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纪楚一提, 众人愣住。
对啊,这说出去,好像他们谄媚新知州一般。
虽然实际并非如此, 仔细思考,更知道不可能。
但人言可畏,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何况这种事。
卓主事发愁:“永锦府那边肯定也不愿意。”
刚刚还碰到他们的人,明显对棉花势在必得。
一个出高价, 还是长久买卖。
另一个是平价,还离得那样远。
是人都会选卖给永锦府, 而不是广宁卫。
如果永锦府气不过,以后不给高价了怎么办?
岂不是让整个曲夏州种棉的百姓都有损失。
这肯定是外面人的想法。
说不定本地种棉的百姓也会这样想。
在场的廖知州,以及亲随,还有卓主事,纪楚等人,都有些无奈。
但这事情也不能不做。
他们确实不想高价卖给永锦府, 高价带来的后果, 必然是平头百姓再也买不起。
织布的材料有很多, 何必盯着棉花。
二是广宁卫那边,更需要棉花被服。
但其中缘由又不能解释。
难道要说, 那边可能处在战备状态, 甚至已经打了小规模的仗, 只是百姓们不知道?
总之是个两难的局面。
廖知州看向户司这两人, 等着他们的想法。
毕竟这事, 损失的是他们的名声。
官声这种事,十分重要。
卓主事则看向纪楚,敬安你说呢, 你有什么办法吗。
纪楚也没办法啊。
这种事情,不背骂名是不可能的。
但让永锦府直接抬高棉价,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做。
至于外面的不解,纪楚倒有个迂回的方法。
等着众人商议过后,廖知州还是颇为佩服曲夏州的官员,即使知道自己要挨骂,也能坚持做下去。
为了这个,他便敬佩不已。
只是计划里牵扯到数科。
纪楚真的那么相信数科吗?
他怎么觉得,那群人只会抱个书本,尤其是新学政,自己在京城就见过他,在钦天监的时候,有名的深居简出。
廖知州心里这样想,面上点头道:“放心,倘若有什么问题,让永锦府知府来找本官即可。”
这就是给兜底的意思了。
那就做。
不就是被骂不会赚钱吗。
他们承受得住。
从知州府出来,卓主事便叹口气,开口道:“走吧,有知州点头,咱们跟董千户他们快签协议。”
说做就做,由户司主导的棉花买卖立刻开始。
曲夏州百姓基本相信纪楚所在的户司,让他们卖给谁,当地便会卖给谁。
不过这里的买卖,并非只买棉花,签订的是十万件棉服的单子。
这份单子会交给沾桥县,由沾桥县制作完成。
等于说,曲夏州不卖初级农产品棉花。
他们要做高级商品成品棉衣。
拿油菜做比较。
曲夏州就是直接卖初级农产品油菜籽。
而隔壁的咸安府便承接油菜籽,做成品油。
甚至做成棉衣,比做成品油的等级更高一些。
油只要榨就好。
棉花做成棉被,则要去皮去籽,弹棉花,再加上采购布料,缝制衣物。
纺织行业为劳动密集型行业,需要的工序更多。
曲夏州沾桥县接下这个单子,便是接下这一条龙行业。
其实纪楚心里也有点打鼓。
还是那句话,十万件棉衣,真的太多了。
还要在七月中旬之前运出去,这是最后期限。
可如今的情况,又只能这样做。
以前或许可以分一些给永锦府做,但这次的棉花,宁愿平价给广宁卫也不给他们,肯定会引起不满。
真是牵一发动全身。
倘若不是有数科在,纪楚也不敢这么打包票。
但这事只要做好了,以后棉花机价格彻底稳固,谁都动不了。
还在曲夏州州城等待消息的马掌柜听到小道消息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说什么?!
曲夏州今年剩下的一百万斤棉花,全都被人预定了?
被谁?
别家出价,比他们马家还要高?
马掌柜脑子里迅速闪过几个人名,都是永锦府出名的有钱主。
他们出了多少价格?
自家如今出价三百二十文一斤棉花,难道他们出到了三百五十文,还是四百文?
这是不是太阴了。
马掌柜赶紧走动关系,说什么也不能让曲夏州户司定下单子。
等关系到户司时,就听到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的消息。
定了!
那家跟户司签好了契约。
不过对方买的不是棉花本身,买的是十万套棉衣棉裤。
啊?
如今棉衣名声不好,有钱人根本不买啊。
你们卖棉衣根本卖不上价格,应该卖棉花,织成白叠子,卖给有钱人的。
还是户司呢,难道不会算这笔账。
所以这棉衣的价格几何?
此事根本瞒不住,毕竟要下放给沾桥县,人多口杂的,说个一言半句,大家便心知肚明了。
马掌柜冷脸听着价格:“户司是按照平价卖给广宁卫一位姓董的客商。”
“如今市面上五斤重的棉衣价格一千三百文。”
“四斤重的棉裤为一千零五十文。”
“合起来一套价格就是两千三百五十文。”
马掌柜拨着算盘:“连带布料做工,一斤划下来,也就二百六十一文。”
话音落下,马掌柜直接砸了算盘。
还算什么算!
他们马家纺织行只要棉花,不用你们做成弹棉花也不用你们做棉衣,都已经出价三百二十文一斤。
你们呢?
连工带料要价二百六十一文。
这是在打谁的脸呢。
马掌柜做买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种人。
二百六十一文,他们也能买啊,大不了把棉衣棉裤全都买过来,然后拆了布料,再把棉花织成棉布。
“要不然找人说说,咱们出三百文一斤,把订单截下来?”手下人赶紧道。
马掌柜冷笑:“截下来?开什么玩笑,人家契约都已经签了,摆明不赚咱们的钱。”
为什么啊?
不止手下人疑惑,马掌柜也疑惑。
为什么啊。
真有人不赚高价?
卖棉衣,这就比卖棉布好?
穷苦人买棉衣能出几个子。
卖给富户棉布白叠子,才是赚钱的。
马掌柜就没做过这么憋屈的买卖。
“去查一下,那广宁卫姓董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不难查证。
董千户他们过来,并未刻意隐藏行踪,如今还住在纪楚家中。
不仅如此,纪楚的侄儿纪振还会带着董千户一行去往沾桥县。
纪振对沾桥县熟悉,带着他们去正好合适。
“所以这是纪楚的亲戚,才卖得这么便宜?这不是中饱私囊吗?”
“对啊,放着高价不卖,卖给亲戚?”
“不会,纪楚为原化州人士,跟广宁卫沾不到边。”
那谁跟广宁卫有关系?
马掌柜到底是商贾,不了解里面的关系,等他气急回到永锦府四处打听,才找到官员了解情况。
对方思索很久道:“广宁卫,邓成邓家三少爷啊。”
“以前在曲夏州跟着许知州的,说是当捕头,其实就是历练,如今在西北常备军岳将军手下。”
“他爹跟他大哥,就在广宁卫驻守。”
所以如此低价售卖给广宁卫姓董的所谓商贾,都是谎话?!
实际上是讨好了邓将军?
不对,那位邓将军太远了,他儿子在西北常备军很近。
或者说如今曲夏州廖知州更近,就在手边上。
这位也是兵将出身。
好啊,都说你纪楚时时刻刻为百姓着想。
实际上呢?
实际上以权谋私。
为了讨好新知州,恶意降低棉价。
马家上下都要气死了。
做买卖这么多年,就没遇到这种,多给钱也不要的。
还是栽到这种名声极好的官员身上。
以前都说,纪楚很会为百姓争取利益。
这也叫争取吗?
当官的果然没一个好人。
马家的怨气自然蔓延到整个永锦府。
连带着曲夏州官场也听说此事。
甚至整个陇西右道的官场,都在议论纪楚这次的行事。
还有人把户司留下棉花收益,讨好新知州,拨给兵司的事一起说。
果然日久见人心。
纪楚啊纪楚。
你可太会钻营了。
一时间,众人分为两派。
一派觉得纪楚是伪君子,以前好名声都是做戏。
许知州想要这样的官员,他就这么做了。
另一派则暗暗敬佩:“真的要学纪楚啊,你看他多聪明,走了许知州又来廖知州,就没有他不能交好的。”
“何止呢,他一个举人,还能晋升得这么快,不就是会巴结。”
曲夏州户司众人意外脱身。
纪楚成了众矢之的。
没办法,他名声本来就广,所谓树大招风,就是这样了。
纪楚走在州衙门里,都觉得打量的目光变多了。
纪楚真的是这样的人?
只要为了攀爬,就能算是改变做事风格?
也就熟知他为人的刘大人以及薛明成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后者大概明白怎么回事。
前者则是:“虽然我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你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纪楚先是笑,然后道:“没什么目的,不过一以贯之罢了。”
他的想法向来没有改变。
如此民生之物,暂时不能制成布,也不能高价卖给权贵之人。
资源就那么多,他们又吃又占的,岂不是可惜。
礼司的人过来之后,则更多阴阳怪气,也不说什么,只是上下打量纪楚。
纪楚懒得跟他们计较,十万套棉衣棉裤,工作可太多了。
振儿已经带着董千户他们去往沾桥县商议此事,自己随后就到。
不过去之前,还是要去官学数科一趟。
数科那边才是重点啊。
想到自己要提出的要求,纪楚自己心里都要喊一句无良甲方。
三月份到七月中旬,正好四个半月的时间。
十万套棉衣棉裤,前期收集棉花,购买布料针线,以最快的速度也要一个半月。
剩下三个月为制作的时间。
一边弹棉花,一面手工缝制,差不多需要三万人不停赶工。
整个沾桥县也不可能荒废一切,只为做这棉衣棉裤。
所以想要做成,又不占用太多人力,只有一个办法。
机器。
用机器提高效率。
弹花机不用讲,沾桥县可是布置过不止一架大型弹花机的,那县令颜骥对棉花痴迷,布置了至少五台大型弹花机在县城。
再加上周边县城也能帮忙,弹花不是问题,经过这两年的发展,曲夏州对弹花很是在行。
重点便是缝纫。
一套棉衣棉裤,需要两个巧手不停歇的剪裁缝制整整三日。
这种精细活便是如此。
可如果有脚踩式的缝纫机呢。
不用电力,纯粹的机械式缝纫机,在他那个时代还存在的。
要说复杂也确实复杂,里面的零件很是精细。
但做不出来吗?
不可能的!
绝对能做出得来。
他做不出来,那不是还有数科一群大佬吗。
或者说,背后有整个数科联盟。
纪楚出现在数科的时候,夫子们刚刚还在欢迎,连新学政都朝他微微点头。
然后就听出他提的要求:“一个半月内,设计出一款脚踏式缝纫机,只要用脚着力,就能一口气缝一条被子!”
纪楚把自己粗糙的图纸拿出来。
没有惊喜的计算,只有甲方的“无理要求”。
“就是这个样子的,要这么做,然后这么做,就能自动缝纫。”纪楚十分自然道,“详细大家一定可以做出来的。”
蔡夫子胡子都忍不住抽抽,指着旁边的机器道:“说好的,做织布机器呢,还是做织棉花布的机器。”
“事情有变,咱们做缝纫机吧。”纪楚依旧面不改色,“那个先放放,咱们不着急。”
“这个急。”
其实州城最近发生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
着急做出缝纫机,肯定是为了做棉衣棉裤,还是给广宁卫做平价棉衣棉裤。
有些人不理解,新学政却道:“那边天气比曲夏州还要恶劣,为士兵们做衣服,确实不能要高价。”
是这样?
新学政简单解释,让不少人开悟。
好像是这么回事?
一边富商们要白叠子,一边士兵们要保暖的衣物。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高价低价之争,明明是富户们在抢士兵们的东西。
蔡夫子愣住,再看向纪楚时脱口而出:“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顶住外面那么大的恶名,也要这样做,目的只是为了士兵们能穿得暖和。
小宋训导更是激动,他更相信纪楚的!
纪楚惊讶地看向新学政,这位学政之前在宫中任职,必然也知道什么,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丝了然。
既然这样,那他就不客气了!
纪楚抱拳道:“是了,学政大人说得没错。”
“所以缝纫机的工期能不能缩短,咱们这么多数学奇才,一个月时间,应该能做出来吧?”???
新学政眼神都不同了。
我帮你说话,你背刺我?!
一个完全崭新的东西,他们完全没听说过的东西,一个月时间,让他们做出来?
开什么玩笑。
其他夫子刚刚热泪盈眶,瞬间不想哭了,看向纪楚眼神里带着哀怨。
纪楚啊纪楚,你来压榨我们是吗?
纪楚换了句话:“学政,夫子们,这不正是验证数学符号的机会吗。”
“里面所用的公式,正好可以用符号实践,倘若有难以解决的,正好让数学联盟其他夫子帮忙计算。”
“咱们的数学联盟,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
“越是艰难,越能显示咱们的重要。”
“用一个月的时间,改变整个纺织行业,不就是咱们数学联盟一战成名的机会吗!”
纪楚平日温和有礼,此刻打起鸡血颇有些几分传销的意味。
可他说的这些,正是数科众人想要的。
看不起我们是吧?
数学联盟无用是吧?
谁不想一战成名,一鸣惊人呢?
新学政已经不想理纪楚了,可他说什么正好实验数学符号的实用性,又让他忍不住想答应。
小宋训导那边蠢蠢欲动。
他想啊,他想一战成名啊。
让数学联盟成为天下第一的组织!
新学政瞪他一眼,接下纪楚手里粗糙到不能再粗糙的图纸。
“今日三月初五,下个月初五过来拿你的缝纫机。”
接了!
这种有挑战的任务,才是他们喜欢的。
纪楚擦擦头上的汗,刚刚面不改色都是假的啊。
实际上他也心虚。
如果不是广宁卫突发情况,如果不是预料到那边会有战事。
其实根本不用这样着急。
缝纫机的问世也不必这般着急。
可不急不行的。
太多人对棉花虎视眈眈。
自己明明有解决方法,却要让广宁卫士兵再挨冻一年,这根本不是人干的事。
纪楚这边给数科打好鸡血,又跟小宋训导细细商议,总之一句话:“别让大家休息,也别让他们跑了,最好写个一战成名的字画挂在后面,时时刻刻激励大家。”
“为了数科,为了数学,一定要拼了。”
小宋训导一字一句记下,最后都有点泪目了。
这么逼迫大家真的好吗。
纪楚以前,还真的手下留情了啊。
纪楚却明白,在座的这些数学家们,有了蔡夫子之后,根本不缺动手能力,也不缺理论能力。
缺的是项目。
只要给出想法,他们必然能做成。
更别说还有新学政这位惊喜,他肯定知道广宁卫发生了什么,也会督促的。
否则一个月做出闻所未闻缝纫机的事,人家不可能接下啊。
小宋训导道:“只是你这一去沾桥县,肯定更加坐实这次的名声了。”
“永锦府那边肯定会不满意。”
“而且听说,许知州跟永锦府知府,商议过棉花买卖。”
这样一来,坐实纪楚巴结新知州的行为,甚至是真的背刺许大人一样。
而且狠狠得罪了永锦府。
作为陇西右道第一大府,有的是手段。
“还有,你们要买十万套棉衣棉裤的布料,必然绕不开永锦府,他们不卖怎么办。”
其他的担忧就算了,最后一条完全不用担心。
纪楚笑着道:“永锦府的纺织商贾极多,这家不卖,其他家也不卖吗?”
“他们既然以利益为导向,必然不会舍弃利益,即便是这次来的马掌柜马家,同样不会放弃这次的大买卖。”
“他们联合起来不卖,岂不是能倒逼咱们卖棉花。”小宋训导追问。
纪楚又笑:“联合?如何联合?想做白叠子生意的商贾多是大户人家,那些小商贩就算做了白叠子也没有销路,他们为何要联合。”
“有一位大人物说过,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资本家会卖出吊死自己的绳子。”
所以这个计划从一开始,纪楚根本不担心那么多布料针线从哪里来。
这么大笔买卖,永锦府各大纺织行,咬着牙也是要做这个生意的。
那边说是陇西地带的江南制造。
不少人家都是做纺织行业的,大家作坊开在一起,难道就没竞争了?
那可不是铁板一块,说什么就是什么。
“咱们这里也不是啊,会不会有人故意高价去收棉花。”
说完之后,小宋训导自己都打脑袋。
不会的,这次高价收购了曲夏州的棉花,那来年呢?曲夏州这边会给他们好脸色吗。
而且这次广宁卫的订单,曲夏州知州点头,广宁卫邓将军要的。
这些商贾,不会冒着得罪他们的风险,强行收购。
很多人也不是傻子。
知道这批棉衣棉裤最终去处。
跟常备军抢东西,他们不要命了?
永锦府的兵司跟附近的守备军都会来找他们麻烦。
所以这些人的恨意,只能朝纪楚发泄,肆意败坏他的名声,以及做无用功。
此时的永锦府对此议论纷纷。
对纪楚自然恨意交织,其中也有人提出:“十万套棉衣棉裤,还要在三个半月里面做出来,他们行吗?”
“他们有那么多布料跟针线吗。”
“我们都不卖给他们!”
“没错!谁卖谁是叛徒!”
“反正我家不卖!”
最后说话的掌柜,被人直接指出来:“真的假的,怎么听说你们最好的账房已经去往沾桥县,准备接单子了?”
这位掌柜面不红心不跳:“我家只是去看看虚实,万一能买回来棉花呢。才不是卖给他们针线布料。”
“不卖?那还带那么多样品?”
商贾们掩面笑道,至于多少人心虚得不行,那就是私底下的话了。
那么大单的买卖,不做才是傻子!
十万套,这买卖实在可观。
如今生意越来越难做,能多卖点货就多卖啊,管那些有的没的。
坐在最上面的马家老爷脸色难看,他也派了人去做布料针线的买卖,自己家大业大,肯定要多点份额,否则怎么维持这样大的家业。
而且他开口便是:“那位纪大人为了讨好新知州,确实没有底线。”
“但生意该做还是做,我不会责怪大家。”
啊?
您吃了那么大的亏,还能咽下去。
这也太能忍了。
不愧是永锦府制造行业的掌舵人。
有了马家这句话,越来越多织造作坊的账房掌柜前往曲夏州沾桥县。
十万套衣服裤子的布料跟针线。
吃下去一点,今年都不愁了。
要说什么白叠子,也不过少部分人受益罢了。
这才是他们的普通作坊的大买卖。
可也有人低声道:“这事不对劲。”
“马老爷真的那般大度?”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觉得纪大人太冒进,那是十万套棉衣棉裤,三个半月时间,给你家,你家能做完吗。”
买布料针线有什么用!
重点是还要做出来啊!
那是什么简单的事吗。
倘若十万订单到永锦府,肯定能按时交货。
放在曲夏州一个小小的沾桥县,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所以马老爷在这等着呢。
只等着纪楚领着的沾桥县交不出货,狠狠敲他一笔,再把订单拿到永锦府做。
那才能吃口大的。
所以不能急躁,一切都慢慢来。
“看着吧,也就一两个月的事,肯定会再找人接手的。”这人笑着道,“马老爷可以两头吃。”
还能狠狠给纪楚一个教训,让他妄自尊大,还想惠及士兵。
殊不知纪楚出发去沾桥县不过三日,曲夏州官学数科的夫子们就啧啧道:“也不难啊,这原理很简单。”
“就是需要调试,还需要精细的零部件。”
蔡夫子道:“有什么难的,能设计就能做。”
“效率会不会有点慢。”
“不要搞得太复杂,到时候不好再造缝纫机,纪楚至少要五百台啊。”
“这么多,他疯了?”
数科夫子们越研究越起劲,以至于学生们都没法带,只能日日锯木头玩。
如今的数科学生,已经从十五人,增长到三十五人,后来的二十个都是秀才。
他们探头探脑,夫子们干什么呢,屋里还有斗大的四个大字。
一战成名!
成什么名啊,在干什么啊。
第72章
曲夏州数科潜心研究, 一定会在四月初五之前,把纪楚要的东西做出来,成功之后的批量生产并不算难。
一群数科大佬聚在一起, 更多天才想法油然而生。
纪楚根本不担心他们。
他从三月初五,带着李师爷等人出发, 终于在初八赶到沾桥县。
一年来没来这里, 本地发生不少改变。
麦田,油菜田接连成片, 中间不少道路也修缮得整齐。
上面工司下令各地修缮沟渠水利,同样在照做。
这般景象, 便是最好的田园风光。
而且这里的房屋也在仿照安丘县,明显好了不少。
再回来一次,还真让人感慨。
纪楚身边还跟着户司的书吏差役,惊讶道:“沾桥县竟然这般好。”
看着整齐的田园风光,丝毫不亚于州城城郊啊。
怪不得百姓们对纪大人交口称赞,果然不一般。
众人没有再多说, 直接进了沾桥县。
而沾桥县县城, 则更加热闹。
本地商业街不多, 加起来一个集市而已,县里三间酒楼, 如今住满了人。
这场面纪楚并不陌生。
当初安丘县也经历过这种场景, 不过那时候来的是油菜贩子, 这次来的, 却是纯粹的商人掌柜。
这些在永锦府摸爬滚打的掌柜们, 哪一个都不好相与,被他们稍微抓住漏洞,必然要吃干抹净。
相比那些贩子, 这些掌柜更有经营智慧。
他们聚在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买东西,而是卖东西。
十万套棉衣棉裤需要多少布料,多少针线,他们算得清清楚楚,自家能吃下多少,也算得清清楚楚。
纪楚并未多看他们,直接往县衙门走。
但来的掌柜们见识不凡,只看这些人走路,便觉得与众不同。
“这是?”
