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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可偏偏在傅主任拿出手机时, 发现郑国公对手机的兴趣远大于心脏问题,于是用对讲机摇来了可拆卸心脏模型。


    事实上,对大郸任何人、哪怕是最见多识广的郑国公来说, 飞来医馆一切都很新奇,尤其傅主任手里那个五颜六色的心脏教学模型。


    “这?”郑国公忽然词穷。


    傅主任作为内科医生, 有的是耐心和观察力:“这是教学模型, 不是真心脏,可以拆开也可以拼起来。”


    郑国公也不知自己为何就这么舒了一口气。


    傅主任从心脏的基本结构开始讲解, 再引到胎儿成形、器官发育等等基础医学知识, 讲得浅显易懂, 魏璋也在旁边辅助讲解。


    郑国公是何等聪明的人, 一下子就明白:“所以,本王的心脏这里没长好, 有个洞?而且这个洞很小, 但可以补上?”


    魏璋和傅主任不约而同竖起大拇指,聪明愿意听讲的病人,沟通交流就是这么愉快。


    郑国公发出最后的灵魂提问:“怎么补?要把心剖开?”


    戴着眼镜口罩和帽子的傅主任,眼尾笑出细纹:“以前是,但现在有介入手术,损伤小、恢复快。”


    郑国公又听傅主任详细讲解了介入手术, 听完震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飞来医馆的医术堪比鬼神之技!


    一激动,郑国公又捂了心口:“本王到飞来医馆本就是看潜儿, 潜儿至少要做三次手术,可偏偏……”


    儿子还生死未卜,郑国公实在顾不上自己。


    魏璋笑了:“郑国公年轻时能屡建奇功,想来国公夫人也是极为出色的。”


    郑国公的脸上立刻有了谜之笑容:“那是, 如果妻子是男儿,必当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偏偏在这时,窝在一旁看了不少时间的蒋建国主任也走过来,加入聊天:“那必须是,郑国公,傅主任是我老婆,特别优秀!”


    郑国公和蒋主任相视一笑,傅主任有些哭笑不得。


    “千年单身狗”魏璋,冷不丁被塞了古今双份狗粮豪华套餐,差点被噎死。


    蒋主任笑:“哎,魏璋,你爸不催你?”


    魏璋的眼刀嗖嗖扔:“老爸说我怎样都可以!”


    这下轮到蒋主任心塞了,都是爸,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魏璋“有仇当场报了”,即使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但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很得意。


    傅主任不打算掺和幼稚鬼游戏,直接问:“郑国公,你打算什么时候做手术? B超显示,动脉导管未闭口5毫米,还伴有其他问题。”


    “虽然不需要紧急手术,但还是尽快手术为好。”


    郑国公身为大宗正司事,每日要操心的事其实不少,现在又增加了长信宫巡防、陪齐王上朝会的事,要不是赵潜重伤,一时半会儿还不会上飞来医馆。


    “傅医师,能留给本王多少时间?本王实在有太多事要做。”


    傅主任想了想:“郑国公,如果你能保持情绪稳定,不是强压怒火和急躁,是真正的内心平和,不剧烈运动,可以先观察一个月再说。”


    “这一个月内,如果再有胸口闷痛、咳嗽或感染风寒,要立刻到飞来医馆。”


    “是。”郑国公立刻同意。


    傅主任带着心脏教学模型回心内科去了。


    正在这时,抢救大厅的对讲机响,传出麻醉科护士长的声音:“赵潜硬膜下积存的血肿比预估得还要多,血肿正在清理,但颜面部修复手段只能择期进行。”


    “不能按预计的同时做。”


    郑国公听完魏璋的翻译就心里咯噔一下,手术竟然做完了?只是,做完了怎么还有手术要做?


    就这么呆楞了好几秒,郑国公终于回神,是的,魏璋说潜儿如果想要尽可能痊愈,需要做多次手术……真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有劳各位医仙。”郑国公作为教导皇族血脉的仪表老师,自己的礼数从来不缺。 “不用谢。”麻醉科护士长放下对讲机,现代社会车祸是马路上意外丧命的重要原因,而在大郢和大郸,马匹受惊是重要原因。


    说实在的,郑潜的身体底子很不错,不过胖也不过瘦,中等身材,既没高血压也没糖尿病,不论在大郢还是大郸,都算得上少见的身体健康。


    但凡身体差一些,在从国都城送到飞来医馆的半路上就没了。


    一个半小时的紧张手术后,生命体征还算平稳的郑潜被推到复苏室严密观察。


    ……


    但是,比郑潜先受伤的两名平民,不仅是身体、运气也差了不少。


    先是躺在路旁,等家属闻讯赶来找医者时,个个都束手无策,只能躺在路旁垂泪,直到郑国公的车马经过,才得以上车。


    因为伤得重,拖的时间太长,即使从医院东门下方用悬索直接送达,接诊的医护们也只来得及宣布他们的死亡时间。


    在方沙城中的伤者家眷们,听到消息,放声大哭。


    郑国公在抢救大厅,看到推车出去接病人的文浩和时萱,又空车回来,才知道带来的病人没撑住,叹息一声,向魏璋借纸笔。


    魏璋不明所以地看着郑国公,只见他写得飞快,然后把纸张叠成小块:“请你转交给郑国公府的管事,他应该还在方沙城待命。”


    魏璋郑重其事地点头,把纸张小块拿到医院西门,从移动梯下去,果然,郑国公府的管事保持着恭敬的体态,正眼巴巴地等消息。


    管事接过纸条时没有任何诧异之情,读完后小心收好,又向魏璋道谢:“烦请您回禀郑国公,某会尽力办好。”


    魏璋知道郑国公的吩咐,两位没撑住的病人,人死不能复生,丧事由郑国公府管事负责,家中若有妻儿或老人需要照顾,还会领到适当的补偿。


    也许,这在现代人看来就是“博名声”,但魏璋知道,能做到这些、给足寻常百姓死去的体面,就是了不起的事。


    毕竟,不论在哪个朝代,办丧事都是项花销不菲的大事。


    魏璋望着管事离去的身影,在自己的恩怨分明小本本上,给郑国公单独加分。


    再回到抢救大厅时,却看到大长公主和蒋主任在争论。


    走进了解后,魏璋楞在当场,大长公主向蒋主任要求出院!


    理由简单粗暴:当年郑国公为了保障大长公主战时的补给,连命都不顾;现在,大长公主听到郑国公有心疾还需要手术,却因为各种事情走不开,就要求立刻出院。


    当初郑国公怎样为自己和大郸拼命的,现在,大长公主也可以!


    郑国公先是一怔,近乎本能地反对:“不行,你伤口还未痊愈,怎么可以奔波劳碌?本王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只要稍加注意,再忙过这段时日,无妨!”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一向求实,如果没有危险,不会让你尽快手术!”大长公主说得特别现实。


    郑国公一时沉默,但很快就权衡出了轻重缓急:“医仙也说了可以缓一个月,而你在飞来医馆好好养伤,短则七日,长则半个月,总能痊愈。”


    “等你痊愈出院,本王就来这里做手术,如何?”


    “齐王是仅存的储君,在他能完全掌控大郸以前,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我们要拼这副老骨头为齐王铺路,也得让老骨头够硬实,是不是?”


    大长公主皱紧眉头,明亮的双眼里情绪复杂:“一言为定!”


    郑国公的脸色缓和许多:“你知道的,本王从不轻易许诺。”


    大长公主仰望着身形壮硕的郑国公,难得流露出小女孩看可靠哥哥的信任眼神。


    郑国公却忽然咬紧牙关,在原地走了两圈,挺拔地站到心爱的小妹面前:“那个……有件事情瞒了你很多年,本王还是要说。”


    “什么?”


    “他还活着,既思念又逃避……本王一定说服他来见你,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未来的路还长。”


    大长公主身形摇晃一下,伸手握紧了病床护栏才没有太过失态:“你没骗我?”


    郑国公特别严肃地点头。


    大长公主的眼睛里很快积蓄泪水,却始终没掉下来。


    郑国公说完就把大长公主往抢救大厅门外推:“别动不动就乱跑,既然是个病人,就好好在床上静养。以后有我们拼老骨头的时候!”


    “本王还在劝,你赶紧的!”


    大长公主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眼神里满是震惊与期待。? ? ?! ! !


    抢救大厅里忙碌的医护们,虽然各忙各的,但耳朵都没闲着,喔……好像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长公主恋情呢?


    刚才一步三回头的凄美眼神,真的只一眼就让大家感受到这段爱情的刻骨铭心。


    再看郑国公拧得快打结的浓眉,医护们疯狂脑补了包括但不限于“旷世绝恋”、“国仇家恨”、“世仇虐恋”等等版本的爱情故事……


    以大长公主堪称完美六边形战士的大女主形象,什么样的男子才能让她心动?什么样的人格魅力才能让她倾心到这种程度?


    医护们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内心小人疯狂呐喊尖叫……啊……好想知道啊,有没有?


    啊……好想问郑国公啊……可是,啊……可没人敢问啊……


    医护的职业素养非常过硬,开医嘱的、核对医嘱的,补充治疗室内用品的……个个都沉着冷静,毫无破绽。


    郑国公长叹一口气,仿佛历经了沧海桑田,坐在病床上极为沉默,被窗外的光线照得像座古佛。


    医护们忙完手里的事情,有意无意地看向郑国公,完……好像是个超级虐恋。


    啊……不要啊……


    第82章


    抢救大厅病人的悲喜, 与其他科室病人的完全相同,即使在不同时间空间穿越,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要说真有不同, 那就是邵院长请院内人才设计的方沙城规划图,已经有了初步雏形, 设计和规划师们有重大且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冲突, 那就是下水道系统。


    要不要放,能不能做出来,这些都需要与大郸负责修筑的人讨论。


    争执不下时,大家果断摇来了邵院长和金老。


    邵院长听了一脸懵, 超纲了呀!


    金老慢悠悠地提醒:“邵院长, 郑国公和戚修明在抢救大厅,一个是两场恶战的后勤保障负责人, 一个是在六部轮转过的前参政知事, 都是大郸顶尖的综合型人才。”


    于是, 正闲得两眼望天的戚修明,担心赵潜又努力平复紧绷情绪的郑国公, 就看到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 邵院长和金老像平日那样进来,但身后跟了六个完全陌生的飞来医馆人。


    从他们走入抢救大厅的神色和拘谨的肢体语言, 郑国公和戚修明就知道他们不是医护人员。


    邵院长一伸手:“ 6床病人是大郸郑国公, 7床是戚修明,有什么问题尽管提,金老替你们翻译。”


    郑国公和戚修明虽然对飞来语一窍不通,但自己名字的读音听着耳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来找自己的。


    咦, 被飞来医馆人找,还是头一次。


    其实翻译这种规划设计图,专业名字也多得让金老头秃,所以他摇来了魏璋,秉持能翻就翻,不能翻就比划,比划不明白就转文字……多种多样,总有一款能讲述明白。


    经过不少时间的讲解,郑国公和戚修明终于知道他们的来意,原来是打听大郸工匠水平的。


    当他们把特别大的图纸摊在郑国公床上时,戚修明急了:“哎,那是什么,让小老儿瞅一眼。”


    没办法,飞来医馆新奇的事物实在太多,戚修明知道自己肯定看不过来,但能多看一眼或多看一件新奇事物也是好的。


    郑国公就把图纸摆到戚修明的床上,反正他截肢以后只占病床的二分之一,围在一起看图纸非常合适。


    然后,沟通交流的第二个阻碍又来了,计量单位不统一,所以,大家又在下水道大管的口径和每节长度问题上热烈讨论起来。


    但现代也好,大郸也好,但凡是匠人、又或者是匠人管事,能做得非常好的都实在又踏实,或都有求实的一面。


    所以,反正已经讨论了,那必须有收获。


    之后,郑国公和戚修明得到了飞来医馆的神器,红色外壳的10米卷尺,那叫一个收放自如,精准测量,可是上面的字符完全看不懂。


    但好在,不管在哪个时间和空间,文字流传千年,大同小异。


    金老又向他们讲解两者文字的细微差异,半个时辰后,他俩就能读懂图纸上标注的文字,同时也


    把自己脑海里大郸“壹贰叁 肆伍陆柒捌玖零”,换成阿拉伯数字“ 1 2 3 4 5 6 7 8 9 0” 。


    郑国公很高兴:“邵院长,金老,你们放心,本王一定找来大郸最好的工匠、最优质的材料,保证重建后的方沙城与你们设计的完全相同。”


    “多谢各位!”郑国公特别认真地想行礼,被金老和魏璋心急手快地拦住。正在这时,抢救大厅的对讲机响了,再次传出麻醉科护士长的声音:“赵潜的手术顺利结束,现在已经转送到复苏室,为了病人情绪稳定,暂时不能探视。”


    紧接着又传出麻醉科段主任的声音:“我和神外的医生商量了,赵潜伤得太重,就让他留在麻醉科过后面的关。”


    魏璋向郑国公讲完赵潜目前的状况,虽然暂时保住性命,但还有许多关要过,所以,还不能探视。


    郑国公的嘴唇有些哆嗦,看着魏璋良久:“能不能看一眼?只看一眼,本王就回国都城准备地下水管制造的事情。”


    各方沟通以后,郑国公得到了时萱从麻醉科取来的手机(护士长赞助),点开视频后,看到剃了头发以后的赵潜,唇色苍白、鼻青脸肿、颜面部变形但仍然努力说话:


    “阿耶,潜儿还活着,郑院使一直陪着,您放心。”


    是的,郑院使被特许跟进了麻醉科,陪在赵潜身旁。


    郑国公一连看了五遍,还手机道谢后,冲到大厅外的走廊里泪流满面,潜儿还活着,手术后也没痴傻,认识人还能说话,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


    五分钟后,郑国公走回来,除了眼圈有点红以外,声音洪亮、深深一揖:“吾儿就拜托了!”


