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主君, 你去哪儿了?为何不事先说一声?”妻子蒋大娘子问得稀松平常,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始终没落下。
郑院使边解释边往家里搬东西:“原本只是随便走走,不知怎么的就遇到了郑国公,他说近来有些头晕,就上了他家的马车……”
“这些都是郑国公赠送, 足够全家吃一个月了。”
“……”蒋大娘子接过郑津手中的油罐,放心下来就忍不住高兴, “刚才点过了, 齐王殿下不仅派人把郑家保护得很好, 还把咱家的库楼都给填满了, 满满当当的。”
“够我们吃用一整年。”
夫妻二人把东西都搬进屋,关上门。
郑津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成亲三十年了, 都没带你出去游玩过, 明日, 明日一早,带你去飞来医馆, 据说那里与大郸截然不同, 比长信宫还要奢华美丽十倍!”
“此话当真?”飞来横祸以后,郑家人的心境都有了极大的改变。
“今晚沐浴更衣, 明日一早就出发。”
“行。”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郑津把满满一箱书信搬上马车, 又把妻子扶进马车,给她后腰放好靠垫,还在小桌上摆了蜜饯和小点心。
夫妻二人在坊门打开后就上路了,一路上,郑津先买了串在铁签上烤熟的馉饳三串,又买了两碗热腾腾的馎饦,两人细细品尝。
虽然出发早,但并不觉得冷,吃完后两人再次上路,马车驶出万胜门,径直向飞来医馆驶去。
郑津平时小心谨慎惯了,马车也行得慢,出城没多久就隐约听到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扭头一看是魏国公府的马车队,以极快的速度超过自己又停住。
仔细一看,掀开帷裳的竟然是齐王殿下,赶紧下马车和妻子一起行礼,却被“免礼”。
齐王殿下明显赶时间,寒暄两句就匆匆赶路。
郑津夫妇望着急速行进的马车队,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当年总是哭哭啼啼、对自己拳打脚踢的孩童竟然长得极好,还有悲天悯人的好心肠,实在太难得了。
……
一大早,金老和邵院长刚到抢救大厅,就听到对讲机传出崔主任火烧火燎的询问声:“院长,我们能不能带上发电机出诊?”
“有新病人?”邵院长一时没听明白。
“邵院长,赵鸿的治疗还剩最后两次,他已经两晚没回来了……”崔主任实在怕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前功尽弃。
邵院长在脑海里飞快回忆郑院长所说的“开车下山”,立刻拒绝:“崔主任,大郸的路况不太能开车,而且国都城到处是牛羊马,忽然开车进城,很可能会引发国都城的恐慌。”
“那……怎么把赵鸿叫回来?!”崔主任那个急啊。
正在这时,金老的对讲机响了:“金老,赵鸿回来了,车队后面隔得很远,还有一辆马车。”
崔主任不由提高了嗓音:“让赵鸿立刻到理疗康复科来。”
“好嘞。”王强愉快地回答。
很快,赵鸿就出现在抢救大厅,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郎,肤色本就偏白,所以脸上那对硕大的黑眼圈格外引人注目。
金老忍不住问:“你两天没合眼了?”
赵鸿不好意思地点头:“又困又饿又渴。”? ? ?
抢救大厅的众人惊了,堂堂齐王殿下,在偌大的国都城长信宫里竟然又饿肚子还口渴?说出来谁信啊?
赵鸿更不好意思地回答:“郑院使提醒我,小心长信宫的吃喝之物,带去的小面包和咖啡都没了,就……”饿了一天。! ! !
抢救大厅的众人第一次感受到古代权势争斗特有的危机四伏,第一反应是长信宫竟然也不安全,第二反应就是拿出各自珍藏的小零食和饮料,给他塞了满满一大包。
赵鸿拿着大背包感动得难以言喻,刚要说些什么。
金老提醒:“崔主任等着你呢,赶紧去。”
赵鸿的感动瞬间变成恐惧,背上包就一路快走离开抢救大厅。
崔主任在康复理疗科的小办公室里生气呢,就听到敲门声,紧接着就看到两眼皮打得难分难解的赵鸿,一时间,生气变成担忧:“怎么会这么忙?”
“请崔主任原谅,”赵鸿一揖到底,“君子一言九鼎,某未能做到。”
“赶紧的,躺治疗床上去,背包放下来,没人会抢你的……”崔主任可不管赵鸿是什么身份,毫不留情地一通念。
然而,崔主任的碎碎念并没能持续多久,只是安放理疗仪的时间,赵鸿刚躺到治疗床上就睡着了,一直到所有治疗结束都没醒。
崔主任拉上治疗室的窗帘,关了灯,放轻脚步离开治疗室,顺便把门关好,走回病区。
……
而巡查完急诊,刚和金老一起到门诊大厅的邵院长,对讲机再次响起:“院长,有个老头递了名刺,但我听不懂他说的话。”
金老在旁边插了一句:“魏璋马上就到。”
很快,魏璋把郑津夫妇和一箱书信带到门诊大厅,介绍:“左边这位是飞来医馆邵馆长,右边坐电动轮椅的是金老。”
郑津夫妇从官道上仰望飞来医馆像空中花园的那一刻开始,就没停止过惊诧,马车离方沙城还有二十多里,就被神卫们骑马围住了。
然后,郑津就看到了神卫们脸上已经消退许多的刺配,当时就震惊了。
神卫长认识郑津,简单把飞来医馆女医者替他们消除刺字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顺嘴提了一句,飞来医馆的女医者非常多。
郑津听到女医者时,再次惊了,全大郸都没女医者。
神卫长带路,郑津驾着马车紧跟在后面,驶到方沙城西南时,又被魏国公派来的黑护卫震慑住,下了马车捧着一箱书信跟在神卫长身后,又看到高高在上的移动梯。
保安队长王强和魏璋从移动梯下到方沙城,郑津赶紧恭敬递上自己的名刺,说:“在下是国都城太医院院使郑津,听闻飞来医馆医术精湛,堪称鬼神之技,特来求教。”
魏璋与郑津相对行礼:“请!”
对大郸人来说,自己的服饰爬移动梯其实很不方便,而郑津夫妇爬起来更是吃力,好不容易看到医院西门,就被一路的花草树木、雕栏蓝铁皮门等等的一切惊呆了。
就这样,郑津夫妇二人相互搀扶,走进飞来医馆,本以为外面已经是极致,没想到进入的瞬间,受到了最强烈的冲击,这里……真的美伦美奂,到处都是奇思巧技!
魏璋按邵院长的指示,把他们带进门诊大厅,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砖、三层高的透明穹顶和所有的装饰,郑津夫妇俩要掐着自己的手才觉得这一切不是做梦。
正在这时,金老操纵着电动轮椅到了郑津面前:“郑院使,我是飞来医馆译语人,这位是飞来医馆邵馆长。”
“你有任何要求,都可说来一听。”
郑津夫妇俩又被电动轮椅惊麻了,差点就跪了,被眼明手快的邵院长扶住。
郑津足足楞了五秒才回过神来,深深一揖:“大郸林州府多山,王母山最大,最近石刻匠人患上奇怪的肺病,有三人已经活活憋闷而死。”
“肺病?”邵院长拿起对讲机,“呼吸科,门诊申请会诊。”
很快,呼吸科医生胡景福,顶着他两个硕大的招风耳朵,带着听诊器,就这样走到门诊大厅,用“胡图图”招牌式提问:“邵院长,我是呼吸科主治医生胡景福,病人呢?”
邵院长一指郑津捧着的箱子。
“啊这……”胡景福作为资深二次元,对紧闭的、尤其是上锁的箱子有种莫名的抗拒,总觉得里面藏了什么凶神恶煞。
郑津赶紧打开箱子,捧出所有的书信,轻声说道:“病人身体极差,从林州到国都城坐马车至少要一个半月,所以先送来了这些描述肺病的书信。”
胡景福看着装满的箱子,环顾四周,随手指向药房外的等候区,蓝色金属椅都是空的:“不如,我们坐到那边去,慢慢看,好好聊?”
一行人到了等候区坐下,郑津有些心神不宁,飞来医馆竟然有如此高脚的椅子,坐着还真舒服。
胡景福听金老讲解现代简体字和大郸文字的区别和共同点,就这样看了起来,边看边拿颜色笔在上面做笔记,一封又一封地编号,直到全部看完。
郑津又一次麻了,飞来医馆的医者们看书信都这么快吗?
胡景福看完后,又重新装回箱子,用流利的大郸语问:“请问,您去林州亲眼见过这些病人吗?”
“没,”郑津向来实事求是。
图图医生问:“他们这些石刻工匠,平日雕刻时可曾用布巾捂住口鼻?”
郑津想了想:“老夫多年前见过一批石刻工匠,天气炎热,完全没遮口鼻。”
图图医生又问:“他们平日雕刻时可曾用水冲洗,边冲边雕刻?”
“没有。”郑津很肯定。
图图医生看向邵院长:“我怀疑是矽肺,工作环境很像,晚期更像。”
第72章
郑津虽然听不懂飞来语,但行医多年,知道医者之间相互讨论时的语气和神情,第一反应是欣喜,飞来医馆对这个病很有经验;第二反应是沮丧,因为胡图图医生的神色不太妙。
魏璋和金老互看一眼,尘肺这一整套资料,因为不常用,所以根本没翻译,这可怎么向郑津解释?
胡景福医生几乎同时反应过来:“金老, 尘肺没有翻译资料哇。”
金老忍不住皱眉:“专业名词就用现在的, 能解释通就行。”
这是最快也是最高效的办法。
胡图图看向邵院长:“院长, 这病可防不可治,在一期是人工干预可以恢复得很好;二期及时干预和治疗, 也可以延长寿命;三期没有任何办法, 我们科也没做过洗肺。”
矽肺其实是职业病尘肺的细分项, 常见于采矿、石雕等与石材加工相关的职业,临床经验和相关的检查治疗设备, 一般都在专门的职业病治疗医院。
而这类专科医院都开在矿业、开采、棉纱纺织、石雕等行业聚集的区域, 地域性很强,C市几乎没有这样的病人。
尘肺病是进行性加重的疾病, 临床分为三期。
根据资料显示,尘肺病一期没有明显的症状,有些病人容易疲惫,有些容易感冒,根本不会有人往尘肺方面想。如果能早期发现,及时采取防护措施,或者离开工作环境,不会对生命质量产生影响。
二期时,病人会有明显的呼吸道感染症状,咳嗽、咳痰、活动耐力下降,甚至有咯血、眩晕,体重下降明显等等,因人而异。
三期时,病人双肺功能严重受损,会有一系列严重的并发病,最后呼吸衰竭死去。
哪怕C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呼吸科综合实力很强,但治疗尘肺经验值为零,一期二期还可以对症治疗,遇到三期病人就束手无策。
因为细微的石尘,即二氧化矽微粒,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入肺部,这些微粒只进不出,渐渐地把双肺的肺泡全都填满,形成真正的“石肺”,当双肺失去代偿功能,就没有任何办法。
邵院长想了想:“郑院使说,那些病人送到这里至少一个半月,重病人很可能会死在路上。既然防大于治,我们先向他说明病因、病程和防治办法,避免更多的新病人才是正解。”
郑津非常专注地看人说话,却听不懂,魏璋和金老也不翻译,只能继续眼巴巴地看着,最后实在忍不住,轻声问:“这是什么病?不是触怒神灵?”
胡医生忽然打了一个响指:“我们科有尘肺矽肺的学习资料和视频短片,先让他看明白,然后再讲结合书信讲解清楚,怎么样?”
于是,郑津夫妇在魏璋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电梯,被忽然的晃动惊到,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在“叮”一声走出电梯后,又看到了更加明亮的走廊和安放的绿植,以及墙上的装饰画。
这一刻,他们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比长信宫都奢华美丽的存在。
魏璋打开多媒体会议室的门,按扭放下自动投影幕布,给郑津夫妇拿来矿泉水拧开盖递过去,胡医生回科室拿来自己的笔记本,联上投影仪。
郑津夫妇望着全透明的矿泉水瓶,清澈得难以想象的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清甜甘冽,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味。
魏璋坐在他俩旁边,递了纸笔给郑津:“我会和你们解释,有不明白的可以写下来,看完以后再讨论。”
郑津看着雪白的纸页,拿着中性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笔尖怎么这么细?不用磨墨?”
魏璋随手写字,又一次看呆郑津夫妇,就……实在太方便了。
尘肺的视频将近一小时,内容包括病因、工作环境、分型和治疗、以及最后的转归,有动画、视频和采访等等,即使不学医的人也能看明白。
郑津边看边听边记根本来不及,视频播放结束后,忐忑地问:“能不能再看一遍?”