“是户司工司的纪大人。”
纪大人,纪楚。
是他。
马家掌柜盯着对方背影,他还跟纪楚说过话,自然记得。
旁边还有永锦府另一家纺织大户丁家掌柜,丁掌柜开口道:“看来这次的关键,就是他了。”
丁家自然也想做白叠子的买卖。
但马家先一步要到知府的信函,直接去了曲夏州,然后就被打脸了。
丁家甚至还在庆幸,自家没去凑那个热闹。
不说这些了,白叠子且先放放,把布料针线单子拿到手才是真的。
这转转手就是大笔银子啊。
纪楚刚来,就在商贾圈子里传了个遍,自然也传到衙门众人耳朵里。
纪大人来了!
从典吏升为县丞的马泰马县丞最为高兴。
还有如今是主簿的傅康傅主簿,同样站起身。
这沾桥县多少人,都是纪大人的学生故吏啊!
如今沾桥县县令颜骥也起身道:“终于来了,快快快,我都要愁死了。”
他们衙门氛围一向轻松,颜县令说起话也没什么遮拦。
旁边的董千户,纪振,李纹也有点高兴。
反正现在事情已经说了,沾桥县这边接到这么大的订单,先是高兴,随后又怕自己做不下来。
当然了,他们谁也没想把这么好的买卖拱手相让。
只要这十万订单做下来,对沾桥县来说,就能做长久的棉被服生意。
到时候的沾桥县,只怕后发先至,蒸蒸日上。
极为喜欢棉花的颜县令,哪能不去做。
他在京城就觉得棉花极好,还跟人辩论过。
但辩论哪有实际做成,更让人信服?
颜县令无比感激纪大人,真的给他这个机会啊。
所以知道这件事后,便立刻向各地收购棉花,弹好的是一个价,没弹好的又是一个价。
不出意外的话,曲夏州各地多数都会送来弹好的棉花。
实在没时间的,那也没事,沾桥县好几台大型弹花机呢。
总之第一时间,颜县令便带着众人操办此事。
随后一拨拨商贾过来,让颜县令意识到事情没那样简单。
是啊,这是做棉衣棉裤。
不仅要棉花,还要布料针线。
还要熟练的缝纫工。
需要花钱的地方好说,这棉衣棉裤也不是不挣钱,那董千户他们还把定金给了,剩下的银钱已经写信回广宁卫,很快就能拨过来。
重点是,熟练的纺织工,这要哪里找啊。
而且给士兵们缝制,必然要结实耐用,一点都不能马虎。
好在李纹跟纪振提前过来,就是说明这事的:“纪大人忙完州城的事,便会过来了,他让您放心,只要做好前期的事,到缝纫的时候,自然有好办法。”
自然有好办法?
这是什么意思啊。
换其他人讲这些不着边际的话,颜县令肯定生气。
可说这话的人是纪大人,便让他开始期待了。
现在纪大人一来,颜县令便立刻去迎接。
说起来两人不过一年多未见,纪大人已经成为正六品官员,这个升职速度是真快啊。
纪楚带着公事过来,众人也是稍稍寒暄,便开始了解十万棉衣的进程。
颜县令介绍道:“今日三月初七,派出的人已经在各地收购棉花,跟去年冬天的价格一样,分为弹好的跟没弹好的,陆陆续续会运到沾桥县。”
“沾桥县腾出几个库房,专门用来安置棉花,而且地方都比较干燥,不会出问题。”
也就是说,棉花,以及棉花的前期处理,都不用担心。
第二步,便是购买其他材料。
布料针线。
预计在四月十五之前采购完毕,同样分批次运过来。
第三步,开始进行缝制。
“现在有两个方法,一个是马上开始招工,幸好四月到七月中旬,这期间田间的活不算多,应该能招到不少女工缝纫衣裳。”
“二是把这个活分出去,周边几个县,乃至永锦府都能帮忙。”
颜县令细细盘算过,其他东西还好,三个月时间做完十万套棉衣棉裤,实在太吃力了。
平均到每天,至少要做一千一百一十二套棉衣棉裤。
要做到这个数量,则需要六千七百多人左右同时开工。
六七千人的行当,放哪都不小了。
整个沾桥县,哪里找来那么多熟练女工。
而且这还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所以才会有颜县令说的方法。
把活分出去,让更多人一起做。
这也是个方法,但期间的时间成本,以及中间产生的误差,就更要计算。
总之一句话,沾桥县吃不下这么多买卖,实在太勉强了。
如果提前分出去呢?
现在就分给永锦府?
颜县令考虑得已经非常全面。
可马县丞却突然道:“咱们知道自己紧急,那边肯定也知道咱们紧急,万一抬价呢。”
一旁的董千户欲言又止。
能拿出这么多银钱,已经是广宁卫的极限了。
若再要拨钱,他们还要写信请求,一时半刻只怕不成。
纪楚却看向马县丞,他跟对方认识也有四五年时间,有些奇怪他为何这样讲。
马县丞见被看出来了,也不再隐瞒。
“永锦府的织造马家,最近登门到我家攀亲。”
说是都姓马,以前多半还有亲缘关系,竟然真的七拐八拐扯到祖宗十八辈。
总之借着这个机会,想多卖点布料针线。
“不止如此,还提到咱们人手够不够。”
马县丞跟着纪大人做事的时候,听他提过这些细节,尤其是安丘县油菜买卖,给他提醒。
故而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有了戒备。
现在听大家提起人手不够,可能要分摊出去时,自然而然想到这一点。
“马家没安好心。”李师爷直言,“这次让他们丢了人,肯定会要找补回来。”
州城发生的事不用再赘述,总之那马家确实有问题。
估计他们也没想到,县里的县丞也会如此敏锐。
纪楚微微点头:“分给他们,肯定会有问题,”
毕竟是做给广宁卫的,质量肯定不能出事。
如果没有马家之前的事,纪楚大概率也会选择让分给永锦府去做,只要能保质保量交货,谁做都一样。
可这家明显包藏祸心,不得不防。
众人叹气,只能召集沾桥县周边百姓,让他们过来帮忙了,当然这成本肯定会上来。
颜县令道:“既然是作为将士们的,那就不说什么利润,就当给大家做工。”
该给工人的给工人,该给原料的原料。
顶多是他们县衙门白干罢了。
而且颜县令看得长远,只要能做成,以后有的是订单。
颜骥想到家里送来的书信,就想叹口气。
广宁卫那边,实在太难了。
在场众人里,其中一小半发现不对劲。
董千户神色微动,纪楚跟李师爷对视一眼。
那个猜测越来越接近了。
从京城来的新学政,以及颜骥的亲戚基本都在京城。
他们的态度太过统一。
没有薛明成的信件,纪楚的猜测已经证明了七八分。
众人沉默时,纪楚直接道:“放心,缝纫的事不用担心,到时候有一千五到两千熟练女工即可。”
说着,纪楚还道:“可以先进行剪裁,到时候统一缝纫。”
沾桥县人口四万多,找到这么多人,那还是可以的。
纪楚也不卖关子,看了看眼前都是自己人,直接道:“我已经拜托数科,研究好用的缝纫机,四月上旬应该就能做好,到时候大大提高缝纫效率。”
“咱们要做的,就是准备好一切材料,找到聪明的女子,到时候学习新的缝纫方法。”
“临时学?这可行吗,岂不是更耽误时间。”有人下意识问道。
纪楚却笑:“磨刀不误砍柴工,放心吧,新物件绝对好用。”
人手一针一线地缝纫。
机器脚踩几下立刻成了,效率绝对翻倍。
众人听到这,已经不再有疑问。
纪大人敢这么说,那就一定能成。
一群人也没有废话,认真梳理流程,好让事情更好推进。
衙门这边有纪楚跟颜县令在,很快就把事情定下来。
就连颜县令最担心的事情,如今也有解决方案。
那接下来,便是跟这些商贾们打交道了。
想到这,傅主簿就觉得头疼。
他已经接触过几家掌柜,从未觉得这般难缠过,还递过来无数布料让他挑选,挑得眼睛都花了。
要说沾桥县也要做买卖的,但完全不一样啊。
永锦府怪不得是大地方,那里的人都格外精明。
关于这点,纪楚也道:“不要一一对接,让他们自己报价,还要说出自己产品的优势,以及运输时间。”
换句话讲,就是搞招标啊。
衙门先把自己的要求放出去,让那些掌柜们自己写方案投标。
把自己想做多少份额,价格多少,货源多少,什么时候能运过来,甚至有什么赠品,有什么优势,统统说明。
衙门不需要跟他们接触太多,只要看他们的方案即可。
当然,提前要说明白,自己提交的方案,就说明要照做,如果临时反悔,那一切解释权都在衙门这里。
听起来有些霸道。
但谁让他们是买家,还是大买家啊。
这也是愿者上钩的买卖,他们这里也不强迫。
消息放出去,就让沾桥县的外地掌柜们狠狠皱眉。
这种方法他们听说过,但陇西一带还是少见的。
而且这种方法对卖家实在不利。
万一自己报价太高,对手报价比自己低怎么办,那岂不是直接落选。
再仔细听听,投递方案只是第一步,到时候会筛选出二十家相对不错的。
然后再有这二十家互相比较,最后选出十到十五家,作为最终的供应商。
等于说,沾桥县衙门会一轮轮筛选,选出最优的。
而且进入第二轮之后,不允许无故退出,否则也要赔保证金。
方方面面杜绝他们作假的可能。
还要跟周围掌柜互相提防。
毕竟方案的好坏,还会决定份额的多少。
沾桥县衙门,这也太狡猾了!
这不就是让他们内部先撕一轮,还能把浑水摸鱼的淘汰了?
想要订单?
那就老老实实给个合适的价格,合适的条件,甚至还要把所有样品都交上去,让衙门一一审查。
马家也好,丁家也好,太知道同行们的性格了。
只要能卖出货,他们少赚点也愿意,先交货后付钱甚至都做得出来。
谁让这次合作方是衙门,沾桥县衙门也不会拖欠太久。
“那位纪左都事的主意,肯定是他。”
“不是他还能有谁,原本还能跟衙门官员接触,他一来,直接搞什么招标。”
“简直是盲人摸象,万一咱们条件比其他条件高怎么办?如果一味地压低,岂不是少了很多利润。”
各家掌柜老老实实在酒楼客栈里写方案。
别问,问就是头一次做这种事。
而且自家底牌,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倘若知道,肯定直接出局。
“咱们家货源不如马家丁家,只能以价格取胜。”
“选这个料子递上去,结实耐用,很适合行伍。”
“丝线也选结实的,颜色低调一些。”
“掌柜您看这个布如何,价格不贵,还很结实,就是手感很一般,有点硬。”
“这个好,确实很结实很实用,其实多洗几次就没那么硬了。”
“沾桥衙门会不会不满意?”
“做个备选吧。”
一时间,根本不用沾桥衙门自己选布料,各家主动挑选最适合军营使用的布料针线,就怕选不上。
即使如此,纪楚还是让颜县令去各地打听布料的品类。
自己这边知道得更多,也不容易被糊弄。
截止到三月十七,五十多家大大小小的布料铺子,都送来自家方案,以及样品等物。
先把那些一看就糊弄的淘汰了。
再把布料不合适的淘汰的。
然后再看其中细节,以及布料针线的价格对比。
一连串动作下来,董千户已经完全不用动脑子了。
怪不得三少爷让他们直接找纪大人,事情交给他,真的太安心了啊。
而纪楚也拿到了薛明成寄过来的信。
里面证实他们一直以来的猜测。
去年冬天极为寒冷,广宁卫遭袭,若不是邓将军带兵奋力抵抗,城内肯定被劫掠一空。
他们广宁卫损伤三四千士兵,紧急向其他地方求援,也向朝廷禀告此事。
但那会正逢年节,说是皇上身体不好,一直在祭天地,没看到战报。
太子为了不让父皇再受打击,便私下处理,而且瞒着这事,等开春之后皇上身体好一些,才如实告知。
这也是朝野上下不知情的原因。
到现在,才逐渐有消息传出来,让众人知晓。
新学政人在钦天监,太子还找他们占卜过,他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士。
那边说是部落之间争斗,而且天气愈发寒冷,渔猎收成都不好,故而南下劫掠。
有一就有二。
只怕今年还会有战事。
广宁卫那边也是吃了冬日严寒的亏,让董千户走这一趟,正是想补足这块短板。
薛明成更是道:“买棉衣的钱,应当就是太子拨下的,尽快去就好。”
纪楚叹口气。
猜测是一回事,被证实了又是一回事。
想来很快也不再是秘密,就怕闹得人心惶惶。
倘若这十万棉衣能如期送到,也能安一部分人的心吧。
信件收起来,纪楚再想其他,专心筹备棉衣才是正事。
沾桥县衙门从未做过这样复杂的差事,审核各家方案的时候,也是七嘴八舌的。
“这家好,这家可以晚点给尾款。”
“错了,晚点给尾款,那就说明要有定金,定金多少他们没写,鸡贼着呢。”
“那这家呢,免运费。”
“哪家不免?”
“他们呢,不仅免运费,还能提前交货。”
“看看他们货物的质量,是不是积压的旧货。”
傅康以及州城户司的书吏们,带着七八人连夜审核。
终于在五十多份方案里,选出三十份相对还行的,再从这三十份里挑出二十个出来。
筛掉一多半后,剩下的方案便颇有竞争力。
永锦府最大的丁家,马家自然在其中,给出的条件也确实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两家会是沾桥县这片最大的供货商。
在这方面,纪楚倒是不担心的。
如果敢在这上面使绊子,那是真的不想干了,损失的也是自家的名声。
纪楚猜测,两家多半还抱着,先用货物交好,回头沾桥吃不下那么大的订单,再分给他们。
尤其是马家,这布料针线的价格,给得实在优惠。
而且这两家选择的布料也很类似,都是结实耐用,颜色低调的,非常适合做士兵的衣服。
如果只看这件事,纪楚还是很愿意合作的。
可惜薛明成还跟他说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永锦府那边,确实觉得纪楚打脸。
马家在那边屡次被奚落。
马家要是直接发作来找他麻烦,其实这事也好解决,可惜对方憋着坏,等着收拾他,这也就和解不了的。
这事上纪楚毫不心虚。
一面是要作战的将士,一面是富户们锦上添花的白叠子。
其中选择并不艰难。
纪楚摇摇头,只要在材料上不搞事即可。
接下来的招标非常顺利,所有掌柜带来的样品,条件,都摆在上面,他们只要挑选谈判即可。
所以那二十家收到通过的信心,直接松口气。
接下来便是最后一轮了。
不过想要进入最后一轮,每家需要交三百两的保证金,确定不会食言。
如果合作达成,契约签订,那三百两连同这次的定金一起送过去。
如果中途想要跑路,这三百两就不会归还了。
主要目的,肯定是防止有人恶意捣乱,如果选入最后阶段,反而直接走人,岂不是戏耍沾桥衙门。
所以这二十家还是可以接受的,没有现银的直接打个欠条即可。
马掌柜倒是意外,沾桥衙门想得也太细致了,一点空子也不让人钻。
他们家本想利用对布料的了解,给他们使绊子,谁料根本不给这个机会。
想要去找沾桥马县丞,同样被挡了回去。
甚至想到最后阶段,他们家直接走人,同样也能挽回颜面,反正马家其他店铺同样入选,也能挣钱。
几次三番还未出手,就被人家挡回去。
都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用在这,也是很合适了。
“改变计划,该提供提供,布料送得快一点,我倒是看看,他们到底怎么做出十万套棉衣棉裤。”
如果按照正常思维,马掌柜想得也没错。
三个月时间,做出这么多东西,他们马家都做不到。
必须找人帮忙才行。
可找其他人接手,其中配合交接,其中费用银钱,都是问题。
马家这种有经验的店面,都觉得头疼。
就不信沾桥县就能做到。
一个纪楚,也不能改变全貌。
等他们求着几家帮忙的时候,看他们还傲气不傲气。
岂止不是马家,还有一些落选的掌柜,早就口出恶言了。
离开沾桥县之前他们直接道:“一群没有经验的官吏,真以为接了大单就能做成?”
“开什么玩笑,三个月时间,十万套?纯属开玩笑。”
本以为能在这事上分一杯羹,谁承想人家自有办法。
没占到便宜,肯定不爽啊。
等他们回到永锦府,更是对这事大肆宣扬。
什么沾桥县乱来一气。
到现在还没招女工呢,工期那样短,肯定做不成,做出来也是粗制滥造。
还给军中呢,军中的人要吗?
永锦府这边,本就因为曲夏州不愿意高价卖给他们棉花做白叠子而气恼,现在逮到机会,肯定奚落几句。
就连府衙都在提这事,嘴上也道:“不过是最近几年,赶上油菜籽的东风,还以为真有本事了。”
“那冬衣运到广宁卫若是出了问题,那半个平临国都会笑话咱们陇西吧。”
此等风言风语,根本听不到纪楚的耳朵里。
反而先在曲夏州州城数科转了一圈。
这里的夫子们,个个都知道纪楚的为人,更知道如何的数科,还有兴起的数科联盟,基本都是他一手扶持。
这种时候,难道还能坐视不管?!
众夫子立刻打起鸡血,说什么都要赶紧把缝纫机做出来。
还女工太少,做不成。
知道这东西的妙用?!
如今已经有个半成品出来,其效果都要蔡夫子的娘子啧啧称奇。
他们立刻改进,肯定能做出更好的!
数科的学生,只见夫子们直接在数科吃住。
只为了一件事,造出好用的缝纫机!!!
而且要快些才行。
不仅为了一战成名,还为了纪楚的名声!
蔡夫子跟张玉春等人日夜不眠,硬生生在三月二十五,就把成品机造出来了。
不就是缝纫机吗!
他们可以的!
半成品的缝纫机,上面的线跟针都容易断。
现在的成品机,终于大大改进了这个问题!
没错,他们不仅在设计缝纫机,还在帮纪楚省原料钱。
棉花制品价格本来就不高,如果原材料消耗过大,成本肯定增加。
所以意识到针线问题的时候,他们立刻着手改进,如今终于成了。
众人围着最近研制的缝纫机,只等着蔡夫子娘子实验,如果这次缝制一件衣服,还能不断线不断针,那就是成了。
下面便能快速仿制,凑够五百台送到沾桥县。
那样沾桥就可以早点开工。
大家心里急切,蔡娘子反而稳得住,这些年她试验过多少物件,压根不带怕的。
但要说不同,自然也有。
其他东西另说,这缝纫机可真是好东西,她自己都预定了一台,虽说造价不便宜,但好用啊。
当然,这不算做棉衣的成本。
又不是做一次棉衣,以后就用不着了。
沾桥县拿着缝纫机先用,等银子到账了再给他们。
而且有了这么多物件,以后的沾桥县可真的要做棉衣的生意了,谁都抢不了。
再说回缝纫机,有了这东西原本费着眼睛,做两三天的活,现在一会儿就给做成了。
看这线缝的,多整齐啊,比她缝制的还要好。
蔡娘子今年五十多,她的女工自不用讲,如此夸赞缝纫机,肯定是真心实意的。
眼看两块布料放在手中压好,顺着缝纫机过去,只要脚一踩,两块布立刻缝合好了。
看看这针脚,不仅整齐,还很密。
张玉春道:“纪楚讲,如果设计得好,针脚疏密应该能调。”
“现在这个够用了。”新学政一锤定音,“立刻做吧。”
对一般的衣服来说,暂时没必要调节。
让沾桥抓紧用上才是真的。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也就张玉春觉得遗憾。
不把东西做到完美,总觉得不对劲啊。
但他也没说什么,立刻带人去造缝纫机。
第一批五百台缝纫机,曲夏州几个工匠作坊同时开工。
有了之前弹花机的先例,做起缝纫机更加轻松了。
只是零部件到了新数科,还需要学生们去组装,当然依旧是有银钱拿的,还能从中学到原理。
希望能给更多学生启发,好让大家做出更好用的工具。
别看数科如今只做出弹花机,缝纫机。
那弹花机还只能在曲夏州范围流传。
可缝纫机不同。
所有人都知道,这东西一经问世,绝对会无比畅销。
谁家不穿衣穿鞋,谁家不要做些针线活?