    一刻钟后,郑国公拔了留置针,和戚修明告别,离开抢救大厅,许多事情都迫在眉睫,悲伤愤怒等等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如多做些实事。


    郑国公走到医院西门,刚好看到保科长驾驶着液压叉车运送满满当当的米面粮油,又一次震惊了。有这样的飞来医馆,赵潜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郑国公从移动梯下到方沙城,上了国公府的马车,暂时把赵潜抛在脑后,眼下最紧急的事,是文德殿内与秦王死得一模一样的孟阁老,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郑国公一阵阵地后怕,如果郑院使没能凭直觉提醒齐王小心长信宫的食物,也许死的不是孟阁老,而是齐王殿下!


    “快!越快越好!”郑国公用力一拍马车。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国都院一路急驰。


    郑国公努力舒缓再次紧绷的神经,却始终放心不下齐王,不知魏国公有没有好好照顾?


    ……


    而齐王在郑国公告假离开长信宫后,就一直站在大殿里,孟阁老已经被抬走,群臣也回各部开始日常的工作,内侍们正在刷洗地面的残血。


    “齐王殿下,您且去歇下,等这里清洗干净、薰了香以后再……”内侍官毕恭毕敬地劝。


    齐王让开五步距离,拿出飞来医馆的纸笔就是一通猛写,记录下孟阁老从身体不适到七窍流血而亡的所有细节。


    秦王这么死可能是意外,但孟阁老也这么死,意味着最令人讳深莫测的“下毒”出现了。


    魏国公一声令下,把尚食局今日当值的所有人、负责传菜搬食案的内侍和女使们全抓了,只等齐王来夺度。


    因为有约在先,不论谁在齐王身旁,都不能擅自专断,必须逐层询问:“齐王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理?”


    齐王问:“以往发生这样的事是如何处理的?”


    魏国公一时语塞,齐王殿下与以往任何一位殿下都不同,该如何回答?


    一旁的内侍官躬身行礼:“启禀齐王殿下,没有刺配,一律问斩。”


    齐王吃惊不小,寻常内侍和女使有两点,一是努力钻营,争取能为自己和家人谋求更多的钱财;二,日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做不错。


    所以,“下毒”这种一经发现对自己有害无益的事情,一,可能为了入宫寻仇;二,受人指使。


    受人指使的根源无非是“威逼利诱”,不然,何必冒这么大风险?


    现在抓了眼前这么多人,就像郑院使说的“治标不治本”,如果按照过往的经验,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但真正的“幕后黑手”根本无从查起。


    齐王凭借过人的记忆力,从这群人中间挑了出现在孟阁老周围的布菜女使和内侍,共四个人,一人摆桌案,一人放碗碟,一人盛粥,一人端上前。


    被点到的四个人,个个吓得腿脚直哆嗦,跪在齐王面前哭个不停,连冤枉都喊不出来。


    魏国公暗暗吃惊:“齐王殿下,您怎么知道这几个人在孟阁老身旁?”


    齐王不以为然:“摆桌案的,左手腕有一道很深的伤疤;放碗碟的,左手食指上有一道深长的疤,看样子是今早才受的伤,可以说说是何原因么?”


    不等人回答,齐王继续:“盛粥的右脚微跛,不仔细看难以发现;负责呈上的人,身上没什么伤口,但他右手腕上有小小的胎记。”


    正在齐王打算继续唬人的时候,内侍官却忠言逆耳地提醒:“齐王殿下,他们今日敢“下毒”,明日就能做出更出格的事,请殿下严惩!”


    齐王阴森地转过脸:“内侍官,你想做什么?”


    “请殿下不要妇人之仁,当断则断,以免留下祸患。不是每一次都能这样幸运的。”内侍官急得都快跳起来了。


    齐王知道,这时候沉默,会让内侍官得寸进尺。


    所以,就在内侍官打算继续的时候,被齐王扔来的眼刀,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先退下。”齐王不动声色,任由内侍官劝说。


    内侍官怎么也没想到,齐王殿下反问:“如果把这些人都错杀了,以后就不会有下毒了吗?”


    “被错杀的人也有亲朋好友,如果他们今日枉死,又该如何向他们交待?”


    内侍官再次忠言逆耳:“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齐王回答:“来人,把内侍官捆住!”


    第83章


    内侍官猝不及防地被牢牢摁在地上, 狼狈不堪,满脸震惊,声音发颤:“齐……齐……王……王……殿下?!”


    齐王双手负在背后俯视,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观察。


    这下,内侍官被盯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因为齐王看自己的眼神像看死人,一时间,恶寒从后背传遍全身,如此年轻的齐王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眼神?


    殿外一群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魏国公完全不明白齐王在想什么,又或是知道了什么。


    跪着求饶的四人更是不知所措,连求饶声都停了。


    齐王忽然出声,把周遭的人吓得一哆嗦:“其他人怎么做,本王不议论。传刑部尚书梅敬竹。”


    梅敬竹来得特别快, 原因也很简单,文德殿内出人命这样的大事, 刑部官员还傻乎乎回去办公务, 那真是脑子里缺根筋。


    一个“不循任何常理”的齐王殿下,已经把内侍官吓得半死不活。


    当梅敬竹迈着方步走近时,内侍官连气都不敢喘。


    “臣梅敬竹,见过齐王殿下。”


    “免礼,”齐王单手将梅敬竹扶起来, “梅尚书,本王命你调查孟阁老暴毙一事,调查时不枉不纵,这殿外涉事人等共一百六十一,为避免提狱看守加害或凌虐,临时收押在长信宫东北角的偏殿内。”


    “梅尚书,本王已经记下他们,若有一人被调换或意外死去,惟你是问。”


    梅敬竹一怔,又立刻回答:“是!”


    方才哭哭啼啼的一大群人,离开时明显镇定下来,不用被下入大狱可太好了!不枉不纵也太好了!


    齐王又嘱咐:“魏国公,内侍官劳苦功高,把他送到大宗正事司的大狱里。”


    “是!”魏国公秒懂齐王的用意,那里有身陷囹圄的晋王。


    很快,殿外只剩巡视的军士,齐王注视着军士们整齐的步伐,抬头就看到一群鸟儿飞过。


    ……


    下值时间到,从捧日军贬到狱卒的杨功交了钥匙以后,麻溜地离开大狱,直奔最近的集市,盘算着晚上吃什么,毕竟他是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国都城到处都有茶肆和酒馆,而路边卖吃食的摊贩也可以挑着担进店里做生意,店小二不会赶人。


    杨功走进城南一家饆饠店,店里的伙计正把醒好的面皮铺到大碗里,往里面加蒜末很多的馅儿,然后把面皮捏合拍扁,放进热腾腾的油锅,嗞啦啦地开炸。


    “掌柜的,来俩儿炸脆一些,再来一碗汤。”杨功习惯性找角落的位置坐下,招呼着。


    “好咧!”长长的筷子从大油锅里挟出两个滴油的饆饠,放在荷叶盘里,外加一碗汤。


    杨功看着荷叶盘和大汤碗,唾液腺疯狂分泌,眼看着还有三步远,毫无防备地右肩被拍。


    作为捧日军的精锐,身体的肌肉记忆快于一切,杨功肩膀向左横移,瞬间转身出拳一气呵成,拍了拍手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立刻傻眼。


    一身平民服的齐王殿下捂着挨了重拳的软肋,伸手阻止魏国公府的护卫,勉强站起身来。


    店小二赶紧搁了手里的吃食走过来:“这位客官没事吧?要不要去请郎中?”


    可店小二连齐王的衣袖都没碰着,就被魏国公府的护卫不着痕迹地隔开了,立刻明白这是位隐藏身份的贵客,微一点头又继续送吃食。


    杨功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嘴巴张了张,楞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现在国都城局势如此紧张,齐王殿下竟然只带了一名护卫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闲逛? !


    他不要命了吗? !


    下一秒,杨功就被齐王搂住了肩膀,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颤,都能听到自己的牙关响。


    齐王却像妖邪低语:“按大郸律,捧日军袭击诸王,该当何罪?”


    杨功整个人都僵住了,却还是回答上来:“死罪。”


    齐王用力一拍:“没错,所以,现在你的命和人都是本王的了。”


    杨功差点就跪了,接着就真的跪了,又被齐王拽起来:“免。”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杨功都是懵的,三个人一起吃了九个饆饠、三碗汤外加肉条子。


    然后,齐王结了帐,是的,齐王殿下结的帐。


    这下,杨功脑瓜子嗡嗡的,然后就被齐王带去了通往大宗正司的巷路,哪怕他吓得后背出汗,都不敢说个“不”字,但总感觉齐王殿下在图谋什么。


    果然,就在巷角,齐王问杨功:“你身为捧日军的精锐,可以摸到国都城的任何角落……”


    杨功忽然就回过神来,这是对自己的试练,反正打齐王是死罪,所以,再危险的事情也不过是掉脑袋,没什么可怕的。


    “你想法子带本王溜进大狱……”齐王饶有兴致地要求。


    突发急事心里慌再正常不过,但能在最短时间反应过来才算有能耐,而杨功属于后者,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殿下。”


    “但是,殿下,您这身衣服……是进不了大宗正司的。”


    “然后?”齐王在飞来医馆待久了,特别喜欢聪明人,交流起来格外轻松,杨功就很聪明。


    一刻钟后,换了身衣服的杨功拿着腰牌,把同样换了衣服的齐王领进大宗正司的大狱里。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刚好看到养尊处优的晋王殿下和刚进来的内侍官眼神交集,很明显他们有交集。


    晋王冷笑:“你也配关在这里?”


    内侍官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被摔进牢房里,硬撑了三次都没能撑起来,在散乱的头发缝里阴森森地笑,没发出一点声音。


    奇怪的,晋王的冷笑嘎然而止,瞬间变成愤怒:“他知道了什么?!又在谋划什么?”


    内侍官像个戴了假笑面具的人,眼神闪烁,窝在脏污的角落。


    两人看似毫无交集,可每隔一段时间,晋王的情绪就有明显波动,在旁人看来他像魔怔了一样……


    半个时辰后,齐王和杨功两人离开大狱,上了魏国公府的马车,而马车径直向万胜门驶去。


    要不是杨功光棍一条,不怕拖累亲朋好友,今天能被齐王吓死八百回,现在索性把心一横靠在轿厢内闭目养神。


    齐王忽然提问:“杨功,他们用的手势你认识吧?” ? ? ?! ! !


    杨功目瞪口呆:“齐王殿下知道?”


    “听说过,今日第一次见,”齐王皱紧眉头,“你能轻易带本王混进去,其他人也可以。”


    杨功一怔:“齐王殿下,快转回去!”


    齐王没反应过来。


    “殿下,如果内侍官在大狱里自尽,下毒案就结案了!”


    马车立刻调头,再次驶向大宗正司……


    当然,为了节药时间,齐王、杨功和护卫从大宗正司狱的大门进入,杨功抢了狱卒的钥匙冲进去,一连打开了五道门,终于在内侍官实在耐不住口渴饮水的瞬间,夺下水碗。


    内侍官双手颤抖:“你……你究竟是何人?”


    晋王忽然暴怒:“放肆,你私闯大宗正司狱,好大胆子!”