结果这一看就是三遍,记了满满当当两大张的问题。
就在郑津还想看第四遍的时候,食堂樊主任推着餐车来送午饭了。
胡医生把保温饭盒送到郑津夫妇面前,用自己那份盒饭示意打开方式,又拆了一次性筷子给他们:“吃吧,这是飞来医馆食堂做的,希望你们喜欢。”
“今天是杂粮饭,酸辣土豆丝,蕃茄蛋汤,炸鸡腿,还有一个流沙小猪包。”
饭盒打开的瞬间,郑津夫妇就被食物的香气给吸引住了,看着从未见过的菜色,楞是忘记说“平日不吃午饭”的事情,拿起筷子向胡医生点头致谢,就细细品尝起来。
酸辣土豆丝清脆爽微酸,炸鸡腿外皮酥脆鸡肉鲜嫩多汁,蕃茄蛋汤酸甜口……两人胃口大开,吃得干干净净,连米粒都没剩,之后就对着粉粉的小猪包,有些不忍下嘴。
胡医生挟起小猪包解释:“趁热才好吃。”其实挺想给示范捅猪鼻子看流心淌下来,但又觉得有些不雅,别把他们给吓到。
“内馅有些烫,小心!”
“咝!”几乎同时,郑津被流心馅给烫了,可是虽然烫,但松软可口、流心细腻甜润,真的好吃。
蒋大娘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小猪包,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喜欢,最后在郑津的催促下才轻轻咬了一口,温热偏烫的流心进嘴……欣喜得不知该有什么表情。
“好吃吗?”郑津笑眯眯地看着妻子。
“好吃。”蒋大娘子笑得比小猪包还甜。
正在这时,魏璋拿出拍立得,对着郑津夫妇说:“看这里,一,二,三!茄子!”
郑津夫妇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看着魏璋手里的粉色拍立得满眼新奇,更奇怪的是,粉色盒子下面吐出一张照片,直到照片近在眼前才发现,拍的是自己? !
这是……什么仙人法器,自己怎么就到照片上了呢?
郑津夫妇两人翻来覆去地看,根本舍不得放开。
魏璋收走空饭盒才说:“要不要休息一下?或者四处转转?后面有个小花园,花花草草不少。”
郑津看着自家娘子:“去转转?”
蒋大娘子却说:“还是学如何诊病吧,那些病人实在可怜。”能见识飞来医馆这样的地方,吃到这样美味的食物,再好不过了。
接着,胡医生、魏璋和郑院使三人,摊开带着编号的书信,对照着郑院使的问题草稿,开始逐一解释。
首先是郑院使作为中医,对人体的解剖有基本了解,但对肺组织的微细结构一无所知。
胡医生拿出放大镜向郑院使解释,不断放大到单个肺泡结构,来解释微粒只进不出的原因。
其次,郑院使对呼吸循环的全过程只有中医的理解,胡医生从呼吸系统基本结构和原理,解释了经鼻呼吸,鼻毛的第一层过滤功能开始,整个呼吸过程。
两项解释清楚后,郑院使对尘肺的发病原理、经过和愈后就有了直观且明确的了解。
在此基础上,胡医生再讲解尘肺病的预防和早期治疗,就容易得多。
郑院使边听边记录,对胡医生充满尊敬又敬佩,也有困惑,看起来最多二十五六,医理知识丰富得让人惭愧。
全都解释完毕,胡医生问:“所以,戴厚实布巾蒙住口鼻,湿式雕刻,轮班制等是预防的重点。预防措施最便宜也最有效,真到最后,我们也没办法。”
“一定要告诉他们,戴布巾确实闷,但那是为了活命。”
“明白,”郑院使如释重负,拿着纸页沙沙地写,“某现在就起草回信,争取能赶上明日出发的邮差,这样,五日后就能送达林州府的医馆。”
这一写就是不短的时间,傍晚时分,郑津总算写完,忽然想到一桩事情:“胡医生,如果像您所说,开矿、采洗等等行业都有,是否也该把书信给其他州府发一份?”
“当然。”胡医生对郑津也很佩服,一眼就能知道是位脚踏实地的好医生,也许受眼界和科技发展水平的局限,但对病人的事一丝不苟。
郑津揉着酸胀的手腕和手指,这么厚的书信至少要抄十二份,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去?
胡医生看着面露难色的郑津:“郑院使,您准备发多少份?”
“十二份。”
胡医生拿起厚厚的书信,说了句稍等,就离开了多媒体会议室。
魏璋拉开窗帘,收起投幕,晚霞从玻璃窗透进来,把郑津夫妇俩渲染成绯色,顺便介绍:“从这里可以俯瞰飞来医馆的其他地方,瞧一眼?”
郑津立刻拉着妻子走到大玻璃窗前,看着楼下大片大片的树木花草,以及形状各异的建筑物,根本移不开双眼,飞来医馆怎么能如此美丽?
等他俩看够了回头,发现胡医生捧着厚厚一撂纸页走进来,用五颜六色的“条杆”把书页装好,一刻钟后,十五份“尘肺病”防治方案就已经装订完毕。
红黄蓝绿白的各色抽页条,配上完全透明的书皮,那样即使翻上许多遍也不会卷残破损。
郑津不可思议地抚摸着书皮,拿起来翻看一页又一页,整个人都梦幻了,这飞来医馆其实是神仙聚集之地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法器才能做的事物?
“多谢,”郑津和妻子深深一揖,是啊,三十年未曾出游,飞来医馆一日游胜却无数,只觉得此生能见识过这些也算无憾了,“今日所学甚多,感激不尽。”
“胡图图”咧嘴一笑特别卡通:“客气。”平白赚了一整天出诊,还没有麻烦的病人,可太舒服了。
郑津走出两三步,又折回来:“下官才疏学浅,还有许多疑难杂症,不知明日能否再来请教?”
“来呀,欢迎,如果病人比较近,可以直接来。”胡图图立刻邀请,十天期限已经过了两天,如果这次任务完不成就会停电。
这么大医院停电……后果不堪设想。
“感激不尽!”郑津激动得热泪盈眶,和妻子一起捧着厚厚的复印件,走出会议室却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这里太大了。
正在这时,睡饱了的齐王殿下,背着医护们的爱心背包,走出电梯,刚好看到茫然的郑津夫妇:“郑院使?”
“齐王殿下,”郑津夫妇立刻恭敬行礼,“您对下官的照顾,铭记于心。”
“飞来医馆不用行礼,”齐王把郑津扶起来,立刻看到他们手里的“尘肺防治方案”,“这是……什么新病么?”
郑津赶紧把林州府王母山石匠得病的事情简单说完,然后禀报:“齐王殿下,飞来医馆的医者们不吝赐教,下官要在夜禁前赶回国都城,请邮差分发至大郸各州府医馆。”
“明日一早,下官还会来这里请教疑难杂症,只是有一点,飞来医馆如此干净整洁,送来的病人该如何安置?”
赵鸿当然知道飞来医馆缺病人,同时也知道这里床位紧张,郑津只来了一天,就惦记着送危重病人来,真不愧是最踏实的太医。
“郑院使,本王已经与大长公主、魏国公和郑国公商定重建方沙城,城中格局将请飞来医馆设计、出图,会先建砖木结构的简房,让国都城百姓来这里看病有歇脚之处,若是需要住院,也方便照顾。”
“方沙城重建的勘探工作,已经命工部着手开展。”
“如此甚好,”郑院使听了连连点头,可是城中百姓贫苦居多,就算家中有病人,也出不起看病的米面粮油钱,就算咬牙凑齐了,却连运送病人的马车牛车都没有,“只是……”
齐王殿下的想法很好,可惜……
郑院使这次总算忍住没说大实话,却也低估了齐王的观察力。
“郑院使,本王希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齐王这两天和文德殿一群老臣斗智斗勇,在飞来医馆才能卸下心防大吃大喝一觉睡到自然醒。
兴高采烈地来打招呼,却发现郑院使有意隐瞒,当然不高兴。
郑院使看着手中的复印件,又看向隐藏不悦的齐王殿下,忽然就明白了,齐王殿下的性子完全不像先帝,却像他的阿娘慧妃,外柔内刚,坚定执着。
齐王毕竟是救了郑院使全家的人,只坚持了五秒,他就败下阵来,把自己的顾虑和婉惜都告诉了齐王。
“殿下,百姓饥苦,税赋严苛,能活着已是万幸,根本不敢去想治病的事情。有病就忍着,熬不过去的都是命数。”
齐王等到了郑院使的大实话:“放心,税收多了可以退,佃户的米粮收多了一样可以退!百姓们吃饱穿暖自然就会想看病。”? ? ?! ! !
郑院使有些恍惚,退税?退租?
这……怎么可能? !又从哪里退?
齐王迎着余晖的光,眉眼俱笑,眼神却带着杀意:“那些哄抬米价、囤米不卖的米商们,赚了那么多,总该吐出来一些,免得撑死了。”
“郑院使,本王先行一步。”
郑院使和妻子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两人脸上忽然有了难压的笑容,这才是百姓们盼望的殿下!
“走,我们回家,明日再来!”
“告辞!”
……
一队马车驶出方沙城,径直向国都城急驰,齐王坐在车里翻看带出来的奏章和各种各样的密信,正在这时,神卫长骑着良马追了上来:“齐王殿下,殿下……”
齐王用力一拍车轿,马车很快停下,挑开帷裳:“何事?”
神卫长翻身下马,凑到齐王耳畔低语:“三日两夜的挖掘,发现方沙城西南的地下,囤积大量粮食,都是未掺沙的官粮。看守是一群被刺配的机关师和侏儒,现已悉数被抓。”
“经查,当初拖走龙卫良马尸体的就是他们,但身体状况很差,经不起严刑拷打。”
齐王抽出一个纸卷,用中性笔写了出诊请求,交到神卫长手里:“立刻转交给邵馆长,请飞来医馆的医者们出诊,费用全都暂且计下。”反正债多不愁。
“神卫全程守护,若有一名医者因此受伤,你们提头来见!”
“是,殿下。”神卫长收好纸卷,翻身上马,向方沙城驰去。
齐王放下帷裳,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脑海里渐渐浮出一个全新的计划。
神卫长一路骑马回到方沙城,将缰绳系在拴马桩上,从挖开的暗门走进去,穿过一段又一段暗道,钻进一个新开的地下洞窟,一股刺鼻的排泄物的气味,薰得人呼吸困难。
这次发现纯属意外,开挖的起因是神卫长在方沙城,遇到接郑院使上山的魏璋。
用现代观点来看,神卫长这人属牛,很可能是金牛座,性格倔强,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因为亲眼见到“人头上长着头”,所以,方沙城西南始终是神卫长不愿踏足的地方,得空就会问魏璋和王强,医仙们有没有回答?
这次王强实在扛不住,对神卫长说了这里有通往地坑院的密道和暗门,小胖墩会在晚上带着傩舞帽陪月儿外出散步,以及自己亲眼见到那顶帽子和小胖墩的死讯。
魏璋点头表示千真万确。
神卫长听完足足楞了三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退避三舍的恶鬼,只是两个生病的孩子牵手外出,害怕被人发现戴了傩舞帽而已。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孩子和妻子,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王强和魏璋知道神卫长的脾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节哀。”就爬移动梯上去了。
神卫长掩面而泣,哭够了就一抹袖子,带着属下,直奔当初发现“恶鬼”的地方,搬开坍塌的屋顶和破烂的土墙,真的找到了一道暗门。
从暗门进去,边走边敲,听回声辨别方向,走了不少路,忽然敲到右手边的回声特别空,好像有另一个地下空间。
二话不说,神卫长带人开挖,就在挖通的瞬间,三道利箭迎面射来,铁锹把利箭拍开后,用布巾捂了口鼻,往里面丢了薰烟,又用土块暂时封住挖通处。
几乎立刻就听见里面猛烈咳嗽的声音,以及奇怪的金属相碰的响动,等了片刻,里面就安静了。
神卫长再次挖开,等烟雾散尽,火把照亮,就看到另一边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了十三个人,挺巧,每个人脸上都刺了字。
于是,他们直接把这个小洞挖成与地道等大等宽,举着火把就冲了进去,然后膝盖大腿就糟了殃,这时才发现有一群身形矮小却长着成人脸的怪物。
论干架,大郸很少有人是神卫的对手,尤其他们还经过飞来医馆的精心救治,现在更是以一挡百。
一刻钟后,这群小矮人就被神卫们打翻在地,等到火把照亮里面一看,不由的心头一紧,不好,下手有点重,这可怎么办?
