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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邵忆秋和周洁用大郸语数落大长公主, 声音不大,刚好让抢救大厅的每个人都听清楚。


    换药结束,邵忆秋走出换药室毫不客气地嘱咐:“大长公主, 让妙音送您去二楼留观病房,完全康复以后再出院。不用担心, 我们会通知齐王殿下。”


    “您带来的柴米粮油, 飞来医馆会照单全收。”


    妙音赶紧回答:“是。”


    周洁不放心:“大长公主,我带你去。”


    邵忆秋还不忘嘱咐:“妙音, 大长公主再不听话, 就让月儿哭给她看。”


    “是。”妙音先是一脸错愕, 之后就莞尔。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同时闷笑, 邵医生真是活泼开朗小天才。


    ……


    与此同时,魏璋强行把齐王塞进马车, 熟门熟路地从他的宽袖里掏出藏好的手机, 教他正确的使用方法:“没错, 这就是话本子里的千里传音,你可以按这个打电话, 也可以视频通话。”


    “打电话, 能听人声看不见人;打视频,能见人能通话。”


    齐王这才不挣扎, 仍不愿回国都城:


    “魏璋,本王离开国都城时有很多老师,这十年里本王一直被追杀, 每次本王受伤后醒来,都会有一位老师不见。”


    “魏璋,本王只剩这一位老师了……”


    “然后呢?”魏璋直视齐王,眼神语气都特别平静。


    “不是,你怎么这样?”齐王错愕地回望。


    “如果我是你老师,没扇你一巴掌就够客气的了。”? ? ?


    “我得了无药可医的病,天天在疼痛和煎熬中渡过,只希望你能成为把大郸放在心上的明君,赶紧结束现在的纷乱局面,让百姓们的生活好起来。”


    “结果呢?你在这儿哭哭啼啼,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啊……你是我唯一的老师了……”


    “他无所谓穿什么衣服,无所谓成天蹲盒子里,只是偶尔出现晒个太阳,不要名不要利,不计回报地教导你,连挫骨扬灰的死法都想好了!”


    “要的是你床前尽孝?”


    “想通了没?!”


    魏璋难得露出深藏的严厉和不耐烦,与平时判若两人。


    齐王怔怔地望着魏璋,默默点头:“本王回国都城去了,魏璋,你能劝劝老师吗?”


    “他是你老师,又不是我的,干我屁事?!”魏璋怼起来很不客气。


    “不是……”齐王怒了,一字一顿,“魏璋,本王可是未来的国君!”


    魏璋毫不在意:“我又不是大郸人,就算是,阳奉阴违的也很多,不然你怎么会遇上那么多次暗杀?”


    “你……”齐王在国都城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回飞来医馆谁都不把自己放眼里,这奇异的差别,但自己好像并不在意。


    “快走。”魏璋用力一拍马屁股。


    马车向方沙城外跑动。


    而魏璋回到抢救大厅,听到大长公主重新住回留观室的消息,却只当不知道,因为眼前还有更麻烦的问题,贺延年拒绝进食。


    病人拒绝进食,为了更快恢复和保命,医生会下医嘱让护士插胃管。


    贺延年闭着眼睛听完周洁的解释,左右扭头,完全不让人碰。


    文浩、邵忆秋、周洁甚至崔主任四个人轮番劝说,贺延年就是不听。


    插胃管需要病人配合吞咽才能插得进去,贺延年因为脊柱强直的关系,蜷在床位上连脸都看不见,没有一点正常的生理弧度,即使主动配合都很有难度,更别说他完全不配合。


    极端情况,医护可以用镇定剂强迫病人,但贺延年“纸糊脆皮身体”,医生连镇定剂的医嘱都不敢轻易下。


    周洁提醒:“健康成年人禁食禁饮最多坚持三至五天,他这样的……”说不定明天就挂。


    病人想活、听医生话,哪怕是绝症晚期,医护们也能为病人拼一下。


    病人不想活、根本不听话,医护们医术再高超也没用。


    崔主任气得把全科讨论的十几版治疗方案(大郸语版)扔在护士站里,回病房去了。


    抢救大厅里除了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静得让人心烦,气氛也异常沉闷。


    医护们都有多年的工作经验,尤其迅猛发展的资讯时代,做医学相关内容、良莠不齐的自媒体一批又一批。


    几乎每天都能遇到强行出院、拒绝留观、拒绝手术的病患,有时候一天能遇到好几个……每遇到一个,医护们尤其是医生,也只能安慰自己“莫生气”。


    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承担最终后果的也只能是病人和家属。


    周洁把崔主任扔掉的治疗方案收好,放进贺延年的病历夹里,叹了口气。


    邵忆秋再次想到一个人:“要不要请心理门诊的莫医生来会诊?”


    事实上,心理医生的诊疗过程里,病人的信任和配合同样重要,贺延年这块油盐不浸的石头,莫医生搞得定吗?


    文浩直接打座机摇人。


    十分钟后,莫医生走进抢救大厅,一脸无辜:“上次我没学大郢语,这次……我也没学大郸语,护士长能不能帮个忙?”


    “没问题。”周洁很爽快。


    在医护们充满期待的眼神里,莫医生拉开紧闭的床帘,很明显,双方都被对方吓了一跳,但好歹都没失态。


    鉴于贺延年的身体状况,大家倒也不担心他怒极伤人,毕竟没人帮助的前提下,他没法翻身。


    床帘再次拉上,莫医生大方地自我介绍,整整一刻钟,贺延年一个字都没说。


    莫医生拉开床帘又拉好,把窝在角落看热闹的魏璋拽走。


    “哎,哎,哎……”魏璋莫名其妙,但还是离开了抢救大厅。


    十分钟后,魏璋手里拿着满满一页纸的问题,独自掀开床帘又拉上。


    过了一会儿,莫医生才悄无声息地走到6床附近,听他们的对话。


    又是一刻钟的自说自话,就在医护们以为魏璋也落败的时候,竟然听到了贺延年的回答,语速快但声音弱,但语气非常恶劣。


    虽然听不清贺延年的回答,但医护们听到魏璋毫不客气地提问,不约而同地看向莫医生,这样真的可以吗?


    偏偏众目睽睽之下,莫医生走出抢救大厅,五分钟后又回来,递了一罐可乐给魏璋:“我向来说话算话。” ? ? ?


    医护们一脸问号。


    直到魏璋撂下话:“我敢打赌,你见不到明天的落日!”掀了床帘拿着可乐,径直离开抢救大厅。 ! ! !


    医护们一脸懵。


    很快,交班时间到了,医护们冲澡结束直奔食堂,七嘴八舌地讨论怎么劝贺延年。


    挺巧的,莫医生和魏璋也在食堂讨论。


    医护们毫不掩饰即将爆炸的好奇心,把莫医生和魏璋围在座位上,叠声问:“劝动了吗?你们是打赌了,还是怎么的?”


    莫医生看向魏璋:“是不是?”


    魏璋点头:“他非常骄傲,爱惜羽毛,但对女性非常抵触,甚至带着恨意。”


    “莫医生,我猜得没错,不吃不喝是因为死要面子。飞来医馆很干净、不论男女都气质出众,用他的话来说,那是泱泱大国才能有的大气。”


    “不是,我们大气和他的面子有什么关系?”


    “吃喝以后就要排泄,不论大小,在飞来医馆这样的地方,对他来说都毫无尊严。他知道这里医术高超,但从没想过能治他自己的病。”


    医护们沉默。


    魏璋一摊双手:“人心人性都差不多。治不好,时刻都疼,日常就是活受罪,反正现在齐王有众多老臣的倾力辅佐,他就觉得死了也挺好。”


    “反正以他的身体,不吃不喝两三天肯定死了,一了百了。”


    就像“叫不醒装睡的人”,神仙也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


    莫医生向魏璋了解过齐王和贺延年的关系,以及所有细枝末节的联系,忽然抓到了重点:“不对,如果他真的一心想死,那齐王一回到国都城,他就可以死了,为什么没有?”


    魏璋顺着莫医生的思路推:“因为不放心?”


    “行,他这样的身体躺木盒里,坐马车回国都城非常痛苦,为什么没死?”


    魏璋想了想:“当时赵鸿提过,地坑院和大长公主同时遇袭,大长公主住院治疗,地坑院的孩子们需要人照顾……”


    “如果他没有忽然晕倒,地坑院的潘婶没跑到长信宫报信,他还在照顾那些孩子们……”


    “他是进了飞来医馆才一心求死的。”


    医护们完全理解不了贺延年这清奇曲折的脑回路,脑瓜子嗡嗡的。


    莫医生看向周洁:“我刚才看到他有个很厚的病历夹,检查一点没少做,至少他进来的时候,抽血做检查都很配合,拍全身CT很不容易。”


    医护们思来想去,确实……哎,等等!等一下!


    周洁一拍手:“大家都想到了,大长公主来看他以后,他才一心求死的。”


    医护们莫名地呼吸一滞。


    莫医生幽幽开口:“如果大长公主是他的仇家,以他的性子和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更加配合治疗,好早日报仇。”


    魏璋慢吞吞地补充:


    “他心里有大长公主,份量还挺重,多年未见,自惭形秽。齐王为了他连国都城都不回,他就是百无一用的累赘,死了最好。”


    医护们每天都看生离死别、人间冷暖,都特别喜欢你情我愿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大长公主和贺延年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还能不能解?


    周洁提醒:“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长桌的人迅速“光盘”,归还餐盘后还在琢磨。


    莫医生皱着眉头:“我回去再想想。”


    魏璋补充:“我晚上打电话问问,以前发生了什么?”


    周洁抬头:“你打电话问谁?齐王?”


    “嗯。”魏璋不明所以。


    周洁笑了:“他连贺延年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能问出什么来?除非你找郑国公或者魏国公,他俩会不会说都是问题。”


    “啊这……”魏璋忽然觉得齐王就是个猪队友,干啥啥不行,哼唧第一名。


    忧心忡忡地提醒:“我之前询问基本情况,贺延年是因为昨晚忙着处理事务忘记吃喝,今天上午晕倒的,送到医院来马车最快四小时……”


    “也就是说,贺延年不吃不喝到现在已经快二十个小时了。”


    邵忆秋想了想:“幸亏之前还输了一千毫升液体,包括抗生素、维生素等等,不然……”可能现在又晕了。


    “自从听到大长公主的声音,他就拒绝输液与吃喝,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很难说。”


    医护们一致点头,本来就是“纸糊身体”,换成其他人可能早就挂了,贺延年每天处理很多事情,能顺利活到现在,概率与“法洛氏四联症”没做手术活到成年差不多。


    每个朝代都有各自的“生命奇迹”。


    不论何时何地,文浩都处在热闹的边缘,很少主动参与话题,但又听得认真,这次很难得接话:“如果大长公主既是贺延年的心病,肯定也是心药。”


    “我觉得直接问大长公主最快。”


    大家都看着文浩,不得不说,自从上次穿越事件以后,他没以前那么“独”了。


    “我赞成。”周洁立刻发声。


    “确实。”大家纷纷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谁去?


    你看我,我看他,他看她……最后一致看向护士长周洁。


    周洁的兴奋瞬间凝在脸上。


    ……


    很快,同事们脑洞大开,模拟了许多可能性和交谈方式,两刻钟后,周洁换上全套工作服出现在留观室门前。


    正深呼吸,准备敲门进去时,手还没来得伸出来,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钻出笑得特别甜美的月儿:“周护士长!”


    大长公主坦然看向门边:“请进。”


    好嘛,十版敲门进屋方案就这么废了。


    周洁走进留观室,先问大长公主是否还需要添置其他物品,接着又习惯性环视四周,看有没有薰香、明火之类的。


    “护士长,能闲聊片刻么?”大长公主温柔地看着周洁。


    周洁搬了陪护椅靠过去:“大长公主,您说。”六版提问方法又废了,谁能想到大长公主会主动聊天?