    杨功凑到水碗边闻了闻,实在没闻出什么味儿,但以防万一就这么端着,等齐王进来发落。


    齐王没有杨功的速度,十分钟后才负着双手走进囚室里,在昏暗的烛光下打量晋王,刚要行礼忽然想起来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想了想,仍然向他微一点头。


    这一举动,似乎更激怒了晋王,哦不,赵洑。


    齐王走进内侍官的牢房里,从宽袖里取出一根取样试管,取了半管水样拧好盖子,又拿出马克笔在试管上写好取样时间和地点。


    不管是近在眼前的内侍官,还是隔间的晋王,又或者是赶来保护的郑国公护卫……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这,这,这……


    不仅如此,齐王还拿出一把迷你剪刀,剪了一小撮内侍官的头发,走出牢房后又去了晋王的那间,同样的操作,但赵洑完全不配合。


    像被激怒的困兽,出拳踢腿招招要夺人性命。


    杨功三两下格挡开,然后对着赵洑的右肩就是一记掌刀。


    赵洑惨叫一声,抱着右肩缩回牢笼的角落,惊恐地面对自己是阶下囚,谁都可以对自己下手的绝望境地。


    齐王顺利取样完毕,同样做好标注,不紧不慢地开口:“都退下。”


    护卫们纷纷退走,但仍然保持着随时能救人的距离。


    齐王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本王与洑哥有话说。”


    杨功坚定地站着,赵洑像丧家犬,说不定又会冲上来咬人。


    齐王把采样试管交到杨功手里,又从另一侧宽袖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最后给了一块令牌:“好马随便挑,铠甲随便选,刀剑弓箭随便挑,天黑以前送到飞来医馆的王强或魏璋手里。”


    随后,齐王拿出一个手机,给杨功看了他俩的照片,又吩咐护卫:“你们跟着一起。”


    “记住,任务要完成,你们都给本王活着回来!”


    “是!”杨功对齐王无条件服从,贴身放好这些物品,头也不回地走了,护卫们紧随其后。


    很快,牢房内外再无其他人。


    窝在角落里的赵洑忽然站起身来,发出阴森的嘿嘿笑,一步步向齐王走近:“本王记得……”


    一声闷响。


    猝不及防的赵洑腹部挨了一记重拳,惯性的后退直到抵到木栏,以不可思议的语气与眼神盯着齐王,仿佛面对的是什么忽然出现的妖邪。


    齐王比晋王还高半个头,一高一矮,齐王袍在微弱的烛光下都有波纹的光感,而被他的阴影笼罩的晋王赵洑蓬头垢面、与街上的乞儿没有差别。


    齐王轻声问:“洑哥,本王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


    第84章


    赵洑忽然大吼一声:“此时不上更待何时?!”之后就疯了一样扑向齐王。


    隐在暗处的护卫们听到声音抢进牢区,就算他们再快,一百步也快不过三步!


    眼看着齐王就要被赵洑掐住颈项,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兹兹声,赵洑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全身小幅抽搐着。 ? ? ?


    护卫们惊得下巴差点脱臼,这……这是什么?


    不是, 齐王殿下在飞来医馆学了医仙法术吗?


    齐王把魏璋友情提供的□□收进宽袖里,回头看向惊得几乎要厥过去的内侍官:“本王也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


    内侍官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又膝行靠近:“殿下, 齐王殿下……”


    齐王瞬间避开, 又在他突然出手的时候精准回击, “砰”一声。


    内侍官整个人都镶进了木栏之间,卡得动弹不得。! ! !


    护卫们要摁内侍官, 偏偏齐王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只能离开。


    “没本王的允许不得入内!”齐王声色俱厉。


    内侍官两眼一翻白就晕了过去。


    事实上,即使是魏国公或郑国公的护卫也不是铁板一块,但他们明明离得不算远,楞是什么都听不到,根本不知道牢笼之内发生了什么。


    另外,他们对齐王殿下有了全新的认知。


    ……


    而杨功领着令牌出了大门,直接挑了最精壮的良马,一跃而上,骑马急驰到百姓聚居的街坊,边骑马边高声大喊:


    “齐王殿下有令,家里有重病患的、久病不愈的、疑难杂症的,都可以去飞来医馆医治。”


    “飞来医馆的医者们仁心仁术,医术高超。”


    “想去飞来医馆的, 都从万胜门出发向西……”


    总有为了家人愿意搏一下的人,有一个就会有两个……有阿耶阿娘把孩子装进背篓、带上环饼就出发的,也有三两户人家租一辆马车或牛车的……


    杨功就这样喊了小半个国都城,身后跟了不少病人,但还是不够多。


    于是,杨功又骑马跑了一圈:“家中实在贫穷的,齐王殿下会代付药费和诊费!”


    “再说一遍,想去飞来医馆的,赶紧跟上!”


    没有哪个百姓能拒绝“看病不要钱”的巨大诱惑,一时间凡是能走动的病人和家属们都在准备动身的物品。


    很快,病人和家属们气势不小地聚集在万胜门,后面跟着的人越来越多。


    事实上,这一大群里,除了病人和家属,还有和杨功一起降罪看大牢的弟兄们,用他们特有的方式聚集起来,向飞来医馆进发。


    紧跟在杨功身后的护卫们彻底懵了,齐王殿下明明说的是挑选最好的铠甲和兵器,他这是在干什么?以这慢吞吞的大队行进速度,天黑以前根本到不了飞来医馆!


    一时间,护卫们气得想打人,但没办法还只能硬跟着。


    万万没想到,杨功还有后招。


    在众多病人和家属中,杨功看到一名背篓里装孩子的女子,明显体力不支,但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双手还一抽一抽的。


    杨功忽然伸手:“把孩子给我,骑马更快!”


    “你上那位的马,跟在我后面,时不时喊一声,让孩子别怕!”


    护卫们立刻明白,还有比这更能掩人耳目的法子吗?


    一名护卫立刻伸手:“来,上马!”


    “病得特别严重的,都可以坐我们的马!快!上来,都上马!”护卫们骑在马上,找寻重病人。


    很快,护卫们的身后都坐了病人,为以防万一还和病人绑在一起。


    杨功高喊一声:“大家不要慌,重病人我们先带走,其他人跟在后面……驾!”


    “驾!去飞来医馆!”


    一列马队以极快的速度驶出万胜门,马匹之间互相追赶,很快只剩下远远的小点,消失在官道上。


    一路上,孩子与阿娘互相呼唤和打气,病人再三感谢,即使经过琵琶山,百姓们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些骑马人现在有多和善,当初就有多凶悍。


    以前行在路上稍有不注意,就可能挨这些人的鞭子,为什么现在就不同了呢?


    魏国公府的护卫长不甘心,快马加鞭追上杨功:“你完全没听齐王殿下的话,不要命了?”


    “要啊,驾!”杨功骑得更快,“就是要才这样。”


    “此话怎讲?”


    “好马随便挑,铠甲随便选,刀剑弓箭随便挑……”杨功重复齐王的吩咐,“驾!你们就没想过,别说三者都备好,只挑最好的马这件事,天黑以前就不可能完成。”


    “嗯?”


    “你不想想马营在哪里?根本来不及!”


    “还有,精造局的坚固铠甲和锋利耐用的兵器,需要三司齐审才能获批,三五天能进入精造局都算是快的。”


    护卫长不得不点头,确实如此。


    杨功丢了个眼神过去,自己体会。


    齐王殿下这段话是“一石二鸟”的计谋,如果在场的护卫和狱卒听到以后去传话,立刻就会被发现。


    而如果三司的某些官员听到这个消息,就会立刻派人守住精造局或者沿途设路障,保证杨功一行人在天黑以前都出不了城。


    而最后,也是齐王殿下的核心意思,不惜一切代价送达并活着回来,这些物品如此重要,如果能平安送达,回到国都城必定有赏。


    所以,杨功才敢喊“齐王殿下会代付药费诊费”,原因有二,其一,如此关心内侍女使们的齐王殿下,不仅有仁爱的心、还有凌厉的手段;其二,自己已经背了死罪,正所谓债多不愁。


    如果因此触怒齐王,顶多就是脑袋搬家,这话喊出来,齐王就骑虎难下了。


    杨功早就在脑海里推演过,如果齐王不付药费诊费,就是失信于民,最后的最后,大不了自己节衣缩食慢慢还飞来医馆的药费诊费。


    迎着夕阳余晖,通往飞来医馆的路上,一个庞大的三角形人形阵,正以头部最快、中间最稳定、尾部最松散的状态慢慢正成长箭头的形状。


    杨功边骑马还不忘给病人们打气:“快,前面就是飞来医馆!”


    ……


    与此同时,方沙城东的移动医院大帐里,那些被注射地了镇静剂、还被绑住四肢的病人们,经过补充营养、电解质、抗感染和消肿等治疗,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


    今天下午查房过后,医生们决定停止使用镇定剂,以免对他们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造成影响。


    于是,在他们醒来的同时,已经准备好随时摁人的医护们却没有发挥的余地,就是……他们怎么这么冷静?


    吓傻了?或者自以为在梦里?


    更令人吃惊的是,他们环视四周后又沉沉睡去。


    哎?药物过量了? !


    都是按体重给的药,不太会出现这种问题。


    医生们赶紧上前检查,不管是瞳孔对光反射、还是其他所有的检查项,他们除了身体虚弱消瘦以外,还真就没查出其他问题。


    正在这时,刚走进的魏璋慢悠悠解释:“他们饥寒交迫,还严重缺觉,本质上就是长时间高强度压力之下身体透支严重。”


    “他们是每两个时辰轮值,从早到晚都是这样。”


    医生们这才放下心来,行吧,不就是又饿又困又累嘛,尽管休息!


    正在这时,魏璋的对讲机忽然响起:“有一大波,少说有三百人,骑马,坐马车牛车,还有步行的……似乎都要进飞来医馆。”


    “强哥,你看一下,他们大概是什么身份?”


    “魏璋,百姓居多,骑在最前面的是魏国公家的护卫,每一名护卫都带着一个人,有些还用绳子绑在一起……这些,可能都是病人!”


    这么多?


    魏璋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移动医院,方沙城重建还在筹备中,从方沙城到医院西门又非常不方便,现在最快最高效的方法就只有再建一座移动医院。


    于是,魏璋拿出对讲机找人:“院长,有一大波新病人,您准备把他们放哪儿?”


    对讲机里传出邵院长的回答:“魏璋,你骑马跑一趟打探这些病人的消息,他们到底什么来头?”


    “行。”魏璋收好对讲机,一路小跑离开移动医院,跑到临时营地随手牵了一匹马,很快就冲出方沙城的东门,向着远处有人影的地方狂奔。


    而邵院长收了对讲机,一路溜达到了门诊大厅,和巡视的保安组打了招呼,抬头看到巨幅电子屏上显示:“飞来医馆系统第五项任务,已完成188/256 ,完成进度73% 。”


    而这些数值都意味着,离全院断电还有六天。


    邵院长再次拿起对讲机:“保科长吗?还能再建一座移动医院吗?”


    ……


    骑马狂奔的杨功,忽然发现有名男子正骑马赶来,反复地看,觉得他特别眼熟。


    正在这时,魏国公府的一名护卫提醒:“杨功,前面过来的是飞来医馆译语人魏璋。”


    魏璋? !


    杨功狠狠地一甩马鞭,更快地奔去会合。


    魏璋挥着手打招呼:“来者何人?!”


    杨功高声回答:“我背篓里的孩童正发高热,一路上都在抽动,请问我们可以进飞来医馆求医仙救命吗?”


    “我身后马背上的都是病患!”


    第85章


    “稍等!”魏璋骑着马沿着长长的队伍跑了一圈,拿出对讲机,“邵院长,什么病人都有,目前点了六十七人,后面还有一大群步行的。”


    “行,保科长已经带着志愿者和悬吊设备赶到医院东门, ”邵院长以前觉得对讲机不好用,现在觉得这也是个神器,隔这么老远竟然也能通话, “魏璋啊,病得很重的话,就带他们去东门。”


    “是!”魏璋仿佛又回到了为大郢奔波的岁月,要识别每个主动靠近的人是敌是友?还要按事件轻重缓急作相应的处理。


    虽然相似, 但又不同, 因为他作为飞来医馆的一分子, 有很多可以信赖的朋友们,互相分担。


    魏璋坐在马上, 把危重病人们往医院东门方向带, 其他病人则在守卫方沙城的护卫带领下,慢慢向方沙城走去。


    因为光伏板数量有限,只能供应一座移动医院的用电需求,所以院内工程师带领志愿们在方沙城西搭建的第二座移动医院,将收容不需要机器监护和用电的病患休息处。


    所以, 医院急诊抢救大厅和留观室、移动医院里,医护们把稳定康复、但仍然需要观察的病人都转移到第二座移动医院。


    转移病人需要时间、精力和体力,医院出动了最多数量的志愿者,帮助医护们转移病人。


    这样, 腾出的病床位就可以用来收危重病人。


    而“ 120抢人团”已经背着诊箱,推着车赶到医院东门,接上来的第一个病人竟然坐在背篓里,是个脸烧得通红的小男孩儿,脸小小的、衬得眼睛特别大,四五岁模样。


    王蓓用耳温枪一量,40.2℃,小男孩咳嗽时有痰音,立刻把他从背篓里抱起来放到推车上,边推边说:“这里是飞来医馆,别怕。”


    很快,小男孩被推进了空空的抢救大厅,并放在1床,是的,其他病人不是去了留观室,就是去了移动二院,戚修明也不例外。


    王蓓说了小男孩的体温,把他交给了急诊内科女医生的邵忆秋,又推着车离开抢救大厅。


    邵忆秋抱起小男孩秤了体重,下了注射退热药的医嘱,等注射完毕,夸他勇敢,给了一粒玉米糖。


    哇哇大哭的小男孩含着糖立刻止哭,忽闪着眼睛左看右看,像小考拉一样挂在邵忆秋的身上,一放下就哭,连听诊器听呼吸音都不行。


    邵忆秋没办法,只能抱着他去拍X光片,结果是“细支气管炎”,继续下抗生素的医嘱。


    与此同时,第二位病人被穆医生用推车送进来,是位成年男子,出奇地瘦弱,嘴角溃疡出血,脸颊凹陷,四肢微微发抖……心跳、呼吸和脉搏都很弱,血氧也低。


    啊这,难道和梅敬竹一样是维生素B族缺乏引起的“脚气病”,但又感觉有很大的不同。


    事实上,诊断治疗可以评估和推断,但确诊绝对不能靠猜。


    医护合作把这位病人搬到2床,护士迅速建立静脉通路,抽血化验送检。


    紧接着,第三位病人送进抢救大厅,第四位,第五位……直到抢救大厅的床位重新满员。


    令医护们觉得奇怪的是,像2床那样全身虚弱的病患,只抢救大厅就有九位,都是成年男子,看手指老茧和擦划伤的样子,似乎是做手工制品的。


    他们是接触了什么?还是另有病因?