就说普通人家买不起,那裁缝铺总要吧,他们才是最大的买主。
还有隔壁的永锦府,只怕会来跪求。
到时候,还敢说曲夏州不好?还敢说纪楚不好?
眼看那些传言愈演愈烈,纪楚不少同僚实在忍不住,还跟对方理论。
数科众人更是不爽。
等着吧,这缝纫机出现,你们只会觍着脸来买。
到时候卖不卖给你们,全是我们数科说了算。
纪楚还不知道数科众人打定主意为他报仇。
实际上的他,也有些无奈。
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纪楚拿了邓家的好处。
还有人说他是巴结新知州。
就连百姓们也听说此事,还有人专门告诉他们,你们的棉花原本可以卖价更高!你们不知道吗!
“原本可以翻倍卖的,但是纪楚为了巴结上司,故意卖了低价。”
“你们被骗了!”
“真以为他是个好官?”
这些话在整个曲夏州逐渐流传。
安丘沾桥自然是不信。
其他地方却不一定。
虽说纪楚名声极好,可对方的证据也很充足。
甚至有些人家,还真的被高价买走棉花,只是数量比较少。
纪楚收棉花的价格为一百五十文。
对方收的价格,为三百五十文!
价格对比的察觉,实在太大了。
同僚跟永锦府那边的话,纪楚可以当没听到。
但百姓们民怨起来,就不好收场了,甚至会影响很多地方收棉花。
但纪楚此时要说,那些人做白叠子,不可能把所有棉花收完,而且他们现在也不敢多收。
那肯定会引起更多怒火。
放着不管,同样也不行。
沾桥的事情那么多,还有人出来添乱。
纪楚问颜县令道:“最后选定了几家供应商?”
“十二家,都能保质保量送到,契约都签订了。”颜县令还有点紧张,“纪大人,外面的传言?”
纪楚微微点头:“要管。”
如何管啊。
颜县令有点头秃,忍不住低声道:“要不然说明真相?”
真相便是,他们是供给军需!
不是普通买卖!
而且广宁卫在打仗啊。
虽说距离他们这四千五百里地,可那边要是有乱子,曲夏州关外的小国,必然蠢蠢欲动。
就不说敌国试探,只说本地起几股匪贼,百姓都是受不了的。
“说明真相,多数百姓都能理解,这是给士兵们的。”
不是巴结上司的工具啊!
否则他们辛辛苦苦这么久干什么。
颜县令有点忍不住了。
要不就告诉纪楚,广宁卫在打仗的事?
纪楚自然猜到,但他没想到,颜县令为了洗刷他的名声,竟然如此暗示。
纪楚接过他的好意,不过却道:“打蛇要打七寸,谁东拼西凑胡乱传话,咱们就找谁。”
那找谁啊?
纪楚看着已经签订契约的马家。
自然是他们。
现在放出这个风声,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后面肯定还有话说。
果然,李纹着急回来,开口便是:“外面都在讲,咱们沾桥急功近利,一口气想吃个胖子,实际上根本做不出十万套棉衣棉裤,这些东西都要砸手里了。”
目的就在这了。
签订了布料针线的契约之后,就可以放出风声,说沾桥做不出来,然后就可以自家承接单子。
这样一来,马家既能卖货,还能接订单。
搞得他们好像是救世主一样。
到那时候马家的风评自然不用讲,他们还能顺势说出,其实自家想高价收购云云。
等事情全部揭露,自己这个纪大人,完全成了笑话。
看来那边是真的恨他啊。
也是,挡了白叠子的财路,不恨才怪呢。
颜县令更是不高兴,但他对效率这事并不担忧,他们跟数科消息可没断过,那边的进度这边大概都知道。
很快就有缝纫机到场,到时候还怕做不出来?
简直是开玩笑。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百姓们的不满,以及纪楚的名声!
纪楚又从订单里找出一家:“把丁家喊过来,就说我有白叠子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务必保密。”
白叠子?
棉布?
这是要做什么。
丁家处在漩涡边缘,掌柜自然猜到马家跟纪大人的你来我往。
站在任何角度,他都能理解。
马家丢了人,肯定要找补。
可民不与官斗啊,你斗得过那纪楚吗。
不过纪大人确实莽撞,在他看来,沾桥最终,确实需要援手。
就是这种时候,丁掌柜被喊到衙门里,他还是头一次看到纪楚纪大人,吓得一愣,赶紧行礼。
明明对方在笑,怎么有点可怕啊。
纪楚直截了当道:“想做棉布的买卖吗。”
想啊。
太想了。
他们丁家,也是想高价收购棉花的织造之一啊。
但那不是被您打断了。
谁料又听纪大人道:“棉布,也就是白叠子,乃前朝贡品,难道真是普普通通的棉花可以做出来的?”
“织出白叠子的棉花,必须用柔软的绒毛,一朵棉花上,就那么几丝稍微长一些的。”
“采出这样的绒毛,方能做成细嫩无比的白叠子。”
意思就是,白叠子不是说做就做的,有秘方,有严格的要求。
随便一朵棉花,就能织布了?做什么梦啊。
织出来那棉布能好用吗?
丁掌柜震惊,一朵棉花上就几丝,想要织成布,至少要上百亩地,才能得到一匹?
可他转念一想,又不至于啊,棉花他见过的,那里有最柔软的绒毛。
等会?!
纪楚笑:“我说有就说,白婆婆说有,也就有。”
标准是人制定的。
他今日就来给大家定一定棉花的规则。
看颜色,看柔软,看长度。
稍微有一条不符合,便不能织布。
你不信?
不信就算了,反正种棉花这事,你肯定被我纪楚,比白婆婆白花妹更了解吧?
至于百亩织出来的一匹白叠子要价几何?
就看丁掌柜您的本事。
“倘若把曲夏州的所有棉花都制成布,能卖多少?”
“倘若只去最细嫩修长的绒毛去织布,还按照贡品的手法去织,这又是多少钱。”
这还用说吗!
物以稀为贵啊!
现在白叠子需要多,不就是因为前朝贡品,以及少见吗。
那他们,就把白叠子门槛再提高一些,再罕见一些?
丁掌柜木愣愣地看着纪大人,跟您比,我们才不是奸商啊!
所以这样一来,想买买白叠子的,可以如愿以偿买到最最尊贵最最高价的棉布。
需要用棉花的百姓,那就用去掉最好绒毛的棉花呗,他们又不在乎。
纪楚原本懒得做这种事,因为等棉花产量增加到一定地步,棉布肯定要跟上。
现在等不及是吧?
那就高价买呗。
爱买贵的是吧,那就再贵一点。
“对了,沾桥县为棉花之乡,故赐你们丁家为白叠子唯一指定卖方。”
“白婆婆会教导你们最正宗的皇家贡品如何纺织。”
“除了你们丁家卖的白叠子,其他各家都是次品。”
“愿意吗。”
丁掌柜感觉自己都站不稳了。
唯一指定卖方。
不是他们丁家卖的,都是次品。
这也太狠了吧。
那马家私自高价买棉花,岂不是要砸手里了。
就算继续织布,也只能偷偷卖,还卖不上价。
因为没有棉花之乡,没有纪楚,也没有白婆婆的认证。
天上,真的能掉馅饼啊。
还砸到他头上了!
他就说!
民不与官斗,还跟这么聪明的官斗。
这对马家,只怕还是个开始吧?
丁掌柜甚至问道:“其实,你们也考虑到人手不足的问题了吧?这要怎么解决啊。”
纪楚笑而不语:“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等缝纫机出来,马家会再受重创。
纪楚还不知道,数科不用他说,就不打算卖给马家了。
想想这么先进的物件,其他同行都有,就你没有。
你这行当还能干下去?
那就是做梦。
丁掌柜不敢再问,反正他知道,老老实实听纪大人的话吧,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他前脚踏出县衙大门,就听到街上有人道:“广宁卫突遭战事!广宁卫突遭战事!”
颜县令还在考虑,要不要跟百姓们说实情。
而这个消息在京城早已瞒不住,已经传向平临国各地。
之前还在大肆宣扬,纪楚低价收棉是为了讨好上司,坑害百姓。
现在不少人回过味。
纪楚低价收棉花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他紧急做那么多棉衣,还要在七月中旬之前做完,也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遭遇战事的广宁卫。
是为了那里浴血奋战的士兵!
之前对纪大人有怨言的百姓羞愧低下头,随后更加愤恨传谣言的人。
给士兵们做棉衣当然更重要啊。
他们这种边卫地方,最知道敌军打过来的苦难,那都是士兵们帮忙抵抗的。
而且这价格并不低,还是去年冬日的价格。
现在天气变暖,新一年的棉花很快就要出来,其实压低价格才是正确的。
丁掌柜在这三月份的天气里,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
哦,是马家要凉了。
多个方面一起,让他变凉的。
不过他还是好奇,纪大人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做完那么多棉衣棉裤啊。
他真的好奇!
第73章
安建三十五年, 三月底。
永锦府织造马家气氛极为凝重。
前几天,永锦府,曲夏州, 乃至陇西一带都在说纪楚以及曲夏州户司做得过分。
为了巴结新知州,竟然损害百姓利益, 低价买卖棉花, 而且宁愿做俗气的棉衣,也不卖给永锦府做白叠子。
更有人说, 这是戳穿了纪楚的真面目,还真以为他为百姓, 为普通人考虑呢,原来也是钻营的人。
与此同时,还有人为许大人觉得不值。
那位刚刚离开,便人走茶凉,
明明是许大人跟永锦府一起商议棉花买卖的事,现在被纪楚中断。
以前的纪楚, 不是很听许大人的话吗。
种种言论, 让纪楚名声差到极点。
而马家在这里面, 则显得尤为可怜。
永锦府这边更是气恼。
自家为陇西右道第一,还被这样欺负, 纪楚真以为自己本事颇大吗。
连府衙对他都有意见。
就算这样, 马家还去做那边的供货商, 也是商人不易啊。
之后再传出来, 纪楚急功近利, 不顾实际情况也要独占十万订单,更是让他的名声雪上加霜。
就在谣言愈演愈烈之时,京城那边传来两个消息。
一, 去年广宁卫遭遇战事,至今还未恢复元气,这些冬服就是为了他们准备,防止敌军趁着冬日再来突击。
二,已经成为户部左侍郎的许大人说,他跟永锦府并未合作,只是提过这件事,所以纪楚不算忤逆他。
两条消息的重量级并不在一个维度。
第一个消息更多在民间流传。
打仗了!
那边大冬天的,被敌军突袭!
死了好几千人!
同为边关地方,既了解严寒,也了解敌军。
他们前几年还有匪贼侵扰,岂会不知道打仗的惨状。
敌军可比匪贼还要狠啊。
虽说相隔甚远,但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再有人说,是咱们西北常备军都穿上棉衣棉裤,故而广宁卫士兵同样也需要,这才找到纪大人。
而宁愿背负骂名也不说明情况,则是朝廷一直没公布打仗的事,故而不好多言。
如果是为了自己谋私,百姓们肯定不能忍。
但若是为了将士保暖驱寒,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短时间之内,民间的风向变了又变。
这倒不能怪普通百姓,大家又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要怪,肯定怪那些随意带风向的人。
比如马家。
如今再看马家想要高价抢走士兵们的棉衣,只觉得其心可诛。
还有人道:“仔细想想那谣言,还说纪楚是为了巴结新知州,所以低价卖棉。”
那这事怎么就跟新知州扯上关系?
哦,新知州兵部出身,卖给东北常备军,就是巴结了?
看来有人知道内情,就是为了诋毁纪大人,这才胡乱说一气。
幸好朝廷放出广宁卫遇袭的消息,否则纪楚这黑锅,不知道要背多久啊。
那纪大人被诋毁,谁受益最多?
众人目光看向马家。
肯定是他们啊。
他们想高价收棉,被制止了呗。
一时间,所有矛头对准永锦府马家,让他们出门都抬不起头。
所以现在家里的气氛十分凝重。
一家人坐在一起,正在讨论这件事。
从沾桥回来的马掌柜咬着牙道:“谁能想到广宁卫遇袭,咱们都不知道啊。”
他们只知道纪楚买的那批棉衣是给士兵的,却不知道是因为那边遇袭,所以优先人家。
可实际上,即使广宁卫没有遇袭,纪楚大概率还会把棉花给士兵。
即使没有士兵们想要,纪楚同样不会让他们抬高棉花价格。
这事的根本,就是棉花价格不能高。
马家能不知道这事吗?
就是知道,所以才显得尤为可恨。
他们才不在乎普通人能不能买得起棉花,只在乎自己能不能从白叠子里分到利益。
马老爷想到最近外面的话,开口道:“纪楚跟咱们,天生就不是一路人。”
马老爷道:“不管有没有广宁卫遇袭,他都不会让咱们炒高棉价。”
这位老爷一针见血,眼里出现恨意。
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们成为笑话,纪楚这是丝毫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他算是看明白了。
只要有纪楚在,就不会让他们抬高棉花,更不会让他们做太多白叠子。
除非等到棉花产量增加。
但这可能吗?
就纪楚那样的人,不等到天下百姓人手一件棉衣,他能放开棉价吗?
明明眼前是座金山,他就是不让人开采。
这对商人来说,简直比挖心还要疼。
“维护那些穷人,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倘若卖白叠子,根本不用种那么多棉花,稍微种个几万亩,就足够一家子成为当地首富。”
马家人聚在一起讨伐纪楚,倒是有个年轻人道:“还是不要跟纪楚作对吧,他有点太厉害了。”
这句话说完,大家沉默片刻。
对此倒是认同的。
“让各地铺子不再提高价收棉的事了,跟官府军队抢东西,没个好结果,而且那边还有战事。”
无论哪一条,他们都不占理。
由此可知,在各地说纪楚低价收百姓棉花不合理的,正是马家的手笔。
同时另一件事,也是他们家做的。
“但沾桥能力不足,纪楚急功近利这事,却是板上钉钉。”马掌柜道,“我在沾桥看过,他们本地人口不过四万多,顶天找出一千五百合适的绣娘。”
“而做出十万衣物,至少需要七千人。”
“他们差得太远了。”
“即使加上周边地方,人手也绝对不够,等着他们求永锦府帮忙吧。”
按常理来说,马掌柜这预估绝对没错。
他做纺织行当三十多年了,对于这点预估,还是手拿把掐。
众人点头,他们大概也是这个猜测。
“不管纪楚到时候有求哪家,只要东西在永锦府,咱们就有办法掺和。”马老爷深吸口气。
因为这场风波,最近他们家的生意都差了不少。
多少人觉得他们得罪官府,实在没有出路。
还觉得他屡次被人打压,毫无颜面。
做买卖,这张面皮要是都撑不起来,那基本上没戏了。
想到损失的银钱,以及白叠子买卖屡次受挫,他这口气就出不来。
还好马老爷儿子道:“爹,您别担心,咱们现在已经买到五千斤棉花,差不多可以织二十匹棉布。”
五千斤棉花,按照他们的收购价,要一千七百多两银子。
单一匹白叠子的成本,就能达到一百两。
但外面的卖价,最低也能卖到八百两一匹,其中利润实在惊人。
二十匹白叠子,转转手就能赚一万多两白银。
这买卖谁不心动?
谁让物以稀为贵。
整个平临国只有曲夏州有棉花。
马家众人听到这话,更加确信,无论如何白叠子的买卖都要继续做下去。
实在是利润惊人啊。
等纪楚在做棉衣上吃了亏,就知道利润高的好处了。
那边做一套棉衣棉裤要九斤棉花,要价不过二两三钱。
做成白叠子,九斤的棉花,则能卖二十六两之多。
都说纪楚聪明,他到底会不会算账,还费力不讨好。
“那最近一段时间,就好好研究怎么织白叠子。”马老爷道,“我知道有些为难,似乎只能手工纺织。”
手下人道:“棉絮太短,很难成型,不过做出来的东西是真漂亮,不愧是前朝贡品。”
提到如何纺织,马家确实有些本事,他们有不少技艺高超的纺织女工,以及手艺极好的绣娘。
这些工人们正细细琢磨怎么把棉花织成布。
虽说织成布之后,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可这份聪明跟勤劳却是不可更改的。
那边老爷们在想着怎么赚钱,女工们则认真琢磨这项技艺,还感叹道:“这棉花着实是好,就是太难织了。”
“对啊,看这细腻程度,白花花的,真好看。”
“看,这样织会不会好点,很耐用,纹理还漂亮。”
“这个好,也不知道他们染不染色,若能染色,估计会更华丽。”
其中有人低声道:“就是织好了,咱们也买不起。”
“我还是更喜欢把棉花弹得松软,然后做衣服穿。”
“对啊,棉衣咱们还是买得起的。”
说话的时候,有个女工还道:“我娘家就是曲夏州的,过年的时候给我们家都送了棉衣,便宜好穿。”
说话间,众人的话题已经从棉布换成棉衣了,还讲今年冬天自己也要买一身。
而且她们自己会做衣裳,只要买了棉花就好。
“希望今年冬天棉花不要涨价。”
“是啊,一斤一百五十文还算可以,倘若以马家收购价,就要三百五十文,我家就只能做一身棉衣了。”
不少人回过味。
是啊。
马家家大业大,无所谓收购价格,他们让工人做成白叠子,还能疯狂敛财。
可普通人家同样要承受三百五十文的价格。
这让他们怎么办。
这些纺织工人靠着自己的技术,才能买一身衣服,更穷的人家呢?
一时间,众人研究如何织白叠子的心情也没了,好像全都在无意识地摸鱼?
马老爷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当白叠子确实难做。
这也正常,谁让这是贡品呢。
现在他们主要应对外面的麻烦。
因为他们发现,永锦府府衙,对他家也是不冷不热。
之前说京城传来两个消息。
一个便是广宁卫战事,这让纪楚低价买棉的事直接反转。
人家平价买,是为了更多士兵有棉衣穿,也是为了朝廷省钱,你们在这话多。
这个主要在民间引起反响。
另一个则是许大人为纪楚说话,作为户司左侍郎的他,直接说跟永锦府的棉花买卖,只不过开个头,并未谈成。
这点则是证明,纪楚没有两面三刀,更没有翻脸不认人。
都没谈成的事,难道也要纪楚照做?
百姓们对此没什么想法,但官场则不同。
隔那么远,许大人都想着替纪楚辩解,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人家之间关系如此亲厚,轮得到你们在这打抱不平?
同时也让永锦府衙门这边颇为尴尬。
马家搞的这一滩事,让他们衙门里外不是人。
你们做你们的买卖,扯上官府做什么。
高价跟士兵抢棉,就让本地兵司跟常备军不爽。
现在又闹到户司侍郎那,永锦府知府都有点头疼,要想办法向许大人解释,他们没有故意这样做,纪大人的人品,他们一贯敬重的云云。
许大人是朝廷以及太子身边的红人,回京之后直接去了户部这样重要的地方。
谁敢得罪啊。
那些说纪楚背叛许大人,投奔新知州的说法,根本不存在!
大家不要乱说话了!
永锦府府衙被牵连,对马家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这让马家上下更是坐立不安。
还未跟纪楚正面对上,就已经惹了这么多麻烦。
别说马掌柜,就连马老爷都有些后悔。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强忍着,等沾桥县忙不过来,求永锦府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好狠狠报复回去。
还有就是,白叠子要大赚一笔!
一定要大赚!
否则这段时间的亏空怎么办!
马家此时此刻只能忍耐,同时对纪楚的恨意加深。
他们马家最近一切麻烦,都是纪楚带来的。
但就算恨,也不能摆在明面上,给沾桥送去的布料针线,还要优先安排。
没办法,就算恨也要做买卖啊。
这种软弱的性子,纪楚听了都觉得可笑。
而赶到沾桥县的丁老爷已经跟沾桥签订了契约。
棉花之乡沾桥县独家授权!
还有白婆婆亲自教导手工纺棉线的技巧!
天啊,他们走什么运气,竟然被如此眷顾。
丁掌柜急匆匆赶回去的时候,丁老爷完全不敢置信。
之后琢磨出来,这就是为了让马家知道好歹。
而且人家纪大人根本没有直接打击他家,只是扶持另一家而已,这手段不知道高明多少倍。
这种做法,只会让大家明白,纪大人从未想打压过谁,不过是扶谁家,谁家就能起来罢了,大家有点眼力见儿不行吗。
反正丁老爷是连夜赶到沾桥县,生怕这好事再找到别人。
丁老爷看着契约,笑得牙都露出来。
天啊,这是什么好事,真签了啊。
以后天底下的白叠子,独他一家。
什么叫物以稀为贵?