冲在最前面的神卫却大喊一声:“好多粮!”? ? ?
神卫长可太清楚现在的国都城有多缺粮,方沙城更不用说了,怎么可能有很多粮? !
“神卫长,如果我骗人天打雷霹不得好死!”
于是,神卫们高举火把鱼贯而入,循声找到探路的神卫,仰望堆得极高的米粮袋,一个比一个晕糊,怎么可能? !
神卫长拿出匕首随意戳了一袋米粮,干净的米粒像流水一样泻在地上,在火把的亮光下格外显目。
“你们在这儿守着!任何人不得进出!”
“某去去就来!”
“是!”神卫们立刻摆开攻守阵势,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同时还摁住了两名从黑暗处冲出来、意图纵火的小矮人。
两名神卫继续探路,发现了更多的米粮,按目前规模来估算,方沙城西南的地下可能都是米粮。
神卫们当时就炸了:“那么多百姓饿肚子!竟然囤在这里?!”
“你们还记得之前差点闹起来的掺沙米吗?”
“老子问候他们十八代祖宗,方沙城和附近到处都是沙,掺沙米很可能就是从这里发出去的!”
“我把他们都捆结实了,一个都别想逃!”
很快,晕在最外面、脸上被刺字的人都被捆住,之后就是那群小矮人……
神卫警惕地注视着他们,忽然有人说:“哎,他们是不是百戏团的?”
“我想起来了,五年前国都城来了一个百戏团,戏团里有不少小矮人,后来……好像出了什么事……”
“对,那个百戏团的机关也是一绝……”神卫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最外面的那群刺配的人,不知道怎么的,自己脸上已经明显消退的刺字处,又隐隐作痛起来。
听说那个百戏团冲撞夜禁,全都被抓了,冲撞原因不明,去向成谜。
第73章
邵院长拿着赵鸿亲笔写的“出诊请求”纸卷,在金老的指点下终于看明白了,不禁皱起眉头:“又出诊?还是在地下?”
事实上,每次出诊邵院长都紧张, 这次……嗯,更紧张了, 因为那群人都是犯罪嫌疑人。
医院其实经常见到犯罪嫌疑人,警察带着罪犯或嫌疑人到医院做检查,一般都戴手铐,少数还会带脚铐,极个别甚至带嘴套,旁边都有警察盯着。
现在,全院都凑不出五副手铐,而出诊病人共三十七。
更重要的是, 这群人长期生活在地下, 很可能携带某些未知的病原体, 冒然带进急诊和门诊,风险很大。
神卫长是跟着魏璋进来送出诊书的,见邵院长和金老神情严肃,就困惑地看向魏璋。
魏璋知道他俩的担心,直接提议:“邵院长,大郢国都城地震,飞来医馆在四门建的临时医院救了很多人,当时医护们按时交接班轮换休息,医院外面有虎贲军巡逻,非常安全。”
邵院长刚想同意,忽然意识到另外的问题:“院内所有发电机都在工作,还能撑八天。”
一声叹息。
魏璋想了想:“邵院长, 我去找个人。”
很快,魏璋带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走进院长办公室:“邵院长,这位是做光伏工程的汪奇锐,他车上有光伏设备,供全院电肯定不行,但供个临时医院没问题。”
“当时他们工程师讨论的是,如果全院停电,就用来保障没法离开机器的危重病人。”
邵院长大步走过来握手:“汪工,你好,你好。”
汪奇锐名字很勇,却是个社恐I人,特别拘谨地回答:“邵院长,你好……呃,嗯……那个……根据我们之前的测试,方沙城东面有一片区域非常适合摆放光伏设备,就近设临时医院,应该没问题。”
“好,好,好……”邵院长赶紧拿出对讲机,“保科长,召集志愿者在方沙城东面区域摆开临时医院,安装光伏设备的汪工会指导你们摆设的位置。”
魏璋一拍神卫长的肩膀:“走,我们搬病人去。”
邵院长同意:“去吧,急诊的推车肯定够用。”
魏璋和神卫长一起下到方沙城,与神卫、魏国公的黑骑、大长公主的护卫们一起,用极快的速度组成了运送团队。
团队分出一半人手进入地下,把病人们都运出来。
另一半则在移动梯下面,等着运送光伏设备。
……
保科长、工程师和志愿者们一起,把移动梯改装成了移动货梯,还另外安装了悬吊支架,保证能把光伏设备安全高效地运到下面的方沙城。
半小时后,医院停车场里一辆很大的工程车缓缓驶出东大门,开到医院西门,掀开车棚,包装严实的大片光伏板排列得整整齐齐,支架也包装得很好,列在车厢两旁。
魏璋和汪奇锐在移动梯下面,指挥黑骑和神卫们把一块又一块光伏板接住,每五块放一车,运送到之前计算过最合适的安装地点。
每一步都需要时间,都需要众人的配合,很快,整个方沙城的人都忙碌起来。
两小时后,光伏设备全都运到方沙城中,保科长、工程师和志愿者们也都带着移动医院的设备从移动梯下去,时间刚好,神卫们也把病人们从地下运出来。
移动医院在方沙城东区初具雏形,尤其是各种便携灯具挂上,折叠病床一张张摆开时,在一旁搭把手的神卫、黑骑和大长公主护卫们都惊呆了,这可比中军大帐都要坚固宽敞得多。
距离移动医院一百米不到的地方,汪奇锐、工程师和志愿者们同步安装光伏设备,没有打桩设备,他们灵机一动找了配合度很高的马匹,利用它的自重把支架牢牢地钉到标准深度。
而“120抢人组”作为先遣队进入移动医院,检查病人们的基本情况,用对讲机摇人,包括但不限于骨科、普外科、神经外科等科室的医护,他们带上科室常用的药物和便携设备,赶赴方沙城。
而就在他们开始治病救人的时候,黑骑和大长公主的护卫们已经在方沙城外巡逻。
就像神卫们所说,病人们的情况很差,营养不良、长期缺乏光照、维生素蛋白质缺乏、电解质紊乱、陈旧性骨折、急慢性感染等等。
护士们建立静脉通路,医生们下医嘱补充电解质维生素等等,当然,最重要的是,补充营养。
听神卫长讲完地下情况时,医护们都不明白,他们就生活在米堆旁,怎么还能把自己饿成这样? !不对,如果长期只吃米,“脚气病”肯定跑不掉。
这一通忙活,等病人的检查基本结束,天已经黑透了。
时间刚刚好,移动医院接通了新电源。
魏璋和神卫长守在移动医院的西门,有些纳闷:“他们以前是百戏团(杂耍),就算被人算计受罚关在地下,他们为什么不跑?”
神卫长摸着脸上还未完全消退的刺字:“脸上有字,他们就不能再演百戏了,就算他们机关做得很好去铁铺、木工铺寻短工的差事,也不会有人要他们。”
“大郸有律法,不能舍弃家中生病的亲人,违者处罚很严重。侏儒对平民而言就是累赘,百戏团管事出点铜钱,说是招他们做工,亲人求之不得。”
“他们离开百戏团,做工没人要,自己没田没地的,路途遥远也回不了家。”
“除了偷盗强抢,他们很难靠自己活下去。”
魏璋沉默,大郢也没好到哪里去。
神卫长继续:“我们以前看过他们的百戏,很出彩,但是地下没有百戏团的管事,多半是被作为人质扣押了,这样他们才能老老实实在地下守着那些米粮。”
“至于更详细的,要等他们醒了以后才能问,但基本问不出什么。”
魏璋有些诧异。
“以往抓到那些偷盗强抢的侏儒或是刺配人,他们知道严刑拷打难扛,一有机会就自尽。而操控他们的人也吃准了这一点,一旦被发现,脱罪也很容易。”
魏璋听了立刻起来,提醒护士把他们都固定好,免得自伤和伤人。
在移动医院附近转了转,魏璋翻身上马驰出方沙城外,找到每个在城外巡逻的护卫嘱咐一遍,绕城一周后才回到城里。
王强有些纳闷:“喂,你在忙活什么?”
魏璋一勾王强肩膀:“强哥,我们去干点高科技才能做到的事!你手机电满吗?”
“满啊。”王强不明白但还是跟着魏璋戴了口罩,走进神卫长发现的暗道。
“我们进来干什么?”王强一脸问号。
“赵鸿满肚子理论,实践经验不足,我们替他分担一点。”
这样说着,魏璋拿出手机,边走边拍,两人一直走到米粮存放区域拍了不少照片,又接着继续寻摸,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方沙城西南地下全都是米粮存放区,一垛垛地摆放非常整齐,在存放区外是机关师和矮人的生活区,他们操探着各种机关,阻止一切靠近这里的人事和物。
事实上,机关师和矮人的生活区与存放区是完全隔开的。
如果不是神卫长带人追根刨底地在地下疯狂开挖,直至挖通了这两片完全隔空的区域,这些米粮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而那些机关师和矮人在饿肚子的时候,肯定也想不到一墙之隔就是米粮。
两人拿着手机各种拍照,彻底摸清了地下区域的结构和布局后,才穿过长长的暗道回到地面。
王强以为这下肯定没什么事了,哪知道魏璋又一溜小跑到了移动梯下面,眨眼间就爬回了医院西门。
“这小子神神秘秘地搞什么啊?”王强完全不明白。
半小时后,魏璋又下来了,身后还跟着人才统计表里的化学人才,人才们都背着很大的背包,向移动医院走,最后面是全副武装的小葛警官和狄警官。
王强打小学习不好,但也见识过学霸们,在部队的时候,更加见识到了化学的威力。
这群化学人才们文质彬彬、个个书生气,待人也客客气气的,实验室里做出来的东西,分分钟能要人命,他们可以用很简单的几样东西弄出规模惊人的爆炸来。
王强摸了摸寸头,有些担心地问:“你们要干嘛?夜袭国都城?这不太好吧?”
自从上次参加大郢国都城地震抢险以后,王强知道古代建筑多为木结构,个个易燃,以化学人才们的手段,一晚上把国都城变成火海也是分分钟的事。
魏璋叹气:“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保护方沙城?”
“就……行吧……”王强持怀疑态度。
之后,魏璋就驾着马车,让他们上城,径直奔向方沙城的四周,尤其是城东和城西南这两个区域。
……
移动医院里,因为魏璋的提醒,医生提前下了镇静剂的医嘱,又为了保护他们的眼睛(长期在地下,光线微弱,忽然回到地面,双眼可能会失明)又缠了一圈绷带。
几乎每个人的输液架上都挂着抗生素、止血药、电解质维生素等等液体,全部挂完差不多要到明天早晨,只希望他们能撑得住。
与此同时,医生们利用短暂的空闲时间,聚在一起讨论更合适的治疗方案;而护士们则在床边巡视,看有没有病人药物过敏。
等所有病人的抗生素都挂完,医护们又巡视一遍,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是夜晚十一点。
方沙城的夜风很大,刮着移动医院最外层的蓬布哗哗作响。
夜风吹过倒塌的房屋和残断的围墙,发出各种各样的奇怪的声响,恐惧效果直接拉满。
“嗖!”一声响,一支带火的箭射进移动医院的入口。
医护们被电影电视剧里才有的场面震惊了:“哇,这箭真的有火啊?!”
紧接着就是第二箭、第三箭,神卫们冲进医院里,用自己当盾护住了每一位医护人员。
第74章
贴身保护和舍命相护这种事情, 都是电视或电影里的情节,医护们被神卫们摁头整个护住时才反应过来,这是火攻, 是杀人灭口!? ? ?
他们治病救人有什么错?要被灭口? !
可偏偏这时,外面凌厉得足以刺破夜空的嗖嗖声越来越多, 也越来越密集, 移动医院的窗外不断有火光划过。
医护们第一次感受到被围攻的恐惧,紧握双拳也无法抑制身体一阵阵地颤抖, 以至于脚下明显的震动都没能发现。
只听到一记响亮的鸣哨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伴着金属触地的响动,一声又一声,移动医院外被迅速聚集的长盾牌紧紧围住。
“叮当!”箭尖射中盾牌的响声, 比雨点都密集, 听得人头皮发麻。
神卫个个像巨人,力气也很大,见外面的盾甲阵已经摆好,立刻稍退一步,左手利剑、右手盾、背上还有弓箭和箭囊,生怕把他们给闷着或者扎着。
医护们惊恐地互相张望,而不大的医院入口处,能看到银光闪闪的铠甲和映在上面的火光,想出去看被神卫拦住。
而医院入口外、盾甲阵内站的不是别人, 正是魏璋、王强和神卫长。
神卫长连续扭头看了三五次,小声问魏璋:“医仙们为何不害怕?”尤其是医院里面,护士比医生多,连声惊恐的尖叫都没听见, 都特别勇敢。
魏璋捏着鼻子点头,看破不说破:“嗯,他们向来如此,不分男女。”
有没有可能,他们平时安逸惯了,傻得没反应过来有危险,不然哪个好人能说出:“哇,这箭真的有火啊?!”