    邵忆秋大声问他们:“你是做什么的?”


    病人也只是很茫然地望着她,几乎没什么反应。


    邵忆秋看出来了,他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既听不懂也反应不过来。


    问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如此,什么病会降低中枢神经系统功能?还有九个人一起得?


    传染病? !不像。


    那还能是什么?


    邵乙秋心里咯噔一下,用对讲机摇来了神经内科和神经外科的男医生会诊。


    两名医生二话不说,就开始评估病人,并在他们吸氧后,努力与他们沟通,一刻钟后,终于有一位男子回答他们的问题:


    “我们是做鎏金的。”


    什么金?


    三名医生都有些懵。


    邵忆秋没听明白,但还是认真记录诊疗情况。


    刚好魏璋从住院部过来,一看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问:“怎么了?”


    邵忆秋不得不很大声地再问一遍:“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另一名病人努力提高自己的音量:“我们是工部精造局里专做鎏金的……咳……咳……咳……”


    三名医生仍然没听懂,下意识地看向刚来的魏璋。


    魏璋想了又想:“你说的是鎏金工艺?”


    病人终于点头,不断比划着各种手势,最后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魏璋。


    魏璋简单解释,鎏金是一种给铜银器具特殊区域做局部上金的工艺。


    先把敲成薄片的金箔剪成细碎的小条,然后让它们溶于水银,会形成金汞齐的合金,再用手或专用器具,把需要展现金色的部位涂抹上汞齐化的合金。


    等合金里的水银蒸发以后,铜银器的表面就会有非常美丽的金色图案,在阳光下显得特别美丽和高贵。


    “会不会是汞中毒?”


    邵忆秋立刻回答:“血生化和血常规已经做了,现在等结果,十分钟后能出结果。”


    神经内科凌医生说:“这样的话,非常有可能患上慢性汞中毒。”


    神经外科医生倒也干脆:“等结果出来再联系,我再去看一下9床和21床。”


    邵忆秋和凌医生开始聊急慢性汞中毒的病例,越聊越觉得有些艰难,这些病人有非常典型的慢性中毒症状,也说明他们的病情很可能已经非常严重。


    ……


    而医院东门下的方沙城,杨功运送完最后一位危重病人,再次打量忙前忙后、拿着黑盒子说话的魏璋,慢慢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布包。


    刚忙完危重病人的魏璋终于能好好喘口气,就发现自己被这位叫“杨功”的大郸年轻男子盯上了:“还有何事?”


    杨功从怀里取出两个小布包,在走近魏璋的瞬间,塞进他的衣服口袋里,大声说道:“辛苦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 ?


    魏璋脸色平静如常,心里有些纳闷,这人上来就塞东西是几个意思?


    杨功特意借着向魏璋行礼的瞬间,低声说:“齐王殿下命吾等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送到飞来医馆,亲手交到魏璋或王强手中。”


    魏璋不动声色收好,在转运病人的推车再次放到方沙城时,毫不客气地躺平用嘴形说:“放心。”


    杨功如释重负:“有劳。”说完转身就走。


    魏璋就这么躺到了医院东门,不忘拍保科长的肩膀:“最后一趟,辛苦了。”说完一路狂奔进医院。


    保科长和志愿者们面面相觑,这魏璋可太狡猾了。


    魏璋穿过停车场直奔抢救大厅,没看到邵院长,又坐电梯直接上了行政区域,奇怪的是,邵院长和金老不知去了哪里。


    情急之下,魏璋直接跑到住院部,把刑警老秦和靳南法医找出来,当着他们的面,把两个小布包拿出来,一共八根试管,上面都写了标注,清楚明白。


    靳南逐根试管查看,问:“慧妃是谁?”


    魏璋逐一解释:“慧妃是齐王的生母,十年前难产死了;先帝是齐王的生父,去年底死了。也不知道齐王是怎么收集他们头发的?隔了这么好几天,想来也挺难的。”


    “交给我们,你去忙吧。”老秦和靳南一起往医院实验室走,按之前的约定,他俩可以任意使用医院内所有的检测设备。


    “有劳!”魏璋脚步轻快地离开。


    第86章


    实验室里亮了三分之一的灯, 刑警老秦和法医靳南在灯光下忙碌起来。


    检测这桩事情一旦开始,什么时候结束都是未知,靳南已经做好通宵的打算,却有些纳闷地问:


    “老秦,时候不早了, 你还不回去照顾老秦叔?”


    老秦的鼻子里哼哼两声:“他好得很, 比我还年轻!”


    “又吵架了?”靳南叹气。


    “没!”老秦回答得特别快。


    靳南心知肚明,大家在医院里确实挺闲的,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父子俩吵得不可开交, 所以老秦才会躲实验室里帮忙。


    “可能会到天亮。”靳南友善提醒。


    “没问题, ”老秦非常笃定, “今晚大家应该都挺忙。”


    ……


    天已经黑透了,矗立在方沙城最高年的飞来医馆今日显得格外明亮, 不仅如此, 就连城东、城西和城北都有亮光。


    方沙城外有举着火把夜巡的军士,城内有卸了铠甲帮忙转运病人的护卫,不断有医护从移动梯下去增援,一样子收了这么多病人,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抢救大厅先满,然后是留观室,之后又领进门诊大厅一楼,最后才是送到方沙城下面的第二移动医院,各科备班随时出动。


    忙的不仅是医护,连食堂大厨和志愿者们都在加班,原因也很简单,这群病人真的太瘦弱了,“人是铁饭是钢” ,不管库房里有什么,先做些出来给他们垫肚子。


    做什么好呢?大厨问了邵院长以后,煮了好几锅杂粮粥,毕竟都是虚弱的穷苦病人,没什么比粥更合适、也更暖人的了。


    很快,大厨和志愿者们就推着装满粥锅的车,先送到急诊,再送门诊,最后从医院西门放到方沙城下,用一次性塑料碗和勺子,分发给能进食的病患们。


    因为百姓对巡视护士们的恐惧,以及对飞来医馆的尊敬,分发时井然有序,没出任何乱子。


    事实上,大厨低估了杂粮粥的诱惑,大郸百姓们连塑料碗底和小勺都舔了一遍,才万般不舍地把这些扔进黑色塑料袋里。


    虽然在医护眼里这多少有些不雅观,但百姓眼中的珍视和感激仍然给了大家不小的震撼。


    医护们最关心的就是什么时候能完成第五项任务,但不论检查、诊断和治疗,都需要时间,希望天亮以前能忙完。


    而抢救大厅里,医护的备班已经在上班,他们穿梭在病床之间,各司其职。


    邵忆秋实在等不及,直奔检验科领到了厚厚一撂化验单,看到各种向上和向下的箭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怎么办?


    没等她用对讲机摇人,神经内科和神经外科的医生们就已经进了抢救大厅。


    邵忆秋把化验单递给他们,看完以后直接无语望天花板,他们血液里汞含量这么高还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不是,古代人都这么扛造吗? !


    刚从留观室下来的魏璋,看到医生们的表情,接过化验单就看到向上或向下的箭头,难得皱眉:“特别糟?”


    “如果是现代人,应该已经死了。”神经内科凌医生回答。


    魏璋可不好骗;“你们别逗了,我看过老爸的历史书,鎏金工艺从战国开始出现,大郢也有,没怎么见过中毒的,我也做过,现在也好好的。”


    邵忆秋回答:“是,你做过,但你不会一直做,这是慢性积蓄中毒。”


    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救人第一重要!


    神经内科凌医生拿起对讲机:“喂,中心药物姬主任吗?抢救大厅有九名汞中毒的病人,需要二巯丙磺钠注射液和丹参注射液,外加硫软膏。”


    姬主任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稍等,一会儿全都送来。”


    接下来,邵忆秋和神经内科医生分别下医嘱,护士刚核对完毕,姬主任就推着车把注射药剂和软膏都送来了。


    很快,所有吸着氧气的汞中毒病人都开始输液,而魏璋很有耐心地向他们讲解,不用害怕,这是救命的药,累了就睡,不累就聊一会儿。


    两刻钟后,魏璋真的问出了他们慢性汞中毒的原因:


    “燎祭需要九十九件鎏金器,命他们二月二以前完成,并且,还要给明妃准备寿礼,一套十二件的鎏金生肖瓶。”


    而且,这些鎏金器都是新样,库房里没有存货,只能赶制。


    大郸的汞是从辰砂矿中提炼的,有两种方法,如果急用会直接在开口的容器内烧朱砂,得到水银;便更多的会用封口容器,在里面放朱砂和堿。


    精造局的汞存量也算足,但架不住工期短、鎏金器多,所以水银总是不够用,常常只能用第一种方法获取。


    魏璋听完牙根痒痒的,这样不中毒才怪!


    事实上这九人是幸存的,此前已经有六人死亡,一样的口角溃疡、牙龈出血、食欲不振,从手指开始震颤……就这么全身疼得昏昏沉沉地死了。


    事实上,这九人轮流说完这些,就因为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魏璋简单和医护们说完,每个人都被气得不轻。


    医院是最尊敬生命的地方,那什么精造局根本就是草菅人命!


    医护们互看一眼,为了抢人竭尽全力,整个抢救大厅都充满了心电监护运行的“嘀、嘀、嘀……”


    ……


    与此同时,国都城长信宫文德殿内,睡着的齐王忽然连打了三个喷嚏,醒来以后就看到殿外有禁军等着禀报。


    齐王从宽袖里掏出一根能量棒,咯吱咯吱地啃完,又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半瓶,这才看向殿下:“有何事禀报?”


    “启禀齐王殿下,杨功和魏国公府护卫已经安全抵达飞来医馆,目前还未离开方沙城。”


    “启禀齐王殿下,杨功骑马在街坊号召百姓去飞来医馆治病,还说药费诊费您会代付。”


    齐王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问:“还有么?”


    “启禀殿下,从国都城到方沙城沿途确实有伏兵,但因为杨功带了三百多人,不知何故,他们没有动手。”


    齐王的鼻翼皱了一下,还能因为何故?方沙城离国都城太近,方沙城有重兵把守,杨功沿途带了这么多人、还有护卫,属实不好下手。


    “启禀殿下,那三个街坊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


    齐王挥手让禁军退下,又拍了一下手,殿外走进一名黑衣人,单膝跪地后恭敬行礼:“启禀齐王殿下,新米铺已经准备就绪,明日一早就可以开店卖米粮。”


    “这样甚好!告诉前来买米的百姓,到明年开春以前,这个米价都不会变。”


    “是!”黑衣人很快消失在殿外。


    齐王在矮几上点着手指,今晚那三个街坊就让他们尽情热闹吧,明日一早看还有几个人能笑着走出来。


    第87章


    二月二十四辰时,国都城东市和西市各多了一家米粮铺,迎风招展的幡旗上写着“飞记米铺”,宽敞的门面,掌柜坐在柜台后面,店小二殷勤地吆喝:


    “新店开张,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进来瞧一瞧看一看啦!”


    “飞字米粮铺,干净不掺沙的米粮, 卖的是良心价啊!”“买得放心, 吃得安心。”


    对过往百姓来说, 米价飞上天的两年里, 新开一家米铺等于多一个选择,但只要家里还有米, 就不会多看一眼, 因为米可太贵了。


    店小二再脆亮的嗓音都抵不过“不掺沙的米粮”的诱惑, 刚好要买米的百姓们在铺子门前探头探脑。


    店小二热情招呼:“这儿有敞开的粮袋,进来瞧一眼,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啊, 进来,进来……”


    总有愿意尝试的百姓,黑瘦的中年汉子一脚走进铺子里,就像店小二说的,一袋袋米粮摆得整整齐齐,每一种米粮袋都有敞开可供检查的,真就干净不掺沙,让人瞧着特别舒服。


    天爷啊,有多久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米粮了? !