什么叫真正的贡品?
纪大人还吩咐,既然要做,就要做最精品,稍微有一点瑕疵都不能售卖,否则便是砸了白叠子的招牌。
既然是奢侈品,就要有奢侈品的稀缺跟名头,务必做得极尽华美,而且不可替代。
一切都要找最好的。
最好的棉花,最好的绒毛,最好的纤维长度,最好的女工。
还有沾桥县亲自帮忙宣传,一定不能降低白叠子的高贵。
到时候,还会出一个棉花行业标准。
他们会把棉花不同纤维长度,划分为十个等级,不同等级对应不同价格。
以及不同工艺制造的不同棉布,也有不同的价格跟等级。
作为商人,丁老爷认真细致地听讲,就差直接说:“大人,要不您来经商吧,您要是来了,咱们肯定做大做强。”
不过制定行业标准,确实有利于定价,这对以后的发展都有好处。
标准制定到最后,丁老爷更加确定,这规则并非针对所谓的马家,就是为了让棉花市场更加规范而已。
有了这个东西,价格才不会乱套,也会让大家买到各自需要的东西。
丰俭由人才是最适合大家的。
可想而知,这套规则不是突然拿出来,应该是纪大人早就做好的准备。
丁老爷千恩万谢,最后低声对纪大人道:“大人,您真的不需要帮手吗,我们家可以让最好的绣娘们偷偷过来帮忙,银钱方面您也不用担心,我家自己承担。”
这意思就是,他们自己运人,自己出钱,帮您解决十万套衣服的事,您里子面子都有。
这种帮忙的方式,便是投桃报李了。
其中花费的银钱虽然多,但他们在白叠子上,绝对能赚回来。
再说了,能跟纪大人打好关系,便再值得不过。
谁料纪大人还是笑着摇摇头:“好意本官心领了,不过暂时不用,你们把布料针线及时运过来即可。”
“一定一定,已经在路上了,而且我家在沾桥的仓库,随便大人您用。”
这点纪楚没有客气,运来的大批物资,确实需要地方放。
丁老爷并未在这太久,纪楚明显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十万套衣服,怎么都不是轻松简单的事。
而丁老爷这边还要停留一段时间,手下绣娘们在白婆婆那正式拜师学艺,他则收集棉花最精华的部分。
每朵棉花最柔软的部分,一斤五百文!
这个价格一出,沾桥县都震惊了。
真的吗?
比之前马家的三百五十文还要多?!
可再听其中要求。
不少人家的棉花都不行啊。
他们手里的棉花绒毛纤维极短,根本不合格的。
这才有人道:“应该是刚采摘的棉花上才有,去年都做到咱们自己的衣服里了。”
“是啊,想要最好的绒毛,要等到今年棉花收获。”
“听说百亩地才能凑齐一小捧。”
“我的天,那多珍贵啊,怪不得五百文一斤呢。”
“去年的棉花别想了,都是陈年旧货,等到今年的新棉上市再说。”
“还要去官府认定等级,咱们也看不准啊。”
之后又传出消息,丁老爷十分艰难收集到五十斤最好的绒毛,已经打道回府了,说等到今年新棉上市再来。
这五十斤绒毛都是官府认定过的,可以做成白叠子。
官府认定又是什么?
很快,沾桥衙门把棉花标准拿出来,百姓可以按照自家手中棉花情况分等级,每个等级都有指导价。
不是所有棉花都能卖高价!
不一样的!
大家不要被迷惑了。
也不要一听高价,便把东西囤到手里,之后根本没人买!
此消息传到永锦府,不少暗自做白叠子的商家都傻眼了。
什么?
做贡品白叠子的棉花纤维有要求?
之前大家私自买的都不合格?
什么?
经过沾桥县认证过的绒毛长度,才能做白叠子?
否则都是假冒伪劣?
沾桥县今年只认证了五十斤最好的棉花纤维,只有这些才能做成最好的白叠子。
这五十斤棉花,全在丁家手中?
也就是说,今年新棉下来之前,其他商户出的白叠子都是次品。
只有丁家才是最精品,才是上供的水平。
消息传到马家,马老爷直接摔了碗碟,原本正在吃饭的他,把整个桌子都掀了。
作为永锦府最大的纺织户,做出来的白叠子只是次品?!
投入好几千两银子进去,还忍气吞声的,只是次品?!
没有沾桥县认证,就不是精品了!?
凭什么?!
马家不服气,他们甚至直接提出抗议。
凭什么沾桥县能定规则?!
凭什么他们能分等级?!
可整个永锦府的纺织户都不敢吭声。
凭人家纪楚在啊。
凭写了《棉花要术》的白婆婆白花妹在啊。
而且当年的沾桥县,就是前朝贡品发源地,人家要是不能制定规则,谁还能?
别忘了,如今的棉花行业是谁推广的。
大力发展棉花的又是谁。
而且沾桥县已经被曲夏州称为棉花之乡了,他们不定规则,谁又有资格?
至于制定的标准,大家也看了,并非无中生有,也确实是实行的行业内准则。
大家更为吃惊的是,纪大人把这一套玩得太熟悉了。
不少江浙富商听了都咋舌。
直接制定标准,作为标准的执行者,等于双方正在比赛呢,他们不当选手,只当裁判。
这种轻飘飘的手段,实在过于老辣。
马家想扰乱市场,纪大人直接制定规则,让他们在规则内玩。
这谁玩得过?
可以说棉花标准一经问世,其定价权就在曲夏州沾桥县了。
以及谁做的白叠子最符合要求,也在沾桥县。
而现在最符合要求的,并非投入成本最大的马家,而是老老实实做事的丁家。
看来永锦府织造第一的名头,很快就要易主。
马家只是过去式,丁家才是未来。
事情到这,马掌柜直接被撤职,换了新人上来。
马老爷亲自出面,跟之前想买白叠子的富商联系,说他们家的白叠子马上就能做出来,问问如今的价格。
可人家直接道:“你们家的只是次品,卖不上价。”
“还是丁家的好,那可是整个平临国最好的棉花。”
“对啊,沾桥县认定过你们家的白叠子吗?没有吧。”
气得马老爷直接道:“那不过是个说辞,说说而已!棉花都差不多!”
对方却笑道:“都说到这了,可那白叠子也不过就是棉布而已,比之工艺复杂精湛的丝绸又如何?说到底都是布料,为何能喊高价。”
有钱人家,什么布匹买不到,凭什么要你的白叠子。
无非因为稀有,因为前朝皇室专供。
他们都买皇室专供了,还在乎实不实用,还在乎东西是不是差不多?
大家都是做买卖的,白叠子价高,到底因为棉布确实好,还是因为名头响亮,所有人心知肚明。
如今纪大人上道,不仅搞官府认证,还找前朝的工艺来做,赋予的价值就更不一样了。
同样是白叠子,穿官府认证过的精品白叠子,跟穿你家偷偷做的此等白叠子。
哪个更体面?
看着一模一样?
真的一样吗?
那些为了面子买单的权贵,怎么可能省小钱丢大面。
马老爷就是知道,才明白纪楚这一招出来,他们家已经无力回天。
做出白叠子又如何,要么低价卖出去,还要承担卖次品的名声。
那丁家能饶得了他们?
便是为了讨好纪楚,都会大肆宣扬这件事。
这让他们马家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马老爷纵横商场一辈子,抬高的价格,收购的桑田不知多少。
竟然在这上面翻了车。
对方还是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到现在,他甚至都不寄希望沾桥县缺工出丑了。
因为事到如今,沾桥县大部分事情做得极漂亮,人家彻底掌握了棉花的定义。
而且永锦府各家为了能买到沾桥县认定过的棉花,必然会争着送女工过去。
十万套棉被服做不出来?
做不出来也没人敢嘲笑,都会急匆匆去帮忙,而且分文不取。
甚至广宁卫那边知道,纪大人为了他们的兵士能穿到棉衣,其间做了这么多事,更会体谅他。
这一切的一切。
他们马家都输了。
他们再也等不到翻身的机会。
可马家的噩耗还未结束,真正致命的事情才刚来。
之前马家说沾桥急功近利的事,大家可都没忘,就连这件事也让众人明白,纪大人做事很有规划,十万套棉衣棉裤,尽在他的掌握。
从四月初十开始,曲夏州州城数科,就有车夫拉着一车车机器往沾桥县的方向走。
因为这里的道路都修缮过,所以即使东西很重,也只要五天时间便送到了。
一起过来的,还有小宋训导,蔡夫子,蔡娘子,纪楚的娘子,李娘子等人。
她们过来做什么?
难道是一起赶制衣服,那人也不够啊。
还有这些机器是什么,弹花机吗。
沾桥县现在不缺弹花机啊。
在大家疑惑中,蔡娘子直接道:“我们是来教大家用这些缝纫机的。”
缝纫机?
蔡夫子深吸口气,身边几个数科学生也一直点头:“缝纫机。”
其实名字非常好懂。
缝纫是什么,大家都能理解。
缝纫机,就是针织的机器?
纪楚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满脸喜色,见娘子也过来,稍稍点头,随后跟众人道:“这次的棉衣棉裤,就由这些机器缝纫。”
蔡夫子立刻道:“这是第一批五十台,后续还有四百多台,很快就能送到。”
急忙送来五十台,自然是教学用。
教导沾桥县女工们如何使用缝纫机做棉衣棉裤。
跟过来的沾桥其他官吏看着这些机器,甚至有点傻眼。
还在沾桥做生意的永锦府商贾,更是不敢置信。
方才他们说,这是什么东西?!
代替人工缝纫的机器?!
有这种东西?!
心里活络的,立刻问道:“纪大人,这东西可以提高人工效率,是吗?”
“机器缝得好吗?会不会不牢靠。”
“这东西多少钱台?!我们可以买吗!?”
纪楚看向数科众人,小宋训导则直接站出来道:“缝纫机的专利由曲夏州数科独有,最先生产的五百台缝纫机,只供给沾桥县,其他人若是需要,还要再等等。”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捕捉到数科这个名字。
曲夏州数科!
去年的弹花机改进,以及数科联盟,就让人知道它的名字。
现在又搞了缝纫机专利?!
而且这缝纫机,真的很好用吗?!
重重疑惑之中,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一些掌柜也不说回去的事,只留在沾桥县,等着看缝纫机的成果。
看着看着就发现,人家沾桥县不着急的原因,就是早就有准备。
颜县令先是开放了官学,把官学闲置的部分空出来,专门用作缝纫机教学。
只有是平临国女子,有针织经验的,都能报名学习。
报名第一日,官学门槛都被挤破了,几百上千女子都过来凑热闹。
一个好奇缝纫机是什么,二是相信纪大人的选择。
可惜现在机器只有五十台,第一批被选中的女子也只有一百人,两人一组,可以更好使用缝纫机。
这一批女子自然都是有经验的,手上功夫利落,裁剪衣服也不成问题。
刚开始的学习或许有些别扭,但只要上手之后,她们的速度比谁都快。
毕竟基础的原理没有变,只是缝纫的速度变快了。
原本需要长时间针织的地方,现在只需要脚上一踩,立刻成型,而且针脚既整齐美观还结实。
期间还有不少女工提供别的缝纫方法,蔡夫子他们立刻记下,回头还能多添置几种针法。
从四月十五开始,女工们两人一组废寝忘食地学习。
有时候天黑了都还想继续做工,这方法实在太好了。
甚至有手头快的女子,已经做好一身棉衣棉裤。
原本需要两个熟练工,三日才能做好的衣服,现在两个人只要一天,直接做好一套整齐的衣物。
这速度提高得简直难以想象。
这便是工具的魅力啊。
等到第二批缝纫机送过来,第一批的学生,大部分都能上岗了。
沾桥县也早就准备好场地,甚至按照纪大人要求,全都戴上口罩,在棉被服作坊里做工。
依旧是两人一组,正式进行十万订单的制作。
四月二十五,距离正式交货,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
放在之前,谁也不相信沾桥县再不寻求帮助的情况下能做到。
可现在不同了。
现在多了缝纫机。
等到五月初五,五百台缝纫机,以及一千名女工全部到岗,迸发出的产能,让整个沾桥县做惯纺织生意的掌柜们陷入深深地怀疑。
他们做了大半辈子的纺织生意,却从未遇到过这种场景。
一千人,一天五百套棉衣棉裤轻轻松松。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效率?
这样的速度已经足够夸张,但人家沾桥县还不觉得满足,人家还有其他方法加快进度。
那就是把剪裁跟缝纫彻底分开。
早就开始招专门剪裁的女工。
甲车间剪裁,乙车间缝纫,还有丙车间专门用来给各处备料。
主打一个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这样的结果非常明显。
他们不用招太多懂女工的人。
剪裁可以找有经验的人,也能按照模板剪裁。
备料谁来都行,甚至用十几岁的娃娃都不成问题。
最核心的缝纫,则用机器提高大家的效率。
这就是人家沾桥县的打算。
这就是人家纪楚的打算。
他们从最开始,便没打算用永锦府的女工,顶多从附近两县请来缝纫女工罢了。
这甚至让很多永锦府的好手扼腕。
她们也想去啊,也想试试缝纫机是什么样的。
而且不少人有预感,早点学会缝纫机的使用方法,不仅对现在好,对以后更好。
至于沾桥县的十万订单,如今早就不是问题。
合理的分工,以及缝纫机的提速,甚至数科还专门又送来二百台机器让他们放心。
最后的产能,则是一天一千七百套棉衣棉裤。
甚至这还是两班倒,还未三班倒。
倘若让机器日夜不停,速度只会更快。
说出去简直像开玩笑。
可在场所有人都见证这个奇迹。
缝纫机的效率让人不得不服,沾桥县跟纪楚的调配能力更让人惊叹。
人家做事太有条理了。
怪不得刚开始不疾不徐,认认真真备料,认认真真招人。
然后等着缝纫机过来。
等会。
缝纫机也不是一时半刻能研究出来的。
纪大人什么时候做的这手准备?
提到这,众人忍不住看向数科。
总不会是早就在设计缝纫机了吧?
小宋训导擦擦头上的汗,那倒也没有。
“纪大人来沾桥之前吩咐的。”
那是什么时候?
有人算了算日子,差不多是三月中旬那会。
颜县令睁大眼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设计出这么好用的机器?!”
沾桥县衙门众人下意识看向蔡夫子,以及数科的学生们,产生无与伦比的敬佩。
你们这速度?!
是认真的?!
蔡夫子却道:“缝纫机的设想是纪大人提出来的,其中原理并不算难。”
呵呵,并不算难。
您认真的吗?
他们就算不懂设计,不懂理论,也能看出其中零件的复杂程度,您说不算难?
蔡夫子淡定道:“我们有整个数科联盟做后盾,设计一个缝纫机而已。”
重点从来都不是设计,理论基础他们有的是。
而且经过缝纫机的验证,他们很多数学符号太有用了,原本需要几张纸才能解释的数学公式,如今半张纸就能算出来。
跟其他数科大佬交流的时候,更是方便快捷,把他们的问题提出来,对方直接寄来解决的公式。
天知道新学政有多兴奋。
缝纫机降世算什么,他们的数学符号才是最优秀的!
其他人不了解数科大佬们的想法,但差点给大家跪了。
往日被人轻视的数科,不到一个月时间,做出这样厉害的机器。
是他们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啊!
消息传到掌柜们耳朵里,人已经在往曲夏州数科跑了。
他们要预定缝纫机,他们要请几个数科大佬回去养着。
那缝纫机绝对会改变整个行业,成为人人趋之若鹜的好物件。
甚至还有做工的女工们,也被很多作坊预定,她们会用缝纫机!就值得大价钱雇佣!
沾桥县被服作坊的事,经过口口相传,消息到曲夏州的时候,已经神乎其神。
那么小的一个县,一天能做出一千七百套棉衣棉裤,这效率太惊人了,闻所未闻啊。
不止如此,那缝纫机的奇迹更是夸张,轻轻松松提高五倍的效率,而且缝出来针脚比人的还要整齐。
别说做出十万套了,十五万套都不算难。
听说留在那边的董千户等人几乎不敢相信,日日去仓库数棉衣,看着一天能多一两千套衣服,都快哭出来了。
对了,人家的一千七百套,是指衣服加上裤子,是两件。
真说出去,那就是三千多件衣物。
这数字绝对能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反正永锦府所有织造商人倾巢出动。
或者说不止永锦府,整个陇西所有裁缝铺,纺织作坊,统统都往曲夏州州城跑。
目的只有一个。
缝纫机。
他们想要缝纫机!
谁买到缝纫机,谁就掌握了速度!
去年的弹花机确实厉害,但大家都没有棉花,也就无所谓。
缝纫机这种人人都要用的东西,真的有所谓!
而且他们断言,其他地方的人还没来,那是还没得到消息。
倘若其他地方的人得知缝纫机的好处,必然快马奔来。
曲夏州官学数科!
他们来了!
在众人抢购缝纫机的时候。
广宁卫第一批棉衣棉裤已经开始往回运输。
董千户的手都在颤抖。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刚开始在曲夏州州城见到纪大人的时候,都觉得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来到沾桥县之后,也忧虑过能不能全部交货,心里还在想,能交一半也可以的,他们真的不挑。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在打破他的认知。
所有的想法就是,这也行?
这也行?
还能这么做?
等缝纫机过来时,董千户已经没法思考了,他平日还算冷静,但这个时候真的冷静不下来。
那么多棉衣真的做出来了,而且还是保质保量完成的,一点也不糊弄。
棉花弹的松软,布料选得合适,就连针脚都结实无比。
一件件棉衣棉裤,全都漂亮得厉害。
他都不敢想,这些东西运到广宁卫,能让多少弟兄们在冬日保住性命。
这让他面对纪大人的时候,简直无话可说,就差把这条命送给大人了。
纪大人还笑,说他要命没用啊,还是好好做事吧。
董千户看向兄弟们,开口道:“去吧,我押送最后一趟,估计七月上旬就能出发。”
“告诉邓将军这里发生的事,千万要记得这是纪大人的努力。”
这话自然是私下里说的,可不用他吩咐,大家都知道要说什么。
众人纷纷点头,踏上押送棉衣的回途路。
来的时候有多忐忑,如今就有多高兴。
路过永锦府的时候,他们还听说马家的一些事。
“他们家卖了好多铺子,几个兄弟都分家了。”
“还想着看纪大人的笑话,还想着沾桥县做不来那么多棉衣,他们可以帮忙,现在傻眼了吧。”
“都是他们自作自受,那些白叠子也砸手里,听说有人的富户宁愿买其他人家的次品,也不买他们的。”
“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都说他家走背运,谁买谁倒楣。”
“这话谁说的?!着实可怕啊。”
“曲夏州那个新学政啊,他之前可是宫中钦天监的,有点本事的。”
“那确实要信。”
运送棉衣的士兵们面面相觑,还有这说法?
那不得不信了。
再仔细听马家的事,据说赔了不知道多少钱。
他们府衙的人也很不耐烦马家,说是他们惹是生非,让知府十分不快。
总之多种原因下,如今的马家已经不成气候,最风光的则是丁家,那个跟纪大人合作的丁家。
丁家他们知道,给沾桥被服作坊的衣料又快又好,每每过来还很客气,看来获益着实不小。
他们回广宁卫的途中,遇到不少快马加鞭奔向曲夏州的商贾。
目的只有一个。
缝纫机!
他们要数科的缝纫机!
对了,身边有没有数科联盟的人啊,能不能托托关系,买一台回去?
那样高的效率,他们真的想要!
途中歇息的时候,那些商贾们还好声好气,想求求他们,看看机器缝制的衣服。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再看他们又是请吃饭又是请吃肉的份上,拿出一件让大家瞧瞧。
不看就算了,这些专业的商贾们,揉揉自己的眼睛。
针脚完全一致,这是最好的绣娘才能做出来的,而且这么细密,更需要费神。
所有角度完全一样,分毫不差。
放在绣品里,绝对是上等货。
缝纫机比他们想象中的,好像还要好。
以前怎么就没认识几个学数学的人啊,现在只怕排队都排不到他们吧?真是愁人!
要不把孩子们送去学数学吧,万一搞出更好用的机器呢!
曲夏州官学数科。
夫子们看着那四个大字,一战成名,深深无奈。
再听着外面敲门的买家,更是无奈。
他们好像,真的一战成名了?