    大长公主拍了拍周洁的手背:“如果本宫当年成亲生养,如果有个女儿的话,真希望是你这样的。”


    周洁噎到了,这评价也太高了,微笑着回应:“多谢大长公主。”


    “可曾婚配?”大长公主打心里喜欢周洁,不管是她在抢救大厅查到出错医嘱吼医生,还是有条不紊安排护士们工作,又或是鼓励月儿,温柔坚定又强大。


    “大长公主,我和离了。”周洁很少说自己的感情问题,但不知为什么,在大长公主面前谈这些非常容易。


    大长公主有一瞬的错愕,然后非常笃定:“你会遇上懂得珍惜的人,你这么好这么难得。”


    “谢谢。”周洁一直都鼓励同事,照顾病患,安慰病人家属,锦旗收过三次;事实上,自己却没什么机会被其他人安慰,忽然被这样肯定,内心像绽放了一朵又一朵烟花。


    “大长公主,您呢?”这样的提问可太轻松了。


    大长公主笑了,嘱咐道:“妙音,去把门关上。”


    妙音带上门退了出去。


    “你就是特意来问这些的?”大长公主笑意满满,却也一针见血。


    周洁觉得“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但真诚是必杀技”,特别大方地承认了:“您怎么看出来的?”


    大长公主笑着拍了一下周洁的手背:“现在是你的休息时间,而且你平时巡视手里都拿着小本子记录,今天空着手来的。”


    周洁深吸一口气,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可大长公主绝对不是等闲的别人。


    “本宫喜欢和光明磊落的说话,说吧,何事?”


    周洁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贺延年拒绝治疗的事情:“刚到飞来医馆时,他很配合,直到……”


    大长公主的脸上仍然有笑意,但双眼隐着泪光,视线仿佛透过周洁看到了曾经的过往:


    “虽然本宫不愿承认,他并非因本宫而拒绝,是他心高气傲,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


    “当年都年少气盛,互相亏欠又共对生死,再认定死生不再相见……万万没想到,沉不住气的还是本宫。”大长公主自嘲。


    周洁怎么也没想到大长公主竟然愿意说,还说到这种地步,一时间连呼吸都停了。


    大长公主仍是笑着,仿佛回到那年的阳春三月:“你听说过榜下捉婿么?”


    周洁点头,之前听魏璋说过。


    大长公主继续:


    “你别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当年国都城春闱放榜,他是榜下捉婿的第一人选,骑马游街时人山人海只为看他,一路不知被投了多少香囊,一个没收。”


    “父皇要选他当附马,他也拒了,问他为何?他说已有意中人,大丈夫行事不能违心。”


    “他还说,若有一次见异思迁,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父皇当场命本宫出迎,与他比文采,比君子六艺,我们打平了。”


    “之后,本宫的小七妹因为被他数次强行拒绝钻了牛角尖,自缢身亡。父皇大怒降罪于他,将他踢出天子门生,夺去功名。”


    第102章


    周洁先是震惊之后就是愤怒,凭什么?还有,那公主脑子里装的什么?死缠烂打不行就自寻短见? !神马玩意儿? !


    大长公主神情复杂:“七妹自小骄纵任性,上吊只是为了逼父皇赐婚, 未曾想假戏成真,被人发现时已经硬了。金枝玉叶, 二八年华(十六岁), 死时却那般丑陋不堪。”


    周洁没接话,那公主是自找的, 冤的是贺延年!


    大长公主的嘴角带着一丝苦笑:“七妹近身女使六名,一等女使六名,粗使女使八名,再加上乳媪,昼夜不离人……谁能想到……”


    周洁默默吐槽, 机械性窒息缺氧, 缺氧四分钟后大脑就会出现不可逆的损伤。


    大长公主端详周洁的表情,发现她没半点奉承的打算,说出了连郑国公和魏国公都不知道的事情:“七妹凡事都要与本宫争抢,贺延年也是一样。”


    “当年父皇拒绝七妹,是因为已经拟好了本宫与贺延年的赐婚圣旨,她出事,引发了后续无数变动,把他害惨了。”


    “贺延年不是拒婚了吗?怎么还赐婚?”周洁怔住。


    “大殿连试未能分出胜负,之后又有数面之缘, 贺延年是坦荡耿直之人,有次私下闲话时吐真言,他家祖上攒了恶疾,只传男丁, 他的祖父、叔父、伯父都被病痛折磨而死,无比凄凉。”


    “他就决心此生不婚配,对外说已有意中人,这样既保住家族颜面,又能让自己免受拒媒的烦恼。”


    这实在戳到周洁的医学之心了:“不是,他们既然知道恶疾,为什么还要结婚生子?”


    大长公主握着周洁的手:“你这孩子看着温婉,也是个急性子。他们出生时与常人无异,直到子女都已成年才偶有身体不适,发病卧床不起时基本都有了孙辈甚至重孙辈。”


    “大郸人寿数普遍不长,无法与飞来医馆里的人相比,戚修明、梅敬竹和晏敦,甚至郑国公和魏国公,在大郸都已经是高寿之人。”


    “没人往攒恶疾方面想,只有贺延年发现这件事,之后就用意中人推托,此生不打算有子嗣。”


    “他坦率,本宫也真诚,因为本宫无法生育,两人觉得既然如此,那就惺惺相惜一起过日子,至于孩子,领养也好,收养也行,以后再说。”


    “啊?”周洁楞了,“大长公主您为什么……”


    “你知道石女么?”大长公主感受过飞来医馆医护们的照料和关注,所以才愿意说这件事。


    “知道,”周洁听完心里乱糟糟的,“所以,你们同意赐婚,贺延年可以当众说意中人就是你。”


    “是,这些事我们是在父皇面前仔细商谈的。但七妹不知,一直闹,”大长公主叹气,“自从父皇知道本宫是石女,十二岁以后就把本宫当皇子养,练得可上阵杀敌,也可主持殿试。”


    “这里的辛苦只有本宫自己知道,但七妹却觉得父皇太偏心,独宠本宫一人,什么好的都是本宫的……”


    周洁点头,腹诽那什么七妹公主一万字脏话,那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幸福机会!


    大长公主又握住了周洁的手:“长信宫内的事,是非对错背后都是权势和利益,只是贺延年无辜受累,背上恶名,还被七妹的阿娘处了私刑。”


    周洁努力忍住骂脏话的冲动。


    大长公主的语气虽然平和,但也难掩愤怒:“七妹是她流了六胎以后才有的女儿,她恨贺延年入骨,恨本宫,恨父皇。”


    “要不是郑国公闻讯赶去救人,贺延年已经死了。”


    “父皇权衡之下废了赐婚的圣旨,夺了他的功名,此生不得为官。这是本宫对他的亏欠,也是长信宫对他的亏欠。”


    “为了后宫安稳,郑国公对外宣传贺延年病死。”


    “因为贺延年一事,文德殿吵翻了天,表面上是为了人间正道,内里都是为了更多的名利。”


    “……”周洁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听这些,只能默默骂人。


    “郑国公把他接回府中,用了大半年时间才把身体养回来,重金聘他做幕僚,一是他真的有才,二是怕他愤懑难当被奸人所用,做好了养他一辈子的打算。”


    “他意志消沉,一计不出,一言不发,与其他幕僚的关系极差,轻则争执;重则动手。”


    “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是旁人对手?好在其他人知道他大病初愈,动手也只是点到即止。”


    “直到有一日,府中设宴饮酒玩投壶,贺延年的双臂落了病根,投壶玩得很差,一直被罚酒,喝到后来都神智不清了,从投壶改成射壶。”


    “刚好本宫、郑王和魏王从此间经过,如果不是本宫躲得快,也就无今日之事了。”


    “满座皆惊,贺延年当时就被押进柴房里锁起来,按大郸律,刺杀、刺杀未遂或误伤皇室,皆是死罪。”


    “本宫等他清醒以后,明确告诉他,本宫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过去恩怨一笔勾销,留在这里当好幕僚。”说到这里,大长公主停顿片刻。


    周洁听着听着,觉得时间过得既慢又飞快,大长公主与贺延年的故事太曲折起伏了。


    “三个月后,边境战事骤起,大郸不得不联合起来对抗战争。”


    周洁听大长公主说了许许多多,才知道大郸的战事非常多,好不容易各边境都平定下来,大长公主带伤回国都城,郑国公大病一场,魏国公有一年半都在养伤。


    大长公主的身体时好时坏,未能护住赵鸿的阿娘,始终心存愧疚,所以听说赵鸿要被送出国都城的消息,与郑国公魏国公一起寻摸可以随行教导的老师。


    真正出行的那日,将赵鸿抱上马车的就是贺延年。


    虽然他不打算生儿育女,但真心喜欢孩子。


    国都城万胜门外,贺延年抱着赵鸿坐在马车里渐渐行远,大长公主站在高高的城门上,知道这一别死生不再相见。


    大长公主说完,眼神和脸庞都没有任何微小的变化,但周洁能看出她内心的感慨和喜悦。


    急诊是个一天看尽悲欢离合的地方,周洁当“树洞”听病患和家属心事也很多年,就连在大郢都能为贵女贵妇们排忧解难,现在……只有“词穷”二字。


    “树洞”也累了。


    大长公主凝望沉默的周洁,自己都有吃惊不小,那些深锁在记忆里、无法向外人吐露的爱与恨,竟然可以这样轻松地说出来,没有半点疑虑和隐忧。


    留观室内很安静,月儿睁着大眼睛却懵懵的样子很可爱,小女孩儿哪能听懂这些,见大长公主和周洁都不说话,也乖乖地坐在一旁,顶着检验士乔雅编的新发型,像精致可爱的娃娃。


    许久,大长公主松开周洁的手,五十多的老妇,还提当年情事,太冒昧了。


    周洁迅速理清思绪,给自己和大长公主加油打气:“见见贺延年?至少让他把崔主任制订的治疗方案看完。”


    “只要他愿意治,整个飞来医馆都能为他忙碌起来;如果他不愿意,也就这两三天的事了。”


    大长公主慢慢起身:“走,去见他。”! ! !


    周洁震惊得扶着大长公主:“您……”


    这么快就决定了?都不用再犹豫一下?


    大长公主笑得轻浅:“战事瞬息万变,哪容得半点犹豫,本宫自知年岁无多,虽不及当年五分,两三分还是要有的。”


    周洁最欣赏“遇到困难想法子解决的人”,最烦“遇到困难只想发泄情绪的人”,而大长公主是她特别敬重的人,大郸奇女子。


    ……


    抢救大厅自动门打开,医护们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也只是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周洁掀开6床的床帘,好嘛,贺延年不仅蜷成一团,还把自己埋在薄被里,看上去就颗巨型蛋。


    大长公主站在床边,轻声细语:“你还活着,本宫很高兴。”


    薄被里伸出一只愤怒的胳膊,不断地挥舞,咋一看特别像恐怖灵异片里“变身前一秒”。


    大长公主声音沉稳地开口:“飞来医馆治好了鸿儿,脊柱外科医生们觉得也可以治好你,方案也已经拟好了,是大郸文字译本,你瞧一眼。”


    “飞来医馆有千里传音,你想问什么,医师们都可以随时回答。”


    “飞来医馆的药很小,也不太苦,医术堪称鬼神之技,本宫去康复理疗科送过感谢信,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敢相信。”


    周洁从病历车上拿来了治疗方案,交到大长公主手里,拉上床帘,默默退出去,然后向医护们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医护们心领神会,努力不当“电灯泡”,但忙完手里的事,都想从周洁那儿打听点什么。


    床帘里一直很安静,能听到翻纸的声音。


    医护们巡视完三圈以后,床帘里终于传出贺延年的声音,很轻,很低沉,谁也听不清,但大家心中的巨石忽然就落了地。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做到的,一直在慢慢交谈,旁人不论离得多近就是听不清,这也挺神奇。


    于是,医护们的视线落在了周洁身上。


    周洁又比了个“封口”的手势,离开抢救大厅,“多年树洞”当然知道哪些可以说,哪些说不得。


    第103章


    心病还需心药医, 心药对了,治疗方法和效果谁也想不到。


    反正,第二天一大早, 贺延年就主动说肚子饿。


    抢救大厅的床都可以任意调节,贺延年终于靠自己以异常艰难的姿势吃完早饭, 之后非常努力地体验了飞来医馆卫生间;最后, 借用文浩的手机向崔主任郑重道歉。


    崔主任挂断手机有些懵,贺延年这病人有点神奇, 昨天像个紧闭的大河蚌, 让人恨不得把他给砸了;一大早就特别郑重道歉。


    不是贺延年有点神奇,是急诊医护们特别神奇,怎么劝的?怎么做到的?