    很快, 第一位进门的“勇士”就发现了问题,所有米粮都没挂价牌,心里立刻凉了半截,都是好米好粮还不掺沙,没价牌不得贵上天?


    不买不买,赶紧溜。


    “哎,这位客官,我家米粮不好吗?”店小二赶紧问。


    “没价牌,谁知道我秤了以后卖什么天价呢!”黑瘦汉子有点慌,毕竟其他米铺的店小二比酒楼茶肆的小二厉害多了。


    店小二满脸堆笑:“啊,客官有所不知,飞字米粮铺开张酬宾,卖当日市价的一半。”


    黑瘦汉子恍惚地眨巴眨巴眼睛:“啊?”


    最近饿得有点狠,连话都听不明白了?


    “是的,你没听错,就是当日市价的一半!”店小二反应特别快,“客官,买点儿?”


    “还有这样的好事?”黑瘦汉子吓得倒退一步。


    “这位客官,这大清早的,都为了生计,不骗人,真的!”店小二耐心特别好,“本店可以零卖,石、斛、斗都和其他米铺一样,是真便宜!”


    “我买……”黑瘦汉子把身上的铜钱都摸了出来,说话声音都在抖,因为其他米铺都按石卖,不零卖卖还不许看米,“能买多少?”


    店小二扭头把铜钱送到柜台上:“掌柜的,三十三个铜钱。”


    掌柜的拿起算盘摇了摇噼哩啪啦地打起来:“今日米市每石四贯,一斗米四百钱,三十三铜钱……可以买我们这里的海碗平口一碗生米,再加一小盅生米。”


    掌柜话音刚落,店小二已经麻溜地端好一海碗和一小盅生米:“这位客官,你有口袋吗?没有的话,店里的米袋可以借用,记得还过来就行。”


    黑瘦汉子傻得只知道点头:“好,好,好。”


    店小二把米都倒进小布袋里,系好绳子,布袋上有大大的“飞”字:“客官,咱钱货两讫,这米若是好吃,以后常来!”


    黑瘦汉子像揣宝贝似的紧紧拽着小布袋,走出去时双腿直发飘,脸上的笑容和嘴角怎么都压不住:“买到了!真的买到了!”


    这短短的时间里,虽然进店的只有黑瘦汉子,但外面被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三十三铜钱买了多少米、米干净还是掺沙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黑瘦汉子前脚刚走出去,后脚就冲进来满满当当一店的人:


    “我五十四个铜钱,也要买米!”


    “我!我!二十一个铜钱!”


    “我三十七个铜钱!”


    店小二眼明手快地在他们冲进来以前,拉起了栅格,保证米粮袋不被撞翻,距离又刚好让他们可以看但够不着着:


    “客官不要拥挤,排队,开业第一日,米管够,会一直卖到东西市休市。”


    “明日还是这个时候开店,”店小二接过铜钱,放在柜台上,高声唱道,“五十四个铜钱的白米咧!”


    “来,这里有手牌,一手交铜钱,一手领手牌,手牌一试两份,绝对不会出错。领完手牌到那边排队,凭手牌领米粮哎。拒绝插队,想抢是不可能的!”


    “没带米袋的,可以回家去取,也可以借用本店的米袋,但记得要还。”


    就这样,店小二甲收钱发手牌,掌柜算帐,店小二乙称米装米,店小二丙往返库房添米添粮,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只半个时辰,东西市就有不少百姓抱着印有“飞”字的米袋,兴冲冲地往家里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比过节都高兴。


    “飞字米粮铺”开业半价卖米的消息,还因为真米粮不掺沙,所以几乎是市价的四分之一,而这正是三年前米市的价格。


    能买到百姓心中的“地道米”,谁还会去买“丧良心的高价掺沙米”?


    一个时辰后,东西市里,“飞记米粮铺”门前大排长龙,不仅从其他米铺面前蜿蜒而过,甚至排出了东西市,到了隔壁街坊,甚至再隔壁。


    平时只开上午半日的米粮铺前,一个人都没有。


    不仅如此,最初排队的只是平民百姓,渐渐的,有五品以下的官员家眷们开始排队,临到正午时分,就连六部门下的刀笔吏都开始排队。


    虽然,两家“飞记米粮铺”的店小二说了,可以先带着手牌回家做其他事情,忙完了再来凭手牌取粮,绝对不会弄错,也不会领错。


    当然,不愿意排队的,可以明日赶早,不用这么等。


    但不管是领了手牌的,还是排队等交钱的,楞是没一个人走。


    整个国都城热闹得像煮沸了的粥锅,而东西市原有的八家米粮铺店小二和帐房一看不对,立刻跑去找自家掌柜的。


    而昨夜一直花天酒地的掌柜刚入睡没多久,被吵醒了立刻一通骂,等真正醒了以后就挣扎着起身,连自家门前都是排队的买米人,连家门都出不去,气得牙根痒痒。


    不对啊,怎么自家大掌柜一点声都没出呢?


    这些米粮铺小掌柜们如梦初醒,按照“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惯例,没了方沙城的巨量囤米,这样打米粮价格战,自己就是最早被吃的虾米啊!


    疯了,真是要疯了,小掌柜们抱着脑袋只觉得杀头似的痛!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赶紧去找大掌柜们。


    但是,等他们好不容易出了自己家门,从排队的人群里杀进杀出,终于摸到大掌柜的门前,心急如焚地敲门却没人应。


    当初为了囤米粮可是把全部家当都搭进去了,进价都是现在售价的两倍不止,一时间,他们明明站在正午大太阳下,个个却如同置身冰窟,控制不住地发抖。


    ……


    同样站在大太阳下的,还有散朝后在御花园里散步的齐王殿下,这几日每下一场雨,气温就升高一些,这时候散步最舒服。


    是的,飞来医馆的崔主任也说,让他不要久坐、适当运动,多晒太阳,免得像话本子里的小白脸。


    像话本子里的小白脸? !


    齐王听得一楞一楞的,思来想去,只能当作崔主任说自己长得太好看,嗯,一定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一名内侍近前,凑到齐王耳畔低语几句又匆匆退走。


    泰然自若的齐王负着双手踱步,没走几步就看到魏国公大步走来,双方见礼。


    “齐王殿下!”魏国公笑得爽朗,说话倒是小声,“米袋还是没准备够,好在不断有还回来的。”


    齐王微一点头:“魏国公辛苦了。”


    是的,继魏国公、郑国公和大长公主,先向齐王贡献了自家护卫以后,又贡献了自家库房包括私产良田庄子的囤粮。


    但,国都城百姓缺好米粮实在太久了,缺口实在太大,所以,齐王把视线投在了别处。


    比如,之前迫于无奈向齐王认罪的那些官员们,既然是认罪,那就必须有良好的认罪态度,先事无巨细地把罪认清楚,然后把自家囤积的米粮拿出来。


    至于相当一部分想玩“阳奉阴违”的贪官污吏们,齐王殿下带着真诚的微笑说:“啊,那本王就命人去你们家做客参观吧。”


    一瞬间,这群人又跪了,嚎啕大哭着求饶。


    齐王向来给人机会,但给了机会不珍惜还试图当“滚刀肉”的,那就等着礼部尚书宁温书和陆淳上门做客。


    对了,宁温书和陆淳两人挺忙的,做客不吃饭,房前屋后,书房库房什么的,随便逛一逛就走。


    当然,不止他俩,还有捧日军的军士,常常是他俩还在,陪在一旁的官员乌纱帽已经摘了,再然后,家中库房里的米面粮油就被牛车马车拉走。


    不论官员或家眷哭也好,嚎也罢,降职削官或刺配,总有一款适合你。


    所以,齐王听到内侍来报“东西市买米大排长队”丝毫不慌,米粮有的是,但平民百姓们手里的钱却很有限,就是在这两三年之内被抽空的。


    想到这里,阳光下的齐王眼神阴暗起来,正在这时,又有内侍来报:“齐王殿下,戚修明在宫门外求见。”


    齐王一怔:“他什么模样?”


    “回殿下,戚修明坐着轮椅,气色极好,背着很大的包,戚家管事陪着。”内侍如实禀报。


    “戚修明自己背的大包?”齐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别问了,肯定是戚老儿执意要求出院,医生们没办法只能让他带药下山,说不定连换药包都有。


    “宣!”


    “是,殿下。”内侍退出御花园。


    一刻钟后,戚修明坐着轮椅精神抖擞地近前:“齐王殿下,小老儿征得飞来医馆医仙们的同意,保证按时吃药、换药、测血糖……”


    “小老儿只盼能为殿下做些事,为大郸做些事!”


    齐王一眼就看出戚修明的轮椅是照着金老的电动轮椅仿制的,除了不是电动,材料略有不同以外,几乎一模一样。


    “殿下?”戚修明见齐王不开口,心里有点慌,这是被嫌弃了吗?


    齐王微笑着问:“梅敬竹在刑部,晏敦在户部,你想去哪里?”


    戚修明激动起来:“还能任选?”


    “说来听听?”


    先帝在时,戚修明知道自己不讨喜,和同僚处得也不行,可以任选,但细想之下,任选以后也是大事小事一箩筐,索性耿直到底:


    “殿下,小老儿只剩半截,只愿成为大郸基石。”


    耿直得非常明显,不怕死,什么人都敢惹,留不留名无所谓,能派上用场就行。


    齐王望着戚修明,半晌才开口:“本王替大郸百姓谢谢你。”


    “不敢当!”戚修明神色凛然。


    “戚修明,明日早朝不得迟到!”齐王正色道,“保重身体,本王向来喜欢给人机会,前提是大活人。”


    “谢殿下!”戚修明扶着椅背原地转圈,然后被管事推走。


    齐王目送他们离开,眼神里带着尊敬和婉惜,不知怎么的就想到多日未见的老师,不知道他把地坑院的孩子们带去了哪里?现在过得如何?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齐王殿下,”魏国公赶来提醒,“户部尚书晏敦有事禀报。”


    齐王立刻回头。


    魏国公又凑近递给齐王一个小纸卷。


    齐王打开纸卷看完,眉心拧成一个结,从宽袖里掏出纸笔,随手写好折好,塞到魏国公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书房,齐王就看到神清气爽的晏敦:“晏尚书,何事?”


    晏敦拿出一本帐册双手呈上:“殿下,前几日偶得一份秘帐,与精造局有关。”


    齐王就知道,以晏敦的经验和个性,户部的水再深,他也能挖出了不得的东西来。


    内侍把帐册递到齐王手边,立刻退出书房,守在外面。


    齐王一页一页翻看,脑海里思绪纷飞,抿了嘴角:“昨日有不少百姓前往飞来医馆求医,医馆又开了一间移动医院,医护们着实辛苦。”


    “抢救大厅里收治了九名慢性汞中毒的病患,如果他们没去求医,凶多吉少。汞就是水银,平日极少有人能接触这些。”


    晏敦却是知道的,有些困惑:“国都城附近没有辰砂矿,也没有其他开采,怎么会?”


    “他们是精造局辞用的鎏金匠人,”齐王的话像从嘴边挤出来,“此前还有六名鎏金匠人因为中毒更严重而死去,精造局归工部管辖,工部尚书和侍郎此前因为贪没燎祭祭品一事收押入狱。”


    “魏璋询问过,他们为了赶制燎祭的九十九件鎏金器皿和明妃生辰礼物十二件才会中毒;但是,以前本王看到燎祭物品清单上和生辰礼单上没看到任何鎏金器皿。”


    “工部尚书和侍郎抄家物品名录里也没有。”


    晏敦眼神一闪,按大郸规制,只有皇室宗亲才能使用鎏金器皿,部分功高至伟的重臣可能得到赏赐,如果工部尚书和侍郎家中都没有,那会在哪里?


    齐王用晏敦不可思议的速度翻完了这本册子,垂着眼帘似乎处于放空状态。


    晏敦以为齐王最近几日筹措太多事情累着了,继续还是悄悄退出去?这是个难题。


    两人都不说话,书房里安静极了。


    思量片刻,晏敦悄悄后退一只脚准备告辞。


    万万没想到,齐王的声音就这么传来:“晏尚书,这本册子从哪来得来的?”


    “工部侍郎家中抄得,看似一本帐册,但没有一件实物名称也没有数量,哪里都对不上。”晏敦盯着这本册子翻到半夜,什么都没看出来。


    齐王把帐册推到桌边:“如果本王猜得没错,工部尚书家有一本,户部侍郎家也有一本,三本合到一起就知道里面究竟记录了什么?” ! ! !


    晏敦震惊了,知道齐王博闻强记,但他终究只是十八岁的少年郎,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偏偏在这时,齐王又补了一句:“不对,应该是四册,其中一册可能在鸿胪寺,带人走一趟。” ? ? ?