现在整个平临国都知道数科联盟干了件大事。
用纪大人的话说,稍稍出手,便让全国知道数科的厉害。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设计出改变行业的机器。
这要是没有一战成名,那才奇怪了啊。
第74章
曲夏州各家酒楼人满为患, 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发生。
平日什么童试乡试,人都没这样多。
也就去年棉花出来时,人多了些。
但也没像这样啊。
来的人, 则是全国各地的商贾,他们真的急疯了。
想买缝纫机, 非常想买缝纫机。
即使大家知道, 现在的缝纫机还有不少劣处,而且价格不便宜。
那又怎么样, 他们真的需要,真的想买。
就那效率, 自己的布料还不要翻倍增长啊。
而且大家都不是傻子,缝纫机的潮流要是不赶上,那肯定会被淘汰啊。
生意不好做,竞争压力还大,肯定要尽自己所能,提升自家竞争力。
数学联盟, 数科。
以前倒是听说过, 但只当是一群酸书生们自己搞的社, 如今却明白,人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还有人说, 他们早就知道, 缝纫机一经问世, 必然一战成名。
看看人家这预料, 多准啊。
不仅曲夏州数科被“骚扰”。
沾桥县被服作坊同样挤满人, 都想看看缝纫机做出来的衣服,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真的比普通绣娘要厉害的?
更有甚者, 直接去州城工匠木匠铁匠家中,他们都帮忙造过缝纫机的零部件,就想自己攒一套。
可匠人们也道:“不行不行,没有数科夫子们开口,我们是不会做的。”
“对啊,签过契约的,不能乱造,否则下次这样的活就不找我们了。”
“再说了,你们攒齐零件又有什么用,也不会组装啊。”
“讲什么都没用,我们都快累死了,必须好好休息。”
“从去年到现在,就没停过。”
“关门了关门了,休息够了再说。”
话音落下,匠人们竟然真的歇业,他们好累的!
从去年造弹花机,就一直配合数科夫子们做事。
无论弹花机还是缝纫机,都需要木材,铁器,甚至还有石材。
夫子们设计出图纸,他们就要按照图纸照做。
要说那会辛苦吗,确实辛苦,可一想到蔡夫子如今的待遇,以及自己匠人一家还能跟官学夫子们合作,那辛苦就少了不少。
而且大家也想精进技艺,自然跟着忙碌。
谁知道夫子们改了一版又一版,他们人都要麻木了。
等终于确定好,他们则带着学徒一起赶工。
整个曲夏州的弹花机,都是他们这些人供应的!
要说钱没少赚,技艺也精进了,就是累啊!
本来以为这样也差不多了。
谁料还有个织布机等着他们。
其实织布还好一些,大家都不用赶工。
就在匠人们觉得可以稍稍歇息的时候。
真正的“麻烦事”来了。
缝纫机!
更为复杂的缝纫机!
他们听都没听说过啊!
就跟着夫子们一起改。
有时候夫子们恨不得吃住就在他们这,只等着零件做出来。
合作的十几家匠人们实在受不了。
可一听这是纪大人想要的,再听跟士兵们有关,只能咬牙坚持。
好不容易做好。
又要开始赶工,足足做了八百台缝纫机,这才完事。
可以说从去年到现在,他们一直都没休息!
铁打的人都受不了啊。
你们还来预订缝纫机,还是关门休息得好,银子没有命重要!
而且官学数科现在没有管事的,谁会接这些订单啊,人家夫子们该休息的休息,该研究数学的继续研究数学。
学政大人?
学政大人研究数学符号呢,更不会管订单的事。
整个官学里,唯一能接订单的小宋训导,刚刚从沾桥县回来,回得还很低调,尽量不让外人知道。
他回来之后先去见三叔,然后一起再去见学政大人,把沾桥县的事情都说了个清楚,还把缝纫机能改进的地方记录下来等等。
学政对缝纫机还算有兴趣,订单之事则直接道:“你跟你三叔一起弄吧,只要不扰乱正常教学秩序就行。”
啊?
这么轻松?
要知道这可是全国的买卖。
单想想,就知道其中利润多少,您真的不在意吗。
小宋训导都傻眼了,他管不了那么多事啊,最后只好看向三叔,只有他三叔能帮他啊。
哦,还有敬安。
小宋训导连忙把怀里的书信拿出来,开口道:“这是敬安写的规划书,说是缝纫机肯定是长久买卖,而且以后肯定还有其他机械出来,咱们必须提前准备。”
准备什么?
学政跟宋左训导看向规划书,直接拆开看了。
“在曲夏州城郊建一处工匠园区,鼓励工匠们都搬过去。”
这样以后设计零件就不用跑东跑西。
不仅如此,连组装也能单独划一处作坊,这样就不用占用新数科了。
新数科这边学生越来越多,夫子,以及数科联盟其他成员也会陆陆续续过来,已经不适合继续锯木头了。
换句话说。
要有更专业的场地,以及更规范地规划。
工匠跟数科的结合已经成为定局,应该好好铺路才是。
缝纫机不过是个开端。
学政看着纪楚的信件,上面全程没有一句废话,全都写在点子上。
他一边在那边完善棉花标准,这边已经着手做工匠园区。
如果真的做成,那数科不仅更为独立,而且规模更大。
至于数科能不能撑起这样的规模,结果不言而喻,肯定可以啊。
看着州城乌泱乌泱的人群就知道了。
新学政点头道:“好,就这么做。”
这么快就同意了?!
“还是你跟你三叔去做。”
“对了,你们再去找一下廖知州,让他先同意,不过大概率没问题。”
新学政您这甩手掌柜,做得是不是太彻底了?
小宋训导的三叔制止他,不让他再说了。
新学政志不在此,早就看出来。
而且上司舍去宫中职位,来这里当学政,目的也不是管一介州学。
还是跟数科联盟,以及数学符号相关,听说那本数学符号的书籍,基本已经成型,肯定没时间理俗务。
不过新学政还同他们说了另一件事:“今年四月的会试成绩已经出了。”
现在五月底,成绩已经送到学政这里。
“全国录取七十二人,咱们曲夏州有三人。其中一个,还是进士十六名,成绩算是不错。”
谁?!
全国第十六啊?
就连宋左训导当年中进士时,成绩都没这样优秀。
“那学生还是头一次考,便有如此的好成绩,好像叫林元志的。”
学政不再多说,让他们继续忙自己的,他还有事要做。
林元志。
小宋训导不敢置信。
这不是他的学生吗!
从安丘县就一直带着的学生。
当年童试就是第一,乡试一次就过不说,考得也不错。
现在连进士都一次过?!
这也太天才了吧。
但这位天才在京城急得团团转。
他很想知道缝纫机是什么,也想知道缝纫机的速度为什么那么快。
要不是许大人让他安心实习,估计早就想回家了。
不过他在翰林院实习,做得也算可以。
毕竟之前在安丘县衙门做事,也不是白做的。
只是他张口闭口就是,我老师纪大人如何如何,让同僚们很是无奈。
你都进士了!
还喊一个举人出身的县令做老师?
是你正经八百的老师就罢了,人家不是啊。
只是你当初的县令罢了。
可林元志哪管那么多,他认定纪大人是他老师啊!
等纪楚的事情传到京城,缝纫机的消息也传过来,林元志的同僚无话可说。
怪不得你小子那么“巴结”纪大人,这种本事的官员,确实少见啊。
于是,翰林院一群“实习生”,没事就聚在一起聊纪楚,聊到最后,都恨不得外放到曲夏州做事,去那就能见到纪大人了吧?
“不好说,他这样厉害,估计很快就能调到京里?”
这也是有可能的。
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的纪楚依旧在沾桥县,到五月底,他基本已经可以离开了。
但来了来了,肯定要回安丘看一趟,看看以前的老朋友。
安丘县的县令不必说,对纪楚极为敬佩。
下面的县丞主簿再看到纪大人,更是无比想念。
大人离开安丘县,果然有更大作为,现在整个曲夏州都在受益。
期间陶乐薇还去看了制糖作坊,知道一切都好,心里也很高兴。
而罗玉村的弓春荣,他的车队人越来越多,基本都在安丘县州城之间来往,平日还能见到。
呼文村的呼宝成继续开着磨油作坊,也娶了妻子,母亲的病症更有缓解。
再有德昌村的蜜蜂张家,通拜村的茶馆童家夫妇,魏家镇的魏镇长等等。
最后是周韩村的周立新他们,周立新一家,还有一部分人以前是沾桥县的,前些年才定居在这,如今已经是自己人。
不过两个县来往很多,想回老家也很方便。
安丘县的道路四通八达。
虽说纪楚离开,但各个村镇都保留了修桥铺路的好习惯。
如今各家生活条件都好起来,也有余力去做这些事。
道路修好了,确实方便他们的生活。
安丘县衙门甚至已经开始修城墙了,还是广宁卫那边战事的原因,给各地都提了醒。
当然还有廖知州的意思。
各地的武备都要重新整顿,尤其是边卫地方。
从安丘县离开之后,再次回沾桥县看了看白婆婆,见她身体还算不错,也就放心了。
现在的白婆婆一家早就盖了新房,她就住在最大的屋子里,今年十五岁的小孙女跟她住一起,每日给白婆婆念各种书。
白婆婆若是有什么新的想法,也由小孙女记下来,这几年小姑娘长进了很多,而且这手字也越来越好。
现在白叠子相关的事,也在白婆婆这里,小姑娘同样帮着处理,很像那么回事。
时不时还有衙门的人过来沟通,永锦府丁家更是无有不应。
今年七十八岁的白婆婆,显然又活出另一种风采。
看完白婆婆,纪楚就带着娘子回州城了。
蔡夫子夫妇,李师爷夫妇同样也是这般。
数科几个学生则留下,继续照看缝纫机,倘若有问题能及时修缮。
这自然也有银钱拿,对普通出身的学生来说,是份极好的差事,既有钱还受尊敬,确实比备考乡试轻松,现在谁不知道数科的前途有多宽广。
当初笑话他们不再科举的亲戚,如今早就变了脸色,争抢着想要把自己孩子送过来。
可还是那句话。
数科不是谁都要的,如果没有数学基础,数学天分,绝对不会让他们进来。
去年乡试结束,就有很多秀才想进数科啊,那还不是落选了。
不仅是他们,还有董千户,纪振,李纹都留了下来。
董千户不用讲,他肯定要看着棉衣棉裤全都做好再说的,后两个则是跟着帮忙,也算独立做事。
说起来,纪楚他们也不是不想留下,而是州城事情太多,不能只管这一件。
尤其是跟永锦府的关系。
棉衣一事,再加上白叠子,还有其中捣乱的马家等等。
让永锦府跟曲夏州官场颇有些尴尬。
别看双方民间还互有往来,可官员们却感觉到不一样。
永锦府那边自知理亏,但同样也想说,纪楚应该提前告诉他们一声,那就没有高价买棉的事。
可纪楚那时候也没有得到广宁卫的确切消息,这要怎么讲?
说到底,还是中间的摩擦让大家都有点尴尬。
纪楚这个正主要是不回去,也很难沟通。
再加上,最近还有另一件事悬在那,非常要紧。
那便是缝纫机。
要说陇西一带谁家最需要缝纫机?
必然是永锦府。
永锦府那边还很着急,如果再过半个月一个月的,让京城,江南,巴蜀知道缝纫机的消息,说什么都会过来购买。
对比财力来说,永锦府肯定逊色他们。
故而必然要在富户们到来之前,抢先订购。
那么多商户请求,府衙不能坐视不理,最近派人过来,聊的便是这事。
本以为两地话说开了,一切都好讲。
谁料曲夏州数科没有继续做缝纫机的打算,而是准备建造一个工业作坊园。
原本是叫工匠园区的,被纪楚又改成工业作坊园。
大概意思,就是把州城内厉害的工匠作坊都迁到一处,这样方便彼此沟通。
而且官学数科也会在里面成立一个新部门,这样更不怕被人歧视,以后便是工匠跟数科结合的完美证明。
而这个地址肯定是要选在曲夏州的城郊,永锦府的官员一听,立刻道:“就建在北郊吧。”
北郊再往北,便是永锦府。
说这话的官员自己都愣住了,虽然根式感叹自己聪明。
以后这工业园区产出的东西,岂不是更方便他们购买好用的机器。
这缝纫机以后不可或缺,一定要离他们近一些才是。
永锦府官员不傻,陇西右道其他官员更不傻。
数科联盟建立起的工业作坊园,以后潜力有多大,自然不用多讲。
距离谁那近,谁以后便受益。
听说天下间不少能工巧匠都在往曲夏州赶,既是看看何为缝纫机,也是知道曲夏州厚待工匠,想在这谋谋生计。
倘若能入官学做个夫子,那也是不错的。
现在知道他们又有新计划,肯定想参与啊。
永锦府也算运气好,正好因为缝纫机的事,率先得到这个消息。
那知府直接道:“尽量去谈,一定要让曲夏州的工业作坊园建在北郊。”
属下连连点头,他们一定会照做的!
可惜就是这件事,大家还是想等纪楚回来再说,永锦府更是想要修复关系。
如果说之前还有点别扭,现在完全没有了。
是他们的错!
都是马家的错!
现在那马家生意都做不下去了,就是他们的报应。
希望纪大人你不计前嫌,咱们好好商量啊。
纪楚看到小宋训导以及宋三叔的信件,倒是意料之中。
但凡有点见识的,都知道工业作坊园的潜力有多大。
至于建在哪,那就看大家给的条件了。
道路要修吧?
要有什么优惠吧?
总不能一方付出,另一方好处全占?
之前那点摩擦?
那算个什么事,根本不用多想的。
一句话,就把陇西右道其他州府放在一起,想要工业作坊园距离你们近一点?那就看谁给的好处多吧。
纪楚人还没到,信件先到。
宋三叔跟小宋训导同时笑出声。
还是纪楚有办法啊,这说出去,谁都不会有意见吧?
其实这么一说,还是永锦府的赢面最大,陇西右道的第一可不是白喊的。
而且他们府内的买卖,基本都跟纺织有关,就算为了缝纫机,也会拼一拼的。
自然不是衙门拼,是当地的商会们努力出钱出物,该修路修路,该出钱出钱。
永锦府衙门这边顺势而为,并不算难。
所以纪楚到了州城,就听到前来迎接的小宋训导道:“已经选好地方,在修建了。”
“地方是学政他们选的,临近水源,很合适。”
“跟官道有些距离,不过没关系,永锦府他们帮忙修条路,直接连通官道。”
这跟纪楚预测的大概相同,总算长长舒口气。
心里最大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工业作坊园,终于做成了。
对于这点,纪楚自然早就有想法。
不管是扶持数科,还是数科联盟,以及马上问世的数学符号。
一切都像是自己人在跟自己的玩。
弹花机不足以显现数科的重要,那就找一个更重要的。
这也确实让他找到机会。
十万套棉衣的订单。
其实没有这个,纪楚应该还会想办法,组织起沾桥县成立棉被服的作坊。
而且这十万套棉衣,分给永锦府也好,曲夏州其他地方也好,都不是太大的问题。
但一切,都没有让数科研究出缝纫机来得更为震撼。
数科的大佬们,更没让他失望,不仅早早完成研发,甚至还多造出不少机器。
一直到现在,数科才真正一战成名。
相信全天下,再也不会有人轻视数科,轻视数学。
如今的工业作坊园便是很好的起点。
现在说工业二字,实在为时尚早,可纪楚真的想喊啊,更是一种说不出的期盼。
如果能在这里,有真正的工业萌芽,那便再好不过。
他们有这么多人才,有这么好的理论,更有无数能工巧匠有超强的动手能力。
没道理搞不出工业基础!
说到底,他怎么就没带个系统过来,想点哪个科技树,就点哪个科技树!
可惜一切都要慢慢来,科技树的萌芽还太脆弱,需要很多人小心呵护。
纪楚回到家后,认真听小宋训导讲,终于能在家里稍微歇歇了。
从三月份到六月初三,这中间三个月,跟打仗也没区别。
稍微休息休息,还有工业作坊园等着他们去做,这不是个简单的工程,每隔一年半载,肯定不行的。
小宋训导亲自给纪楚端茶,甚至给李师爷也倒了一杯:“歇歇,快歇歇,不着急的。”
外面一片欣欣向荣,真的不着急。
甚至缝纫机的订单已经在排期了,这种小事,也不用纪楚担心。
等大家都坐下来,三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上次只有他们三个,还是在安丘县吧。
提起安丘县,小宋训导也是感慨颇深,那时候意识到数科的重要,还亲眼目睹蜂农夫子的重要,简直让他不敢置信。
要知道,那会他正处在低谷,怎么会想到如今的景象。
现在的官学里,他几乎能横着走。
冷冷清清的数科,没有学生的数科,一步步壮大到现在。
谁看到都要说一句奇迹。
想到这,小宋训导起身,朝纪楚深深做了个长揖,郑重道:“三叔与我,都要感谢你的。”
无论是培养出秀才,举人,甚至林元志这个进士。
还是如今的数科,甚至新学政都因为纪楚而来,故而让三叔掌了学政实权。
这一切,都要感谢纪楚。
纪楚笑而不语,对喝茶的李师爷道:“看他客气的。”
“之前数科那般冷清,你跟宋三叔都相信我,直接去做训导,那这一切都是你该得的。”
世上人那样多,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敢下这样的决定。
都说他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实际上是因为,那些人本来就想改变。
安丘县的百姓如此,沾桥县的白婆婆更是如此。
他在其中的作用,不过是轻轻推一把,能改变自己生活的,只有他们本人。
纪楚说得没那样郑重,就像是说闲话一般,却给人十足的力量。
小宋训导能察觉出来,纪楚真心实意这样认为,并非在说客套话。
这般真挚的夸赞,怎么会让人不高兴,小宋训导作为家族学历最低的一个,一向难以抬头。
如今做出成绩,还说是自己做的,他差点直接拜纪楚为义父啊。
怪不得林元志一定要喊纪大人老师。
想起林元志,小宋训导连忙把他考上进士的好消息说出来。
纪楚跟李师爷都为他高兴,还差人去安丘县他家里报喜。
林进士自己送信,肯定没有学政那边得的消息快。
安丘县第一个进士,确实是可喜可贺的。
不过想来,很快会有人赶上吧?
毕竟安丘县如今富裕,教育水平节节拔高。
三个人又笑,感受着六月骄阳,忽然道:“今年麦子在收割了吧。”
好像是的。
又一年夏收啊,是值得庆贺的日子。
今年的收获又增多了不少。
想来本地百姓的日子,肯定会好过的。
麦子一割,就能继续种棉花。
今年棉花那样好的销路,他们肯定会继续种的。
不止曲夏州,更多棉籽已经在平临国各地逐渐生根。
不管能不能种成功,都是一种尝试。
只要多一块土地能种成棉花,就会一方百姓可以穿上棉衣,这就是值得的。
纪楚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笑着对小宋训导道:“走吧,去工业作坊园看看。”
“对了,把你写的那个一战成名拿过来,就挂在作坊园里!当个激励!”
小宋训导:就我?我那破字?!饶了我吧!
第75章
小宋训导的字最后也没拿过去, 他扭扭捏捏道:“现在工业作坊园还没建起来呢,等咱们数科的场地建好之后再说。”
虽然主体的数科场地还没建好,但围绕一周的其他作坊在陆陆续续动工。
基本都是各家匠人搬到此处。
对他们来说, 如今自家的规模早就不够用了,正好官府又愿意给他们划一块地, 这样再好不过。
围绕着数科场地去建, 更证明他们的本事。
至于银钱,各家肯定是不缺的。
自从跟数科合作, 但是这边的生意都不少。
而且这边在建新作坊,自家已经在做缝纫机的订单, 两边都不耽误。
不过这边的作坊不能自己设计,全都要按照工司的要求去做。
按照工司景大人的话讲:“如此大规模的作坊搬移,必须有条理规划才是,否则以后改建会很难。”
往日清闲的曲夏州工司,早就变了模样,景大人牵头去做这事, 务必把纪楚想要的工业作坊园规划的明明白白。
各家作坊的规模, 以及中间的连接, 还有道路的设置,人员居住的地方等等。
这方面自然有专业人士去参与, 属于古代版城市规划。
纪楚之前就知道, 古代的城市规划已经非常成熟, 现代的下水道, 垃圾收集站, 甚至厕所排泄物的归纳,古代都有系统且科学的设计。
但真的看到工业作坊园的雏形时,还是忍不住感叹老祖宗们的智慧。
忙忙碌碌的工司众人看到纪楚, 眼神都变的麻了。
好你个纪楚,人在沾桥县,州城这边都因为你忙翻天了!
户司在忙着验收棉花标准,并且分发到各处,让大家都按照这个标准定价。
还有应付各地来请求棉籽的官员。
工司这边,一会是求他们监督多造缝纫机,现在又来一个工业作坊园!