有那么一瞬间,魏璋特别想装不认识这群人。
一刻钟后,外面的马蹄声、射箭声和其他声音渐渐平息,又恢复了深夜的宁静。
一声特别的哨响后,神卫长在医院门外下令,里面的神卫们个个站得笔直、收剑入鞘、盾牌归位,排列整齐地走出去。
像鳞片一样重叠排列的盾甲们,在听到第二声哨响后,昂首挺胸站得整齐,有序退场,边走边捡起地上的长箭,箭身有粗有细……箭尖锐利闪着寒光。
正在这时,外面两个人抬着一名黑骑进来,右胸被一支利箭穿透、箭尖还滴着鲜血,病人已经出现明显的呼吸困难,同伴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医护:“请医仙救他!” ! ! !
此刻,医护们后知后觉的后颈发寒,如果没有神卫和盾甲的保护,刚才那一通乱箭,现在呼吸困难的就是自己!
呼吸科胡图图医生立刻推来一辆平车,用清晰的大郸语回答:“他要立刻送往飞来医馆!跟我来!”
三人把中箭的黑骑搬上推车,胡医生拉着车头离开移动医院,径直向医院送去。
胡医生拿着对讲机边走边通知麻醉科和呼吸科,再通知检验科,病人被平稳地送到医院西门,急诊的医护推着受伤的黑骑往抢救大厅赶去。
急诊手术不分昼夜,新一轮与阎罗抢人又开始了。
经过清点,这次夜袭共有黑骑三名、大长公主护卫四名、神卫两名身受重伤,另有十七人受皮肉轻伤,而被重点保护的医护们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医护们被保护得很快,并以最快的速度治伤,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瞬间转换。
好不容易下到方沙城的邵院长,看着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沿着马蹄车辙印一路小跑到移动医院,外面不止有烧灼的痕迹,还有血迹,只觉得眼前一黑,径直冲进医院入口。
医护们正忙着处理伤员,抽血的、清创的、缝合的……有条不紊,以至于谁也没发现火烧火燎赶来的邵院长。
“你们……大家还好吗?有没有人受伤?”邵院长说话破音,声音在抖,手也在抖。
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邵院长,您怎么来了?”从移动梯到移动医院,也要走不少路呢,看邵院长脑门上亮晶晶的汗,医护们有些感动。
“院长,我们没事。”医护们齐声回答。
邵院长一下就握紧了移动医院里的支撑架,双腿一阵阵地发软,要不是靠毅力在撑,早就一屁股坐地上了,没事就好,医护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时,魏璋和背着空包的化学人才们聚集在移动医院门外,聊天的声音太大,连高度紧张和脱力的邵院长都听见了。
“魏璋,你们有没有怎么样?没受伤吧?”邵院长活到现在,都没今晚这么刺激连连,担心医护,再担心人才们,只觉得心不够用。
“邵院长,我们也没事,”魏璋先报平安,然后一拍化学人才的肩膀,“化学组立大功,他们把夜袭的骑兵都挡在了城外。”
否则就不是一阵火箭雨能善罢干休的。
而铺设光伏的汪奇锐、保科长和志愿者们,在大长公主护卫们的保护下也安然无恙,刚好从移动医院门前走过,顺便向邵院长报个平安。
这下,邵院长心中一块巨石总算消散,太好了。
在此之前,化学人才们在方沙城东南西北四门设的埋伏,在被马蹄冲破的瞬间,四道瑰丽的火墙照亮黑暗,夜袭的马匹受到惊吓,四散逃蹿,队伍溃散无法入城。
这才是他们在城外射火箭的最终原因,而当他们轮换射完四批火箭,就被魏国公调派的步兵司捧日军全部活捉,无一脱逃。
而在方沙城西门外十里,另一拨试图通过暗道潜入城中的米商们被捧日军援军围捕,无一脱逃。
米商只说是要外出采买,否认试图进入方沙城,魏国公冷眼旁观,看他们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之后有他们哭爹喊娘争相认罪的时候!
……
几乎同时,国都城长信宫文德殿,户部从上到下的官员悉数被抓,前太子太傅晏敦暂领户部尚书一职,并与凌太傅、吏部一起,选举户部各级官员。
前刑部尚书梅敬竹到文德殿后,带着仵作,直奔停尸处,发现秦王殿下死得蹊跷,回到文德殿向齐王如实禀报。
齐王当场宣布,梅敬竹暂领刑部尚书一职,与郑国公合作调查秦王死因。
第75章
而利箭贯穿肺部的黑骑被紧急送到抢救大厅, “胡图图”医生先做了胸穿、放引流瓶,病人呼吸困难有所改善,但引流瓶内的液体很快增多, 初步判断血气胸。
护士同步建立静脉通路、抽血送验等等术前准备。
就在大家焦灼地等待血生化报告的时候,忽然有人慢悠悠地说话:“不应该呀,今儿可是二月里最好的黄道吉日,难得的百无禁忌,怎么会这样?”
循声望去, 戚修明仰面朝天地嘀咕。
大长公主拄着手杖没好气地说:“确实百无禁忌。”
要不是飞来医馆能人极多,现在肯定没一个活口,什么破吉日? !
戚修明掐指一算:“大长公主, 齐王殿下在长信宫里,现在也挺百无禁忌。”
查“燎祭贪腐”、“官粮掺沙”、“调查秦王死因”、“清理敌对党羽”等等事情都迫在眉睫, 但调查这里的任何一件事都需要大量的时间人力和物力, 而最后能不能做成, 关键在于做事的人。
齐王在国都城内没有任何势力,现在只有“三连遗诏” ,满朝文武暗地里不服他的多了去了,如果没有魏国公、郑国公和大长公主的鼎力支持,再加三位老孤臣,总算可以施展开来。
“晏老头和梅老儿肯定已经在文德殿大展拳脚……咝……哎哟……”戚修明的截肢手术不疼,麻药过了倒也不疼,但到了深夜就不知怎的觉得双腿疼。
大长公主和妙音两人本来都要回留观室了, 听到戚修明强忍的声音,难免有些担心。
因为术前宣教的时候,她俩也非常认真地听了,血压高的病人容易伤口出血, 而血糖高的病人伤口不容易好,手术后八小时是第一个关卡。
“戚老,你怎么了?”大长公主算过,现在刚好是手术后的第八个小时,“哪里疼?”
戚修明一张圆脸硬是疼得起了褶儿,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说实话:“腿疼。”
大长公主还没来得及说话,文浩就走过来问:“伤口疼?”
戚修明望着膝盖下空荡荡的薄被,望着大长公主和妙音关切的眼神,又看着文浩检查截肢断端,最后不好意思地说:“我的小腿疼。” ? ? ?
大长公主和妙音要不是了解戚修明的个性,肯定以为在讹人,小腿已经截了怎么还会疼?
戚修明很诧异,小腿明明已经不在了,怎么还疼?还疼得这么厉害?
大长公主特意打圆场:“你是不是伤口疼?误说成小腿疼?”
“伤口当然有些疼,还能忍受,”戚修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小腿疼得厉害。”
文浩皱了一下眉头,拿起对讲机摇骨科医生:“戚修明,是的,今天的截肢病人,说他小腿疼……额头出汗、双拳紧握、说话咬牙,应该是真疼。”
对讲机里骨科医生的说话声很低,除了文浩,其他人都听不清。
“行,我知道了。”文浩听了不少时间,摁掉对讲机。
大长公主和妙音特别紧张地盯着文浩。
文浩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向戚修明解释:“是这样,你现在觉得小腿疼是因为手术截断了很多神经,术后觉得疼也是正常,我给你加一点止疼药?”
戚修明听不懂神经是什么,但知道“止疼药”,问:“也是山茄花和大麻花做成的?”
“山茄?”文浩是特别纯粹的西医,并不了解草药。
大长公主接话解释:“大郸也有止疼药,多年前,军医们给伤员喂乳香酒后再做手术;现在,有医者用山茄花和大麻花混合制成药,可止疼和镇静。”
文浩有些吃惊,虽然知道古人战争多,军医们肯定也有不少厉害的手段,但大郸就有麻醉药甚至全麻药这个消息,对现代人来说还是很震撼的。
“不是,”文浩注视着戚修明的眼睛,“是肌肉注射的药,化学合成。”
戚修明很惭愧:“有劳了。”
“我们这里的药,止疼功效非常好。”文浩下了医嘱,等护士校对医嘱后,戚修明挨了一针。
大长公主和妙音对文浩深信不疑,见戚修明挨过针后,就放心地回去休息了。
而戚修明因为糖尿病自带的乏力,在挨了一针后,渐渐睡去。
文浩和时萱观察了一会儿,互相递了个眼神,其实刚才打的不是止疼药,而是小剂量生理盐水,欲称的“安慰疗法”。
因为戚修明诉说“小腿”疼,并不是孤例,在截肢手术后的病人里很常见,称为“幻肢痛”,明明小腿已经没了,却还是觉得小腿非常疼。
根据现代医学的统讲数据,截肢手术后的病人有四成甚至七成会出现“幻肢痛”,一般来说,经过心理疏导和安慰,都可以缓解,有些严重的则需要药物治疗。
文浩只希望今晚的“安慰剂”能起效。
事实证明,个体差异会出现在每个病人身上,小腿疼的戚修明挨完一针后,一觉睡到大天亮,整个人都是放松状态。
即使如此,早晨交班时文浩还是提到了戚修明“幻肢痛”的问题。
戚修明一觉醒来精神抖擞,在戚家管事的照料下洗漱净手,吃完早食后又隐约觉得小腿疼,但昨晚已经打过止疼针,今日就很想保住老脸,免得被晏敦和梅敬竹知道后取笑到老死。
偏偏事与愿违,戚修明越想忍就越觉得疼,等到骨科医生肖宇来抢救大厅查房时,已经疼到忍不住的程度。
肖宇看了交班记录,用非常可以的大郸语问:“昨晚睡得好吗?”
戚修明立刻点头:“昨晚打了止疼针,睡得极好。”
肖宇看到“生理盐水”注射记录,用商量的语气问:“如果疼得无法忍受,要不要再打一针?”
戚修明有些犹豫:“一直疼就一直打?”
肖宇微笑着回答:“不,止疼药也有副作用,不宜多用;最好能想办法转移注意力,不总想着小腿,可能会好一些。”
戚修明轮流握着手,搓来又搓去,然后问:“老夫能否像齐王殿下那样早出晚归?”
肖宇不同意:“戚老,你有糖尿病,伤口愈合本就比别人慢,今天才手术后第一天,还有日常的治疗要做,没法出院。”
戚修明叹气又叹气,怪谁?除了怪自己还能怪谁?可这世上也没后悔药可以吃。
肖宇见戚修明像斗败了的公鸡,补充:“当然,如果你能恢复得很好,提前出院还是有可能的。还有,康复科的医生会来找你商量,以后出行要不要安装假肢?”
“假肢?”不仅是戚修明,就连大长公主和妙音都看着肖宇。
肖宇拿出手机,给他们放了一段“安装义肢视频”。
三人目不转睛地看:“一位年轻男性在篮球场打球,转身灵活动作敏捷,直到比赛结束后坐到休息的长椅上,大汗淋漓地撩起裤腿,右膝以下全是假肢。”
另一个视频,“一位中年女性像平时一样提着篮子出门买菜,下楼梯,出楼道,走出小区门口,穿过马路到达不远处的菜市场……回家以后把菜分别处理好,掀起裤腿后,左侧脚踝是假肢。”
三人又一次受到了飞来医馆医术的冲击,戚修明激动得直搓手,眼巴巴地看着肖宇:“请问,老夫何时能装?”
肖宇见过太多这样求好心切的病患:“首先,要伤口完全愈合消肿,三至六个月后才能订制假肢,之后就是大量的练习……如果伤口恢复得慢,可能要半年到一年……”! ! !
戚修明脱口而出:“这么久?”