    晏敦整个人都傻了,但还是下意识应下,立刻拿着帐册离开,走到门边迟疑了脚步,但强烈的好奇心和旺盛的求知欲还是忍不住回头。


    齐王就在这时挥手:“快去,晚了就没了。”


    “是!”晏敦走得飞快。


    齐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望着花窗外喳喳叫的鸟儿,忽然提高嗓音:“来人!”


    “齐王殿下!”守在门外的内侍应声而入。


    “传令下去,最近七日公务繁忙,四品及以上官员在六部值守不得回家,忙完这阵子再好好过三月三。”


    “是,殿下!”内侍匆匆传令去了。


    官员不得回家的消息瞬间传开,一时间,几人欢喜几人愁。


    午时三刻,官员们都聚集在廊下吃点心,有三两聚的,也有单独吃的,更多的是围一圈的……新晋升的官员们疲惫但兴奋,而有些官员则显得魂不守舍。


    每日都有官员被贬或被收入大牢,也每日都有官员晋升,原本斗得你死我活的秦王和晋王党,在这样快速的更叠下所剩无几。


    收押入狱的官员,尤其是三品大员数量不少,以前建立的高效消息传递,也在这一波晴天霹雳的审查中受损。


    消息进出长信宫的速度和效率大打折扣,即使这样,官员们也知道国都城发生了大事,东西市的“飞记米粮铺”大卖特卖好米,让全城八家米粮铺上午分文未收。


    凡是参与到哄抬米价、囤积米粮中的官员们都战战兢兢。


    而负责彻查“官粮掺沙”的官员都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吃完去办手里的事情。


    宫门外,官员的马夫管事等等始终候着,与往日不同,到现在什么消息都没从长信宫传出来。


    内侍官却来传令让他们回去,每日早晨来送换洗衣物即可。


    这下,国都城与长信宫的消息传播途径,彻底被切断了。


    第88章


    按大郸上朝的规距,官员的亲信或随从会守着自家马车,候在宫门外。


    “今晚不回去,都散了吧。”这句话对某些官员的亲信来说, 堪比晴天霹雳。


    “飞记米粮铺”开业大卖的消息一传开,国都城八大米铺的掌柜们肯定坐不住, 必定明里暗地来打探消息, 要自家主君拿主意。


    想来,自家主君也是心急如焚, 可偏偏被困在长信宫里。


    若是以前, 宫墙再高再长都挡不住消息传递, 可是现在……不论是宫门看守, 还是巡逻禁军,全都换了好几轮。


    偏偏“人心难测” ,就算宫墙内有消息要传出来,别说一时半会儿,就算再过几日都找不着能托付消息的人。


    “飞来米粮铺”的影响实在太大,如果每日都如此卖米, 国都城的八大米铺只有死路!


    部分官员的亲信们牵着马车边走边回头,前几日是官员及家眷不得离开国都城,今日怎么就忽然变成官员不能离开长信宫了?


    这可如何是好?


    亲信们安慰自己, 好歹府中还有主君的幕僚,他们一定与主君有许多谋划,可以应对这瞬息万变的局势。


    万万没想到, 等他们匆匆回府,幕僚们却不见踪影,这还了得?必须尽快告知主君,可现在消息也传不进长信宫, 真是急死个人!


    而国都城八大家米铺的掌柜们像热锅上的蚁群,急得团团转却无济于事,一日吃了三次闭门羹,连人都没见着,更别提有什么应对的良策。


    无奈之下,平日互看不顺眼的掌柜们,难得在傍晚时分围坐在樊楼,偏偏各怀心思,又怕自家吃亏,说来谈去都没能有结果或对策,又各自散去。


    大不了明日一早开市,把米价放低一半,后天再降一半……看“飞记米粮铺”能撑多久? !


    走着瞧!


    ……


    国都城的紧张局势,邵院长、金老和魏璋也非常关心,原因特别简单,十三皇子赵鸿,哦不,现在是齐王殿下,也是将来大郸的国君,正处于权利风暴的中心。


    比起秦王晋王,齐王是大家心中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得空的时候,他们三人也会讨论一下,三人中又以魏璋了解得最清楚。


    目前魏璋的推测如下:


    秦王和晋王两党编织了强大的关系网,“燎祭物品清点行动”,清理掉礼部、户部和兵部相当数量的官员们,虽然两张网都被严重破坏,但重臣还在。


    以他们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替补上去的官员,很快就能把关系网重新修补起来。


    但是,“米粮掺沙案”和“哄抬米价”会罢黜关系网上的大量官员,牵连的皇室成员一并被罚,这时吏部选出的替补官员显得尤为重要,“半截孤臣”戚修明是最合适的吏部尚书人选。


    戚修明会把近年来倍受打压、心系大郸的底层官员选拔起来,还会把埋没多年的状元、进士和解元们都用起来。


    假以时日,以齐王为中心,大长公主、魏国公和郑国公三位皇室大长辈的坐镇,再加上戚修明、晏敦和梅敬竹的全力相助,国都城甚至于整个大郸的局势才能转危为安。


    邵院长不禁纳闷,魏璋每天急诊门诊和移动医院到处跑,不是忙着翻译,就是被金老抓着整理教材,有时还和王强一起出诊出任务,除了医护人员,最忙的就是魏璋。


    他哪来时间和渠道来了解这些?


    但邵院长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就忍不住看向金老,发现他脸上的笑意有些明显,那骄傲又欣慰的眼神,简直了。


    事实是,金老和魏璋在样貌上一点都不像,但言行举止却又有三分相似。


    有一次,邵院长甚至鼓起勇气问金老,魏璋到底是大郢的什么人?


    金老淡然微笑,老花眼透出的骄傲连厚厚的眼镜片都挡不住:“他是我儿子啊。”说完比了个“嘴巴上拉链”的手势,签了保密协议的,一个字都不能说。


    邵院长只能捏捏鼻子,如果自己有这么个“便宜儿子”,一定狠狠晒!


    经过魏璋这样一番分析,邵院长和金老心中大石落地,齐王当大郸国君,飞来医馆不愁没病人!


    邵院长格外轻松:“走,再去转一圈。”现在的飞来医馆像扩建了一样,新占了三分之一的方沙城,所以每天转的地方更多了。


    金老坐电动轮椅上下移动梯非常不便,所以,日常的巡视是邵院长和魏璋。


    两人通过移动梯下到方沙城时,神卫长正带着队员在临时营地里操练,他们即使被扔在方沙城自生自灭两三年,经过飞来医馆营养师和医护们的努力,体质恢复得很快,体力已经和以前不相上下。


    每个人都拿着长棍做各种各样的训练。


    他们见魏璋和邵院长走近,立刻上前打招呼。


    魏璋盯着他们上下打量,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在他们惊愕的眼神里递过去:“瞧瞧。”


    “啊?”神卫长不明白,被刺配的神卫们也不明白。


    魏璋笑了:“这是飞来医馆的镜子,你们好好照一下。”


    圆镜本来就小,但神卫们都是大高个儿,拿在手上真怕摔碎了,看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看了又看以后,神卫长开心地大吼一声:“太好了!”


    这小镜子照得真清楚,比大郸任何一面镜子都清楚百倍!


    神卫长看完递给自家兄弟们传着看,一个又一个传看完毕后,小镜子又回到了神卫长的手里,而发自内心的喜悦都在他们脸上。


    经过皮肤科女医生的两次激光治疗,再加上神卫们的超强体质,他们脸颊上激光疤已经掉痂脱落,如果不凑近仔细看,几乎可以忽略。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除非事态紧急,他们不用再蒙面,也不用再背负过往的屈辱,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列队!”神卫长勉强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召齐队列,“致谢!”


    一队神卫齐刷刷地向邵院长和魏璋行礼,声势惊人:“多谢飞来医馆!”


    邵院长本以为自己经过“拜首礼”“大郸国礼”和“大长公主礼”的惊吓以后,再没什么能吓到自己,冷不丁就被“神卫感谢礼”吓到。


    神卫们都是一米九的大个儿,全身束甲,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个个声音洪亮,而邵院长本人一米七。


    相较之下,魏璋只是收好小镜子,没事人似的向神卫们一拱手,招呼着:“邵院长,我们去方沙城南的大郸军帐看看。”


    “走。”邵院长跟着魏璋向前走。


    神卫们目送他们走远才继续训练。


    方沙城南的大郸军帐里,安置着齐王从大狱里抢出来的舞伎乐工百戏们,当时送来九十九人,重伤四十多,分别在急诊抢救大厅、留观室、麻醉科复苏室,其他人都暂时安置在这里。


    他们多少都有些创伤应激,营养不良和软组织挫伤。


    军帐很大,两条长通铺,中间用油毪隔开,男左女右这么睡,布置得干净舒适。白天可以掀开帐顶晒太阳,晚上封了帐门能睡得很香。


    医护们每天到这里交接班,医生开完医嘱,护士们核对执行,治疗结束以后,医护们回医院,他们就在这里静养。


    方沙城南非常安静,大长公主派了府中仆佣们来照顾饮食起居,等他们可以活动就可以离开,所有药费诊费都由齐王殿下支付。


    所以,他们铭记大长公主和齐王的救命之恩,同时对飞来医馆的医护们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尊敬。


    见到邵院长和魏璋来,凡是能起床的都硬撑着起来,不管之前医护们怎么解释不用行礼不用起身,他们总算不行礼,但起身相迎是绝对的底线。


    邵院长依次看他们的伤,又给他们带来了好消息:


    “韩乐师的两只手都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现在麻醉科复苏室,十根手指的供血还不错,但到底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就看他怎么配合康复科进行锻炼。”


    魏璋同步翻译后,看到他们脸上终于有了一线笑容,又说道:“其他人的手术也都很顺利,等度过危险期,就能转移到这里来。”


    不约而同地舒气,汇成一声叹气。


    这时,有位少女小心翼翼地问:“陈茵茵姐姐……还好么?”


    魏璋拿起对讲机:“喂,妇产科吗?陈茵茵在哪儿?她的同伴有些担心。”


    对讲机里传出一阵阵响动,但都听不太分明,直到陈茵茵颤抖的声音响起:“医仙们对我很好,我每日都要换药……”


    明明是加油打气的话,却不知哪个人先忍不住掉了眼泪,有一个就有两个,很快,除了少少两三个还在硬撑,其他人的脸上都挂着泪珠。


    邵院长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却发现言语都太过苍白无力,根本没法安慰他们,和魏璋轻声离开,只愿时间能冲刷他们心里的苦痛。


    夕阳余晖照在军帐上,红霞照着每个人的脸庞,让他们显得气色很好,但眼中的悲愤更加明显。


    第89章


    邵院长和魏璋来到第二座移动医院, 这里虽然没有光伏可以供电,但好在院内温度适宜又安静,是静养的好地方。


    大郸病患的适应力非常强, 完全不受昨天折腾的影响,早晨醒来时每个人的精神都不错, 并在身体许可的前提下, 洗漱、下床活动、整理床铺……


    见邵院长和魏璋走进来,立刻停了手里的事情, 努力想要恭敬行个礼。


    “免礼!”邵院长说得特别清楚的大郸语就是这个。


    邵院长和魏璋在里面转了一下, 很快离开, 去了第一座移动医院。


    这里相当于急诊抢救大厅和留观室的延伸,什么样的病人都有,哪个科的医生护士都在,在门诊护士长金燕的调度之下,忙而不乱。


    大郸的疑难杂症多半与感染有关, 比如慢性支气管炎、外伤的反复感染……这些对拥有抗生素的飞来医馆根本不是问题。


    而对病患来说,飞来医馆绝对是可以药到病除的神仙之地, 话本子里的仙宫也不过如此。


    邵院长只是在医院外的窗边看了一眼, 就和魏璋再次离开。


    医院本来就不小,方沙城更大, 都巡视一圈的运动量拉满,最近气温回升得有些快,邵院长走得满头大汗, 但内心很轻松:


    “增加这么多病人,第五项任务肯定能完成。”


    这样说着,两人回到门诊大厅,巨大的电子屏上显示:“飞来医馆系统第五项任务,完成进度250/256 ,完成进度97.6% 。”


    距离离全院停电还有三天,肯定来得及,邵院长彻底放下心来。


    魏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大早起来先搞定老爸的洗漱,然后就各种陪逛,饿得前胸贴后背,现在终于可以去食堂了。


    两人一起穿过急诊与门诊的共用走道,忽然就听到女童的歌声,清脆又柔软:“三月三,桃花开,我们全家去踏青,阿姊走在前,柳枝花冠头上戴,纸鸢手里牵,我在后,吹开蒲公英一朵朵……”


    魏璋和邵院长循声找去,抢救大厅外宽宽的长廊上,终于可以下床活动的月儿,正扶着候诊椅一步又一步地慢慢挪,左手边是亲姐妙音,右边是检验科出诊的乔雅。


    今天乔雅轮休,听说月儿终于可以下床活动,一大早扮成了银白长发蓝长裙的冰雪女王,来陪她散步。


    月儿穿着改小的病号服,长长的白发被编成冰雪女王同款,戴着儿科小病人友情提供的人造宝石项链和手链,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非常好,唱歌的声音也不低。


    月儿虽然年纪小,但因为样貌和此前的经历,非常早熟懂事,与儿科小病人们比起来,是暖心小天使般的存在。


    还因为她乖巧懂事又勇敢,被急诊、儿科、普外科、麻醉科医护们宠上了天,每天都有礼物,天天快乐得像只小文鸟。


    “邵院长,早。”


    “魏璋哥哥,早。”


    邵院长差点没忍住,月儿怎么会叫魏璋哥哥?魏璋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月儿看到认识的人,都会用飞来语逐一打招呼,粉色大眼睛弯弯的,笑起来甜甜的。


    “月儿,累了就休息。”邵院长心情大好。


    谁也不知道魏璋怎么做到的,掏出一个细长的树枝点燃,走向月儿:“来,吹一下。”


    “啊?”月儿不太明白但还是照做,用力吹一下。


    火焰被吹灭的瞬间,魏璋虚晃一下,细枝变成一朵红色玫瑰花:“送给勇敢的月儿。”


    “哇……”月儿惊喜地瞪圆了大眼睛,“魏璋哥哥,你是天上的仙人吗?你会点石成金吗?”