    崔主任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带着年轻医生和笔记本电脑去了抢救大厅,更令人惊讶的是,贺延年把床帘掀开了一部分,努力活动四肢,呃……这么积极向上?


    贺延年从奇异的角度看到崔主任, 再次道歉。


    崔主任特别直截了当:“你的道歉我收下了,但是, 丑话说在前面,你的病非常难治,风险很大, 治疗和康复过程也非常痛苦,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考虑清楚。”


    魏璋同步翻译。


    贺延年有些楞住:“有多痛苦?”


    崔主任把笔记本电脑里的手术前宣教、治疗过程、康复等等科教片,都给贺延年放了一遍。


    贺延年连看了三遍, 尤其是最后病人可以自由地直立行走,反复看,舍不得结束,兴奋得眼睛像在发光:“真的可以医治?!”


    崔主任觉得贺延年这两天反差太大,提醒:“你不怕疼?康复训练其实挺难熬的。”


    贺延年笑得很放松:“崔主任,我是挨过大郸酷刑的人,昨日你们还说我旧伤多。”


    病人如此坦诚,医生们自然就有攻克难题的准备。


    崔主任拿来制订的治疗方案:“听说你昨晚看过了?”


    贺延年费力点头还有些自豪:“大长公主替我翻的。”


    上班的周洁忽然就鼻子一酸,视线模糊,之前猜得没错,大长公主和贺延年就是个虐身虐心的大虐文!玻璃碴里都找不到糖的那种!


    崔主任拿着治疗方案一项又一项地讲解,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出血、手术并发症……注意事项、要闯的关卡,如果用纸笔整理起来,绝对非常厚一撂。


    魏璋翻译得认真,贺延年听得专注并不断提问,在得到解答以后继续。


    贺延年了解所有的危险和意外,下定决心:“崔主任,什么时候可以手术?要做哪些准备?”


    这下轮到崔主任笑了,拿出手机直接和麻醉科段主任视频:“老段,我昨天把他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发给你看了,你什么时候能让他进手术室不退回来?”


    段主任笑:“先长胖十五斤吧,电解质和生化指标都要达标。老崔,磨刀不误砍柴工,先好好养,你们可以的!”


    “他气管插管很难,但是老崔你放心,手术那天我亲自上。”


    “一言为定!”崔主任立刻同意。


    魏璋实时翻译结束,看向惊愕的贺延年,顺便解释:“不止崔主任和段主任,邵馆长还找了营养科的医师……一大群人在为你一个人忙。”


    贺延年无法完全抬起的脸,神色变了又变,好半晌才哽咽着开口:“大恩不言谢,有劳,某定当全力配合。”


    正在这时,麻醉科段主任又向崔主任发出视频邀请,接通后的人像是等待第二次手术的赵潜,说话也很费力,看到蜷缩的贺延年,特别大声:


    “姓贺的,某被惊马踢翻还活着!”


    贺延年双手撑着床面,努力抬头,笑咧了嘴:“以后……一起玩投壶啊……”


    每一个生命都很独特,在自然和意外面前格外脆弱,但生命自有韧性,就像他俩。


    手机和抢救大厅里都有会心的笑声,音量不高却有奇特的感染力,让医护们忍不住嘴角上扬。


    来吧,既然病人无条件配合,医护们就能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邵院长和金老进来,而崔主任刚好看到隐在门外的大长公主,招呼道:“不考虑一下?”


    大长公主走进大厅,特别大方地点头致谢:“多年前坠马导致的腰伤,有劳崔主任了。”


    崔主任笑了:“外面的推车随便挑一张,拍片去。”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又开始各自的日常工作,中午交班时,大家都看着周洁。


    周洁想了想,压低嗓门:“虐得我昨晚都没睡好,你们想听吗?”


    医护们一致摇头,生活工作已经够辛苦了,还遇到穿越这种糟心事,只想听小甜饼故事,比如刚才大长公主看贺延年的眼神就有一点甜。


    而贺延年看大长公主的眼神,真的很让人心动啊。


    一瞬间,医护们开始憧憬贺延年完成手术,昂首挺胸走向大长公主的情形了!


    ……


    邵院长和金老离开抢救大厅时长舒一口气,贺延年吃饭了,大长公主也愿意接受检查,不容易。


    接下来就是好消息,今天早上,国都城到方沙城的石板路已经全部铺完,工匠们正在进行最后的调整以及相关的维护。


    石板路铺好的消息迅速传开,车马队源源不断地从国都城万胜门出发,向方沙城行进。


    正午时分,大长公主府、郑国公府、魏国公府都送来了大量的米面粮油、各种兽肉、蔬菜野菜等等,排在移动梯下方等待转运。


    早就接到消息的保科长、工程师和志愿者们,就地取材,在正午以前,准备了两条自动转运带,液压叉车和转运车在医院西门待命。


    说起来可能有人不信,天黑以前才全部转运完毕。


    不仅是食堂的库房,就连供应科的大库房也被占用了一部分。


    食堂樊主任写清单做交接,忙得连口水都没时间喝,望着满满当当的仓库,开心得合不拢嘴,太好了!暂时不用操心了。


    第二天上午,在各科医护的努力下,第二移动医院的病患们都痊愈出院了,一部分活蹦乱跳自己走石板路回家,还有一部分是牛车马车送回国都城静养的。


    而第一移动医院里,那些被困在地下的侏儒和机关师们,身体情况大为好转,刑部尚书梅敬竹派来囚车队把他们运回国都城。


    两座移动医院终于清空了,医护们也不用每天跨区域上班,尤其方沙城里时时扬沙,和医院环境没法比。


    移动医院迅速拆分重新运回医院,光伏设备搬运不便,暂时存入地下。


    因为按照郑国公传来的消息,重建方沙城的大工程正式开启,接下来的好几天将是城内最混乱的时期,残破塌坍的破屋要拆掉,房屋地基要重打……方沙城将成为最混乱嘈杂的大工地。


    因为方沙城的居民所剩无几,所以方沙城的重建核心就是收纳病患和家属的超大悲田坊,成为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城。


    与此同时,郑国公再次展现卓越的调度能力,重建方沙城的第一批砖石运达城外,按所用数量整齐堆放在各城门外。


    而各城门附近不远处,也搭好了砌墙工匠们的临时住宿区。


    越来越多的建筑材料被马车牛车运送到方沙城,包括此前飞来医馆提供图纸的“下水道大管”。


    按照设计规划,城中会建大批廉价屋舍,供病患和家属在飞来医馆求医时居住,同时会有配套的成衣铺、布店、米粮铺和酒肆茶肆等等,走薄利多销的路线。


    不仅让看病更便利,同时可以大大减轻医院收治病患的负担。


    同时会加强方沙城的绿化部分,而“沙地种植”的经验,由飞来医馆人才库中年龄最大的86岁老人家提供,也就是最早发现窗外沙尘暴的抢救大厅2床病人。


    不仅如此,老人家在与郑国公、工部官员交谈时,一针见血地指出,方沙城附近或者顺风路途上一定有荒废的大量沙地和水土流失地。


    那里是风沙和沙尘暴的症结所在,建议郑国公带人去认真勘查,禁止乱砍滥伐、植物造林等等预防措施。


    毕竟,大郸就这么大,沙地和水土流失会蔓延,迁都肯定不是办法,不趁早治理,整个大郸以后就是荒地。


    “飞来医馆人才库”的年轻人贡献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出现代治理沙漠和水土流失的视频,让郑国公等人一次又一次目瞪口呆。


    环保和绿化的理念种子就这样在大郸埋下了,至于能不能生根发芽,会不会有收获,能坚持多久,完全未知。


    但至少,大郸高层官员们的眼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种花家深藏的基因隐隐觉醒。


    因为国都城到方沙城的路畅通无阻,方沙城还在重建,魏国公召集国都城车马行的掌柜们商量,开拓一项新业务:“飞来医馆看病接送”。


    约定接送地点,满六人就发一辆车,按路程收费。


    “接送业务”走薄利多销的路线,所以往返车费,百姓们也能勉强负担得起。


    这样一来,拿着退税购买米面粮油的百姓们,就可以租车去方沙城看病。


    对寻常百姓来说,家里所有人都是劳动力,有人生病就有损失,不如咬咬牙去飞来医馆求医,毕竟那里的医术甩国都城医师们好几条大街,不,甩他们几座城。


    谁也没想到病人来得这么快,刚拆了没几天的移动医院再次搭起来,但是搭在了方沙城外,避免了重建的嘈杂,也缩短了往返距离。


    移动医院作为临时门诊大厅,先预检分诊,严重的病患送进医院,不严重的就在移动医院里。


    因此,医院门诊大厅的巨幅电子屏,进度条行进得很快。


    第104章


    两座移动医院里, 全院各科医护们走马灯式地处理各种各样的病患,急诊、手术室和骨科也都有各自的忙碌。


    邵院长照常和金老巡视医院,第一站总是抢救大厅和留观室, 月儿像平时一样在长廊慢慢挪,一步又一步, 虽然走得慢却很稳, 充满活力。


    住在留观室的慢性汞中毒的鎏金匠人们,经过这段时间的解毒和营养支持治疗, 身体状况有了明显好转——


    口腔和鼻腔粘膜出血已经停止,牙龈肿胀正在消退,不再一张嘴就亮出肿胀渗血的牙龈;肺部感染已经痊愈,偶尔会习惯性咳两声。


    但,他们的肢体震颤和不可逆的脑功能损失, 并未减轻多少。


    对于有完美主义倾向的医护们来说, 慢性汞中毒的后遗症很多, 他们以后的生活有些艰难。


    至少,命保住了。


    邵院长:“不知道大郸精造局的工匠们有没有什么伤残补助,或是特殊人才津贴?”


    金老抬头瞥了一眼,有些无语:“邵院长,大郸是封建社会,你想多了。”


    “也是。”邵院长叹气。


    两人又去了外科大楼。


    脊柱外科医生办公室里,崔主任带着医生们开第二次会,这次的重点讨论病患是大长公主, X光片显示腰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


    证实了崔主任之前的猜测,当初大长公主到康复理疗科送感谢信,从她走路姿势一眼就看出来。


    腰椎间盘突出到压迫神经,在这里很常见,之所以围在这里讨论,最主要的原因是大长公主的右肩和左腿的肌肉组织里有小金属片。


    大家看到这些的第一反应,大长公主拍片的时候,头上身上首饰没摘?


    最大的像绿豆,最小的芝麻粒儿,但都有小小的锐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受得了的?大家站在X片前面数了一遍,共有七片。


    办公室里静悄悄,大长公主怎么这么能忍? !


    所以,大家围在一起的讨论重点是,这些金属片取还是不取?手术取出时,怎么才能不伤到周围神经?


    这可太伤脑筋了。


    邵院长和金老悄无声息地离开,去了麻醉科和骨科。


    与穿越大郢不同,拜丧心病狂的晋王秦王之争所赐,外伤病人特别多,又因为病人基本状况都很差,只能先保命再手术,这无疑增加了手术的难度并提高了并发症的概率。


    所以麻醉科和骨科出乎意料地忙,每天都有紧急手术和择期手术。


    而麻醉科复苏室天天满员,比在大郢的时候忙多了。


    邵院长和金老巡完整座楼,嘀咕:“让食堂给医护们加个餐,加点什么呢?”


    正在这时,金老的手机响,传出王强的声音:“金老,国都城有一个规模很大的车队正往方沙城来,和以前的完全不同。”


    按这个行进速度,到达方沙城最快也要一小时。


    邵院长诧异地看向金老,以前有什么事,王强都是直接找自己的,今天怎么回事?


    “你怎么不打给邵院长?”金老没回答,看向邵院长才问:“怎么说?”


    手机里传出王强喊冤:“金老,邵院长的手机无人接听,魏璋的手机占线,我就只能找您了。”


    “哎?”邵院长摸遍全身口袋也没拿出手机,“啊,昨晚放办公室抽屉里了。”


    “王强,你等着,我们马上过去。”


    十分钟后,邵院长拿着手机站在医院东门边,从王强的望远镜里向远处看,这个车队的阵仗和规制实在太大了,怎么回事?