缝纫机就算了,工业作坊园确实是他们的活啊。
之前几年不干活,现在一干就干个大的是吧!
所以看到纪楚的第一反应是,把手里的文书推给他:“一起干!这哪是工业作坊园,就跟新建个小城差不多了!”
纪楚摸摸鼻子。
那也确实是。
大家自然是开玩笑。
都当官了,还能参与到这样厉害的事情当中,大家心中是有几分骄傲的。
如今的曲夏州,甚至都能跟永锦府齐名,谁人不知他们这里百姓安居乐业,还发展出这么多好东西。
这对他们的名声,家族,甚至前途未来,都是有帮助的。
对于纪楚,大家又怎么会真的讨厌。
“说起来你刚回州城,应该再休息几天的。”
“是啊,沾桥县那边忙的要命吧。”
“廖知州他们肯定等着见你,先歇歇吧。”
纪楚笑着应下,只是看着正在兴建的工业作坊园,心里再次感慨,数学真的开始被重视了。
岂止是曲夏州重视。
随着缝纫机的消息传到各地,几乎所有人都是不相信的,随后更详细的消息传过来。
缝纫机的优劣也并未隐瞒。
一个是成本高,二是耗材大,三是能造缝纫机的工匠也不多。
好处也不用再讲了,效率跟准确度,超过很多普通女工。
所以最后缝纫机到底能普及到什么时候,这还要两说。
可这件事给大家带来最大的震撼,还是机器的效率,以及其中数学联盟的作用。
被大家称为奇技淫巧的匠人技艺,以及被科举逐渐抛弃的数科,竟然这么厉害?
而且那些劣势,肉眼可见的被慢慢改进。
等于说,这是一个可以成长的机器,至于以后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多少人都不敢想。
随着工业作坊园的开建,其他各地的数学家也被重视起来,有的地方,甚至由当地官府扶持,也想让他们创造奇迹。
只有要这个趋势,便是最好的。
纪楚感慨万千,回去直接睡了个好觉。
忙忙碌碌那样久,心里终于踏实了!
管他外面忙的热火朝天,他先睡一觉再说。
这一次,纪楚竟然从当天傍晚,一直睡到第二日中午。
期间乐薇还进来看过好几次,见他真的只是睡觉,这才放心,而且不让人打扰他。
相公是该好好休息了。
这样大的事,睡的时间长点,这也很正常。
安建三十五年六月初六,纪楚在家睡觉的休息都能传到州衙门,众人想到他最近做的事,自觉不去打扰。
户司跟工司主事,自然也不去找他。
廖知州也特意吩咐,最近几日让他好好歇歇。
估计整个平临国,也只有纪楚一个人睡觉,需要长官亲自吩咐不要打扰吧?
这让纪楚都有点好笑。
睡个觉而已!
真的不至于!
等他再去衙门的时候,还未到工司户司,就被廖知州身边的人请走了。
廖知州身边的长随都是兵士出身,看向纪楚的眼神里都带着尊敬,慢慢都是感激:“纪大人,廖知州有请。”
走到途中,长随忍不住低声道:“大人,真的多谢您。”
谢什么?
这位长随解释:“我有个兄弟就在广宁卫当兵,今年他能分到棉衣棉裤,真的要多谢您。”
在廖知州身边,长随更知道纪大人为此做了多少努力。
从一开始,纪大人就在帮他们跟富户们抢棉花。
为了不让所有棉花都成为白叠子,他真的做了太多。
甚至不惜得罪隔壁的永锦府。
若不是他真的有本事,那马家搞几次事,都能让他以后官途不顺。
说起来那马家敢跟官员作对,就因为更有钱的永锦府,还以为纪大人无权无势。
虽说这些都过去了,可他们永远会记在心里。
远在广宁卫的将士们,更会记在心里。
纪楚没想到是这件事,笑着道:“也是广宁卫的将军一直在想办法,否则不会找到我这。”
相隔几千里,若不是真的为士兵考虑,不至于千里迢迢赶来。
所以他们是相辅相成的。
没想到来了廖知州这里,讲的竟然也是这件事。
不过跟长随的转达不同,廖知州直接给了他厚厚一沓信件道:“这些都是最近寄到衙门的,你看完咱们再聊吧。”
廖知州依旧严肃,但特意让人腾了个茶室,让纪楚专门去看。
这着实是厚厚的一沓信件,几乎来自五湖四海。
平日家人朋友的信件,肯定是送到家中,这些通过官府送来的,则是各地同僚的信件了。
茶室里清静,还有随从端上茶点让他慢慢看。
李师爷依旧帮他粗粗分类,其中一类是完全不认识的官员,这次并非请求棉籽,毕竟到现在为止,该要棉籽的都已经要了。
这部分官员是在问数科潜力,以及数科跟匠人之间怎么才能融合,在请求方法。
还有人在问数科前景等等。
纪楚挑了几封言之有物的信件,准备回家细细回复,其他则由李师爷代笔。
还有则是问棉被服售卖的。
这部分基本都是严寒地带的官员,他们听闻棉被服价格不算昂贵,所以想给当地采购一些。
尤其是各地常备军,对此都非常热切。
甚至连中央军都有人在问,不过说的并不算正式,估计还是顾及棉花名声的。
通过这次跟广宁卫的交易,曲夏州站桥村的棉被服买卖彻底稳固。
这是一项可以做千百年的买卖了。
还有几封信是由京城寄来。
许大人亲自写信,让他不用担忧那些传言。
什么人走茶凉,什么巴结上司这种,都不用管,许大人相信他的为人。
如今还在给许侍郎做副手的裴大人还调侃他:“若不知道你的为人,那咱们白白相处好几年。”
这些信件是为了安他的心。
好在事情都已经解决,完全不用担心。
而且许大人及时跟永锦府交涉,更让他在这次混乱中完美脱身。
纪楚肯定是要回给许大人,裴大人的。
甚至还有周大人偷偷写信来说,说棉花标准定的好等等。
虽远隔千里,大家依旧没有改变。
默契维护这件事,并且终于给做成了。
特别是棉花标准一出,终于让所有人消停。
想要棉衣的穿棉衣。
想要白叠子的高价买白叠子,各有其好处。
最后一封信,让纪楚意外又不意外。
来自广宁卫邓将军。
也就是邓成的父亲,这也是他被称为邓三少爷的原因。
这位邓将军当年在广宁卫力挽狂澜,一直镇守边卫,吃尽严寒苦楚,方稳定当地。
之后他的大儿子也被调过去,并非是谋私,而是那边太苦,很少有年轻人主动过去。
父子两人一起坚守,如今的广宁卫的才不会被外敌入侵。
从信里就能看出来,邓将军是个极稳重的大将,文辞也不同一般人,先是感激纪大人的帮忙,还表明他们知道这些棉衣得来不易等等。
更说明了这些东西对当地将士的重要性,以及往年冬日的苦寒。
一封长长的信件,感谢两字并不算多,可满满都是诚意。
邓将军让他知道,这些来之不易的棉衣棉裤可以救活多少人,拯救了多少士兵,又让当地带来多少变化。
这是让纪楚得知他的辛苦没有白费,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记得,大家也因为你而改变。
写到这,邓将军最后道:“东西北四千里,同守平临国。”
广宁卫在东北,曲夏州在西北。
同为边卫,同守平临国。
我们虽然相隔了四千五百里地,我们虽然从未谋面。
但我们都在守卫同一片土地,同一片百姓。
这是一封来自遥远地方的信件,在那里的人们,也在做同样一件事,保护百姓,让普通人可以安稳度日。
纪楚收起信件,平复心情。
他就知道,这些努力非常值得。
第76章
看完所有信件, 纪楚认真收好,让李师爷带回家中,很多信件都需要回复。
再吃口茶, 他就要去见廖知州了。
廖知州跟之前一样,浓眉严肃, 看到纪楚过来, 稍稍放松道:“老邓就是多愁善感,那信一看就很长。”
说起这个, 纪楚也笑:“邓将军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这是解决了他心腹大患。”廖知州说起广宁卫, 又提到那边的战事,微微摇头道,“不管怎么说,算是有了棉衣。”
其实那事透着蹊跷。
就因为皇上生病,所以不禀告战况,一直到今年年中, 大家才知道这事。
好在因为这个, 太子殿下亲自拨钱, 让他们采买军需。
纪楚这边的棉衣也来得恰如其分,所以邓将军感谢是很正常的。
廖知州不再想这些, 他刚把今年的田税处理完。
真接手曲夏州的事, 才知道这里的税收情况有多好。
明明是偏远地方, 可税收不比其他地方差。
田税, 油菜籽的税, 糖税,再加上棉花税。
这几项完全可以养活整个曲夏州百姓。
故而本地苛捐杂税的情况也比较少。
今年的各地田产收益,甚至在陇西右道, 乃至陇西一带,都名列前茅。
也就是今年的棉花刚刚种上,还有大批缝纫机订单没有做出来,否则更为夸张。
廖知州明白,前任许大人跟纪楚,都不可或缺,故而看向纪楚的时候都有些慈爱了。
这么好的年轻人,谁会不喜欢。
所以他对自己要说的事,颇有些不好意思。
廖知州轻咳,还是直接道:“敬安,你去过本地常备军跟守备军处吗。”
在平临国,守备军就是各州府的驻军,根据地方大小,差不多有两千到五千人,经由本地长官,通判调配,时不时会换防。
常备军便是各地边卫长驻军,诸如西北岳将军带着的五万人,东北邓将军带着的九万人。
纪楚跟后者有过不少接触,但跟守备军却没什么往来。
至于两地,他都没去过啊。
“那你对各地的武器装备,又有了解吗。”廖知州说着,从手边拿起一把长剑。
剑在如今,多是装饰物,又或者说君子佩剑。
真正的战场上,长剑并不适用,多用刀枪剑戟,更为合适。
但这把剑不同,为廖知州家传之物,他这会拿过来,便是送给纪楚。
纪楚下意识后退半步。
干什么,这合适吗?
客之美我者,然后呢?
又是喊我表字,又是送我家传长剑,然后呢?
廖知州装作没看到,继续道:“敬安你也知道如今各地都在整顿武备,如今武备松弛的局面,谁也不想看到。”
“去年是广宁卫,今年又会是哪。”
“如果不能装备好将士们,以后难免横遭祸事。”
平临国物产丰饶,地大物博,周围无不垂涎。
但凡这只老虎虚弱,便会有人乘虚而入。
廖知州这么一说,简直勾起纪楚上辈子痛苦回忆,所以他知道上司的意思,此刻也不得不上钩啊。
纪楚又上前一步,接过廖知州送的长剑,感叹道:“拿到手里才知道,此剑如此锋利。”
这就成了?!
廖知州跟身边随从都不敢相信。
他们以为还要再费口舌呢。
帮忙整顿本地军备,这可不是轻松简单的事,其中关系也很复杂。
虽说他们知道纪楚能料理,可他如今的差事办得顺手,一般人也不会轻易挪动。
再说,他想做的军备,只怕跟其他人认为的不同。
纪楚答应得这么快,廖知州反而不确定了,解释道:“你听本官把话说完。”
“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而且也没那么快做。”
真的没有那么快!
按照廖知州正常推测,应该是他来劝,纪楚推脱,之后自己再劝,然后才能成功。
这才刚说了几句啊?
纪楚就满口答应了?!
难道他真的想巴结自己,不至于啊。
还是看上这把家传宝剑了,也不至于吧。
纪楚也发现自己都答应得快了,好像确实不应该。
没办法,心理创伤实在太严重!
纪楚老实了,继续听廖知州讲,不过对方的废话显然更少了,而且很是高兴,继续走流程。
其实要说得也很简单。
就是各地军备这些年有些松弛,必须整顿。
马放南山,一直是朝廷危难的原因之一。
里面还牵扯到一桩旧案,也是廖知州从指挥使转为刺史,之后又来当知州的原因。
这件事只有朝廷少数人知道,此刻说给纪楚听。
当年廖知州在沿海一带当指挥使时,刚到那地方,就觉得不对劲。
正式上任后,看着仓库里落灰的盔甲,以及早就钝得不行的刀枪,瞬间变了脸色。
再去清查常备军队伍,发现不少吃空饷的人。
当地官员本想隐瞒,不过是给新来的指挥使分些利益,一般都能过关。
但廖知州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更知道沿海倭寇匪贼的危害。
这样松的守备,很容易出大问题。
可沿海官员势大,在朝中也有靠山,廖知州直到离开都没能彻底解决。
之后几经运作,成为掌管兵马的当地通判,这才把前几年的祸患清除了,而且还把各地武备的事情上报。
原本是没什么消息的,但不知为何,最后又被重视起来。
再之后,廖知州就来了曲夏州,这里是边卫,整顿这里的武备尤为重要。
而且有许大人打下的基础,至少银钱的不缺的。
武备,吃的就是银钱。
所以廖知州对能搞钱的许大人,纪楚他们,都极为敬佩。
听到这些往事,纪楚稍稍明白一些,最后听上司道:“这些日子,本地兵司有之前的拨款,算是稳定了。”
“他们已经跟本地常备军交接,到今年年底,差不多能彻底解决。”
甚至还要跟沾桥定一批棉衣,本地常备军肯定也要换上保暖的衣物,这对士兵来说,就是作战的保障。
按照原本的进程,廖知州说到这,才感觉可以打动纪楚,估计还会问一句他觉得如何云云。
现在也不问了,说现在的打算:“守备军还归我与沈通判管,但常备军不行,要等朝廷的消息,这会说,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谁料不用心理准备,他就答应了!
纪楚摸摸鼻子,怪不得沈通判最近也很忙,原来是他在管兵司跟守备军的事。
那接下来就是等朝廷的命令呗,他可以的。
见纪楚又点头了,廖知州更摸不着头脑。
纪楚你怎么回事,许大人还说你很有脾气的。
这脾气哪去了。
说要调你去整顿军备,你还真去啊。
还是说,他真的对将士们有特殊的感情?
非常认可将士们的付出?
这样解释的话,好像说得通了,他这般聪明,稍微一说就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廖知州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更是叹气,如果朝中都是这样的官员,那平临国一定会更好的。
这也没错,纪楚在新知州来之后,大概猜到缘由,再想到广宁卫的战事,再看到本地百姓好不容易改善了生活,不可能任由别人践踏。
等纪楚离开,廖知州把珍藏的另一个物件拿出来,稍稍叹气,希望真的能做到吧,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武备是件非常复杂的事情。
不仅是武器装备,还有防御工事,更有粮草兵马。
缺任何一环,士兵的战斗力都会下降。
更重要的是,像廖知州这种大将,他并不希望打仗。
他跟邓将军的想法一致,那就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要把危险防御在国门之外。
真有了战事,对他们这些将士自然好,有军功能升迁。
但能把战事提前消解,却更是一种能力。
还是那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想要做到这一点,背后要做的事,可比打一场胜仗容易多了。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
此乃廖知州每日都要默念的一句。
希望他们做的事,能守护好更多百姓,不要参与战事。
拿着廖知州给的家传宝剑,出了书房的纪楚跟李师爷都有些好奇,仔细观察后,就发现上面刻着那几个大字。
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送他们出来的长随还道:“这是廖家的家训。”
纪楚抚摸这八个大字,怪不得廖知州如此重视武备。
不过这事还要再等等,朝廷发话了才能做。
毕竟跟军队相关,不能自己随意做主。
不用长随吩咐,纪楚跟李师爷都不会多言。
见过廖知州之后,纪楚终于要去他办公地点了!
已经好久没正儿八经上过班了啊。
先去户司见了卓主事,卓主事喜笑颜开地:“看,咱们今年的税收为整个陇西右道第二!”
连隔壁咸安府都不如他们!
这还是咸安府有成品油收益的前提下。
这还是没有苛捐杂税,大部分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的前提下。
如此好的政绩,让卓主事万分高兴。
而且真正能造福一方百姓,也对得起自己读过的圣贤书。
户司同僚见了纪楚,也在调侃:“这次沾桥县的被服作坊,收益如何?”
纪楚轻咳道:“等到明年,就能比肩油菜了。”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同僚们瞬间傻了。
真的假的?!
油菜的税收有多少,你知道吗。
纪楚还真的点头:“知道。”
明年?
“那明年岂不是能超过永锦府。”
“也不会,永锦府到底底蕴深厚,他们的织造行业经营多少年了。”
户司右都事谢富默默开口:“加上缝纫机的收益就差不多。”
对了,还忘了这个大头,缝纫机。
要说缝纫机的收益有些复杂。
除去给工匠,数科夫子学生,以及工人,还有成本价格之外。
多数收益自然是归于州学。
剩下一部分为税收,另一部分为工司,毕竟也有他们的牵头去做。
但现在订单刚下,距离交税还远,所以户司多数人并不知道具体数字。
可户司右都事谢富却了解过,再加上最近来州城的买家越来越多,这份税收太可观了。
众人为此高兴时,纪楚才道:“既然这样,工业作坊园的款,是不是能早点批啊。”???
你在说什么!
这才六月份,田税刚刚收上来,还没到分配的时间啊!
要说曲夏州户司,每年五月,八月收两税,其中以五月的为主。
所以各部门等到他们收好税之后,就会陆陆续续提交各司需求。
这个司要买多少东西,有什么事情需要办,需要多少银子等等。
比如官学就需要说明自家多少学生,哪个官署需要修缮,科举考试需要多少预算等等。
其他各司自不用说。
而曲夏州的工司这些年太过低调,每年的预算都要的少之又少,毕竟不做什么项目不做什么工程。
主事景大人更不会自己揽事。
户司都快习惯他们这样做了,今年却十分不同。
看看你们工司提了多少项啊。
又是要拨钱给各地清淤,又是觉得城墙要修缮。
哦,还有各地慈幼堂同样修缮。
这些就算了。
连建造工业作坊园,都需要户司拨钱?!
这不是州学的事吗,让他们自己出啊,而且州学现在也出得起。
你们工司打什么申请。
户司对此并不同意,想让州学自己全出了。
但关键是,营造这种事,本就是工司去做,而且廖知州也开口让工司主持修建工业作坊园。
既然如此,肯定要申请的!
于是这事情便卡在这,无论站在谁的角度来讲,都是没问题的。
卓主事打量纪楚:“好啊,你过来就是说这事的?不行,让景大人别想了,州学真的有钱,问他们要。”
纪楚笑眯眯道:“州学也没那么有钱,缝纫机的单子还没做,而且这建好之后也是衙门的地方,其中款项巨大,还是要托户司帮忙。”
“敬安你也是户司的人,不能只帮他们说话啊,衙门用钱的地方极多,那工业作坊园建起来容易吗?需要多少银子,你算过吗。”
“工司几年不干活,一干就干个大的。”
“简直要把这几年没干的事,全都给补回来!”
眼看要陷入日常争吵,纪楚心道,这才是他熟悉的户司,这才是上班的样子啊。
不过纪楚也是提个话头,工业作坊园是个大项目,不是张张嘴就成的。
而且牵扯出力的工司,出钱的户司,以及归属者州学。
三方还有地吵。
这也是现在的工业作坊园那块地,主体建筑还未开工,如今只是工匠们按照规划在盖自家作坊。
但他们盖归盖,周边基础设施大概率还是户司或者州学出。
所以这是个大事。
归根到底是,以前没有这种先例。
以前的州学可是不赚钱的,只能有户司拨款。
现在的州学跟之前不同,情况自然也要有改变。
所以工司在里面就很无语。
户司不想给钱,州学也不肯全出,他们干活的怎么办?
身为工司一份子,纪楚肯定要提一嘴啊!
等纪楚再去工司报到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说了这事,让工司同僚笑:“还以为你先去见了廖知州,再去户司,是把咱们工司给忘了。”
“就是,回来之后也不先看看咱们这,真的很忙啊。”
众人开着玩笑的,纪楚擦擦头上的汗,就是怕大家调侃,所以赶紧跟户司提工业作坊园的款项啊。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再回衙门,纪楚身上的事情基本在工业作坊园。
也因为他跟工司,州学的关系,户司那边批款的差事肯定要避开他。
这对他跟各司都好,省得其他人说他徇私枉法。
只要这个款项商议好,那工业作坊园的主体建筑也能动工。
户司那边迟迟没有答应,自然有其原因。
虽说今年税收不少,但交到朝廷之后,剩下才能用作款项他用。
建设工业作坊园花费也不是小数目,都需要细细斟酌。
而工司这边,自然也把预算做了又做。
一直到六月下旬,总算出了个合理的数字。
再接着,便是州学跟户司各处多少的争论,工司作为中间方,也是头都大了。
州学学政是不管事的,可他们宋左训导可不是吃素的,跟户司打得有来有往。
趁着吵预算之时,纪楚也算去了州学数科好几趟。
数科今时不同往日。
不管是新数科人不少,老数科同样人满为患。
现在数科的夫子有十五人,皆是各地主动过来的厉害大佬。
一个是数学联盟,二是曲夏州数科更受尊重。
众人慕名而来也不意外。
学生更多了,经过层层筛选,也共计七十人,达到经科一半。
重点是这些人,那都是有数学天赋的,尤其是新来的几十人,很多公式一点就通,对数学也抱有很大的兴趣。
这让最初进来的十五个“学长”很是汗颜。
他们算是明白,自己能进数科,全靠来得早。
如果现在再考数科,肯定是进不来的!