“这位医仙,实不相瞒,其实老夫真的有大事要做,拖不了这么久的时间,”戚修明很着急,“其实,如果能助齐王殿下一臂之力,哪怕以后不用假肢再也无法走路,我也心甘情愿。”
肖宇作为现代人,当然一切都以病人为重,戚修明这样一心想出院做大事的病患也有,思来想去:“如果你的伤口恢复得好,可以先坐轮椅。”
“轮椅?”戚修明又一次叹气,忽然又两眼放光,“老夫能有金老那样的轮椅吗?”
肖宇轻轻摇头:“金老那样的轮椅,我们医院没有,但有其他的电动轮椅,不能爬坡。”
戚修明惊了:“金老的轮椅能爬坡?!”什么样的能工巧匠才能做出来?
“是。”肖宇有些想笑,金老的电动轮椅是国际大品牌顶配版,价格不菲;而国产电动轮椅会便宜很多,“我们科还有五台电动轮椅可供选择,但是有些贵。”
戚修明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老夫真的可以买吗?”
要知道在大郸这个等级森严的国度,有许多东西再有钱也买不到。
“可以,等你伤口恢复后,可以到骨科来挑选,”肖宇边说边观察,在看视频和聊天时,戚修明的脸上完全没有痛苦的神情,身体也很放松,也就是说当他的注意力从截肢上移开时,幻肢痛就停止了。
这就意味着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对戚修明很有用。
第76章
戚修明激动不已, 追问:“请问医者,买轮椅要多少米面粮油?”
肖宇忽然反应过来:“抱歉,你不能买电动轮椅。”
戚修明楞住, 失望很明显:“为何?”
“大郸没电,电动轮椅按时充电才能使用。”肖宇暗骂自己大意,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戚修明在飞来医馆住了这么长时间,也隐约明白这里的“电”,绝对不是大郸能有的,立刻垮了双肩,像一大坨漏气的皮球,忽然就觉得小腿又疼了。
肖宇赶紧打圆场:“可以暂借几日, 让大郸工匠们按样打造,有了图样, 就能让大郸需要的人也能用上。当然, 在飞来医馆时, 你也可以借用电动轮椅。”
戚修明瞬间满血复活:“真的?”
“真的。”肖宇非常肯定地回答。
戚修明大力地拍戚家管事的肩膀:“快,快去找工部尚书, 不, 快去找魏国公或郑国公,让他们多带些巧匠来学做轮椅。”
“是。”戚家管事立刻应下,主君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赶紧的。
管事刚离开抢救大厅,邵院长和金老就进来了。
大长公主和戚修明一见他俩,立刻行礼,为昨晚飞来医馆遇袭一事道歉,并表示将赔偿医馆所有的损失,同时感谢医护们救治伤员。
邵院长的日常巡视已经扩展到方沙城的移动医院, 刚才巡视的结果,昨晚救治的机关师和侏儒症患者已脱离生命危险,目前以营养支持和抗感染治疗为主;而昨晚受重伤的护卫们,还有六人病危中。
尤其是利箭贯穿肺部的黑骑,因为箭尖带火焰,给受伤部位造成了双重伤害,手术时,先是拔箭时大出血、之后心跳骤停了两次,又两次被麻醉师救回来,还在麻醉科复苏室里,情况不太乐观。
邵院长把这些都简明扼要地转告大长公主和戚修明。
他们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邵院长又说了更令他们震惊的消息:“方沙城西南地下全是未掺沙的米粮。”! ! !
邵院长继续:“昨晚神卫在方沙城外数里的地方,抓住了国都城的一位米商和随从,虽然经过神问,但此人拒不承认要进入方沝城,也否队米粮是自己的,并不知道这些米粮是哪些米商的。”
简单来说,就是块滚刀肉。
大长公主吩咐:“妙音,你先去清点囤粮的准确数量,然后将米商和随从押去国都城,转交给齐王殿下。”
“是!”妙音离开抢救大厅。
不知道怎么的,医护们听完这些嘱咐,觉得国都城现在肯定比昨晚更热闹也更危险。
事实也是如此,因为国都城所有城门都由魏国公和郑国公麾下把守,官员及家属不得擅离。
如果有官员觉得自己官小不显眼或女眷们可以携物潜逃的。
哦,那不好意思,郑国公作为皇亲,不仅管皇族事务,还操办过不同规格的宫宴,家中管事对朝中大小官员及子嗣都了如指掌,从不认错。
大郸有男女之防,如果有人觉得郑国公家的管事是男子,对女眷们不可能认得全,啊,那不好意思,管事的妻子们也是颇为能干的,对官员女眷们也是心里门清。
想溜?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所以,每日官员赶早朝,临出门时都像生离死别,谁也不知何时能回家?是因为公务繁忙加班,或者再也回不了家?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这件事,自古就有。
新近不断被提拔、擢升的年轻官员们,每日都朝气蓬勃地奔赴早朝,而替他们在各种迷障和花招前引路的不是别人,正是差点被赶出家门的晏敦之子晏瑞,前秦王党。
除了他们,每天斗志昂扬的就是晏敦和梅敬竹,把户部和刑部收拾得井井有条。
而押送米商和随从进入国都城的妙音,给本就已经焦灼的早朝,又加了一把火。
而之前查“燎祭”库存时,已经有将近相当多的户部、礼部官员、兵部官员牵涉其中;大部分已经入狱收押。
齐王、晏敦、梅敬竹、魏国公和郑国公,在看到持大长公主令牌站在文德殿外的妙音时,不止他们,殿内官员们也都暗暗吃惊,只觉得悬在头上的刀没落下、又添了一把利剑。
妙音代传大长公主令,并呈上了清点后的地下存粮详尽数量,还带上了魏璋和王强友情提供的手机照片和录像。
尤其是魏璋边走边解说的长视频,将地下存粮的位置、保护存粮雇用百戏团成员、掺沙的工具以及外面的机关等,明白清楚地摆在文武百官眼前。
满座皆惊!
齐王殿下立刻宣布原地解散,但官员们不得离开长信宫,改去廊下吃早食或点心。
文德殿内侍和女使关闭门窗,退出殿下值守在二十步远的位置,捧日军将殿外团团围住。
“官粮掺沙”像个恶性肿瘤,不治会很快把病人拖走;要治,不能只切掉肿瘤,还要清扫附近的组织器官和淋巴结,并在术前术后配合化疗。
齐王、大长公主、郑国公和魏国公意见一致,不仅要治,还要下狠手。
于是正午时分,国都城长信宫门外、旧城和新城所有张贴栏里都有一则奇怪的告示,有人拿着长筒大声宣读:
“方沙城西南地下发现大批无主存粮,粮袋无标记无字,请粮主尽快到国都城康安府报失,若三日内无人认领,存粮将归康安府所有。若有人蓄意冒领,定严惩不怠。”
这份告示一出,整个国都城的百姓们都沸腾了,米市每日限购两年多了,米价疯涨,米商一直说没米,现在知道不仅有米,还有不少,这简直是春日喜雨以后的又一大好事!
然而,百姓们的欢呼雀跃都没超过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又为各自的生计奔走。
米市米商都说缺米,但高门大户从来不缺,这些米粮就算没人认领,就算最后归康安府所有,又与百姓有什么关系?
百姓们“吃饱穿暖”的愿望,总是很难实现,这么多年了,一向如此;这年能实现吗?谁知道!
这份告示引起的波澜不在百姓,而在米商以及官商勾结的官员,还有许多官员家眷参与其内,甚至包括了一部分皇亲国戚。
……
而刑部尚书梅敬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仵作查验需要至亲同意。
而大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根深蒂固,所以,以往只有凶杀或死因不明等情形,仵作才有机会验尸,而现在,需要验尸的秦王殿下。
梅敬竹年轻时,耿直果敢,得罪了不少人,经过三次降罪外放又三次被提拔回国都城,直至告老居家,都觉得自己没错。
但经过魏国公的劝说和飞来医馆目睹的一切,梅敬竹的观念有了很大的改变,尤其是医护们为了能让病人配合听话,各种“善意的谎言”张嘴就来。
谎是说了不少,效果也很不明,治疗目的达大了,医患关系缓和了,皆大欢喜。
所以,梅敬竹从“脚气病”生死大关走了一趟,愉快地把这烦人的事情带回文德殿。
“禀齐王殿下,秦王殿下死得蹊跷,若要寻找确实的病因,需要仵作验尸,而验尸需要至亲同意,更何况秦王身体金贵,等闲不能动刀,请殿下定夺。”
“不仅如此,就连陛下与慧妃的死因也有蹊跷,要不要查?合起来还是分开查?能不能验尸?”
短短两句话,把文德殿的几个人轰得脑瓜子嗡嗡的。
慧妃已经去世十年之久,开棺验尸?
陛下与秦王虽然还未入棺,但是……
一向泰然自若的齐王,第一次有些慌乱地看向郑国公和魏国公,这可怎么办?
郑国公和魏国公也懵了,啊这……
开棺验尸、仵作剖尸这两项不可能秘密进行,礼部官员必然像当初御史们那样死谏,在朝堂之上闹得不可开交。
查验一事必须秘密进行,可仵作也是肉身凡人,既没有神仙的慧眼,也没异于常人的手段,哪里都不让动,又怎么验尸?
郑国公和魏国公又回望齐王,三个人忽然眼前一亮,有飞来医馆啊!
飞来医馆的设备可以看清头颅内里、胸腹腔脏器……滴血化验能知道身体状况,预知疾病转归。
郑国公问自己也问其他人:“飞来医馆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也验尸吗?”
这话一出,文德殿内安静极了。
梅敬竹喜欢看别人苦恼,看到魏国公和郑国公两人苦恼得恨不得要抓头发,内心相当惬意。
齐王思来想去:“晚上本王回飞来医馆,向邵馆长和金老讨教一番,毕竟他们那儿连夜观天相定十雨的人都有,说不定就有能替死人申冤的奇才?”
“按飞来医馆的习惯,先替本王备一份他们死亡时的模样,最好带上太医院的秘档文书。”
这下,众人的眼睛都亮了,那就必须带太医院郑院使,他是行走的“医秘档案”,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傍晚时分,郑家小屋前,停了魏国公府的车马,刚从飞来医馆回家没多久的郑院使,就被齐王请上马车,沿着街坊行驶,直奔国都城万胜门。
马车内,齐王一言不发。
郑院使有些困惑:“齐王殿下,您又带老夫上飞来医馆做什么?”
齐王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保密。
郑院使心领神会,巴不得快些到飞来医馆,坐马车容易思绪发散,望着对面格外年轻的齐王,发现他的双眼与慧妃很像,悲伤难过时特别像。
只是,向来英姿勃发的齐王殿下为何这么悲伤?
第77章
天黑透了,魏国公府的车马挂着灯笼行驶在通往方沙城的官道上,不论是夜袭燃烧的焦痕,还是散落的利箭,又或是受伤的偷袭者,都已清理干净。
马车经过山坡最高处时, 掀开帷裳就能看到黑暗中熠熠生辉的飞来医馆。
郑津舍不得移开眼睛,忍不住叹气,不知魏璋那个咔嚓一下就能出画像的小机器,能不能把夜晚的飞来医馆也拍一张,让自己好好收藏。
齐王也在看, 没有叹息只有感慨:“郑院使, 你知道吗?前天本王才知道,飞来医馆在省电, 如果按他们来大郸前的日常, 飞来医馆在夜晚会更加明亮, 月光都只能当陪衬。”
郑津惊愕地注视着齐王。
“本王看过夜景照片,比现在亮多了。”
“郑院使, 本王小时候对不住您, ”齐王特别真诚地道歉,“打人, 骂人,还咬了你。”
郑津赶紧起身行礼,却被摁住:“齐王殿下, 这可使不得,下官才疏学浅,没能治好您的身体,愧不敢当。”
“郑院使,是您让阿娘别给本王乱吃补药,也是您在父皇面前说了好话,本王才免受责罚。”齐王觉得自己小时候确实让人讨厌,动不动就哭,能哼哼唧唧哭小半天。
本质就是有恃无恐,因为被阿娘疼在心里,又被父皇宠爱,虽然每次都会因为哭被责罚,但也因此不用再做自己讨厌的事情,比如与几个哥哥一起写字听讲。
所以到最后,自己被送出国都城,在外人看来是被厌弃,但只有自己知道,这是为了更好地保护。
齐王从大长公主那里得知了一些事情,对阿娘和父皇有了全新的认识,比如虽然送出去,但配了很好的老师们,以及明里暗里的保护。
出发时有许多老师,随着不断遇袭和各种变故,现在只剩一位了。
想到这里,齐王握紧双拳,如果有人以不易察觉的手段谋害阿娘和父皇,即使再难再多人反对,他也会一查到底,不死不休。
马车驶入方沙城后,齐王先去移动医院看了机关师和矮人们,之后才踩着移动梯到达医院西门,闻着夜风吹来香樟树叶的清香,只觉得精神一振,压在肩上的沉重瞬间抛开,又成了大郸少年。
“郑院使,走,我们去蹭食堂的晚饭!”齐王愉快地带路。
“这……”郑院使连婉拒的词都挤不出来,只想更多地了解飞来医馆,哪怕是食堂,也会与长信宫的有很大差别吧?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邵院长、金老和魏璋都在食堂,看到赵鸿进来就挥了挥手。
赵鸿带着郑津特别熟练地取餐,然后走过去一起吃。
郑津几乎下意识要行礼,却发现自己格格不入,只能硬着头皮坐过去,还是惴惴不安地打了招呼。
魏璋是最让人无法拒绝的“社交恐惧分子”,招呼着:“郑院使,这是肉末炒茄子,海带冬瓜排骨汤,虾仁炖蛋,杂粮饭。不知道够不够?”