    偏偏这时,金老的手机又响了,传出魏璋的声音:“老爸,邵院长的手机没人接听,今天赵鸿登基,赏赐了一大堆东西给飞来医馆,按外交礼,我们要准备份量很足的回礼才是。”


    新帝登基? !这么快? !


    金老暗暗吃惊。


    邵院长立刻点开手机一看,人都麻了,未接电话34通,未读消息21条,示读群消息更多,听魏璋这么一说,立刻有点慌:“魏璋,新帝登基要送什么?”


    金老略加思索:“邵院长,你先别慌。大郢太子府设宴相邀,我们没去,送了一个果篮当回礼,赴宴宾客和主人家都很高兴。”


    “物以稀为贵,飞来医馆的物品送到国都城去,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没事。”


    邵院长深吸一口气,收礼时心惊胆颤的,回什么礼也很伤脑筋啊。


    金老淡定得很:“邵院长,我们去食堂库房看看?”


    ……


    食堂里,樊主任、大厨、二厨和志愿者们,在准备午饭和晚饭的食材,冷不丁看到邵院长来,立刻起身迎接:“院长,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亲自走一趟?”


    金老想了想:“江山社稷,新帝登基,把库房里不管粗粮细粮都装一份,包得好看一些,就算一份礼物。”


    “小花园里凡是开着花的,都剪一枝,找心灵手巧的插个花篮;嗯,再准备一个果篮。”


    “我那儿还有一支礼盒装钢笔和配套的本子,有礼袋,也算一份。”


    “再把飞来医馆的各种零食装一盒。”


    邵院长不假思索地接话:“金老,您再写一幅字?”


    金老很爽快:“行啊,好歹六份礼物。”


    樊主任听了立刻带人去准备。


    ……


    事实上,这列车队的行进路线和王强预估的不同,直接停在了医院东门下方的方沙城内。


    啊这……王强和魏璋看着下面的车队,谁教他们抄近路的?


    好在,为了争分夺秒抢救病患,医院西门和东门都安装了悬吊系统,所以,车队停在下面也不影响什么,直到他们看着马车车轿里搬出一堆又一堆盖着纱笼的圆柱形。


    杨功翻身下马,向王强和魏璋打招呼,示意把这些圆柱形运上去,并努力表示尽量轻拿轻放。


    咦,这是什么?


    于是,魏璋又摇来了保科长和志愿者们。


    忙活了好一阵,当第一个盖了纱笼的圆柱形放在推车上时,魏璋立刻伸手:“慢,先看一下里面到底是什么?”


    “挺沉的,”帮忙搬运的志愿者说出心里话,“像搬实心圆木。”


    “以防万一,”魏璋掀开纱笼才发现是又高又深的大蒸笼,“还是热乎的,但是送蒸笼上来干嘛?”


    王强掀起蒸笼盖傻在当场:“太……好看了……”


    “金银珠宝?”魏璋随便乱猜,“但也不用蒸笼装吧?”


    “是吃的!”王强立刻把蒸笼盖好,告诉保科长,“赶紧的,送食堂去,今天中午有大餐。”


    “真是吃的?”保科长用湿巾把手擦干净,掀开笼盖倒吸一口凉气,“哎哟娘哎,这么精致?这,这是,这,传说中的失传名菜?!”


    志愿者们个个伸长脖子,像好奇的一群大鹅,都想掀盖却被保科长阻止。


    “快,下面还有很多,赶紧的,送食堂,小心,别碰坏了!”


    两名志愿者一组,把圆柱形向食堂送。


    保科长在等第二格的间隙,打电话给食堂樊主任:“老樊啊,中午的食材用量减半,国都城送吃的来了,很多,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老樊,你还记得上次太子妃送食单和吃食那次吗?”


    “记得!那天可真是大开眼界!”樊主任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你们和上次一样,把食堂布局改成自助餐厅那样的,东西特别多,而且很占地方!”


    “真的?行,马上!”樊主任正把六件回礼往推车上摆,这时间刚刚好。


    就这样,一份又一份圆柱形源源不断地送入食堂。


    中午,白班的医护们交班后,陆续走进食堂,每个进去的人无一例外:“哇,这也太好看了吧?!”


    “好精致啊?!”


    “为什么有一种吃博物馆的感觉?!”


    食堂面对面摆的四人桌全都排成长龙,桌上摆着大郸的宴会常用吃食——插山。


    每张四人桌都放着一个大圆形山水风格的木雕,走近看才知道,只有木雕底座是真木头,上面的山水树木等等都是食材搭建而成。


    青、红、橘、翠绿等颜色的各种蔬菜和烹饪方法各不相同的肉类,摆成多彩的山川河流、瀑布、溪水、湖泊……精美得让人舍不得动筷子。


    每座木雕由近及远,层次分明,立体感很强,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谁说我们没有美食奢侈品的?”有位终于从震惊中回神的医生高呼,“不是没有,是我们平常都看不到,这摆盘、这卖相、这些食材,哪个不是顶尖的?”


    “别动筷子!先拍照啊喂!”这话提醒了医护们。


    一时间,手机的咔嚓拍照声此起彼伏,这绝对不是“手机先吃”,而是“物以稀为贵”,如果没有穿越,谁能想到还有此等美食? !


    好不容易照片拍够了,医护们这才拿起筷子和碗碟,边走边从“插山”上挟取自己喜欢的菜色,伴随着各式各样的问题:


    “这是牛肉吗?哇,牛肉片做成梯田的地基,真是太有才了!”


    “哎,这瀑布流水是白萝卜丝?!哇,这也太像了吧?!”


    “这雕工可真好!”


    把贺礼安全送出的金老坐着电动轮椅回来,没错过每位医护眼中的惊喜,正式介绍:


    “今天是赵鸿登基的日子,他送了插山到飞来医馆表示感谢。”


    “什么山?”好多人没听明白。


    “还是叉烧?”还有人听岔了。


    金老笑着摇头,正色道:


    “我这是大郸隆重宴会上才有的插山,本来插山食屏是一起的,考虑到我们的吃饭习惯,只送了插山。”


    “大家还楞着干嘛?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时间,热闹得像菜场的食堂忽然就安静下来,大家都专心品尝美食,不再说话。


    第105章


    如果说食堂里大家都在拿手机拍照, 那食堂大厨和二厨们就是拿手机当摄像机,把“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山水风景”等主题的插山,全方面360度无死角地拍摄, 生怕哪个角度有遗漏。


    厨师们怎么也没想到,在见识过大郢的宫宴菜以后,还能见识到大郸的“插山”菜,太荣幸了有没有? !


    去食堂吃午饭的每个人都眉开眼笑。


    医院医护是三班倒,中午值班的医护十一点前就吃完午饭上班了, 好不容易忙完一阵拿出手机回复群消息, 就看到刷爆朋友圈的大郸“插山”。


    医护们内心山呼海啸, 啊啊啊……我与失传古菜的距离只隔了一个上班, 啊……屏蔽朋友圈可以让上班社畜内心平静。


    下午三点,中午值班医护们交完班, 垂头丧气地离开时, 就被护士长或主任叫住:“去食堂。”? ? ?


    医护们洗手换衣服,匆匆走去食堂,只看到排列得很整齐、清洗干净的大圆木墩子,什么山水,什么花草树木都没有,眼神瞬间黯了,连片菜渣渣都没留啊? !


    食堂大厨和志愿者们把四人桌位恢复原样,招呼着:“快坐呀。”


    大家不明所以地坐下,大厨还点了一下人头:“人齐了!”


    座位上的医护们, 你看我,我看他,他看她……看了一大圈都是懵的,还有菜?


    正在这时,志愿者们推着小车,给每个人都发了正经八百的大郸食盒,食盒有红有黑还有带花纹的,统一都是圆形。


    胡图图医生小心翼翼地捧起餐盒,忍不住小声说话:“你们说,博物馆里的古老,还是这个更古老?哪个更值钱?”


    大家都努力压住各自的嘴角,直到食堂大厨分发完餐具,问:“快打开啊,趁热吃。”


    一个接一个餐盒打开,每个人都发出了惊叹声:“哇……”


    胡医生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真正的秀色可餐吗?我这是湖景哎!这让人怎么下筷子?”


    “我的是秋景……”


    “我这盒是春景……”


    “哇……”赞叹声中混杂着手机嘁哩咔嚓的拍照声,“太好看了!”


    “舍不得吃怎么办?”


    大厨听到了,一本正经瞎说大实话:“天热啊,舍不得吃会馊,馊了就只能倒掉。”


    那是暴殄天物!


    大家立刻开动,边吃边感叹,这才是真正的“色香味意形”俱佳。


    胡图图医生问食堂大厨:“你们做这样的菜要多久?”


    食堂大厨直挠头:“真没做过,要试了才知道。”


    医护们吃完,食堂志愿者们收拾餐具,小心清洗擦干,与大实木墩子一起,用推车送到医院东门,通过悬吊系统还给等候多时的车队。


    ……


    与此同时,国都城长信宫文德殿,走完登基简礼流程的赵鸿端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朝贺。


    其实今天说是登基,但因为政局动荡未稳,六部官员不断更叠,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赵鸿选用了简礼。


    百官朝贺完毕,十九岁的赵鸿改年号为“景佑”。


    因为年轻,赵鸿行动力满分,立刻宣布:“待国都城时局稳定以后,再举办符合礼部要求的登基仪式,到那时再大赦天下!”


    朝贺的官员们心里都咯噔一下,某些对“大赦天下”心存幻想的官员个个面如土色,景佑帝根本不打算放过之前抓进去的官员。


    最可怕的是,郑国公和魏国公,阁老们,甚至包括戚修明、晏敦和梅敬竹这一大群重臣,无一人提醒应有“大赦天下”这件事。


    连平日里处处较真的礼部官员和御史们都一言不发。


    原因嘛也很简单,因为新任官员都是老狐狸戚修明层层筛选提拔出来的,深知民间疾苦,怀才不遇多年,但又因为内心坚定并未丢失本心。


    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是,他们足够年轻,学习能力极强,做事高效,甩脑满肠肥、声色犬马的老臣们十条街。


    虽然陛下暂时不会“大赦天下”,但今日简礼结束,群臣就可以回家,是的,终于可以回家了!


    不论年轻或年迈,不论文官还是武将,只要想到最近持续高压的工作状态,都恨不得哭一鼻子。所以这时候,谁敢逆陛下的意,谁跳出来高呼“大赦天下”,谁就是文德殿公敌!


    终于,所有程序结束,群臣默默长舒一口气,坚持住!


    正在这时,文德殿外的通传声越来越近:“启禀陛下,飞来医馆魏璋携贺礼求见!”


    飞来医馆派人来了? !


    还送来了贺礼? ! ~


    “宣!”景佑帝异常平静地吩咐。


    很快,魏璋在新任内侍官的带领下,气宇轩昂大步走入文德殿,先向景佑帝微笑点头,然后看向郑国公和魏国公,随后伸手半转身,六名内侍捧着礼物鱼贯而入。


    魏璋朗声开口:“鄙人代表飞来医馆全体,祝贺陛下登基,特送来贺礼。”


    “第一份贺礼,是飞来医馆所有的谷物,大米、小米、玉米、乌米、芸豆、黄豆、赤豆……各一瓶,祝大郸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群臣们个个伸长颈项赛大鹅,只见各种谷物都装在全透明带瓶塞的琉璃瓶中,呈彩虹色顺序排列,煞是好看。


    “第二份贺礼,是飞来医馆所有的水果,苹果、橙子、柚子、石榴、桔子、香蕉、火龙果、人参果、美人指葡萄、阳光玫瑰、西瓜、樱桃……祝大郸国泰民安。”


    没去过的群臣忍不住发出唏嘘声,飞来医馆实在是神仙之所,水果种类繁多、色彩绚丽,盛装的果篮造型简约又精致。


    去过的大臣们就格外想念飞来医馆的食堂。


    “第三份贺礼,是飞来医馆内所有盛开的鲜花凑做花篮……祝大郸繁荣昌盛。”


    “第四份贺礼,是飞来医馆内所有的点心各一,祝大郸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第五份贺礼,是飞来医馆特有的钢笔套装,有笔有墨,书写流利。这份贺礼是飞来医馆邵馆长赠送陛下,愿陛下笔力强劲,入木三分,不枉不纵。”


    “第六份贺礼,是飞来医馆金老亲笔字画,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六份贺礼逐一展示后,内侍们将礼物端正地搁在景佑帝的桌案旁,之后悄悄退下。


    景佑帝起身吩咐:“众卿辛苦,可回家矣。”


    “谢陛下!”刚才还急着走的群臣,见过飞来医馆贺礼以后,又眼巴巴地希望景佑帝再说些什么,或者再做些什么。


    事实就是,景佑帝言出必行,让回就回,别耽搁!