随着专业人员的加入,数科的专业性也越来越强。
纪楚在老数科看大家讨论公式的时候,跟听天书已经没什么两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穿越回高数课堂了。
纪楚欣慰并敬畏,默默退出大家的讨论。
他今日来的目的,是另一件事,不是来学数学的!
但纪楚不知道,他刚退出房间,原本讨论的夫子学生们瞬间没了声音。
怎么回事!
纪大人不是来看他们的吗?
是刚刚的公式不够好吗,为什么不跟他们讲两句啊。
还是说他们让纪大人失望了!
不要啊!
他们很努力吸引纪大人注意了!
这些新来的夫子跟学生,大多都跟没纪楚接触过,却深知他的名声。
可以说如今各地数科逐渐被重视起来,就是因为纪大人。
他们极爱数学的人,早就把纪楚当成最重要的人,更因为没跟他接触过而沮丧。
大人好不容易忙完其他事情过来一趟,他们还没能抓住机会!
太可惜了!
纪楚完全不懂大家的想法,已经到了新学政这里。
曲夏州如今的学政名叫刘宝愈,京城人士,自幼聪慧,小时候还有神童的名号,之后一路科考考上进士。
再之后就是钦天监为官。
也就家里人知道,刘宝愈志不在科举,更喜欢研究数学。
但数学为小道,哪有仕途经济吃香。
而且刘宝愈人聪明,也通世故,最该做官的。
可他考上进士之后,便说已经报答了家里的恩情,要找一僻静处继续研究数学。
家里万般无奈,选了钦天监,那里倒是少见可以研究数学物理的地方的。
斟酌之后,刘宝愈便过去了,一待就是二十多年的。
所以他年轻时候的事,知道的人也不多。
等到四十多的年纪,再听说曲夏州数科的事,他娘子就知道谁也拦不住的,索性帮他收拾东西,让他过来。
好在家里儿子还算出息,也接过家里重任,其他长辈基本都不在了,更没什么阻力。
刘宝愈却认为,他来曲夏州真的来对了!
单是扶持数科,不足以让他心动。
但是完善数学符号,却是天才般的想法。
曲夏州甚至也有能力,通过数学联盟,让更多人一起参与符号的完善。
通过几个机器的设计,这些符号终于可以定稿了。
刘学政的书房里,基本都是各种各样的符号,甚至能看到改进的过程。
纪楚这会过来,目的也是这个。
因为这本数学符号,已经可以出版了。
这注定是个小众书籍,但又会是大众书籍。
以后大家学数学,自然而然要认识这些符号,同时作为查询工具来用。
其实要说符号很多吗?
倒也没有,但一经问世的,必然是要整理妥当的。
手中薄薄的一本册子,融合了上千年的数学智慧。
这可不是夸张,而是刘宝愈跟众多夫子,以及全国各地的数科大佬们一起完善的。
其中张玉春还把自家藏书拿出来,通过典籍一点点修改,纠正。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
有了这些符号,以前很多晦涩难懂的典籍,都能通过符号逐渐翻译,变得通俗易懂。
纪楚听到刘学政说通俗易懂,稍稍摸了摸头上的汗。
您把高数称为通俗易懂吗!
不要啊!
刘学政笑着道:“我知道你懂一些,不要装听不懂。”
纪楚只好答:“也没懂太多。”
说着干脆岔开话题:“数学符号已经定稿了吗。”
学政精神奕奕:“定稿了,你再看一遍,咱们就送到印刷作坊。”
虽说他没有必要看,但还是翻了一遍道:“准备印多少,有多少人想要。”
提到这个,学政更高兴了。
“三百一七个!”
从去年开始,经由全国各地大佬们研究出来的符号书籍。
只有三百多人想要。
纪楚还没来得及感叹,就听学政高兴道:“太好了,若不是因为这事,都不知道天下间有那么多喜爱数学的人。”
“三百多啊,可真好!”
能买这样专业书籍的,必然是真爱。
而且经由他们三百多人使用,再由他们重新翻译整理典籍,一定能让当代数科前进一大步。
纪楚听着学政的安排,就知道后续是个大工程。
现在是数科也很清晰明了了。
钻研数学的,像刘学政,就可以专心研究,同时还能从实践中获得更多灵感,同时做着整理典籍的工作。
像蔡夫子,张玉春他们,实践则更多。
两者带的学生,也在往不同的道路上走,没有孰优孰劣,都是相辅相成的。
从中赚到的银钱,既可以盖加快生产的工业作坊园,同样能支持大量学者进行研究跟翻译。
说到这,纪楚就道:“数科赚到的钱可以分一部分出来,专门用作典籍翻译的经费。”
“那么多数学学者进行翻译,不能让他们白做工。”
三百多人,不可能每个人家境都不错,支持他们这样干。
还不如让曲夏州数科来承担这份,也算他们赚到的银钱,最后再用上正途。
刘学政眼前一亮。
他自然是想的,却不好意思提,干脆道:“我把我专利分到的银子也放在这上面。”
如果说他最开始,是因为数学符号而已,对蔡夫子他们做的机器并不感兴趣的。
后来若不是因为给广宁卫士兵做棉衣,大概率不会亲自参与缝纫机的研发。
可一点点参与进去,方知其中奥妙。
到现在,已经完全赞同两者结合,是真的可以互相促进。
因为科举不重视,衰落至今的数科,真的焕发出不同的生机。
世人都说,如今数科越来越厉害。
殊不知那工业作坊园建成,以及翻译工作完成,整个平临国的数科会完成大爆发。
预计,就是在这两年内了。
纪楚跟刘学政兴冲冲去印刷作坊确定《数学符号》的制作。
那作坊老板也是无奈。
谁家书这样薄,甚至一大半都是作者的名字,真正的符号跟鬼画符一样啊。
所谓作者的名字,就是参与符号完善的众人。
而那所谓的鬼画符才是重点啊!
这些符号都需要重新雕刻,估计七月份才能完工,刘学政还要派个学生来盯着,省得雕刻得不对。
老板还道:“也是怪了,不止你们一本鬼画符,还有一本呢。”
还有一本?
纪楚不知道怎么回事,刘学政跟他解释:“蔡夫子的书要出了。”
“他写的内容粗浅,很适合入门看。”
“而且他写的跟实践结合,可以作为数科教科书来用了。”
啊?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啊。
纪楚在沾桥县这段时间,数科也发生不少事啊。
那老板听说他们是一起的,也就愿意拿过来让纪大人看。
书是前些日子送过来的,已经在雕刻字符了。
若不是这家作坊跟官府有合作,真不愿意接他们的活,实在麻烦。
纪楚接过蔡夫子的原稿,就明白老板为何不愿意接,这书也不算厚,翻开之后就能看到各种数学符号,大家之前都没见过。
虽然刘学政说适合做教科书,那也是数科的教科书,对普通人则是天书。
不过刚翻几页,纪楚又看了看书稿名字,这不是他的字吗。
蔡夫子还真用上了。
前两日他还在调侃,让小宋训导把他的字带到工业作坊园,现在傻眼了。
而且还是去年写的,着实很一般啊。
翻到最后,还是《蔡氏之言》的结尾。
看到这的时候,纪楚直接捂脸。
算是明白,蔡夫子为什么不跟他说这书要出版了。
因为结尾都是夸他的。
真不至于这么夸啊。
纪楚红着脸,艰难道:“这结尾改一改吧。”
话音还未落,就听印刷作坊老板道:“不行不行,我们都已经刻好字了,不能改。”
刘学政笑着道:“放心,咱们数科学生少啊,不会有那么多人看到的。”
说着,就带纪楚出作坊。
开玩笑,肯定不能让他删掉结尾啊,那是他应得的夸赞。
纪楚沉默,可又不能直接下令更改,因为书不是自己的,旁边还有个官比他大的。
一直回到了家中,他才把方才的事抛到脑后。
不要想,再想耳朵都要红透了。
接下来几天里,其他事情倒还算顺利。
尤其是工业作坊园的款项问题,最后由州学跟衙门共同支出,交给工司承建。
先由户司出,等到缝纫机款项到了之后,州学再付。
剩下的银钱则是等明年户司再拨出一部分。
由此算是皆大欢喜。
不过纪楚是不敢回户司了,省得被同僚们喊做:“工司右都事来了?”
也是哭笑不得。
大家自然没有恶意,多为调侃。
最大的事情落地,纪楚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所以听到沾桥县已经提前完成十万订单时,更是笑着道:“我就知道他们可以的。”
纪楚走的时候,那边已经很顺利了,只要按部就班就做就行。
最后一批棉衣棉裤做好,押车的人为董千户。
他从二月三月到曲夏州,如今已经七月份,是该回去了。
这一趟圆满完成任务,他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
只是纪楚见他的时候,却发现他眼神闪躲,颇有些不敢看他?
这是怎么了?
董千户不仅不敢看自己,还不敢看李师爷?
纪楚跟李师爷面面相觑,只听藏不住话的李纹道:“爹,纪大人,我跟振哥想去广宁卫!”
纪楚感觉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一遍:“去哪?”
“广宁卫!”
不仅李纹在说,哑巴的纪振还在旁边打手势。
没错,这兄弟俩要去广宁卫当兵!
纪楚跟李师爷脸都绿了。
你们两个熟悉沾桥县,所以留着帮忙处理被服作坊的事,怎么就要去广宁卫当兵了?
就算当,附近的守备军不够吗,还是西北常备军不够啊。
董千户羞愧的说不出话,他就不该提广宁卫的情况,更不该夸两人骑术好,拳法好,枪法也好。
纪振跟李纹两人,这几年就练这个了,而且还是自己爱好,练得能不好吗。
“不行!你娘会同意吗?你知道广宁卫什么情况吗?”李师爷直接厉声道,“绝对不行。”
他跟娘子就这一个儿子。
那广宁卫还在打仗,怎么会让他过去。
纪楚这边一样。
倘若是自己儿子,还能说一句志向远大,让他自己去闯。
但这是哥嫂的二儿子,哥嫂供他读书,还帮忙照顾乐薇的娘亲,逢年过节都帮他们去走动。
这怎么能行。
那边抓紧准备冬衣,大概率是为冬日打仗做准备,绝对不行。
纪振急忙打着手势:“爹娘都同意的!”
之前两人有参军的想法,纪楚就写信问过家里人,家里人确实回信说听振儿的。
大哥回信时颇带了自豪,觉得振儿很有气概,对他表示支持。
可那是在西北常备军从军。
岳将军也好,下面的黄总旗等人都在。
更重要的是,纪楚离得近,不说绝对安全,至少及时照顾。
纪楚刚要再说,就听李纹抱拳道:“纪大人,您之前说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还说,路不行不到,事不为不成。”
“我们两个学得够多了,是该去做事了。”
这些话是纪楚刚到安丘县时讲的,那会什么事都难,他用这些话鼓励大家,没想到小孩子们也听了进去。
李纹今年十九,纪振今年二十三。
确实到闯荡的年纪。
纪楚眉头紧皱,果然是前段时间日子太顺了,就迎来这么头疼的问题。
李师爷那边说什么都不肯,李纹接连劝说。
纪振这边也在给四叔打手势,他可以的,能保护自己。
好男儿志在四方,他真的可以的。
跟着四叔这些年,他学到很多,不会莽撞,也不会胡来,这不是一时兴起。
纪楚直接握住侄子的手,强行让他“闭嘴”。
“容我想想。”
也没几天时间。
董千户他们预计在曲夏州州城停留两日,跟州城官员拜谢之后,再去数科感谢,然后离开。
也就是说,七月初五之前,无论去还是不去,都要确定。
纪楚陶乐薇。
李师爷夫妇,齐齐叹口气。
孩子大了,真是管不了啊。
四人正在商议的时候,纪楚刚想说什么,忽然起身出门。
“不好,他们要跑。”
不说纪楚了,李师爷跟娘子绝对不会同意李纹去要打仗的广宁卫,这会坐着聊,大半是想怎么劝阻。
这俩孩子那样聪明,肯定能意识到问题。
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直接跑是最快的。
纪楚赶到侄儿的院子时,眼前一黑。
茶杯甚至还是温热的,而他常用的东西早就收拾走了。
那边李纹的住所也一样。
这俩孩子收拾行李直接去广宁卫了!
都没跟董千户一起!
纪楚颇有些亏待哥嫂的感觉,却拦着李师爷他们道:“天大地大,追了他们一次,难道还能追无数次。”
他们两个打定主意要闯荡一番的。
纪楚既敬佩也是心慌。
“我去找董千户他们,那俩孩子应该会在路上等他们,还是一起上路更安全。”
现在去追,两人跑得肯定更远,更不安全。
李娘子跟乐薇已经要哭了。
李师爷也是通红着眼。
四个人心里都是既为他们骄傲,也是担忧的。
纪楚稍稍叹气,先是去找董千户说起此事,董千户同样着急,直接道:“那我们快点出发,我也让人提前去找找他们,就算去广宁卫,也要一起啊。”
说完还道:“放心,我们肯定会照看好他们俩的,而且他们功夫不俗,您不要太过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那是有可能打仗的广宁卫。
纪楚点头道:“麻烦你们了,对了这些银子你们收下,算是他俩的路费。”
两人平时不怎么缺钱,但出门在外,还是多给点。
纪楚感觉他还没孩子,都要升级成老父亲了。
若真是他孩子,估计还没这么担心。
哥嫂对他太好了,每年的节礼从不落下,还在家照顾爹娘。
原身也说让他照顾好家里人,他一定要做的。
这么想着,纪楚第二日便去找了廖知州。
知州大人,您说要整顿武备,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能不能先从改进武器装备开始啊。
廖知州知道了他家发生的事,安慰道:“不要着急,邓将军不会让他们胡来,而且刚到广宁卫,更不会让他们直接上战场。”
把没经训练的士兵送到战场,那跟送死没区别,稍微有点脑子的上司都不会这么做,何况邓将军。
这里的训练并非指个人的武功,而是军中令行禁止,行军打仗的规则等等,还有的他们学。
不过廖知州却想到自己那件珍藏的兵器。
或许这会拿出来,非常合适?
为了自己的亲人,纪楚都会努力研究的。
有了这个东西,即便远在四千多里外,也能帮到自己的侄儿。
纪楚其实已经冷静下来,所以看出来廖知州表情不对劲。
但等廖知州把另一个东西拿出来时,他才是不对劲的那个。
“你看这个东西,应该没见过吧。”
“这是一种武器,也叫弩机。”
重点不是弩机,而是上面的武器。
并非常规的小箭,而是另一种想象不到的东西。
纪楚一动不动,盯着这小巧的弩机看。
他在努力说服自己,在西汉时,就有这种样式的连弩机,小巧精致,成人巴掌大小,还出土过文物。
之后几经发展,有了填充火药的弩机,但是设计得过于简陋,一直没有正式使用。
甚至在最前沿的研究中,才发现古人设计的火药弩机概念图。
知道,跟看到,是完全两码事。
巴掌大小,手枪样式,火药填充的连弩机。
火药填充的。
这不就是古早版手枪吗。
纪楚直接坐下来了。
他就说,古人那样智慧,能做出火药,就能做出大炮,就能做出火药样式的手枪。
不对,这玩意叫火药连弩机,还因为不实用,所以图纸失传了。
这也并不奇怪,毕竟他那个时空,宋就有火器的雏形,宋后期军队已经能用突火枪,后来发展成火铳。
这个时空的平临国有相同的思路,并不奇怪。
见他不说话,廖知州解释道:“这是从沿海一处旧仓库发现的。”
“跟火炮放在一起,你或许不知道沿海船只上战备有火炮,那东西威力极大。”
“但这东西我还是头一回见,不过不实用,听老匠人说,也就是个样式而已,伤不到人,所以图纸都没了。”
“本官拿过来,也是留个念想,同时想找到,能改进火药火炮的人。”
廖知州当初到沿海一带,立刻就被那里的打仗模式吸引。
这也是他下大功夫整顿当地常备军的原因。
明明有这么好的东西,却要消极怠工,实在可气,也因承平日久,这些东西造得越来越少。
单是想想,他都心疼不已。
倘若能改进这样的武器,装备到各地,岂不是极好。
火炮的威力恐怖,绝对能震慑宵小。
纪楚听着廖知州的话,心道:“手枪的雏形确实没用,后世的手枪却很好啊。”
在这就算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廖知州的想法如此大胆,并非改进常规武器,而是想让平临国的武器装备,都朝沿海的火炮看齐。
确实,把这玩意研究出来,谁还敢来入侵平临国,谁还敢伤害他们国家的百姓?
这也确实是以后武器装备的思路。
廖知州的见识确实非凡。
这更能解释,为什么发展“武备”,要朝廷同意。
这哪是发展武备,这是研究新武器。
那边廖知州还以为纪楚不知道这是什么,认真解释:“火炮你没见过吧,没见过的人都不知道其威力。”
“我跟你好好说说。”
他知道的,他还见过原子弹爆炸呢,电视上。
不过此刻,纪楚认真听廖知州描述。
他要知道平临国的火药武器发展到什么地步,才能进行下一步的研究啊。
第77章
纪楚努力平复心情, 在廖知州看来没什么奇怪的。
毕竟这种武器谁也没见过,也就朝廷兵部,以及军部高层知道。
互相交流中, 这种武器的来历逐渐清晰。
大概是前朝覆灭之时,一支军队自己研究的, 刚开始是用火药跟土块结合, 扔到人群当中。
后来想办法做成桶状,爆炸起来能够伤人。
但这支军队并未得到太多支援, 最后还是被开国将军们抓到,那些简易图纸就到自己人手中。
当时平临国四处还有匪乱。
就有人继续研究这东西, 还真的起到不少作用。
随着火药武器越来越精进,平乱的速度自然更快。
等到天下太平,这段武器历史也进入仓库。
再被拿出来,是海上有海贼抢商船,当时的守备军用来打击水贼,重新装备上了。
而内地其他地方, 则用不着动用这么厉害的武器, 随之逐渐消退。
说白了。
战乱时候武器飞速进步。
太平之后便退步了。
都说学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
这些研究也是一样的,并非线性一直往前, 而是螺旋式前进。
不重视是一方面, 没有战乱, 而且军队就已经足够碾压, 又是另一回事的。
那时候平临国刚刚建立, 民生基础还要发展,自然没精力搞这些。
若非兵部,以及几个开国将领家中对此事还有记载, 估计沿海那边的火炮都布置不下来。
纪楚听着,只觉得十分感慨。
地大物博就是有这种好处,谁知道哪片土地又捣鼓出新东西啊。
廖知州也是这般想的。
其实整顿武备这事,他并不想来曲夏州,更愿意去□□南一带,那边靠近海边,不少人都知道火器,更好发展。
可那边也是怕了他,而西北军的岳将军则希望他过来,这才有了曲夏州之行。
而廖知州现在觉得,这才是意外之喜啊。
曲夏州有钱不说,还有这么多不错的官员。
手底下能用的人真的不少。
纪楚,便是他看好的一个。
所以廖知州把他知道火器情况都说了。
“沿海船只上大概有五十多门火炮,威力虽然不少,但装弹很慢,而且很危险,所以轻易不使用。”
“而且火炮很重,只能在特定船只上安置。”
“其他火器,大概就是火铳,以及小竹节炮,尤其是小竹节炮,比较方便,但制作很难。”
廖知州生怕纪楚不知道这些是什么,还把自己珍藏的图册拿出来。
火炮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什么样子,但看图纸就知道十分笨重,威力也比大家想象的要小。
火铳就像后世的步枪,但是铁质明显不好,而且枪杆更长,大概率有炸膛的风险。
最后说的小竹节炮,比火铳短一些,顾名思义那枪杆跟竹节一般,应该是为了适应火药,做的调节,枪口为喇叭形,整体不大,有点像是近身作战的武器。
剩下还有五花八门的设计,先不管实不实用,反正想象力是足够了的。
要是有人看了这册子,还能说老祖宗没有想象力?
应该就是平临国当年战争结束得快,这些火器发展便戛然而止,另一种程度上来讲,也算好事?
