郑国公的马车再次行进起来,不快不慢。


    马车里,郑国公直截了当地问:“郑院使,你找齐王殿下有事?”


    郑津一怔,然后低声问:“郑国公,齐王殿下的身体其实是飞来医馆治好的?”


    郑国公不点头也没摇头。


    郑津心中了然,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听说,今日嘉宁郡主也去了飞来医馆,速去速回,归来也已痊愈。”


    “哟,”郑国公打趣,眼神却极为危险,“郑院使的消息也着实灵通。”


    郑津据实相告:“某今日陪拙荆去西市买菜,刚好见到国公府的马车,嘉宁郡主从帷裳内打招呼,说是去飞来医馆,还送了某三匹布料。回来时,也遇到了。并非刻意打探。”


    郑国公的眼神又变得平和,据晏敦和梅敬竹说,别说郑院使,就连太医院都无法与飞来医馆相提并论。


    郑津满脸疲惫地叹息:“某才疏学浅,实在不能胜任院使一职,惭愧。”


    郑国公又拽回话题:“为何想见齐王殿下?”


    郑津从宽袖里抽出三份纸卷却又放回去:“郑国公,您当年离开国都城南征北战时,有没有觉得危险或蹊跷但又说不出理由的时候?”


    郑国公笑出鱼尾纹和满脸褶:“这可太多了!”


    “那您会如何对待才不至于无中生有,如何处理才不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郑国公收敛了笑意:“有话直说。”


    郑津像下了重大决心:“齐王殿下接某的时候,某给他塞了纸条,请他小心长信宫的吃食……不,某只觉得宫里……不安全……”


    “有人要毒害齐王殿下?!”郑国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此事万万不得发生!


    郑津把刚才塞回宽袖的三份纸卷又抽出来,郑重其事地呈到郑国公手中:“请过目,只觉得可疑,但某实在没有证据,也不知该如何对齐王殿下说?”


    事态紧急,郑国公一目十行将纸卷看完,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你也敢猜?!你不要命了?!”


    郑津坦然地注视郑国公:“某在大狱里以为会很快就死,却没想到死期延后,在里面看人疯癫看人触墙而亡……除了对死的恐惧、对家人的歉疚,还有两桩事情,。”


    “现下太过多变,某只担心齐王殿下,毕竟当年,某对他远没有对晋王秦王二位殿下那般用心,也没能照顾很多年。万万没想到,十年时间,物是人非。”


    郑国公刚起身又坐回原位:“齐王殿下现在吃的喝的都来自飞来医馆,长信宫内的一概不碰。”


    “那就好,”郑津这才放下心来,再次看向郑国公,“今年初,某收到来自林州府医馆的求助书信,有这么厚,里面讲述了林州王母山附近的石雕工匠得的一种怪病。”


    “他们都在二十至四十岁,没有外伤,也未感染风寒,就是渐渐地呼吸困难,有人甚至就在石刻崖边活活憋闷而死。”


    “当地谣传四起,说他们整日凿岩挖山触怒了王母山的山神,受到了惩罚。石刻工程就此暂停,其他石刻工匠听到这样的传言,根本不敢去那里做工。”


    “经过林州府医馆的医者们详细检查,他们似乎得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肺病,最后憋闷而死。”


    “因为此事实在怪异,林州府经驿站送信到太医院,问是否需要送两三位病患到国都城来?但因为事关山神惩罚的事,某也不敢轻易答应。”


    “此前,某向晋王和秦王二位殿下禀报过,他们没听完就拂袖而去,此事也就此搁置。想来,林州府听回话已经等得很急了。”


    “郑国公,您看?”郑津除了医术,其他都很平常。


    郑国公对那两位殿下失望透顶,思来想去:“这样,你把那些书信都交给本王,本王命人送到飞来医馆,看他们如何回答?”


    “这……”郑津当然同意,“那些书信是否需要重新抄录两份?”


    郑国公摇头:“不用,晏敦的肺病也是看了许多医者,到飞来医馆短短数日就有了极大的好转,他们有非常厉害的医者,还有检查手段,放心。”


    郑院使当然放心,忽然有了个念头:“郑国公,明日一早能否由下官将书信送到飞来医馆?与那里的医者当面交谈,探讨病人?”


    “这样最好!”郑国公一拍膝盖,把纸卷塞回郑院使袖子里,“如果他们能把林州肺病解释得清楚明白,你就回信让林州府把病人送到国都城来。”


    “如果他们对治愈那些病人,就把这三份纸卷也交给他们。”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郑国公双拳紧握,“晏敦说,飞来医馆有一种机器,可以看清活人肺和其他脏器的样子。”


    “还有一种机器,可以看清人头骨里的所有物什,神奇得很!”


    郑院使的心里非常忐忑,飞来医馆这样厉害? !


    “郑国公,去飞来医馆需要注意什么?某去送书信是否要递拜贴或名刺?”


    郑国公用力一拍马车,车很快动起来,两人一路说话,终于赶在夜禁前把郑津送回了郑家,还额外赏赐了米面粮油这些可以进肚子的东西。


    郑津正妻在家左右等不到人,还以为夫君又出事了,急得欲哭无泪,差人在附近四处寻找,却怎么找都没有。


    冷不丁就看到自家夫君抱着一袋米站在门前,脚边还有面粮油之类,忽然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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