    魏璋煞有其事地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佛曰不可说。”


    月儿像听到了天大的秘密,特别认真又小心地点头。


    “来,”魏璋作了个邀请的手势,让月儿扶着自己的胳膊,“转一圈就回去休息。”


    “好。”月儿压着胸口咯咯笑。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向长廊的另一边。


    妙音瞬间红了眼圈,在飞来医馆的这几日,月儿笑容最多最开心,身边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喜欢她,鼓励她,尤其是努力把她从阎罗手里拽回来的医护们。


    乔雅注意到妙音难得的情绪波动,总觉得她心里藏了许多苦,倒不出也不敢倒,于是小声说:“月儿唱的是大郸的童谣?”


    妙音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落下。


    “你们三月三出城踏青,好玩吗?”乔雅不想太冷场。


    妙音先是点头,然后难得迎上乔雅的视线:“其实,你可以看出我撒谎,对不对?”


    “呃……”乔雅在试探里保持真诚,“可以看出一点,但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情。”


    妙音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年我九岁,月儿三岁。有人看中了样貌独特的月儿,扔了十贯钱就要把她带上马车,阿耶阿娘捧着钱大喊着不卖女儿。”


    “幸亏那天是三月三,周围很多人在前面拦车,月儿才被从马车上扔下来。”


    “阿耶阿娘接住了,吓得立刻带我们走回家,家被烧了,去报官没人搭理,只能在邻居家窝一晚。第二天阿耶阿娘东奔西走借了两贯钱去集市采买木料。”


    “我和月儿等了两天两夜,阿耶阿娘都没回来,左邻右舍都是农户,每日早出晚归。我把月儿包好带她去集市,然后就迷路了。”


    乔雅倒吸一口凉气,两个小女孩在大街上迷路可太危险了。


    妙音短暂地停顿后,才继续:“大长公主救了我们,我跟着她东奔西跑,她保护月儿。”


    乔雅立刻看出妙音隐瞒了一些事,但看破不说破。


    妙音笑得凄凉:“你又看出来了,是的,比你想象得更糟。”


    乔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真诚微笑:“都过去了。”


    “嗯。”妙音忽然落下泪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飞来医馆特别容易落泪。


    魏璋扶着月儿走完一圈,又把她领回妙音面前:“行了,回去躺好,下午再走。”


    “嗯嗯,”月儿拿着魔术玫瑰花,眼睛笑得弯弯的,握住妙音的手,“阿姊,月儿累了。”


    妙音抱起月儿走回二楼留观室,乔雅和月儿挥手告别。


    邵院长最喜欢看“完美的医患关系”,这一幕可太美好了。


    魏璋也喜欢月儿,不停向她挥手,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中三箭还活下来,简直是奇迹,当然,也是多科医护联合创造的奇迹。


    偏偏正在这时,邵院长的对讲机响:“邵院长,您在哪儿?魏璋在不在您旁边?”


    “我们在门诊大厅,”魏璋听出了刑警老秦的声音,内心充满期待,“出结果了吗?”


    “你们能不能来一下实验室?”老秦声音里完全没有“水落石出”的兴奋。


    邵院长和魏璋交换眼神,这感觉不太对啊,难道是坏消息?


    十分钟后,他们到了实验室门口。


    刑警老秦和法医靳南两人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满脸疲惫。


    法医靳南努力注意措辞:“邵院长,魏璋,这些样本会不会被人调包过?”


    调包? !


    向来笑脸迎人的魏璋,难得严肃:“杨功送到我手里,我就立刻送来了。”


    “结果怎么样?”邵院长问。


    “我们根据大郸的毒药和中药材,怀疑是重金属中毒,比如汞、砷、铅等等,女性样本显示有少量的汞和铅含量,但不足以引起中毒反应。”


    “我们推测应该和她们使用的敷粉和唇脂有关,敷粉含铅,唇脂原料是朱砂,提纯工艺不发达,里面很容易含汞。”


    “男性样本也是如此。”? ? ?


    魏璋急着直搓手:“齐王取的样本有问题?他给样本时被调包了?”


    邵院长下意识摇头:“齐王心思缜密,应该不会。”


    四个人面面相觑。


    “真是意外?”靳南托了一下眼镜。


    四个人谁都不信,如果样本是真的,为什么查不出中毒呢? !


    实验室门口静悄悄,谁也不说话。


    魏璋拍了拍老秦的肩膀:“走吧,去食堂吃早饭,你俩都饿了吧?”


    不说还好,一说老秦和靳南两人的肚子就咕咕抗议。


    邵院长催:“快去吧,别饿着,查不出就查不出。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魏璋一大早起来也没吃早饭,勾着老秦:“一起去,再晚可能就不剩什么了。”


    靳南和老秦被一次次实验失败磨得怀疑人生,魏璋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三个人一路走走停停,好巧不巧的,就在食堂门口遇到了郑院使。


    郑院使赶紧低头行礼,双眼充满期待:“魏璋,二位,早,可是有结果了?”


    靳南和老秦不约而同梗了一下。


    魏璋赶紧解围,推着他们一起走:“啊,快进去,不然抱蛋煎饺就被抢完了!”


    老秦瘪了一下嘴:“我体检有脂肪肝,医生让少吃油炸食物。”


    靳南笑了笑:“食堂的煎饺肉太少,我更喜欢吃茶叶蛋。”


    郑院使有些尴尬:“下官喜欢豆腐汤,不放香菜多放榨菜。”


    “搞半天只有我喜欢吃?”魏璋乐呵呵的,“挺好,没人和我抢了!”


    各有各爱吃的,也各有各讨厌的,都是自己与别人不同的地方。


    老秦一看到郑院使这身大郸装扮,说话就忍不住文绉绉:“这就是那什么蜜糖和砒霜?”


    靳南的思绪因为“没查出毒药”绕成死结,听到砒霜立刻回答:“砒霜是□□,没查到啊!”


    “行了,行了,赶紧吃早饭。”魏璋抢到了煎饺,美滋滋地开吃。


    第90章


    四个人埋头开吃, 只用了十分钟就“光盘”,吃饱了真舒服。


    郑院使特别认真地看着老秦和靳南,满眼充满期待,又怕自己催促得太唐突,所以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


    老秦和靳南太熟悉这种眼神了,那些受害人和家属总是这样眼巴巴地看着,注视着,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结果……


    好不容易等到结果出来, 与预期相符的再三感谢;得到的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受害人或家属就会愤怒并充满猜忌……


    医院里每天都能见到生老病死;而刑警和法医每天都见到极致的人性, 有善有恶,都令人难忘。


    老秦和靳南与郑院使视线交集时更加气馁, 两人内心激烈交战片刻, 靳南决定说实话:“郑院使, 所有样本没查出任何中毒的可能性。”


    魏璋同声传译。


    郑院使惊愕地望着靳南,满头白发在灯下发光,满是皱纹的脸和苍老的眉眼,神情复杂至极,有不甘有不信,但又对飞来医馆极度信任,不得不怀疑自己。


    郑院使的眼神变化,让老秦和靳南有些心酸。


    老秦想了想:“我们觉得, 样本可能被调包了。”


    魏璋说完,郑院使急忙摆手:“齐王殿下心思缜密,不会发生这种事。”


    魏璋迅速调整思路:“此前有约,如果毛发和指甲的样本查不出原因, 下一步就只能尸检了。”


    而目前尸检最方便的是秦王和先帝,因为他们都没下葬。


    郑院使一个劲地摇头,不行,使不得,真的不行。


    靳南很不解:“当初约好,查不出就尸检,就不想知道真实的死因吗?”


    郑院使又急着摆手:“大郸和飞来医馆完全不同,齐王殿下现在很危险,秦王晋王党羽还不死心,如果他们借验尸发难,大郸很可能会内乱。”


    魏璋深以为然,看向老秦和靳南:“真的没其他办法了吗?”


    四人桌静悄悄,郑院使知道自己给飞来医馆出了大难题,可形势比人强,大郸好不容易有了心怀天下的齐王,不能再出乱子了。


    老秦和靳南先后沉默,抓心挠肺地想,除了验尸还能有什么办法?


    正在这时,交班完毕拖着两条腿下班的文浩和周洁,刚好经过四人桌。


    魏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刻招呼:“嗨,来这里呀!”


    五分钟,文浩和周洁端着各自的早饭坐在了魏璋旁边,看到慌乱的郑院使、沉默的老秦和靳南,强撑着所剩无几的精神问:“怎么了?”


    老秦挠头:“我没遇到过无缘无故大出血的案子!”


    靳南半撑着下巴:“我经常遇到过外伤大出血死掉的受害人。”


    文浩和周洁不知缘由,下意识看向魏璋。


    魏璋把事情简单扼要地说明一下,然后双手一摊:“大郸不愿意验尸,就这样卡住了。”


    “无缘无故出血?”文浩和周洁停顿一下忽然指向魏璋,“他前年有过一次,要不是安主任发现得早,也没他什么事儿了!”


    “哦,对了,事后安主任带着中医科医生查验过,他为了提神当饭吃的补药完全无毒,但因为身体的长期损耗,刚好当天吃了其他食物,一起诱发了大出血。” ! ! !


    这一指,仿佛重重谜雾中的一束光,瞬间击穿大家钻进牛尖角的思绪。


    魏璋面对众人困惑的眼神笑得尴尬,但也只能承认:“我当时以为死定了!”


    没想到能活下来,事实上,他在飞来医馆拼命的时候就完全没想过活命这件事,以他一条命,能换大郢周全再划算不过了。


    靳南最想反应过来:“也许他们的死不是中毒,而是无毒之毒。”


    郑院使很努力地听魏璋的翻译:“这是何意?”


    靳南继续:“举个例子,花生、海鲜和芒果,都是很多人喜欢、也吃了很多年的食物,但对于严重过敏的人来说,严重过敏、来不及抢救很快就能致死。”


    “之前遇到过一个独居病人有糖尿病,听信谣言,用医保卡刷了很多降血糖的药物,但降糖药的消耗是一定的,眼看着那些很贵的降糖药要过期了,他就加量服用,然后严重低血糖休克死了。”


    “因为独居,三个月以后才被发现……”


    听得一众人纷纷捂脸,三个月后才被发现,那家里得成什么样儿?