“够了,很够了。”其实郑津也觉得奇怪,大郸一日两餐,每餐都吃得非常多,到正午还要加点心,但飞来医馆的餐量不大,但很顶饱。
刚好,崔主任查完房也到食堂吃饭,刚进餐厅就看到了赵鸿和郑津,也端着餐盘坐到一起。
郑津知道崔主任就是诊治赵鸿失禁的医者时,立刻不顾飞来医馆的习俗,恭敬地行了大礼:“多谢崔主任救治齐王殿下。”
崔主任赶紧把郑津扶起来,才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啊这……不至于吧?
魏璋凑到崔主任耳边,把赵鸿救了老郑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崔主任恍然大悟,谁说学医救不了国家?救能振兴国家的病人,也算得上“曲线救国”是不是?
有魏璋和赵鸿两个话痨,晚饭的气氛非常好,有说有笑,天南地北地胡扯,也是很好的放松。
晚饭结束,崔主任领走赵鸿做最后一次治疗,郑津围观全程被康复理疗科太过科幻的画风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治疗结束,崔主任习惯性嘱咐:“不要过度劳累,不要骑马、不要负重……”
“多谢崔主任。”赵鸿这才带着郑津去找邵馆长和金老。
院长办公室里,赵鸿把门窗关好,然后才郑重其事地开口:“邵院长,飞来医馆能不能在不损伤人体的情况下验尸?”
邵院长有些诧异地问:“验哪种尸,死亡多久,验死因还是验毒?”
赵鸿深吸一口气:“先帝与秦王还未下葬,阿娘已下葬十年……因为郑院使觉得他们死因蹊跷,所以想请飞来医馆的能人异士相助。” ? ? ?! ! !
邵院长、金老和魏璋三人面面相觑,魏璋最先质疑:“就算你能说服魏国公、郑国公和大长公主,你能说服满朝文武同意验尸?”
“满朝文武过半不同意,就国都城现在的紧张局势,一旦闹起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很多时候,“正确”也不能畅通无阻。
赵鸿点头:“邵馆长,飞来医馆能不能无伤验尸?能不开棺的话更好。”
邵院长虽然没当过法医,但以前做过伤残鉴定,知道大概的操作流程,对赵鸿也没打算瞒着:“飞来医馆确实有法医,但只要是验尸一定会有伤,一定要开棺,没有其他方法。”
赵鸿可怜兮兮:“真的不行吗?”
邵院长想了想,从抽屉里掏出飞来医馆人才统计表3.0,然后拿出对讲机摇人:“骨科吗?麻烦11床病人家属,对,刑警老秦到院长办公室来一下。”
金老和魏璋互相看一眼,没说话。
邵院长继续摇人:“内分泌科吗?请26床病人家属靳南到院长办公室来一下。”
一刻钟后,刑警老秦精神抖擞地走进院长办公室,和魏璋金老相视一笑,好吧,天选穿越人。
魏璋憋着笑问:“怎么回事?”
刑警老秦既无奈又尴尬:“我爸半夜起床不开灯,在卫生间摔了一跤,股骨头骨折,打了骨钉。”
魏璋拍了拍老秦的肩膀。
老秦刚坐下,一位戴细黑边眼镜书卷气的女性走到门边,敲了敲门:“邵院长,您找我?”
邵院长赶紧出迎:“靳法医快请进,这边有事要麻烦你。”
然后,靳南是有十年工作经验的女法医,浑身上下没任何地方能和法医联系起来,常常被人误认为老师,进门就被大郸两位大活人给怔住了,啊这,身为法医见识过无数人,古人还是第一次见,就有点激动又有些意外。
赵鸿身为齐王殿下泰然自若,只是单纯问好,在飞来医馆见多了独当一面的女性,见到靳南也没多少惊讶。
郑津作为太医院院使,只觉得这里任何一位都比自己官阶要高得多,每进来一人就起身相迎。
魏璋介绍:“靳法医,左边这位年轻人是大郸齐王殿下,右边这位是太医院院使郑津,他们有验尸相关的问题求教。”
“齐王殿下,郑院使,这位是秦警官,有丰富断案经验的刑警,相当于大郸的巡检、警检。”
“这位是靳法医,工作日常相当于大郸的仵作。”
在介绍刑警老秦时,双方还平静地相互致意;但介绍靳法医时,赵鸿和郑津都没能控制住表情,目瞪口呆地很喜感。
靳南早就见怪不怪了,免不了小声嘀咕:“不是说古代人都很含蓄么?”
老秦努力憋笑。
魏璋把需要查验人的身份和大郸习俗简单介绍了一下,询问他俩的专业意见:“能不能验?”
刑警老秦和靳南是工作上的伙伴,时常见面,两人简单讨论过后,决定尊重大郸习俗。
老秦最先提要求:“能不能把他们死前吃喝日常,死时的表现,都细说一下。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疑点。”
郑津听了魏璋的翻译,立刻凭着记忆,把慧妃、先帝和秦王三人的饮食起居等细节都写在纸上,并标注三人的死亡时间、起始、救治过程中的意外状况……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
最终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困惑:“下官反复思量过许多次,他们三人除了都是出血而死,生活起居等方面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慧妃是难产大出血而死,先帝是大口吐血而死,秦王是七窍流血而死,死因都是失血过多,但归结因果却各不相同。
郑津说完这些,老脸一红:“各位,实在对不住,齐王殿下,许是某多疑过虑了。”
靳南听了翻译,问:“郑院长,哦,不,郑院使,大郸常用的能引起出血的中草药和毒物有哪些?能不能向我们细说一下?”
郑院使又拿起纸笔,沙沙写了满满一大张纸的药类,还有半张有毒类。
金老拿起纸页,向靳南和老秦细说了大郸文字和现代文字的差别,他俩很快就自己看完了这些纸页。
靳南拿着纸张反复看:“同一种药物或病因,也可能引起不同部位的不同症状;相反,很多不同的疾病最终死因是同一种。只眼前这些材料不足以证明,还需要做许多检查。”
“如果大郸验尸真的不能损伤身体的话,我们只能逐步筛查,可以先查头发和指甲。”
“真的?”赵鸿激动得站起来,“飞来医馆真的可以无伤验尸?”
靳南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齐王殿下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受到了不小的天赋震撼,立刻回答:“我们尽量尊重大郸的习俗,如果头发和指甲能查验出死因,那当然最好。”
“但如果查不出,就只能损伤尸体。”
魏璋发出灵魂拷问:“慧妃都去世十年了,不开棺的话,从哪儿去找头发和指甲?”
第78章
赵鸿忽的站起来, 两眼放光:“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送来。”
郑津望着连“本王”都忘了说的齐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他对父母双亲的爱,以及对真相的执着,与晋王秦王的自私根本天壤之别。
赵鸿拉起郑津:“郑院使, 我们回国都城。”
郑津不假思索地回答。
“邵院长, 金老,魏璋, 告辞。”赵鸿逐一打招呼。
“刑警官,靳法医,多谢。”赵鸿深深一揖,拉着郑津头也不回地走了。
啊这……
“请问复印室在哪儿?”靳南拿着郑院使写的纸页站起来,“我想带回病房再看看。”
“靳法医,我也要一份!”刑警老秦嗓门特别大,上次穿越回归后写了N多份报告解释子弹丢失的原因,把各级上司看得一楞一楞的,最后都成为秘档。
一回生, 二回熟, 幸好这次没佩枪,少了许多烦恼。
秉持着“来都来了” , “天生我才必有用”,又关系到皇家秘事,老秦的好奇心膨胀到了极点,准备好好侦查一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出门右拐第三间。”魏璋回得最干脆,活脱脱的人形地图。
靳南和老秦拿着复印件走了,原件好好地放在邵院长的桌子上。
金老望着魏璋打趣道:“怎么觉得赵鸿比我的好大儿还聪明?”
邵院长习惯地捂了一下胸口,嗯,金老真是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老这么炫儿女,让人真心不舒服。
魏璋一脸无辜:“啊,给老爸丢脸了。”
金老的指尖点着扶手:“还没满18岁,就已经把飞来医馆利用到这种地步,我总觉得赵鸿登基以后,也会派大批学生到这里来学习。”
魏璋嘿嘿:“收米面粮油嘛,不收白不收。”
邵院长佯装淡然地站在窗边,无意间瞥到赵鸿离开方沙城的阵仗:“他现在这么多人保护?”
魏璋凑到窗边一看:“这还多?邵院长你要不要夜巡一下,看看方沙城内外有多少兵马在保护?”
邵院长还真没注意:“多少?”
“神卫、龙卫、黑骑和大长公主的护卫,差不多就三百了;还有一支潜伏在城外,具体多少不清楚,但从他们的装备来看可能隶属三司。”
“什么司?”
魏璋打了个比方:“相当于国都城外驻军,调拨来守方沙城。这就是我喜欢和武将打交道的原因,有力他们是真出。”
“现在国都城的局势非常紧张,多半是魏国公的手笔,把飞来医馆当国都城一样守。”
邵院长呆了足足五秒,一想到此前的夜袭忽然就很安心,并自我催眠,至少今晚先睡个好觉,船到桥头自然直。
……
早晨八点,抢救大厅和留观室,医护大查房。
赵鸿从大狱里抢出来的乐工、舞伎和百戏共九十九人,重伤四十九人,其中外科手术的二十四人,把急诊两层楼塞了个满满当当,走廊里全是加床。
就这么三四天的时间,皮肉伤的已经能跑能跳了,动作敏捷地好像从没受过伤。
而手术成功的二十四人,也都度过了危险期,现在麻醉科复苏室。
其他打了石膏的,也都自己洗漱,完全不依赖别人。
这群人送来时,医护们觉得重伤里能活一半就是万幸了,万万没想到……包括蒋主任都被大郸百姓的皮实程度惊到了。
而地坑院遇袭被送来的病人,妙音押送米商和随从到国都城后立刻返程,像没事人一样。
就连抢救大厅团宠“月儿”恢复速度都很惊人。
只有大长公主恢复得最慢,她修道但不吃素,只是每日控制食量,在见识了晏敦、戚修明和梅敬竹三人的治疗后,一日两餐改成一日三餐。
可即使这样,她的伤口也比现代人恢复得更快。
有那么一瞬间,医护们特别想去检验科问钱主任,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基因?事实上,真的有人去问了。
钱主任回答得特别干脆:“医疗卫生水平极度低下,能活下来全靠命硬。”
但对医护来说,没什么比病人生命体征稳定、正在康复更好的消息,满满的成就感有没有?
看着门诊大厅的电子屏,医护们的心声:让病人来得更多一些吧!
……
天气晴好,气温回暖,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春困”也如影随行。
辰时,正是贩夫走卒摆摊,茶馆酒肆开门的时候,大街上挤挤挨挨的全是人,混杂在一起的还有牛、马和驴,堵得实在厉害。
郑国公长子赵潜骑马赶路,要去国子监上课。
郑国公也好,魏国公也好,功成身退后,为了自保也为了大郸政局稳定,都把儿子们往文官路上引,比如长子赵潜就是国子监教法学的老师,也是国子监祭酒的热门人选。
赵潜教导学生守时,自己当然要以身作则,可不知怎么的,今天绕了三个路口都很堵,不得已又调转马头从集市里穿。
正在这时,一匹背鞍的黑花马撒丫子乱跑乱跳,马缰断了,拖在地上,就这么一路掀翻了两名歇脚菜贩搁在地上的背篓,绿油油的菜被甩得到处都是。
背篓的绳子挂在马蹄子上,逮啥套啥,到处是行人的惊呼声。
菜贩子捡都来不及,边捡边骂:“谁家的马不拴好啊?”