    群臣潮水般退出文德殿,内侍官也带着内侍和女使退出,转眼间,文德殿内只剩一帝二国公和魏璋。


    魏璋拿出手机,先放到郑国公面前,点开小视频,是在做二次手术准备的赵潜,虽然头发都剃光了,颜面部仍然变形严重,但精神和气色明显好转。


    即使赵潜不说话,郑国公也能感觉到他的变化。


    “阿爷,别担心,医仙们对儿极好。”赵潜说完努力挤出一个变形的笑容。


    郑国公先是舒心地笑,紧接着就是心疼,之后就是悲愤,右手控制不住地反复点开这个只有十五秒的视频,直到魏璋把手机拿走。


    魏璋乐呵呵地回答:“郑国公,回个视频啊,赵潜也很惦记。”


    “啊?”郑国公结结实实地怔住。


    魏璋这般那般地细说一遍,开启摄影模式:“来吧,对赵潜说些什么。”


    其实有网就能直接视频,但赵潜太容易激动,所以才用录视频的方式传达。


    郑国公年轻时曾在文德殿辩倒群臣,面对小小的摄像头颇有些手足无措,一刻钟后终于录了五分钟的问候。


    魏璋又把手机给景佑帝:“金老让你有空的时候打个语音。”


    景佑帝一直想体验“千里传音”,虽然自己身上有手机,但实在忙得没时间,总是错过。


    魏璋向金老发出视频请求,接通后就说:“老爸,礼物已经送上,您有什么话就直接对陛下说。”


    景佑帝接过手机,就听到金老不紧不慢的开口:


    “陛下,《荀子·王制》中有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平民百姓是水,水可以送船只顺流而下,也可以逆少而上,也可以一个巨浪打翻它,治理国家也是如此。”


    “陛下,这句话被一名君王反复提及,他不仅经常提,并坚定作为自己处理政务和纷争时的第一原则。他开创了繁荣与稳定的统治时期,百姓安居乐业,录进史书里。”


    “谨记于心。”景佑帝命人将金老的字画送去装裱,决定以后挂在书房里,时刻提醒自己。


    魏璋送礼、送贺词等事务都已经完成:“陛下,请留步,您打算去哪儿?”


    “去看赵洑,”景佑帝神色严肃,走出几步又折回,“你要一起去么?”


    魏璋平时就好奇心爆棚,虽然见过大郢的监狱,可大郸的没见过,那还等什么?


    两人大步离开文德殿,一路被簇拥到宫门外,上了黑骑护卫的马车,向大宗正司狱驶去。


    第106章


    大郸新帝登基虽然只行简礼, 但消息传遍国都城,并在大郸范围内迅速传播。


    国都城各监狱内的囚犯们热切盼望着“大赦天下”的圣旨,偏偏苦等了一天,只等到了稍加改善的两餐吃食,就没了下文。


    尤其是此前犯下重罪的官员和待行刑的死囚,都不错眼珠地盯着牢门,从早到晚都没等到狱卒来传消息,黄昏时分,残阳照进大牢的小窗里,把他们照得像一群餐肉饮血的浴火饿鬼。


    不仅是囚犯, 连狱卒们都很纳闷, 也在等传说里的“有薪假期”,同样等到晚上, 一样的心中空落落。


    大宗正司狱却完全不同, 门外不仅有浩荡车马和君主仪仗, 下马车的还是景佑帝本人。


    像一道晴天霹雳!


    陛下竟然来了? !不是口谕,而是亲临? !


    瞬间,随着内侍官消息的通传,景佑帝所到之处,狱外狱内纷纷跪倒。


    更奇怪的是,在黑骑的围护之中,除了景佑帝还有一名奇装异服的男子,看不出年龄,不蓄须,背着一个大包,默默跟在景佑帝身后,在踏入大狱门时,掏出一个口罩戴上。


    跪倒之人不能抬头,只看到一双与众不同的棕色鞋履从自己眼前经过。


    大宗正司狱内戒备最森严的一排牢房里,赵洑窝在脏污草垫的边缘,被突如其来的火把亮光照得睁不开双眼,蓬头垢面,形容狼狈而脏污。


    好一会儿,赵洑才看清景佑帝身上的龙袍,眯着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看,仿佛魂魄已经脱离身体,钻进那身华丽的衣袍里,连时间都静止了。


    赵鸿容貌身形本就极好,被华美龙袍衬托得仿佛自带万丈光芒,令人敬畏。


    赵洑的眼睛越睁越大,疯魔般盯着赵鸿,手臂伸出围栏,努力想够到龙袍,手臂上有许多青紫伤痕,连指缝里都有细小水疱,与街上的乞丐没有任何差别。


    即使是皇室宗亲专属的大狱,气味也好不到哪里去,魏璋戴着口罩都被薰得皱紧眉头,暗想着早知道换个N95戴。


    这样无声的对峙,是一场内心的较量,谁先开口就是谁沉不住气,也就是心虚了。


    赵洑本来就心虚,现在知道大势已去,只想要个痛快;但赵鸿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弟弟,让他完全捉摸不透,就像现在,此时此刻。


    哪个帝王会在登基之日走进大狱?


    就算来也会很快离开,毕竟这里不祥又晦气。


    可赵鸿不仅来了,还极为淡定在这里耗,到底有什么企图?


    有那么一瞬间,赵洑觉得站在眼前俯视自己的是严苛的父皇,而自己又变成内心充满恐惧的孩童,害怕父皇,害怕阿娘,害怕长信宫里所有的一切。


    火把照不到的黑暗,伴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连日的训问和幽闭让赵洑分不清回忆和现实,终于在一身龙袍的赵鸿面前失控,双眼血红地瞪着,咬牙切齿地低吼,撞得围栏发出声响:


    “凭什么你可以离开长信宫啊!!!”


    “为什么被送走的不是我?!”


    “这是为何啊?!”


    “啊……”


    赵洑的双手紧握住围栏,发了疯似的捶、砸、撞,骨骼撞上硬物的闷响一声接一声。


    “拉开。”景佑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狱卒们把赵洑压制在地上,大宗正司的囚犯最容易发疯,早就见怪不怪了。


    “孤是因为阿娘没了才被送走的!”景佑帝望着赵洑,有些难以理解。


    “哈哈哈……”赵洑即使被强摁在地上,还在歇斯底里地大笑,声音又闷又刺耳,还想说什么。


    “堵了他的嘴!”郑国公忽然吩咐。


    很快,赵洑只能“呜呜”有声,并被强行从地上拖拽起来,面对牢房外。


    景佑帝从宽袖里掏出手机,点开视频,放到赵洑眼前,不带一丝情绪地问:“这人是哪国的细作?”


    视频里,这人频繁多次出入晋王府邸,与门房管家甚是熟悉,每次两手空空入府又大箱小箱地搬着离开。


    赵洑双眼圆睁,瞪得几乎要脱眶的程度。


    景佑帝收好手机后补充:“你的回答决定你的死法,给你三个时辰考虑。”说完就转身离开。


    魏璋不明就理地跟进又跟出,走出大宗正司狱的大门,都没想明白,景佑帝让自己看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目送景佑帝上了车驾,魏璋打算自己骑马回飞来医馆的时候,却被郑国公邀请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陛下这是何意?”魏璋不得不承认,在现代轻松愉快地生活了一整年以后,对现在这种需要反复揣摸和猜测的事情,实在静不下心来做,干脆直接问郑国公。


    郑国公一声叹气,说出最近掌握的情报。


    秦王和晋王为了争夺帝位,与邻国勾结,引了许多细作到大郸。


    秦王死后,党羽大多被清算,极少数为景佑帝所用,细作已无利可图也就销声匿迹。


    晋王及党羽却大不相同,虽然被一遍又一遍地清洗,但短时间内没法分辨那么多细作,敌国投入甚多,不会擅罢干休。


    而昨日获得密报,这些细作将有一次毁灭国都城的行动,却不清楚具体内容。


    情急之下,景佑帝才想请魏璋出谋划策。


    魏璋听完足足楞了五秒,一时不知道该骂人还是该吐槽,面对郑国公恭敬的眼神,也只是摆了摆手:“某才疏学浅,并不熟悉大郸和国都城的情况,实在想不出应对之策。”


    这不是闹吗?


    飞来医馆里的许多人事物,确实像神话故事,但魏璋很清楚,这是高科技的加持,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预言这种事情。


    “郑国公,最了解国都城的,必定是生活在此地的人。”


    “想毁掉一座城,无非就是天灾人祸,飞来医馆都没力量发动天灾,那就只有人祸。人祸能做的事也只有那几件。”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飞来医馆了。”


    魏璋跳下马车,一声唿哨招来神卫长的大黑马,急驰而去。


    郑国公也下了马车,走到景佑帝的马车旁,轻声禀报:“陛下,不谋而合。”


    ……


    魏璋在夜禁关门前五分钟,驰出万胜门,回到方沙城还马,直奔院长办公室。


    天已经黑透了,邵院长和金老正在下棋,其实就是等魏璋。


    魏璋敲了敲门:“贺礼已经送到,赵鸿很高兴,然后……”


    邵院长和金老同时看向魏璋,异口同声:“怎么了?”


    魏璋把晋王引狼入室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邵院长听完都傻了:“不是,这是他们自己的国家,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金老准确落子:“邵院长,哪朝哪代都有这种事情,平时我们当故事看,现在……偏偏就在故事里,如果被他们得逞,系统任务肯定是完不成了。”? ? ?


    邵院长楞住了:“那不行,全医院几千人,我们得回去!”


    忽然,金老把刚落的棋子又抠回手中,在指尖来回传递,皱着眉头不说话。


    邵院长嘀咕着“毁城”“怎么个毁法?”


    大概在医院待久了,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招天灾是不可能的,人祸机会大。


    所以,邵院长和金老两人又不约而同想到:“火灾?!”


    魏璋摇头:“赵鸿他们应该也想到了火灾,我回来经过三座望火楼,巡防严密,加派了人手和水车。”


    自古只有水火无情,就国都城这地方也发不了大水,还能怎么着?


    邵院长琢磨一分钟:“投毒?”


    魏璋还是摇头:“以国都城现在的防卫,投毒成功的机会很小;给全城投毒,更是别想。”


    “不论大郸还是大郢,毒药都价高而难得,毒全城完全不可能。”


    邵院长挣扎了一下:“制造多起恶性事件,百姓人心惶惶,搬离国都城?”


    金老纠正:“只有我们才是一张身份证走全国,大郸或大郢都有过所之类的物件,除非行商,否则不能轻易离开。”


    魏璋的指节叩着桌面,突然手指一顿:“如果是疫病呢?”


    邵院长和金老互相看了看,又看向魏璋:“大郢能人为制造疫病?”


    魏璋想了想还是摇头:“大郢有过几次大疫病,动辙死亡数千上万人,但都不是蓄意而为。大郸应该也没人有这样的手段。”


    得,能想的都想了。


    金老嘱咐:“行了,赶路很累,你赶紧休息。”


    等魏璋离开以后,金老还在搓棋子:“邵院长,飞来医馆系统一向很抠,完成第五项任务给了电、网、燃油等等。”


    “事出反常必有妖,当时我们就开玩笑,这是要整大活。”


    “你看,大活好像很快就会对应上。”


    邵院长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对金老越来越了解:“你又想到了什么?”


    金老停顿一下:“古书上记载,攻城久攻不下,就会有人在水中投毒,或者把死于时疫的病人衣服丢进水里,污染水源。”


    邵院长立刻想到了“人祸”:“有些消化道传染病,是可以通过污染水源而大面积传播的。”


    “所以,古代掘井以后,为了防止投毒或污染水源,井上会加盖。”


    “不知道,大郸国都城会不会也这样做?”