    不能想,完全不能想。


    老秦忽然想到经手的案子:


    “有一个小男孩5岁,体质很差,每到秋冬季就咳嗽,支气管炎到肺炎,家人听信了偏方,给他吃了熊胆粉。家人早晨叫他起床的时候已经硬了。”


    “男孩家人很崩溃认定是下毒,检测机构结果是无毒,家属在机构里大闹大叫。但其实,熊胆粉有许多人在吃,并不算毒药。”


    “男孩确实是因为熊胆粉死的。”


    文浩想到自己经手的病人:


    “高血压的病人听信保健品宣传,吃保健品就不用吃药,一个月后突发脑溢血死亡。经过相关部门调查,保健品的胶囊里装的全是面粉,无毒无害。”


    靳南点头:“所以才有无毒之毒这种说法。”


    魏璋拿出对讲机转告邵院长和金老,三分钟后,邵院长拍板:“请郑院使到院长办公室,我把中医科秦主任请来,魏璋、老秦和靳法医旁听,一起核实他们此前的诊疗记录。”


    文浩和周洁一听,立刻挥手:“你们快去吧。”


    ……


    一刻钟后,邵院长把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打开,秦主任与郑院使面对面坐,老秦和靳法医分坐两旁,魏璋和金老当翻译,靠病程记录来推测各种可能性。


    郑院使自从萌生出“下毒”这个想法,就把慧妃、先帝和秦王的诊医记录翻来覆去地看过无数遍,每次诊病、每一单药方都记得清清楚楚,纯粹是“人形病案”。


    第一个讨论的就是慧妃。


    郑院使在飞来医馆始终有些拘谨,但到讨论病例时就会滔滔不绝。


    慧妃自确定怀有身孕以来,就完全避开大郸所有的孕妇禁忌。


    郑院使首先举例:《卫生家宝产科备要》第六卷,“食兔肉令子缺唇,食雀肉令子盲,食鸭子令子倒生,食鳖肉令子项短,食螃蟹令人横生,食驴肉令子过月。”


    除了金老和魏璋,其他人都要认真多看几遍才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大郸把动物的特征毫无理由地按放到了胎儿身上,兔子三瓣嘴,孕妇吃兔子肉生出来的孩子会兔唇。


    麻雀对光线不敏感,到了晚上就回窝不飞,孕妇吃了雀肉生下来的孩子就会有夜盲症。


    大郸做烤鸭的时候,把鸭子倒吊进烤炉里,相当然的,孕妇吃了鸭肉,胎儿分娩时就会脚在前、头在后,特别容易难产。


    鳖范指龟、甲鱼等等,因为它们平日遇到危险只会把头缩进壳里,所以,孕妇吃了它们的肉,胎儿的脖子也会很短。


    螃蟹横着走,孕妇吃了蟹肉,胎儿分娩时就会横位难产。


    驴子孕期比人类多两个月,母驴怀胎要一整年才会分娩,所以,孕妇不能吃驴肉、喝驴汤和驴肉火烧,如果谗得太过吃了,那孕期就会延长。


    听完郑院使的解释,除了魏璋,其他人都一脸问号,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


    秦主任的脸色很难看:“怀孕要补充各种营养,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吃什么?”


    郑院使赶紧解释:“也有指导孕妇吃喝的,比如开花馒头。”


    “啊?”老秦和靳南听了魏璋的翻译直皱眉头,这大郸实在太抽象了。


    魏璋也不明白:“为什么是开花馒头?”


    郑院使又一番解释。


    大郸的馒头,不是飞来医馆这样的实心没馅的,而是有馅的包子。用发酵面团做皮,碎肉或者糖料做馅,包的时候特意留一个口,上锅蒸完小口变大口,开了花似的,就是“开花馒头”。


    孕妇快临盆的时候,一定要多吃开花馒头,产道开了口或者尽可能快开口,孩子更容易生出来。


    听完这些,邵院长捏鼻子,老秦和靳南默默翻白眼,魏璋觉得如果妇产科苏主任听到这些,能把桌子都掀了!


    邵院长叹气,馒头就是纯碳水,总要加点其他的吧?不死心地问:“还有什么吗?”


    郑院使接话:“有的,有的,大枣和栗子。”


    按大郸风俗,孕妇临产,娘家人会送一批“催生礼”,其中就有枣和栗子。


    枣必须生吃,取“生枣”之意,寓意生得早,不会难产。


    至于,栗子,利子也,吃了就能顺产。


    听完,大家的脸色更难看了。


    郑院使看看这看看那,急着挽尊:“还有蛋,很多很多蛋。”


    大家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行吧,好歹是优质高蛋白,对孕妇和胎儿都好,不对,很多很多,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魏璋问:“很多是多少?”


    郑院使比划:“一百二十个。”


    大家傻眼,啊字……


    郑院使继续解释:“多吃鸡蛋,生起来更有劲。而且真能吃一百二十个蛋,寓意孩子长命百岁,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


    苍天啊,大地啊!


    古代与现代的生育观念,如此鲜明地摆在大家面前,邵院长满满的无力感,只能另寻话题:“慧妃孕时,除了遵守这些,还有其他的吗?”


    郑院使听了翻译又正色道:


    “《妇人大全良方》中有记载,胎教、产图之书,不可谓之迂而不加信……孕妇须行坐端严,性情和悦,常处静室,多听美言,令人讲读诗书,陈礼说乐,耳不闻非言,目不观恶事。如此,则生男女福寿敦厚,忠孝贤明。”


    邵院长听了金老的翻译,脸色总算缓和一下,这和现代胎教的内容有些相似,总的来说对孕妇和胎儿确实有益。


    秦主任是个急性子,问:“慧妃难产时,你们用了什么方法?”


    郑院使又说了当时预防难产用的方法:


    首先,按《旅舍备要方》,以蝉蜕蛇蜕入药,加少许麝香研成粉末,用醋汁和匀,临产时让产妇喝下,预防难产。


    其次,按《圣济经》,以葵花籽、榆白皮、猪滑、滑石粉、车轴润滑油入药,用米酒和匀,也可以预防难产。


    慧妃产前问诊把脉都不错,所以当时以为这两项预防之法,可保万无一失,但没想到还是难产。


    郑院使的手心全是汗,用宽袖擦掉,继续说:“慧妃难产时,第一时间按《圣济总录》,将弓弦剪成五寸长的小段,与箭杆一起烧成灰,用酒冲服。”


    “准备得及时,喝得也很及时,但并未见效。”


    大家听了都深吸一口气,强行咽下一千字脏话,医疗科技水平不发达就是这样,不生气,也不能怪郑院使,可是,可是……


    郑院使又补充:“之后,按《圣济经》,取来一弩,将弩牙取下烧红,在半碗醋里浸泡,让彗妃服下。据说这方甚是有效,无论多难生的宝宝都会顺利生出。”


    大家不约而同抚额,苍天啊,大地啊,幸亏生在现代,可为什么就忍不住生气呢? !


    邵院长闭上眼睛足足五秒才睁开,问秦主任:“这些东西有没有可能引起大出血?”


    秦主任的脸色更加严峻,思来想去,这些物品虽然荒谬,但没有引起出血的可能性,又把慧妃孕时所有的滋补药方看了一遍,回答:“这些最多引起胃肠道反应,不会引发大出血。”


    “邵院长,不如叫妇产科来听一下。”


    邵院长拿起对讲机摇人,十分钟后,妇产科医生裴莹来到会议室。


    郑院使见到裴莹时,着实楞了三秒:“这位是飞来医馆的稳婆?不对,相当于稳婆?”


    飞来医馆与大郸最大的不同是,有许多女医生,更别提护士绝大部分都是女性,哪怕看起来年纪再小,再好看,都可能是医术极高的医者。


    比如貌美如花的裴莹,不仅在大郢,放在大郸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裴莹与郑院使互相问候,然后坐下。


    魏璋望着有些失态的郑院使,下意识憋笑。


    裴莹看完大家综合处理过的资料,问:“郑院使,请问慧妃孕时手臂和手指,是否会在用力按压后出现瘀青?”


    郑院使仔细回忆,非常笃定:“没有。慧妃孕时容易小腿抽筋,女使就会替她捶腿、也会热水泡足,女使照顾得很仔细,并未发现异常。”


    裴莹想了想:“如果排除慧妃贫血、白血病的可能性,按照产后大出血的记录状况,排除中毒的可能性,最后就只有弥散性播散性血管内凝血,简称DIC 。”


    郑院使听了一头雾水,转而看向中医科秦主任,这是什么病症?


    秦主任料想中医翻成大郸语,实在为难金老,干脆不说话,这沟通难度实在太大了。


    裴莹想了想,拿出纸笔画草图,先画一位临盆孕妇,在肚子上画了一个死胎:


    “一种是胎儿死腹中,正常情形就会流产排出体外,但这时强行使用保胎药,使死胎无法排出持续留在身体里,称为稽留流产。”


    “因为死胎无法排出,免疫系统会认为这是入侵身体的有害物,会针对死胎发生攻击,结果就是身体最先处于高凝状态,这时候给孕妇抽血会抽不出来,过一段时间就会全身大出血。”


    郑院使听了金老和魏璋的翻译,震惊极了,飞来医馆对人体的了解竟然如此透彻?连发生经过都这样清晰?赶紧用纸笔记录下来。


    半晌,郑院使终于回神,殷切地问:“慧妃当时并没有流产迹象,脉相如常,这位女医仙,是否还有另一种情况?”


    裴莹惊讶于郑院使的学习能力和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讲解第二种情形:


    “当胎儿娩出的过程中,胎盘半剥离状态,血管末梢处于开放状态,这时候羊水因为挤压逆行进入血管,再进入血液循环系统,就会发生羊水栓塞,诱发DIC 。”


    “还有一种罕见的情况,分娩时脂肪微粒进血液循环系统,造成脂肪栓塞,同样会诱发DIC。”


    “我知道的,难产引发全身大出血的,这三种情况相对常见。”


    郑院使又是一通强记,纸页消耗得飞快,最后发出灵魂请教:“请问,这两种发生以前有什么征兆?”


    裴莹想了想:“羊水栓塞的病人会咳嗽。”


    嗞啦一下,郑院使手里的中性笔把纸页划了一长条,怔怔地望着裴莹:“慧妃当时确实咳嗽了,但只咳了一声。”


    “当时屋里有两位稳婆,六名女使,再加上十三皇子的哭声,非常嘈杂……下官一直以为是听错了。”


    紧接着裴莹又把羊水栓塞的主要症状与郑院使逐一对过,最终叹了一口气:“那就是了。”


    “羊水栓塞的发生不可预测,随机性很大,也没人能用手段促使发生。”


    所以,慧妃难产引发全身大出血,不是下毒,纯属意外。


    郑院使握笔的手微微发抖,怎么会这样?慧妃之死是意外,先帝和秦王之死也是意外?那自己岂不是随意揣测,犯了欺君之罪!


    在坐所有人,只有魏璋能体会并感觉到郑院使的恐惧,轻声安慰:“先帝、秦王和孟阁老,先后不到半年,出血完全相似,这确实非常可疑。”


    郑院使如梦初醒,起身向裴莹拱手致谢:“感谢赐教,铭记在心。”


    裴莹赶紧站起身摆手:“不用客气。”


    被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这样感谢,换谁受得了?


    紧接着郑院使又发出灵魂一问:“这位女医仙,请问,飞来医馆临盆,产妇生死有几何?”


    裴莹想了想:“大郸母子平安有多少?”


    郑院使的嘴唇有些颤抖:“产妇平安十之四五,新生儿活到十岁也是十之四五。”以前觉得都是如此,但进入飞来医馆以后,震碎了郑院使固有的三观。


    裴莹想到之前的统计数据,回答:“最新数据统计,孕产妇死亡率是15.1/10万,新生儿死亡率是3.1/1000 。”


    郑院使双腿一软坐在椅子上,满眼恐惧与无奈,忽然就湿了眼眶:“吾妹亦是难产而亡,某惭愧得很,呜……”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郑院长向裴莹摆了摆手。


    裴莹明白,刚移开椅子转身,忽然就听到郑院使的恳求:“邵馆长,不知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是否愿意教习大郸的弟子?”


    来了,来了,大家互看一眼,最后看向魏璋,所以,不管哪次穿越,最后都避不开传播医术的重任吗?


    邵院长想了想:“此事需从长计议,需要许多条件,到时会与齐王殿下好好商议。”现在大郸政局多变,最好是齐王能安稳登基,有了稳定的内外部条件,再教也来得及。


    不然,刚教没几天,国都城又有了什么大变化,就是白忙一场。


    “是,邵馆长考虑周全。”郑院使也觉得自己唐突,但至少听得出来,飞来医馆愿意收大郸弟子,这对大郸而言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裴莹和大家打过招呼,回妇产科去了。


    老秦和靳南互看一眼,站起身:“如果确定不能验尸,又有无毒之毒的可能,我们也回病房去了。”毕竟这种事情,医生们更擅长。


    邵院长站起来送他们:“如果没有你们熬夜蹲检验结果,就不能排除中毒的可能,辛苦了。”


    这样,会议室就只剩秦主任、郑院使,邵院长、金老和魏璋五个人。


    魏璋起身提议:“秦主任很忙,郑院使也要回麻醉科,不如明天再凑个时间,讨论其他几个案例的死因?”


    秦主任把郑院使提供的病案资料收好:“邵院长,郑院使,这些我先带回去琢磨一下,如果有新发现会联系你们。”


    郑院使赶紧退到椅子后面,郑重其事地向秦主任行了大礼:“有劳医仙,不胜感激。”


    在飞来医馆的这些日子,古籍里行正方圆、仁手仁术等等字眼,有了具象,而且更加鲜明生动。


    慧妃之死是在所难免的意外,就此揭过。


    无论如何,郑院使仍然觉得先帝、秦王和孟阁老之死,疑点颇多。


    双方各自告辞,离开会议室后回各自的地方。


    郑院使从电梯下行,到达门诊大楼,再从长廊到外科楼,坐电梯到麻醉科,一路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怎么也想不明白,飞来医馆是怎么美得像天上宫阙的?


    大郸长信宫与飞来医馆一比,不,完全不能比。


    也不对,长信宫和飞来医馆各有不同的美,但飞来医馆的医术宛如神技是不争的事实。


    这样想着,郑院使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太医院的学生们送到飞来医馆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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