“赔我菜钱!”
“哎,停下!”
说着,两名菜贩就开始追马,只要追上马,今天的菜钱就能讨得回来,背篓也要追回来。
正追着,黑花马又是一大跳,冲着赵潜的马狂奔而去。
赵潜听到马蹄声看到马,想避让已经来不及了。
“快闪开!”
在行人的惊呼声中,赵潜连人带马被惊马撞翻,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有人受伤啦!”
“快找医者来!”
“郑院使就住在隔壁街坊,快去找他!”
于是,跟着齐王奔波整天、只睡了一个时辰的郑津,被人咣咣敲门喊起来:“郑院使,不好啦,国子监的赵师被惊马撞了,您去瞧瞧吧?浑身是血啊!”
郑津一骨噜爬起来,随手披了件衣服,提了诊箱趿着鞋子就出去察看,把脉、探鼻息,心里咯噔一下,把赵潜几处出血扎紧,嘱咐赵家仆从:“快,送飞来医馆!”
“还有,速去告知郑国公,赵师情况危急。”
“是!”管事一声唿哨,带着家丁强行开路,通过万胜门后,驾着马车一路急驰。
……
上午十点半,抢救大厅里病人的输液和治疗刚告一个段落,蒋主任的对讲机忽然就响了:“有一个车队正向方沙城驶来,马车有郑国公府的标记。”
“要不要去接?”
蒋主任楞了下:“强哥,你怎么知道是病人?”
“马车跑得很快,有人的手伸出来,手上有血。”王强现在日常带望远镜,看得特别清楚。
“外伤?!”蒋主任拿着对讲机走出抢救大厅,冲着二楼喊,“穆医生,王蓓,有外伤病人,去不去?!”
“马上!”
外伤病人,尤其是出血病人,抢救起来争分夺秒,而马车的颠簸又会加重出血。
蒋主任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直接到医院东门下面?像上次一样,放推车和绳索下去,这样更快!”
王强沉默三秒:“文浩,你飞无人机去通知他们?”
文浩是正常上班时间,看了一眼蒋主任。
蒋主任挥手:“快去,快!”
……
赵潜家的管事把马车赶得飞快,每隔一段时间就问:“郑院使,我家主君怎么样?”
马车里,郑津把对症的治疗方法都用了一遍,赵潜都没有醒来的征兆:“快赶车!”
“驾!”管事把马鞭挥得啪啪响,这已经是马车最快的速度,可高高矗立的飞来医馆看着还是那么远!目测一下,怎么还要半个时辰才能进入方沙城。
不知道自家主君能不能撑得住?
也不知道飞来医馆能不能救治主君?
正在这时,管事听到不远处的嗡嗡声,起初以为是什么蜂类,抬头一看直接惊呆,下意识勒住缰绳:“吁!”
这飞在头顶上的黑色十字形是什么? !怎么飞得忽高忽低?仿佛在打量人。
管事赶车赶得一身是汗,被风一吹汗毛倒竖,后颈一阵阵凉意,大声问:“郑院使,这是什么?!”
郑津从帷裳探出头,看到跟着马车的黑色十字形,第一反应就是飞来医馆的东西。
正在这时,黑色十字发出声音:“来者何人?是不是受了重伤要去飞来医馆?”
郑津激动得热泪盈眶:“请问是魏璋吗?某是太医院郑院使,昨晚还见过的,郑国公长子赵潜被马踢伤了,伤势很重,十万火急!”
魏璋的声音继续:“好,让车夫将车赶往方沙城东面,在飞来医馆东门处会放绳索和推车下来,你们把病人抱上车,固定好。”
“好,好,”郑津大声呼喊,“管事,从方沙城东面进入,从那里可以看到飞来医馆东门,那条路最近也最快!”
“是!”管事调转马头,驾车直奔方沙城东。
等他们行驶到飞来医馆东门下方时,悬吊索具和推车已经等在沙地里。
“快,把赵师搬下来!越平稳越好!”
郑津和管事两人合力把赵潜转运到推车上,因为不会用卡扣,就把绑带系紧,然后大声呼喊:“绑好啦!”
赵潜家的管事仰望慢慢上升的推车,激动得变成话痨:“郑院使,我们刚到方沙城地界,为何飞来医馆就知晓了?”
郑津呼哧呼哧喘得厉害,双手撑住膝盖:“飞来医馆有望远镜,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赵家管事惊了:“千里眼?!”
第79章
国都城长信宫文德殿
齐王殿下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凌太傅为首的一众老臣替贪腐之人求情,核心内容是“法不责众”,毕竟“官粮掺沙”一案牵涉太广,若都按大郸律判决,满朝文武损毁太多,会引发国之动荡。
凌太傅与三位阁老, 又一次慷慨陈词,试图把“官粮掺沙”大事化小。
魏国公和郑国公站在大殿内一言不发, 无视群臣求助、愤怒等诸多目光, 颇有隔岸观火的意思。
这确实是两难境地, 而这齐王参政以来的第一个考验, 他会如何应对?妥协还是继续?又会信任哪些大臣?如何与群臣斡旋?一切都是未知。
即使齐王站在高处身姿挺拔,也很像被唇枪舌剑全方位覆盖到无法呼吸的斗士。
魏国公和郑国公旁听, 都恨不得一脚踹翻凌太傅这个惯于装腔作势的老狐狸。
过于年轻的齐王殿下本人, 似乎毫不在意, 吩咐:“今日就不廊下食了,改成文德殿食, 来人, 上些简单的早食先垫一垫。”? ? ?
文德殿内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凌太傅简直不敢相信,四个火力全开的两朝老臣这么说,怎么像重拳打在棉花上,完全使不上劲呢?
魏国公和郑国公诧异地看了一眼齐王, 没言语。
很快,一大群内侍端着低矮的食案走进大殿内,文德殿有多大,食案就摆得有多满。
紧接着,女使们提着餐具往食案上摆,最后才提着沉重的食盒进殿。
齐王殿下的“简单早食”,确实非常简单,每人一碗粥。
官员们面面相觑,个个心里七上八下的,齐王到底想做什么?
齐王殿下从宽袖里取出三条面包,自己一条,魏国公和郑国公各一条:“诸位,请!”
心里有鬼的官员们太多,望着发黄的粥里混杂了灰黑的小粒,还带着尘圭味儿,见此情形,不约而同地想,难道这位“后来居上”的齐王,比秦王晋王更心狠手辣,准备用一碗粥毒死群臣? !
齐王咬了一口松软的面包,奶香味充斥鼻腔,向魏国公和郑国公示意,可好吃了!
两位国公当下学了齐王撕开包装纸,狠狠咬了一口,喔……香、软、甜,里面还有果仁和葡萄干,好吃,真好吃!但这是何物?
“魏璋说这叫大列巴,”齐王轻声说完,转头看向群臣,“诸位,请!”
凌太傅望着粥碗,眉头紧锁:“齐王殿下,臣年事已高,饮下这样的粥汤,只怕胃肠不适啊……”
齐王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凌太傅,你们方才慷慨激昂,仿佛本王不念众臣之功,不让他们将功补过,就是不仁,就是不慈。听着是苦口婆心的劝说,背后句句是威胁。”
“你才六十就年事已高,喝不下是吗?看我和二位国公吃飞来医馆的食物,更加难以下咽是吗?”
“你现在怎么看我们,国都城乃至大郸百姓们就如何看你们!”
“你们个个劳苦功高的,就是用这样粥食、用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把百姓们逼得食不果腹。天冷了穿不了寒衣,买不起炭火,新生的孩子冻死的,产妇出血而死的……”
“凌太傅,听说你家喜添曾孙是么?”
凌太傅作为三臣元老,“伴君如伴虎”的经验丰富至极,偏偏琢磨不透这位刚满十八的齐王殿下,他到底要做什么?
齐王收敛了笑意,走下一层台阶:“凌太傅,饮下这碗粥,本王和你讲讲硬肿症。”? ? ?
凌太傅年纪大了,脸上的皮肤有些松驰,一紧张就会微微颤动:“殿下……”
“凌太傅,硬肿症是新生儿才会得的,连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都救不回来的死症。”
凌太傅这时还听不懂就是真的老糊涂了,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咽下,嗓子被磨得生疼,牙还被小砂砾硌了好几下。
群臣们见状,不管是不是心里有鬼,也跟着大口喝起来,个个被咽得直抻脖子,最后一口咽下,满嘴沙尘和土腥味可太难受了。
齐王再次拍手,内侍和女使们迅速收走餐具和食案,很快挤得满满当当的文德殿又空了许多。
“刚出生的小婴儿在寒冬里,包被太薄,屋内太冷,特别细嫩的皮肤慢慢就会变硬,身体会变肿……换句话来说,就是活活冻死。”
“产妇千辛万苦才把孩子生下来,产妇大出血死了,孩子冻死了……”齐王走到凌太傅面前,“太傅,看着你家的小世孙慢慢变肿变硬,哭声越来越弱,你受得了吗?”
“还有刚才三位,高门大户之内,暖屋锦衣,仆从成群,日日山珍海味,库房里米粮堆得满满当当都要溢出来了吧?”
“你们肯定要说,男子汉大丈夫该替产妇和孩子准备厚衣暖屋,该……该什么该?国都城米粮涨到天上去了,好不容易买到手还要再加两倍价钱,他们把家里所有的钱财都用来买了米粮!”
“吃到嘴的,就是这种你们看都不想看一眼的粥!”
“官粮能掺沙,兵器就能偷工减料,就能私吞戍边将士的军饷,就能做更多贪赃枉法之事。到时,邻国来袭,还指望这些硕鼠们奋起反抗保家卫国?”
“他们会逃,会降,会为了保住私利卖国!”
阳光透过文德殿的花窗照在齐王身上,锦缎织就的王服反射细碎的金银光芒,照得他更加神采奕奕,真就是先帝最俊美的儿子,没有之一。
心系百姓和国运的大臣眼里,齐王是真正可以挽救大郸的储君。
但在更多大臣眼里,齐王是比秦王晋王更加恐怖的存在。
齐王走下高高的台阶,绕着群臣慢慢踱步,字字清晰且掷地有声:
“凡事皆有起伏,凡物皆有兴衰。你们瞧不起平民百姓,认为他们生如草芥,肆意搜刮,中饱私囊。”
“到了那时,有谁登高一呼,苦不堪言的百姓们争相呼应,大郸必亡!”
“世事多变,有谁能保证世代高门大户,家道中落之时,你们也只是平民,一样会冻死饿死!也能见到子子孙孙的硬肿症,连喝这样难以下咽的粥都是奢求!”
这些话像晴天霹雳,震得文德殿内阵阵倒吸气声,有些官员面如土色,有些已然湿了裙裾,齐王虽然年轻却并不好糊弄,何止不好糊弄,根本是蜇伏猛虎。
凌太傅的脸色变了又变,太难应对了,太难掌控了!
齐王刚好停住脚步,语气未变:“凌太傅,您说是不是?”
“殿下!”凌太傅眼前一时亮一时暗,勉强站住但实在坚持不住,“臣……微臣……身体不适,请殿下准许告老还乡,微臣必定携全家离开国都城。”
心里有鬼的大臣们一听,不好,千年老狐狸要跑,那怎么可以? !
立刻有人站出来:“齐王殿下,凌太傅三朝元老,门生遍布大郸,留在国都城内,才能更好地为殿下分忧。”
凌太傅像被架在火上烤的家畜,两面焦酥,心如死灰地哀求:“殿下,臣真的年事已高,臣……”
正在这时,有名内侍在殿外悄悄向郑国公比手势,神情焦急。
郑国公向齐王微一躬身,立刻走到殿下,听内侍俯耳细说,听完就倒退一步,挥了挥手,又大步走进殿内,盯着凌太傅的眼神阴鸷地想咬死他。
凌太傅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被郑国公这么一盯,更是大气都不敢叹。
郑国公声如洪钟:“辰时,西市集惊了一匹黑花马,一路撞伤行人、毁损货物……吾长子赵潜被踢中,伤情危急,现在送往飞来医馆的路上。”
文德殿内窃窃私语,群臣生怕自己家眷也被伤到。
“经查,黑花马是凌太傅家的,你家十七孙凌睿吵着要骑马离开国都城游玩,被阻拦后拿黑花马和家仆撒气,两名家仆被活活打死……”
“黑花马将两人撞成骨折,撞翻十一个摊位,毁损财物无数。”
凌太傅只觉得脑袋里像有十八面鼓在敲,右手捂住剧痛胸口,左手的大拇指几乎要掐进手掌里,不仅眼前发黑,还耳鸣得厉害。
郑国公被魏国公拽得很紧,才不至于冲过去真的踹死老狐狸:“凌太傅,你总该给郑国公府和集市百姓们一个交待吧?”