    第107章


    医院病房严格执行晚上九点熄灯的制度, 魏璋先搞定金老的洗漱,然后摘了他的老花眼镜搁在床头柜上,再替他按摩双腿, 才让金老躺平。


    九点半,魏璋也洗漱完毕躺在陪护床上,脑袋枕着胳膊两眼望天花板,无数思绪在脑海里飞萤似的乱舞。


    如果硬要说飞来医馆里最了解魏璋的人,那非金老莫属。


    金老慢条斯理地问:“打算插手?”


    魏璋没点头也不摇头:“老爸,不论哪个民族或国家,要想真正变好,把希望寄托在外邦人身上,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是赵鸿登基后的第一大考验,难度还挺高, 但这是他们必须面对的, 哪怕国都城真的被灭, 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治病救人。”


    金老呵呵笑,魏璋就是只嘴硬的死鸭子,之前明明有机会向崔五娘表明心迹,就是憋着;现在,明明担忧大郸,死活不认。


    金老作为资深历史教授,既知道古代文明和科技远比现代人想象中的发达,更加敬佩像魏璋这样, 无法在史书上留名的“无名英雄。”


    当然,意外白捡了魏璋当便宜儿子,金老根本没想过,也不敢想。


    如果魏璋留在大郢,绝对是一人之下的权臣,每天都在权势争夺的漩涡里。


    贪恋权势的人,肯定会留下。


    魏璋清醒又通透,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因为积累多年的操劳,他刚进金家的前三个月睡眠非常不好,有一点声音就会惊醒,用脑过度,慧极必衰。


    金老把这些看在眼里,从不对任何人,提到魏璋必定是炫耀,但天还是可以聊的:


    “现在你是郑国公或魏国公,会怎么做?”


    魏璋演技无死角:“老爸,我操那份心干什么?”


    金老在床上低声笑,病房里非常安静,哪怕再低沉的笑声都特别清晰。


    “把赵鸿教成第二个你,还借出去好几个手机、录音笔和移动电源,恨不得把大郢向飞来医馆学习的事情也照搬一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把教材加印了好几份,给赵鸿带回国都城了。”


    “目前为止,赵鸿还没提国子监或太学的学生来上课,我猜他们已经在学飞来语了。”


    “……”魏璋装死,金老之前在大郢一眼看破自己的真实身份,可太厉害了。


    “说说吧,反正你也睡不着,”金老不问则矣,既然开口那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古以来,天灾人祸,情报搜集都差不多,你肯定有想法。”


    魏璋知道装死没用:“老爸,换成是你会怎么做?”


    “我是个读死书的人,操弄权谋不行,只会冷眼旁观,”金老瞎说大实话,“但如果你想帮忙,赵鸿也愿意接受,那就去做。”


    “虽然不知道这是种花家的哪个时空,但能历经上下五千年传承不绝,没有无名能人异士出手是不可能的。”


    魏璋清了清嗓子:“老爸,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我也帮不了。”在大郢他是秘密情报机构负责人,但在大郸人生地不熟,没任何优势。


    “成或不成,灭还是生存,关键还是大郸人。”


    偏偏正在这时,魏璋的手机铃声响了,接通以后传出赵鸿的声音:“孤想与大长公主说话。”


    “去吧,”金老愉快地结束聊天,“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睡什么睡啊?起来嗨!是不是?”


    “……”魏璋有那么一瞬间,后悔把金老的老年机换成智能机了,“爸,我去急诊。”


    十分钟后,魏璋的手机递到大长公主面前,申请视频通话,很快接通,然后愉快地走出留观室,打算找值夜班的文浩。


    万万没想到,还没走到电梯口,大长公主就在妙音的搀扶下走出留观室:“魏璋,带本宫去看大狱里救出的乐师舞伎他们。”


    “本宫有话要和他们每个人说。”


    魏璋不假思索地回答:“大长公主,明天吧,现在肯定都睡了。”


    他们分布在抢救大厅、留观室、麻醉科复苏室、骨科病房和妇产科,有些已经回国都城静养了。


    大长公主轻轻摇头:“魏璋,国都城危急,一刻都不能耽搁。”


    魏璋看着大长公主的缕缕白发,比了个手势:“长大公主,您还是躺床上吧?在飞来医馆里,用不着东奔西跑,有手机啊。”


    大长公主先是一怔,之后恍然大悟:“妙音,扶本宫回去。”


    妙音先把床摇到半躺的舒适位置,才把大长公主扶上去坐好,两人一起看魏璋用手机摇人:


    “喂,裴莹吗?你们科里的那位舞姬陈茵茵和其他几位都睡了吗?”


    裴莹因为陈茵茵的伤总是不会,死了不少脑细胞,对魏璋这种扰病人睡觉的行为,很是反感:“哎,快十点啦,她已经睡了。”


    “大长公主有急事找她们,不是我。”魏璋赶紧辩解。


    “稍等,”裴莹拿着手机走进陈茵茵的病房,开灯,打招呼,“大长公主要见你。”


    陈茵茵震惊起身,望着手机震惊加倍,看着里面的“大长公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魏璋和裴莹很默契地走出病房,让她们有通话隐私权。


    一刻钟后,大长公主才结束通话,招呼道:“魏璋。”


    魏璋应声而入,看到妙音正紧张地记录着什么。


    妙音见到魏璋,立刻把记录好的纸交给他,轻声说:“麻烦你转交给陛下。”


    转交? !


    魏璋想了想,直接把景佑帝也拉进来:“直接说,这样最快。”


    大长公主、妙音和好奇的月儿三人目瞪口呆,千里传音已经够神奇的了,怎么还能传多人呢?


    魏璋又从大群里拉了手术室护士长进来:“护士长,方便让韩乐师与大长公主说些话吗?有急事!”


    很快,韩乐师恢复了一半的脸庞就出现在手机屏幕里,看到大长公主和景佑帝时,吓得浑身一激灵,急急忙忙地就要下床行礼,被护士长摁住了。


    “免礼,只是有些事想问。”景佑帝只想抓紧时间。


    几乎同时,魏璋又一次走出留观室,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才是真正的打探消息的方法。


    如果潜入大郸的细作都是小角色,充其量就是血溅五步,伤人可能,毁城想都别想。


    要达到毁城的力量,细作必定是国都城巡防里担任要职,也可能是官员,甚至可能地位显赫。


    这三类人都是寻常百姓接触不到的,大郸喜好乐舞歌吟,乐师舞伎和百戏时常出现在达官显贵的家宴或宫宴之中。


    他们只是平日里尽量把自己当摆设,不听不语不看,其实无所不知。


    同时,他们是大长公主和景佑帝一起救下的,也只有他俩问,他们才可能说出所见所闻。


    这次问的时间格外长,等他们问完换骨科病人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就这样,魏璋作为“工具人”替大长公主手机摇人,在他们说话时离开留观室,而到第三人时,妙音也走出来。


    魏璋赶了一天路已经很累了,偏偏又被抓壮丁,四下无人就很没形象地斜靠在墙上,冷不丁就对上了妙音特别美丽的大眼睛,呃……


    妙音特别隆重地向魏璋行礼,被他一把拽住,但还是特别真诚地说了:“多谢。”


    “客气了……”魏璋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在心里吐槽,前中医科安主任真是铁口直断,说他以前太拼命,身体会老得飞快。


    想当年熬几个月都行,现在……


    妙音平日沉默得像个假人,其实是生性耿直,多说多错,所以非必要不说话,但现在很想说些什么,比如:“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你不像飞来医馆的人。”


    魏璋楞住,用文浩王强的话来说,变色龙看到自己都会惭愧,怎么妙音就能看得出来?虽然被说中,但他是谁?哪可能就这么认了?


    妙音的双眼亮亮的。


    魏璋懒洋洋地反问:“口说无凭,用证据说话。”


    妙音的嘴角微微上扬:“你独自一人时,与在人群里完全不同,尤其是你坐下时,会无意识地压膝盖上的衣物,飞来医馆其他人都不会。”


    魏璋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她真不愧是大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女使,察颜观色的能力真强。


    为什么坐下的时候会压膝盖上的衣物,因为大郢趿坐,只要坐下必定压衣物,因为……鲜为人知的事实,大郢人里裤无论男女都是开口的。


    是的,没错,魏璋一直没好意思说;现代人们又特别有边界感,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


    其他人不知道,但金老知道。


    魏璋会主动要求和金老一起生活,一是因为尊敬,二就是因为他一直看破不说破,允许自己有非常大的个人空间,给了从未想过的安全感。


    “我说对了,”妙音有些小激动,“所以,你到底是谁?”


    魏璋先是笑而不语,被妙音再三追问后,不紧不慢地挤出回答:“我可能是你的先祖。”


    妙音一怔,随后听到大长公主的召唤,立刻走进留观室,关门的瞬间恶狠狠地瞪了魏璋一眼。


    魏璋无奈摊手,看吧,说大实话容易得罪人。


    第108章


    魏璋以为妙音很快能出来, 哪知等了又等,等到他准备开溜的瞬间,留观病房的门忽然打开, 传出大长公主的声音:“请魏璋进来。”?


    魏璋不明所以地走进去,就看到大长公主很难看的脸色,查细作这种事不仅劳心劳力而且费神,不仅费神有时还吃力不讨好,经常查着查着就查到了难以置信的人物身上。


    那时就能深刻体会“最亲近的人捅刀最痛”, 看大长公主的样子, 就知道事情进展得不顺利。


    “大长公主, 有何吩咐?”魏璋微一点头。


    大长公主伸手拢了一下耳畔的发丝, 眼神里透出杀意:


    “三司巡夜禁军发现国都城中有九处火油藏匿点,不论这些火油是分别燃起, 还是一起点燃, 大火都足够吞噬整个国都城, 包括长信宫。”


    “但却像方沙城的地下囤米仓一样,查不到主人是谁?”


    魏璋很有自知之明, 不打算掺和:“查到就好, 火油价格高昂,也是不小的收获。”


    正在这时, 手机里传出郑国公的声音:“火油品质极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买不起,已经派人在火油仓附近蹲守……”


    魏璋垂着眼帘不说话,能搞出这么大动静的细作,肯定早就把家眷送离国都城,还找了一群毫不知情的替死鬼执行密令,想抓住他们谈何容易?


    大长公主打量魏璋脸上最细微的神情变化:“本宫也觉得主谋已经离开国都城。”


    魏璋没想到大长公主和自己想得一样。


    景佑帝却忽然开口:“大长公主, 自从孤回到国都城那日起,各部官员及家眷就被围在城内,无一人离开。”


    “此前秦王晋王两虎相争,他们没必要离开;而这样同归于尽的法子,应该是下下策。所以,孤认为他们正想法子逃离国都城。”


    “白日城门皆有看守,晚上夜禁,孤想不出他们如何逃离?”


    魏璋小声嘀咕:“看守可以放水,夜禁也不是绝对不能动,家人得了急症或病得危重……”


    偏偏吧,手机内外的人们听力都极好,听得清楚明白,不约而同沉默。


    像是为了印证魏璋的想法,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接通后传出王强的声音:“魏璋,方沙城外有急诊病人,马车规制不小,随从众多!”


    “我已经摇了保科长他们,黑骑已经出发,老样子,把他们引到医院东门,最快。”


    “120抢人团也通知了,还要干嘛?”


    “我马上到医院东门!”魏璋说完,急步如飞。


    “妙音,保护魏璋。”大长公主不假思索地下令。


    “是!”妙音紧随而去。


    ……


    医院东门


    保科长和志愿者们吭哧吭哧把病人摇上来,眼看着快到路面时,焦糊味扑面而来,隐约能听到低弱的哭声。


    穆医生心里咯噔一下,拿起手机摇人:“急诊,婴儿烧伤,烧伤整形科急会诊!”


    “收到!”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穆医生有透视眼吗,病人还没上来呢!


    两分钟后,大家望着移动推车上的竹编摇篮里,脸色嘴唇都苍白的婴儿脸,以及被软布包裹的、不断渗血渗液的小小身体,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穆医生小心提起篮子向急诊走去,几乎同时听到下面喊:“还有两位老人!”