围在凌太傅身旁的大臣瞬间闪避。
凌太傅努力看向齐王,又转头寻找郑国公,却什么都看不到,身体越来越沉,就这么摔倒在地,老骨头与文德殿砖石硬碰硬,摔得好大声。
“凌太傅!”站在一旁的内侍们赶紧围过来,把他扶起来。
偏偏正在这时,刚才凌太傅一起直谏的孟阁老瘫坐在地上,满眼惊恐,捂住口鼻的指缝里不断渗出鲜血,滴落在地,紧接着双眼也开始流血,惊得周遭的大臣们争相逃离。
“传太医!”齐王镇定自若。
内侍迅速离开文德殿。
可惜,文德殿离太医院有些距离,等太医院梁医丞提着诊箱赶来时,凌太傅已经气绝而亡,而孟阁老也大出血而死。
孟阁老的死状与暴毙的秦王一模一样,这下众臣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嚎叫:
“殿下,这是有人投毒啊!”
“请殿下明查!”
“齐王殿下,饶命!”
一刻钟后,梁医丞宣布孟阁老死亡。
如此重压之下,终于有朝臣受不了,跪到齐王面前:“殿下,臣有罪,臣认错!”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不多时,更多的大臣跪到齐王面前,争先恐后地认罪。
按大郸习俗,凌太傅和孟阁老苦心经营多年的两大世家,精心培养和提拔的孝子贤孙们需要立刻操办丧事,并“守孝三年”。
但大家心知肚明,这两位老臣子孙众多,都是强行捧上去的庸才,没一个出色到能让“齐王”夺丧的,也就意味着这两棵大树倒了,树上的猢孙们不散也得散。
不用怀疑,他们守孝腾出的空位,大郸春试秋闱选拔出来的人才们,都会迅速补到位。
三年后,“守孝”结束,这两家的子孙们能否重回国都城和朝堂,看齐王也可能是国君的心情。
他们穷尽一生的谋划,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与此同时,这两位的门生们也不得不另寻出路。
一个早朝,两位老臣就这么没了,文德殿成了前所未有“阴森恐怖”的存在,而起初不被看好的十三皇子,现在的齐王殿下,风评已经完全改变。
朝会结束,魏国公陪在齐王身旁,而郑国公告假离开长信宫,带了十辆马车牛车,浩浩荡荡向飞来医馆赶去。
第80章
郑国公从小就是个异类,既不像大长公主和魏国公那样精专武艺、可上阵杀敌,也不像先帝那样运筹帷幄、操控人心,明明才能智慧什么都不缺,就是莫名颓废。
虽然没身染鲜血、杀敌如砍瓜切菜,但郑国公给两次大战当“最强辅助”时,亲眼目睹了太多的人间疾苦,更明白党争和内乱的残酷。
所以,郑国公离开自己家,带着车马上路时,把沿途受伤或医馆无法救治的无辜百姓也带上了,反正飞来医馆“治一个”和“治一群”没差别。
驶出国都城万胜门, 再经过琵琶小山,郑国公家长长的车马队渐渐变得断断续续, 原因也很简单, 郑国公挂念长子心急如焚, 从马车换成骑马,越骑越快, 渐渐变成领队。
等郑国公豁出老命,骑马到医院西门的移动梯下,还没来得及大呼“请放下移动梯” ,移动梯就慢慢降下来了,梯子上站着魏璋,手里还拿着纸页。
“魏璋,郑潜如何了?”郑国公双手撑着膝盖,以非常不雅的姿势抬头看魏璋,只觉得嗓子眼里冒血腥味儿。
魏璋见郑国公整个人红得像煮过了一样,“郑国公, 郑潜受伤确实严重,但飞来医馆的大医仙们正在抢救,瞧你这脸色,先保住自己,齐王殿下和大郸需要你。”
郑国公快蹦出嗓子眼的心终于回到原处,但还是喘得厉害。
魏璋拿出指夹式血氧仪,夹在郑国公的手指上:“来,吸气、再吸气,然后呼气……对,吐纳调息,你别出乱子就行。”
十分钟调息后,魏璋看着血氧仪上的92% ,拿出对讲机通知文浩:“郑国公血氧92 ,心率103 ,先送抢救大厅?”
郑国公听不懂飞来语,胖胖的蓄须脸上很多困惑,魏璋的神色语气不太对劲。
魏璋一把将他拽上移动梯:“走,先上去。”签字的事情先扔了。
郑国公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沿路也顾不上看风景,一直拽着魏璋打听赵潜的伤情。
魏璋把郑国公带进抢救大厅,按文浩示意把他领到7床,等他靠坐在床头,然后才开讲:“硬脑膜下血肿,对,头磕在砖石上磕得太狠了,一个很大的包,不用担心,可以手术。”
“右肋和右肩骨折,对,被踢断的,放心,可以手术打钢板,恢复得好,完全不影响日常生活。”
“最后,就是脸摔得有点狠,鼻梁断了,口鼻部撞瘪了,也可以手术。”
郑国公每听一句话,心就凉一截,听完整个人都懵了,这么多伤这么严重还能活?
魏璋拿出手术、麻醉、输血等一堆同意书给郑国公。
郑国公的手比大脑更快,拿着笔很快签完:“潜儿现在何处?”
“在手术室,神经外科医生在给他做手术,”魏璋把同意书收好,全都交给文浩,“就是在头颅血肿的地方,钻个孔,把里面的瘀血取出来,然后……”
郑国公听得双眼都直了,哆嗦着:“头,头上?钻……孔?”
“虽然有风险,但为了保命嘛,哎哎哎……”魏璋扶住直挺挺倒过去的郑国公,顿时破音,“文浩,他晕过去了!”
文浩和时萱冲出护士站,直奔7床,探了呼吸、脉搏、心跳,又看了血氧,确定郑国公只是暂时晕厥,以防万一还是建了静脉通路,抽血送检。
在缓慢滴完一小瓶生理盐水后,郑国公缓缓睁开双眼,肉眼可见的憔悴:“魏璋,人头上开个洞,怎样才能活?”
魏璋耐心地打起比方:“有根利箭射穿了胳膊怎么办?把箭拔出来,清洗伤口,敷药,等着愈合;头也一样。”
郑国公下意识捂着胸口:“莫要诓骗本王。”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魏璋一面对郑国公,就是世家公子的言行举止,扭头看向文浩,“是不是?”
文浩微一点头,总觉得魏璋是“变色龙成精”,不论什么样的环境和情境,总能完美融入任何环境,并在不同时刻无缝切换,真不是人!
郑国公这才稍微放心,没输液的右手轻轻放在床栏上努力吐纳调息,还有疑惑:“可是,可是就算能活,心智不会受损么?”
虽然没上过战场,但年轻时为了给受伤军士筹措药材和良医那是不择手段,凡是伤了头的,横竖都是死;偶尔有命大能活的,不是痴傻就是疯癫。
郑潜是国子监的法学名师,变得痴傻可怎么办?
郑国公不琢磨还好,一想就觉得心口疼,又不自觉地捂胸口。
文浩盯着郑国公的血氧仪,拿来对讲机:“急诊请心内科会诊,大郸郑国公的心脏有杂音。”
“啊?”魏璋一脸懵,视线从文浩移到郑国公身上,不是,这位大郸老传奇哪里像心脏不好?心脏不好,不都是大郢九皇子那样的吗?
据魏国公和大长公主说,战时,郑国公为了保障补给线畅通,三四晚不睡是常有的事。
支持完魏国公的大战,又助力大长公主一战,中间只休了一个月又当了盐务钦差,回来以后身体就垮了,被太医勒令静养六个月。
六个月后,郑王就被封为郑国公,自此不再过问政事,开始闲云野鹤的日子。
现在,许多人只知道郑王是大郸史上最年轻的国公,却不知道他全家上阵多少次豁出性命又死里逃生,完成了旁人甚至先帝看来都无法完成的重任。
“我不可能拿病人寻开心。”文浩瞥了魏璋一眼,把对讲机放回护士站。
很快,心内科傅秋华主任走进抢救大厅,一眼就看到靠坐着的郑国公,以及夹在他手指上血氧仪的数值,招呼道:“我是心内科傅秋华医生。”
郑国公就看见傅主任拿出听诊器,这……飞来医馆的物件为何与大郸的如此不同?不,这里的每一件物品看起来都特别昂贵。
傅秋华听了一下就收好听诊器,去门诊做个心脏超声就能确诊。
魏璋傻眼:“真有啊?”
傅秋华和魏璋打过交道,听到后就笑了:“送郑国公去B超室,我来通知申主任。”
一刻钟后,魏璋和傅秋公元推着郑国公离开抢救大厅,向门诊走去。
郑国公一路上满是新奇、惊喜和感慨,直到进入B超室,先是被要求掀起上衣,之后忽然淋到胸膛的冰凉液体,把他吓得一激灵。
申主任什么难搞的病人都见过,但身形强壮得像头熊、还吓成这样的,真就是第一次见。
魏璋看着郑国公瑟瑟发抖的样子,忍不住移开视线,连打针都不怕的人,做个心超而已……
心超当场出结果,魏璋看着白纸黑字配插图:“动脉导管未闭。” ? ? ?
魏璋拿着单子一脸懵,傅秋华一脸果然如此的神色。
郑国公胡乱把自己擦了擦,问魏璋:“如何?”
傅秋华接过魏璋递来的单子:“回抢救大厅细说。”
三人离开B超室,刚好经过空旷的门诊大厅,就看到有位坐电动轮椅的大郸人,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只看背影都觉得此人兴致盎然,并沉迷于此,不仅如此,声音还不小。
大郸人?
三个人都楞了一下。
“呜喔……”电动轮椅从药房等候区的深蓝金属椅前掠过。
“嗨!”电动轮椅分毫不差停在门诊收费处人工窗口前。
“呀呀呀……”轮椅又滑到彩色的自助机前面。
只有郑国公反应最激烈:“戚老儿!”
电动轮椅非常风骚地旋转大走位后,戚修明带着一脸“天上地下老子最大”的嚣张,慢慢向他们靠近,顺便行礼:“郑国公,好久不见。”
下一秒,戚修明的神情全都凝在脸上,视线先落在自己的留置针上,再落在郑国公的左手背上,惊讶莫明:“郑国公,您身体有恙?为何会在飞来医馆?”
事实上,戚修明从肖宇医生那里借到电动轮椅的那一刻,就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命令戚家管事把推到空旷、没人的地方,让他有时间好好练车。
从大早到现在,戚修明一直在门诊大厅“练车”,根本不知道国都城发生了什么事。
相较之下,郑国公的震惊更是溢于言表:“戚三十五,你的腿呢?”
戚修明嘿嘿一笑:“得渴饮症(糖尿病)发黑了,到飞来医馆求诊,为了保命只能截肢。”醒来后“幻肢痛”一直没缓解,但也没加重,对此他满怀感激。
“啊……”郑国公只觉得婉惜,现在朝堂之上急需戚修明,可他的身体偏偏在这时候出问题。
戚修明却乐观得过分:“郑国公,某现在听话得很,再过几日就可以出院。您呢?”
郑国公牙根痒痒的:“潜儿被马撞翻,在手术室抢救。本王只是觉得胸闷心口疼,刚做了检查,好像是有心疾。”! ! !
“心疾?!”戚修明傻眼,“郑国公,还请赶紧治疗,听医仙的话!”
郑国公微一点头。
两人都以为就此分开,然而,前后进了抢救大厅发现,一个6床,一个7床,那可就有说不完的话了。
也是因为很聊得来,郑国公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而戚修明的“幻肢痛”也不再那么明显。
很快,戚修明因为拿电动轮椅玩飘移,被肖宇医生严重警告,暂停轮椅使用两天。
等肖宇医生走了以后,戚修明像斗败了的公鸡,臊眉搭眼地看着郑国公。
郑国公看着快哭了的戚修明,只觉得这老小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越来越像小孩儿。
傅秋华主任拿着手机,打算给郑国公做基础的科普。【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