    保科长赶紧把移动推床放下去,和志愿者们一起更加小心地把病人摇上来。


    凡是医学相关专业、或者对医院比较熟悉的人都知道,大面积烧烫伤的治疗过程都极为痛苦,炼狱里重生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第二位病人,是位年龄很大的老年男性,一样浑身用布匹包裹,同样的呼吸微弱,脸色煞白,浑身都是汗水。


    第三位病人,是年龄很大的老年女性,头发全都被燎完,露出血肉模糊的头皮和脸庞……


    大家推车时努力平稳,生怕再增加他们哪怕一丝疼痛,可是……烧烫伤就是很疼,非常非常疼……


    烧伤整形科医生听到消息,推着三张翻身床直奔抢救大厅,即使医护们见过许多烧烫伤的病患,也被他们仨的伤情震惊了。


    回过神来,立刻开静脉通路,但是他们全身烧伤的情况实在太严重,浅表静脉一根都找不到,胳膊上的皮肉稍稍用力就能掉下来的样子,心电监护导联都没地方贴。


    小女婴六个月,全身96%深二度烧伤,表皮和肌肉脱落,鲜血和渗血很浸透了床单和敷料。


    老年男性,全身60%深二度烧伤,20%三度烧伤;老年女性,全身75%烧伤,深二度60%,三度烧伤15% 。


    出诊的烧整科医生不是别人,正是妇产科裴医生的丈夫甄舟,在烧伤群里发了病人情况,又拿手机二次摇人。


    可惜,他们伤得太重,拖的时间也长,腔静脉置管刚穿刺成功,两刻钟内,三人先后没了心跳呼吸。


    注射药物,抗休克……并没起到任何作用。对医护们来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也有出人意料的部分,比如,送医时间实在太晚了。


    正在这时,三人的家属们终于在王强的带领下,穿过急诊大厅,看着自动门打开,那些人都楞住了,加快几步,只来得听到普通话宣布他们的死亡时间。


    一时间,这些人都瘫在大厅光滑的砖石上,痛哭声此起伏彼,以至于医护们交流工作都不能开语音。


    在魏璋的追问下才知道,这些人是前户部尚书的儿孙辈,躺在地上翻滚的是他的大儿子,用力捶护士台办公桌椅的是他的两名女儿。


    整座抢救大厅的安静被彻底打破。


    魏璋立刻出声:“安静!不得打扰飞来医馆医仙们救治病患!请暂时离开大厅!”


    然而,没人理睬,他们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又过了五分钟,他们终于安静下来,眼巴巴地望着魏璋,以及刚才宣布病人死亡时间的甄舟,眼神复杂又悲痛。


    可偏偏这时,甄舟的话像一道晴天霹雳:“他们昨日就烫伤了,为何拖到现在才送来?!”


    “因为家父被抓,家宅被围,根本没法出门!我们以命相搏才来到飞来医馆!”


    “请让我们见大长公主!”


    “我们要见大长公主!”


    “……”


    抢救大厅里的医护们先是面面相觑,紧接着就被震天响的哭喊声吵得耳朵疼,起初医护们还努力安慰劝他们冷静,可偏偏劝又劝不动,赶又赶不走,之后兴能看住各自床位的病患。


    这种时候就连魏璋都不能轻易出手,但谁也不可能带他们去见大长公主,尤其是他们特别夸张的哭嚎嗓音和神情,让原本自然流露的悲痛蒙上了诡异的反常。


    医护们身经百战积攒出来的直觉开始示警,邵忆秋向时萱使了个眼色,甄舟立刻打电话给邵院长,魏璋摇了王强,大家各自警觉。


    就在病人家属开始歇斯底里的时刻,抢救大厅的自动门忽然打开,大长公主拄着手杖在妙音的搀扶下走进来,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神卫们。


    身形异常高大健壮的神卫们,黑布蒙面,刀剑箭囊铠甲一应俱全,像一尊尊铁塔般,强行把病人家属与医护们分开。


    被推开、撞开、掀开的病人家属仰视神卫们的瞬间,格外嚣张的气焰忽然就没了一半,正要开口斥责的时候,神卫们齐刷刷抽出一小截佩剑,金属在灯光下反射出无数虹光。


    家属们你看我,我看他,他看她,最后走出一名中年男子,向身后一挥衣袖,朗声说道:“求大长公主公正处事!”


    大长公主素来平静的面庞,透着一股明显的怒意,嗓音平缓地吩咐:“神卫,把他们全家都抓起来,不论飞来医馆还是在方沙城中等候的,全都抓起来。”


    神卫们按剑行礼后迅速出手,眨眼间,病患家属们个个被擒,全被反绑了双臂摁在墙边,特别强硬顽抗的被摁在地上,再怎样拼命挣扎都无法动弹。


    有名中年男子扯着嗓子喊:“大长公主,当年您出兵征战时,我家全力支持,您不能不讲情份!”


    “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一拄手杖:“你们多方勾结往官粮里掺砂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如果真没旧情,你们根本进不了飞来医馆!”


    “胆敢在抢救大厅公然咆哮,罪无可恕,带回方沙城收押!”


    “是!”神卫们用粗长的麻绳把他们拴起来,连推带搡地拎走。


    偏偏总有人负隅顽抗:“大长公主,那我们曾祖父母和曾祖母,还有小女婴又该如何?逝者为大。大长公主,我们还要扶棺回老家!”


    大长公主浅浅笑外加嘲讽:“家国天下,礼制法度才是治国根基,你的孝义与扶棺只是走个场面,外逃才是根本!”


    顽抗的人听了目瞪口呆,疯狂回怼:“大长公主,您血口喷人!”


    “来人,把三具遗体也送回国都城!”


    “是!”


    大长公主拿出手机:“你们眼里只有利益,却不知道天外有人,方才已经联系了望火楼,已经确认你们的祖宅并未着火,附近也没有火灾。”


    第109章


    大宅没起火,三个人怎么能被烧成这样?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都擅长一心多用,这事情不简单啊。


    同样震惊的还有被大长公主怒斥的病人家属,就这么被神卫们压制,嘴里仍在不停求饶。


    大长公主捏着手机,强压愤怒:“他们三人衣物与皮肉融在一起,死得如此惨烈。你们衣冠楚楚,衣裳干净,连发丝都未凌乱……哪里有冤?!”


    医护倒吸一口凉气, 个个都想报警, 却在摸到手机时反应过来, 这里是大郸, 狄警官和小葛警官管不了。


    大长公主一挥宽袖,病人家属全都被神卫们带走;同时, 三位烧伤不治的病患被装入尸袋运走。


    医护们望着空空的最小号尸袋,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脑海里浮现出硬肿症死亡的新生儿、被装进尸袋时的情形。


    两个孩子,一个投胎到高门大户,本以为此生荣华富贵无忧,却被家人算计烧死;另一个出身低微,父亲负罪含冤,母亲难产而亡,被寒冷冻死。


    谁能想到,在等级森严的大郸, 他俩都死得这样凄惨。


    此时此刻,封建社会的种种无清晰地刻在医护的记忆里,现代社会的优越性前所未有地鲜明。


    王强带着保安队员们匆匆赶来,刚好看到神卫们押走病患家属们以及三个大小不一的尸袋,两支队伍迎面遇上。


    王强和神卫长互相点头示意,又带队去不同的地方。


    几乎同时,邵院长踩着手机铃声走进抢救大厅,看来电显示怔了一下,还是摁了通话键,传出郑国公的声音:


    “邵院长,国都城西一家八十四口人,忽然全身瘙痒、满身红疹,起热,呕吐无力,已有十七人把自己挠得出血……这是什么时疫?”


    医护们面面相觑,起热、身上出红疹的传染病有许多种,现代常见的有风疹、麻疹等等,大郸说不定还有天花……没见到病患就隔空诊断是不可能的。


    大长公主却忽然插话:“郑国公,国都城西哪一家?”


    “囚犯之家。”郑国公答得飞快。


    大长公主又问:“邵院长,能否装病?”


    啊这……


    刚走的那波人为了外逃,连自家人都可以随意烧死;好像为了外出就医,装病的可能性也很大。


    医护们顺着装病的思路想了一下,有许多草药可以令人身上起疹子,也有药可以让人发热、呕吐和腹泻……


    得了,这就更难判断了。


    邵院长听完金老的翻译,脸色微妙起来,紧接着问:“如果是时疫,郑国公打算如何应对?”


    邵院长这个问题,让医护们想到了各种小说和灵异故事里面,突发时疫的大背景下,许多病人被活埋或焚烧的惨烈情节。


    一时间,大家的心都不约而同地悬了起来。


    邵院长的手机却传出奇怪的嘈杂声,像是有人在很快地走路不时碰到什么东西,片刻却传出了郑院使的声音,大概是蒙了口鼻,声音很闷:


    “已经封了各院门,将起热与未热的人群分开安置,起疹与未起疹的分开,年老体弱的分别安置……所有人都蒙了口鼻……吃食与住宿分开……”


    医护们边听边想,这中西医的处理方式差不多啊,大郸的中医消毒和隔离观念完全正确,这可太厉害了。


    “各位医仙,某不才,并不能确定是风疹还是麻疹;某在这里已有一个时辰,并未感觉到不适。”


    之后又传来郑国公的声音:“邵馆长,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内诊断?国都城人口众多,若真是时疫,需要尽快处置,否则传遍全城可是大事!”


    医护们很清楚,确诊需要病人症状和体征、检验报告和关键项,三者缺一不可。


    只听郑院使的描述,不与病人面对面,误诊的概率非常大。


    不论是风疹、麻疹或者天花,甚至于医护们都不知道的大郸本土传染病,在没有疫苗加持、无法及时诊断治疗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病人死亡事件。


    现在出诊?


    120抢人团穆医生、王蓓和小查三人组,迈着沉稳的脚步走进抢救大厅,三个人都全副武装。


    驾驶员小查说:“我们可以像上次一样趁着夜禁,把救护车开到国都城,天亮前回来。”


    穆医生也说:“我们可以像上次去地坑院一样,先出诊测体征,采样采血,再把试管都带回来,检验科一查就知道。”


    “如果有疑问,我们可以用手机远程医疗,至于安全问题……”


    魏璋和王强异口同声:“我们一起去!”


    妙音不假思索地站到了他俩身后,满眼都是对医护们的尊敬和期待。


    邵院长内心天人交战得非常激烈,只觉得白头发又要多好几根,那些可是被困的罪犯家眷,刚才被带走的那波可是为了逃生连自家亲人都可以牺牲!


    万一穆医生他们到达那里,被当成人质要挟可怎么办?


    一时间,完成系统任务和医护们的安全像架在邵院长内心的天秤两端,完成任务是为了回家,可是医护们的安全才最重要。


    郑国公似乎明白邵院长的担忧,提高嗓门:“邵馆长,若能有医仙来国都城,国公府护卫必定保证他们安全。”


    大长公主几乎同时开口:“公主府护卫会随行保护。”


    一瞬间,穆医生也好,王蓓也好,立刻想到当时去地坑院,马车前后两旁乌泱泱的护卫,知道的是出诊,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位高官出行呢。


    大长公主的话,也让大家想到方沙城和移动医院遇袭的时候,神卫黑骑护卫们拿自己挡火箭的情形。


    当时麻醉科护士长发了一条语音在医护大群里,是她问一名紧急手术才抢回一条命的神卫: “不怕死吗?”


    神卫虽然虚弱却很坚定:“怕,更怕保护不了医仙们……”


    医护们都听了这条语音,感动得鼻子眼睛酸胀了一整天。


    穆医生提醒:“邵院长,我们快去快回。”


    邵院长拿了金老的手机,摇来了病房里的刑警老秦。


    老秦到了抢救大厅听了邵院长的嘱咐,忽然又有些后悔,要是像上次那样配枪该多好?谁知道啊?


    “出发!”


    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抢救大厅,邵院长送出了急诊大楼,经过停车场,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哎呀,路倒是通了,可救护车下不去啊!”


    啊这……这可怎么办?


    驾驶员小查的脸上没有任何诧异,只是默默拿出车钥匙。


    也是在这时,传来保科长的声音:“邵院长,供应科、工程师和器械科一起,做了加强版悬吊系统,把救护车放下去了!”? ? ?! ! !


    顺着保科长的指向,果然,医院西门的方沙城下方,救护车停得稳稳当当。


    大家齐刷刷地向保科长竖起大拇指,厉害了!太强了有没有? !


    于是,邵院长和保科长两人,目送背着大背包的大家从移动梯下去,紧接着蓝白红三色相间的120救护车顶,□□开始闪烁,慢慢向方沙城外驶去。


    而训练有素的大长公主府护卫们,在妙音的带领下,骑马随行。


    120救护车的车灯在黑暗中特别亮,伴着闪烁的□□,缓缓驶离方沙城,离飞来医馆越来越远。


    妙音骑马随行在救护车后面二十步距离,下意识回头望——


    同样的黑暗中,矗立在方沙城祭坛顶的飞来医馆,外墙装饰灯全都打开,红色“C市第一人民医院”景观灯璀璨耀眼。


    妙音迅速扭头,望着都戴上了头灯的公主府护卫们,深吸一口气,他们在,飞来医馆的医护们连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还是在这片浓稠的黑暗中,根据魏璋一路的沟通和协调,国都城万胜门城楼上方巡视的天武军士们,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与期待,伸长脖子提着灯笼和火把看了又看。


    刚接到消息,飞来医馆的大铁马会进入国都城,他们早知道那里是了不起的地方,不知道大铁马是什么样?


    和大郸战马一样?都长着很大的眼睛?


    不,听杨功说,飞来医馆里的东西不论大小都会发光,巡逻的军士们听了只觉得那厮肯定是吹牛!


    可再一想,天武军里进过飞来医馆的,还真只有杨功一个!


    如果他没吹牛,那大铁马是不是也会发光? !


    可是,大郸夜晚会发光的只有夜明珠!


    难道说,大铁马是夜明珠做成的? !


    天爷啊,不敢想,也实在想不出来。


    等啊盼啊等啊……终于,黑暗中有了亮光,非常亮,蓝色闪烁的光正在慢慢靠近,越来越近。


    天武军士们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蓝色顶灯、白昼光似的大铁马车身,以及坐在里面穿着纯白衣服、只露一双眼睛的……人?医仙?


    妙音骑马急驰,亮出大长公主府的腰牌,大声说道:“飞来医馆医仙入城,快把城门打开!”


    一阵沉默,紧闭的城门纹丝不动!


    妙音的声音更响亮:“快把城门打开!”


    看呆的天武军士们如梦初醒,立刻跑下去开城门,几乎同时,他们这才发现,城门内,郑国公府的护卫们策马以待。


    分明是赶来迎接飞来医馆的大铁马和医仙们的!


    城门开到最大,郑国公府的护卫们看到了大长公主府护卫们戴的头灯,羡慕之情蹭蹭往外冒,但不敢耽搁正事,齐刷刷下地恭敬行礼。


    妙音与国公府护卫长交接完毕,大长公主府护卫们留在城外休整。


    小查驾驶着救护车在妙音的带领下,平稳地向病人聚集的大宅驶去。


    第110章


    郑国公府护卫举着火把骑行带路,马蹄声整齐划一,震荡国都城西的深夜。


    马蹄声掩盖了救护车的动静,直达病人所在的街坊。


    救护车门厢门打开, 魏璋和王强最先下车,然后是穆医生和王蓓, 后面是刑警老秦和妙音。


    而他们又被护卫们围了一圈, 以至于候在门外多时的郑院使和两名太医都无法上前相迎。


    医护们全副武装,也没忘记给郑院使和两名太医准备全套。


    好在, 郑院使和太医都是实战派, 衣服清一色窄袖而贴身, 所以穿隔离衣、戴口罩和护目镜毫无压力, 如果广袖还真塞不进去。


    着装完毕,郑院使和太医再三表示感谢,内心激动不已,此前暗藏的恐惧就这样一扫而空。


    就这样,大家先后踏上台阶,刚迈进高高的门槛,就听到隐约和压抑的哭泣声,在看着房前屋外挂着的、亮度不高的灯笼,到处都透着凄凉和恐慌。


    是的, 即使是三进的大宅子,满宅都是人,也能因为可能的疫病而令人心生恐惧。


    “穆医师, 这边请。”郑院使恭敬带路,没走多久就停在一间屋子前面。


    还没进门,就听到有人在里面哭喊:“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我们?”


    “好痒啊!”


    “郑院使说了不能抓, 不然会皮肤溃烂的!”


    “你滚开!”


    “咣啷……”有什么被推倒的声音。


    郑院使刚迈出一步,打算好言相劝时,郑国公护卫长用力拍开屋门,怒喝:“吵什么吵?!”


    只见屋内清一色女病患,女童到老妪都有,每个人都在用力抓挠自己的胳膊,几乎每条手臂都满是血痕。


    医护们虽然什么都见过,但看着这么多人疯狂地抓胳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看她们惊惧的眼神,仿佛胳膊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虫子正在啃食血肉。


    啊这……又超纲!


    穆医生立刻打开手机的视频通话,把这里的一切都呈现到抢救大厅,边走边解说:“她们脸色潮红十指有力,按这种抓挠速度,最多两刻钟能把肉抓下来。”


    穆医生又把郑院使和太医拉到一旁,如此这般地说。


    郑院使走到屋子中央,大声说道:“陛下请飞来医馆的医师们替你们诊治疾病,有什么不适都可直说。”


    偏偏屋子里的人都像没听见,只自顾自地这里抓那里挠,仿佛声音传不到他们的耳朵里。


    穆医生和王蓓试图阻止她们抓挠,不料被大力推开,要不是魏璋和王强及时护住就被推翻在地了。


    这是什么情况?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穆医生问郑院使:“每个人都这样?”


    郑院使直摇头:“起初还能把脉,渐渐的越来越严重……”


    “想办法把她们先捆一下,”穆医生深吸一口气,“去看其他病人。”


    郑院使吩咐,恭敬伸手:“请。”


    很快一屋子人都被控制住,王蓓拿出额温枪不记名测了屋子里的人,没人发热,连低热都没有。


    三小时后,穆医生和王蓓检查完八十四名病人,其中二十七人没有任何不适,共有三名女童发热起红疹但不超过38.5,其他人都觉得双臂疼痒难当。


    而最早被绑住双手的那一屋子人,在医护们检查完毕后,双臂上只有抓痕没有任何红疹,既不发热,也不胡闹。


    其他屋子里的人被强行冷静后,双臂也只有抓痕,全身没有红疹。


    不过,即使是这样,以防万一,王蓓还是按计划,在护卫们的强力压制之下,按每个人手上的号码布条抽了常规血样。


    能查的都查了。


    穆医生在和邵院长通过电话以后,和王蓓一起背着血样储藏箱走出大宅,其他人紧随其后。


    郑院使和两位太医一直送到大门外,眼巴巴地看着,但很克制地没有追问。


    一行人坐回救护车上,驾驶员小查启动车子,在郑国公护卫们的带领下驶出国都城西的万胜门。


    ……


    穆医生靠坐在椅子上,摘了口罩一通喘气,然后吐槽:“怎么说也是国都城啊,为什么满大街的卫生状况那么差?”


    “天气越来越热,夏季可是消化道传染病的高发季。”


    一进城就闻到隐约又混杂的异味儿,直到现在仍然觉得鼻子里还有残留。


    妙音最着急:“穆医生,是疫病吗?”


    穆医生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妙音:“如果是以前,这家发生的事会被人怎么传?”


    妙音想了想:“高门大户会传这家中了邪,而百姓会说现世报。”


    魏璋直接胳膊肘一捅:“别卖关子了,大郸发生时疫,会比现代社会传播得更快更广。你们不是经常说,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


    穆医生仍然没回答:“等检验科出了报告再说。”


    王蓓看向穆医生,总觉得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而驾驶员小查有自己的困惑:“上次在大郢开车进国都城,马匹都需要循序渐进的训练才能与车同行,这次为什么不用?”


    妙音解释:“大郸军士有龟甲阵,所有盾牌堆起来比铁马还要大,护卫们的马匹都配合过龟甲阵的排演,所以不用提前熟悉。”


    王强只问了一句:“穆医生,到底是不是传染病?”


    穆医生被追问得没办法:“两种可能,一是未知的传染病;二,群体行为。”? ? ?


    车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穆医生的脸上,特别热情地注视着。


    “传染病的早中晚期,化验报告会体现,所以要等报告出来才能确定,”穆医生说完,闭上眼睛,脑袋枕着椅背,嘀咕,“你们不困?”


    穆医生不说还好,这一说大家都觉得困了。


    “什么是群体行为?”妙音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机会,与累得东倒西歪的大家完全不同,眼神炯炯。


    穆医生是特别沉稳的性格,没有把握绝对不说半个字,看着妙音充满求生欲的双眼,有一瞬的冲动想让她学医。


    而医院抢救大厅隔壁的急诊内科诊室里,邵院长、内科主任和呼吸科主任都在,他们全程通过手机观看穆医生一行人的就诊过程。


    本意是当穆医生的远程外观,如果他有困惑或其他问题,他们可以现场指导或一起寻找答案。


    可是偏偏这次,大家都没什么好主意。


    ……


    一小时后,救护车被护送回方沙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与此同时,住在方沙城外临时工棚里的工匠们也醒了,洗漱后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吃早食,就看到昨日从飞来医馆运下来的大铁马闪着□□从眼前经过。 ! ! !


    工匠们的双眼睁圆,昨日与飞来医馆的工匠们一起,把“大铁马”降到方沙城西,大家围着看了不少时间,又为用处争到现在。


    直到亲眼看见,不是人骑“大铁马”,而是“大铁马”里面装人,不需要马匹拖拽就能向前,哎呀,不仅能向前还能向前后左右,这可太灵活了!


    小查熟练地把车停在预定车位,拉好手刹,忽然就看到另一批刚到的马车队,每辆马车后面都挂着一个又大又粗的圆形“备胎”,满脸问号看向魏璋:


    “是我眼睛出问题了吗?”


    魏璋顺着小查的视线看去,也注意到车队每辆马车后面金黄带褐色的“大备胎”:“我也看见了。”


    小查作为资深驾驶员,问号更多:“不是,大郸连车胎都没有,怎么出门还带备胎啊?”


    他俩的谈话被其他人听到了,也纷纷凑到车窗旁看热闹,啊这……穿越真是时刻有新鲜事。


    妙音时刻注意穆医生,直到他都去看热闹,她才反应过来,是的,飞来医馆深夜出诊的这群人,不急着回去休息,盯着大郸马车后面的“环饼”看。


    “环饼”有什么好看的?


    下一秒,妙音就被大家伙盯上了。


    魏璋随手一指:“马车后面挂的是什么?”


    妙音哭笑不得:“环饼,出远门的干粮,离开越久准备得越大。”


    魏璋脑海里浮现出大郢的环饼,和医院食堂的油条很像,一般在寒食节吃,和大郸的环饼差别有点大。


    妙音补充:“面粉加水加盐和成大面团,把面团拍扁后在中间挖孔,伸手进去搓摸,就变成这样了。”


    “寻常平民出远门,怕遇到盗匪劫掠财物,会带木棍用于防身,环饼可以一个接一个套在木棍上,携带很方便。”


    “如果坐马车,环饼就会做得更大更厚实一些,像这样挂在马车后面。中途休息切一段下来吃。”


    得,大家陆续下车,有趣的向来是猜谜的过程,答案这么直白又无趣,就没了乐趣。


    一行人从移动梯到医院西门,经过停车场时,魏璋让妙音看左手边一辆越野吉普车,示意她看车后面。


    妙音看到相似大小、却又厚实得出奇的、黑色“环饼”正挂在车后面,大吃一惊,但看着少有的黑色以及吉普车的车轮,忽然就明白大家为何那么诧异了。


    “如果车胎破了,就换上这个,又可以继续前行。”就连魏璋都觉得这奇特的巧合,太有意思了。


    妙音反复打量备胎和车轮,又问:“这些可以装在大郸的马车上吗?”毕竟大铁马行驶得又快又稳当。


    如果此前打仗时有这样一辆又快又稳定的大铁马,说不定有些人就不会死。


    “不行,大郸的科技和制造水平太低,这些都是大工业化社会才有的产物,”魏璋毫不留情地把妙音的新打算扼杀在摇篮里,“别想了。”


    “……”妙音的满腔热忱顿时被浇灭,无可奈何地跟着魏璋去食堂吃早饭。


    食堂里,检验科的检验士们向来早出晚归,这个点都已经吃完,刚好接过穆医生和王蓓带回来的采样箱,开启忙碌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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