而且现在再被翻出来,大概率也是本国有战争风险。
整整一天,纪楚都在廖知州这里欣赏早期火器的图册,看得他意犹未尽,确实有意思啊!
谁说他们搞出火药只会放烟花啊!
烟花跟火器他们都要做。
看完之后,廖知州感慨道:“这就是本官想做的事,所以必然要朝廷同意。”
确实,都发展重武器了,要是不经朝廷同意,他们这跟造反也没区别。
廖知州他们一直在等朝廷的消息,只等那边松口。
“其实前两年就在说了,主要是海上水贼越来越多,那边的火炮有些支撑不住。”
廖知州说完,纪楚下意识道:“水贼越来越多,是因为商船越来越多吗,海上贸易增加了?”
“是,最近几年来买咱们货物的番邦人越来越多。”廖知州无奈,“水贼有利可图,自然也多起来。”
再加上广宁卫那边的乱子,所以请求研发火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所以火器重启这件事,大概率是能成的,就看朝廷什么时候发话了。
纪楚再看看这个册子,如今的火器只是初步研发阶段,别说成体系了,就连适用的标准都没有。
如果要研发的话,赶早不赶晚,尽快完善才是真的。
了解完如今火器的进程,纪楚心里也算有底了,剩下的就是等朝廷点头。
以后等着火器重启计划的人又多了一个啊!
希望这一天可以快点到来。
纪楚从未希望差事能赶紧下来的,他有种自己是天生牛马命的感觉了。
不过这也是侄儿纪振给他的“压力”,实在没办法啊。
廖知州又宽慰他几句,说那俩孩子不会出事的,他这才回家,同李师爷,李娘子,乐薇说明情况。
火器的事自然隐下不提,只讲了广宁卫如今的情况。
还有两人一时半会不会上战场,没个一年半载的训练,更不会让他们冒险等等。
再加上董千户的人已经去追了,到时候跟着运送棉被的车辆一起过去,路上也不会出问题。
李师爷叹口气:“算了,他们两个也是跟着咱们跑了几千里的人,不会出太大问题。”
五年前这俩孩子可是一路从原化州到曲夏州的,其间也两千多里的路,算是有经验?
李娘子眼睛红肿,声音嘶哑到说不出话,原本开朗大方的妇人此刻只挂念着远行的儿子。
纪楚这边也急忙给家里写信,他实在愧对哥嫂,不过也跟他们保证,那边有人帮忙看着,他也会尽力劝振儿回来。
今年还说给他寻门亲事,现在好了,别说亲事了,人都跑了。
这就是年轻人吗?
好在七月十四清早,董千户就派人送信回来,已经接到这两人了,他们好着呢。
李纹跟纪振并不莽撞,人也机灵。
提前从家里开溜之后,并未直接前往广宁卫,而是像纪楚认为的那般,就在途经的驿馆等着董千户他们过来。
两人赶过路,知道其中凶险,并不会一味冒进。
而且两人还在驿馆里看到了追风。
原来他俩离开时,追风就偷偷跟上,倘若纪楚真的想找到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也是明白他俩决心已定,这才没有强行追赶。
董千户看到他们之后,立刻让他们回去,但两人根本不回,只给家里写信报平安,还说什么男儿不展青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这信件看得纪楚眼前一黑又一黑,心里却暗自点头的。
放心吧,你四叔肯定会好好研究火器,让你们跟广宁卫的士兵们都健健康康,平安回家。
家里忽然少了两个小辈,骤然冷清不少。
好在大家事情也很多,也就不再多想。
最近一段时间,曲夏州州城的事情极多。
乐薇跟李娘子都在忙蜂糖的买卖,现在各地的油菜趋于平稳,蜂糖数量也较为平稳,也算有了规律。
但这个时节正是出货的时候,大家都很忙。
江南一带的不少人爱甜食,曲夏州的蜂蜜已经是他们日常食物之一了。
纪楚跟李师爷则在工业作坊园,现在各方的钱已经拨出来了,工司已经在动工建设的,而且农忙一过,招人也比较简单。
永锦府那边的道路也开始修缮,直通曲夏州的工业作坊园,不出意外的话,能达成长久的合作。
经过这事,跟纪楚之前那点摩擦彻底不见,双方关系越来越好。
说起来,只有看不清形式的马家在这里面消失。
永锦府里的纺织行当竞争本就激烈,出了这事之后,各家都想分一杯羹,自然把马家吃得差不多。
至于从中获利的丁家,则更加谨小慎微,生怕自己也飘了,步入马家的后尘。
丁家面上低调,但手里的白叠子却已经织好了。
用纪大人的话来讲,便是古法传承,匠心独运,工艺精湛,纯手工制造。
总之一句话,市面上绝无仅有的好料子,前朝宫里什么样,我们家白叠子便什么样。
那五十斤棉花,一共织了十五尺的白叠子,连半匹布都不到。
但其手感之妙,但凡见过的人,都忍不住夸赞。
听说还没织出来,就有人预定了。
毕竟整个平临国,也就这么十五尺的料子,做件稍微复杂的衣裳,也就用尽了。
是谁买的,丁家一直没讲,要价多少更是秘密。
只看丁家的表情,便知道利润多少了。
之前马家开价最低也是八百两一匹,这价格已经不少,看样子比这还要夸张。
也就纪楚跟这事接触得深,而且丁家跟沾桥县也有合作,知道真正的价格。
说是京城一户人家买的,十五尺的布料,给了三千两银子。
纪楚听到这个价格的时候,都感觉钱不是钱了。
三千两?
开什么玩笑呢。
又听说买白叠子的人是为了送礼,这便可以理解了。
世上绝无仅有的十五尺料子,用作送礼再合实不过。
纪楚稍稍摇头,这就是奢侈品行业吗,一点点东西就能卖上天价。
不过这也能看出来,倘若棉花真的放开了卖,普通人绝对是买不起的。
还是按照等级定价最合适不过,想买贵的买贵的,同时给平民留下活路。
不过永锦府算是被白叠子刺激到了。
等到今年曲夏州棉花收获,肯定是要买甲等棉花,还要请求沾桥县的认定,在白叠子上大赚一笔。
永锦府的商贾们肯定会默契抬高价格,这就不用纪楚担心了。
到时候甲乙丙丁四种等级的棉花,价格差距会越来越大。
时至今日,棉花的价格才算真的稳定下来的。
永锦府的力量功不可没。
而永锦府那边,不仅在等曲夏州的棉花,还在等他们的缝纫机。
从五月份,缝纫机大放异彩之后,永锦府的织户们蜂拥而至。
一直到如今的七月份,几乎全国各地的大织户都已经来了,目的都是缝纫机。
不管在他们那适不适用,先买回去再说。
其中以巴蜀江南最为迫切的,他们都是传统的织造产地,对这种事肯定更敏锐。
小宋训导最近忙的,便是这件事。
各地订单加起来,已经预定了三千台,再多的就不给预定了,等这批订单清完了再说。
缝纫机的定价也不算低,一台的价格在五百两,别说还价了,就算加价,那也排不上订单。
之前拼命给沾桥县做缝纫机时,多个作坊一起作业,一个月差不多能有五百台。
但现在情况不同,情况既然不紧急,而且还有新作坊的事要忙,现在一个月顶多做三百台。
有人问这十几个作坊:“有钱怎么不赚啊,多做点多赚钱啊!”
这些作坊异口同声:“做那么多干什么,太累了啊。”
钱没有命重要。
赶工?那是不可能的。
其他人只能等工业作坊园建起来,那样别说一个月五百台,一个月做一千台,都是有可能。
估计也因曲夏州这边造得太慢,故而全国各地的民间作坊都在发力。
尤其是经济发达的几个府,都在成立相同的部门。
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在打听,自家有没有数科联盟的数学学者,能不能请到他们那做官,也好带着本地数科作坊一起研究新玩意。
虽然大家都在起步阶段,但能起步已经很好了。
如果说之前还有跟风的趋势,现在能留下来真正成立数科作坊的,则是认真研究了。
纪楚听着各方的消息,也把心放在肚子里。
同时对以后的武备研究充满信心。
有这么多数学大佬,害怕研究不出来好用的火炮?
小宋训导根本不知道,他的缝纫机单子还没做完,新订单就要来了,而且这次的新订单比缝纫机还要可怕。
到时候催他的,就不是各地商贾了,而是各地的驻军?
其他地方的驻军暂时不知道情况。
可广宁卫的士兵们却在翘首期盼。
随着一批批棉衣运送过来,越来越多的士兵已经知道这件事。
虽说现在才七月份,可再过一个多月,他们这就要冷了啊。
听说在九月之前,所有棉衣都能运到广宁卫,还会发给他们每个人。
从去年开始,不少人就听说过棉衣的事,是邓将军的三公子寄过来的,数量不多,只分给了有战功的将士。
就那十几件衣服,多数人肯定见不到。
可但凡穿上的,一个冬天都不舍得脱下来。
别说什么脏不脏,换不换洗的,能保命就行。
其中一人还说过:“冬日里,这跟盔甲一样重要。”
冬衣跟盔甲一样重要,这个话确实没错,看来这东西确实不错。
不过又有消息传来:“京城那边说,富贵人不穿棉衣,棉衣俗气。”
此话一出,引起广宁卫大伙哄堂大笑:“俗气?貂绒不俗气,你穿得起吗。”
“大俗人还怕俗气,简直笑话。”
“冻死你算了,还俗气。”
所以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根本影响不了广宁卫士兵对棉衣的向往。
更影响不了邓将军的决定。
邓将军想办法从太子那拨到银钱,然后让心腹前去探探路。
没错,董千户只是去探路的。
真正派去谈事的,应该是他三儿子邓成,想借着两人的私交多买些棉衣。
谁料他预备的后手根本没起作用,只派去一个董千户,十万棉衣的事便谈成了。
这让一向受挫的邓将军,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转运了。
如果自己在京城的事情也能这般顺利,那就好了啊。
邓将军的大儿子直接道:“爹您就别做梦了,太子殿下对火器一贯有偏见,您又不是不知道。”
邓将军摸摸胡子:“话是这么说,万一呢。”
有了火器,还怕北边那些人吗。
他们把野兽捕尽了,能砍的树都给砍了,没有活路了,就盯上关内?
广宁卫辛辛苦苦发展几十年,不是给他们摘桃子的。
“不提火器的事了,咱们这次欠纪大人的,听说为了给咱们做棉衣,又是得罪隔壁,又是抓紧研究出缝纫机。”
“这般恩情,邓家,广宁卫,务必都要记住。”
这不用说,随着棉衣运到仓库了,整个广宁卫都知道纪楚的名字。
更知道他为了远在千里的大家都做过什么。
大冬天的出去作战,谁穿得暖和,谁的战斗力就强。
等全军都有了棉衣棉裤,还会再怕关外的人打过来吗?自然不怕的。
广宁卫这个地方,听名字就知道是守备军驻扎之地,自古就是卫所。
所以在这生活的百姓,不是士兵,便是士兵家眷。
当地人自然挂心军中的事,也自然会感谢为他们争取棉衣的纪楚。
一想到今年冬天能穿到棉衣,全家都是开心的。
甚至有人道:“那边今年还有新棉花,以后普通人说不定也能穿上呢。”
“不知道价格怎么样。”
“好像不会太高,如今棉花分了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咱们普通人买最差的就行啊,反正都能保暖。”
“是这个道理。”
等到董千户的书信送过来,邓将军父子先是高兴,随后傻眼了。
属下说最后一批棉衣已经在路上,路上走得很快,他们会在八月底九月初就到广宁卫,望将军放心。
而且棉衣的银钱也都已经付清,绝对没有问题云云。
这些还在意料之中,邓将军只是点头称好。
可接下来话锋一转,说是纪大人的亲侄儿,以及师爷的唯一儿子,都跟过来了,说是要参军打仗。
先是介绍两人的情况,还说了两人来的过程。
邓将军的大儿子拿过信件,眼里都写着问号。
这合适吗?!
他们还在想怎么感谢恩人呢,就把恩人的亲侄儿给拐过来了?!
而且还是两个。
饶是淡定的邓将军都有些坐不住。
不说别的,就这一路过来,这两人能坚持下来吗。
董千户还说他们走得很快,还要提前回来。
可若为他们两个,耽误给将士们发冬衣,又是万万不可的。
所以也能理解董千户的选择。
邓将军最后感慨:“也不愧是纪大人的侄儿,确实有几分锐气。”
两人过来之后,他必然会好好训练,让两人成为真正的将才,也算报答纪大人对广宁卫的恩情。
等广宁卫将士们得知此事,更是傻眼,皆暗下决心,一定会好好帮这两个年轻人的!
而消息到原化州纪家。
纪家爹娘哥嫂先是傻眼,随后竟也在意料之中。
大嫂很是担忧,也就看了四叔的信,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振儿从小就要强,发烧变成哑巴之后,性子更是不同。
这样的选择,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否则当初也不会让他跟着老四。
纪家能出这样的好孩子,是祖上冒青烟了。
他家正在感慨,就又见有人登门。
不用多说,肯定是求棉衣的,还有求老四办事的。
纪家连忙关上门,肯定不会胡乱答应,让老四的官难做。
等关上家门,大家又难免担心纪振的安危。
听说去年那会,广宁卫就打仗了,今年会不会还有战事?
这个疑问不仅纪家有。
就连京城也不例外。
去年过年那会,因为皇上的病,太子将此事瞒了下来,一直等年后父皇身体好一些,才把战事讲出来。
皇上并未多说,太子的性子他知道,确实是为了他好。
而且去年有惊无险,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今年开始,火器重启的事,再次提起。
对于要不要继续研发火器,朝中意见一直不一致。
户工吏刑礼兵六部意见各不相同。
内阁的想法也有出入。
工部兵部肯定赞同。
户部跟吏部则态度暧昧。
赞同的理由,自然是海上贸易增多,要预防水贼成气候。
再加上去年广宁卫的战事等等。
反对的理由,一个是火器有伤天和,威力实在过大,这个理由着实一般。
最核心的问题,还是户部银钱不够,说是国库空虚,暂时拿不出研发火器的银钱。
毕竟研发是一回事,回头大批量建造,又是一回事。
皇上身体不好,朝中大部分事情都交给太子处理,此事也不例外。
太子的意见也是暂时不要着急,等国库有钱了再说。
可多了个广宁卫的事,又让他开始犹豫。
再加上,现在的户部左侍郎为许大人,许大人自然赞同研发火器,甚至提到纪楚的数科,说是交给那边极为合适。
那边既有银钱,也有合适的人手。
而且岳将军忠勇,根本不担心出问题。
这些理由加起来,颇有些无懈可击。
太子的倾向自然开始改变。
只是太子最近事情极多,前朝政务不用说,父皇又病了,以他的性子,肯定会去日日侍疾。
照顾自己父亲病体,谁也不敢多劝。
也就太子妃私底下讲:“父皇如今多病,可前朝的事情又不能耽搁,该有个平衡才是。”
直白点便是,政务很多啊,您是太子,不能总在病榻前。
而且太子妃还道:“这次的病症不大好,是不是小心您的身体。”
风寒病症易传染,大家都知道的,已经有几个宫人生病,不好不防的。
也就太子妃能劝,其他人都不好开口。
太子见她是私下讲的,便道:“这是咱们父皇,天下间哪有比父亲更重要的事,以后不可再提了。”
“小二小五都去照顾,这才是孝道。”太子仁厚,又孝顺至极,还感慨道,“小五如今越发沉稳,不似小时候那般好动,这便极好。”
太子没提二王爷,多半是觉得他之前的事做得荒唐,之后又嘱托太子妃:“三公主四公主由你带着去见父皇,他老人家今日念了。”
这让太子妃心里叹息,你口中的小二小五,今年一个三十八,一个三十五。
两位公主也是儿女成群,真不是小孩子了。
再者,皇上年轻时文韬武略是不错,可对孩子颇有些刻薄寡恩,也就是你还以为皇家血脉亲情割舍不断。
随后太子妃也感慨,这也难怪,皇上对长子一向不同,从小便让最好的太傅教导,这才养出个仁厚的君子典范。
如今四十二的太子性子早就定了,她该习惯的。
想到这,太子妃不忍再说,只道明日会召公主们一同进宫拜见父皇。
这番谈话也不是没有用,侍疾期间,太子又召人聊了火器重启的事,明显有松动的意思。
许大人长舒口气,看来这事就要成了。
最近一段时间事事都算顺利,不枉费他们多番忙碌。
自从二王爷被夺权之后,朝中都太平不少。
这样下去,平临国的国泰民安,一定能保持下去。
许大人又看了看皇上寝宫方向,但皇上的身体也是件大事,好在这次只是小病症,不妨事。
但朝中人都明白,等太子继位之后,臣子们想做的事会更简单的。
太子殿下很是听劝,又是仁君,这是平临国之幸。
裴大人还道:“要不把这个好消息提前送到曲夏州,让廖知州跟敬安有个准备。”
重启火器,就等于重整军备。
整个平临国的驻军都会重新整顿,这对武备松弛的各地来说,都是好事。
许大人迟疑片刻:“再等等,等确切的命令下来后再说。”
太子那边也没拖拉,已经让内阁拟旨,等着他来签印。
此事他还说给病榻上的父皇听,好让父皇安心。
今年六十八岁的皇上满头白发,眼神微闭,听到重启火器时,罕见开口:“嗯,做吧。”
太子惊喜万分。
他方才说了很多,父皇终于开口了。
旁边二王爷,五王爷端着汤药跟热水在旁静立,早就习惯太子大哥的态度。
等到太子妃带了两位公主过来,两人才退到后殿。
公主们看到二王爷,表情明显带了惧怕。
除了太子跟二王爷一母同胞之外,其他人各不相同,自然受过二王爷的气。
也就是去年出了事,这才没被找麻烦,现在突然碰到,惧怕便带到脸上。
二王爷冷哼一声直接离开,也就五王爷跟姐姐们行礼。
太子妃安抚两位妹妹:“不用管他,如今做不了什么事。”
京城对于火器重启的情况,曲夏州这边自然不知。
但不管廖知州还是纪楚,都对此很有耐心,以平临国现在的情况,不难猜测太子选择。
廖知州这边的消息说,沿海的江浙,福建一带,都在大力倡导火器重启,广宁卫曲夏州也是如此。
这么多人一起提议,依照太子的性子,肯定会听他们的建议。
时间来到安建三十五年八月初八。
这是曲夏州数科的好日子。
原因无他,他们之前送到印刷作坊的两本书,终于印出来了!
期间虽然麻烦不断,可大家都一一解决。
那麻烦自然是师傅们觉得符号太奇怪了,从来没见过啊。
折腾了许久,总算给做出来,印刷作坊的师傅们满脸菜色,让他们赶紧把书都拿走。
其中《数学符号》共计五百本。
蔡夫子的《蔡氏之言》则有五千本。
前者为专业书籍,到手之后,就跟着数学联盟的研究经费一起,送到各位学者手中。
至于其他人?
看都不看一眼!
谁看这东西啊,跟鬼画符一样,翻上一页,绝对能睡上一整天!
而后者由蔡夫子写的书籍,却在还未上市时,就被很多人预定。
蔡夫子是谁?
蔡一繁啊。
倘若还没听过蔡一繁的名字,那真是孤陋寡闻。
一介工匠,成功进入官学当夫子。
如今被人敬仰不少,还有不少秀才都是他的学生。
这般成就古往今来也没多少吧。
不止如此,他在当夫子之前,就是陇西有名的匠人,他做的各类农具早就供不应求。
多少人排着队求他做工具。
现在又多了第一位匠人夫子的光环,自然更受瞩目。
可以说蔡一繁的水平绝对可以相信,名气又大。
他出的书,天底下多少匠人都会抢着看。
故而《蔡氏之言》在印刷期间,已经有无数人前来预定。
如果说数学符号有多遇冷,那《蔡氏之言》就有多火热。
印上五千本,那是印刷作坊暂时只能印这么多。
只要放开印制,数量会极为可观。
蔡夫子刚开始写书的时候,只为完成自己的心愿,也是对自己的本事的自信。
无论有多少人购买,他都会写下去。
但他逐渐发现,进入数科之后,自己这个老头子过上跟之前完全不同的生活,每日忙的事,都是之前不敢想的。
曲夏州几件轰动的事,都有他的参与。
自己还是数科联盟里第一位匠人,各地匠人给他写信,都说他改变了匠人行业。
对此,蔡一繁不敢居功,但却是极为高兴的。
他就是喜欢这种虚名,怎么了?
他就是喜欢大家都知道他的厉害!
与此同时,他的书也在一步步地完善。
刚开始肯定不知道怎么写,还是其他夫子帮忙,这才有了思路。
之后越写越顺畅,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厉害。
尤其是新学政过来,给他很多指点。
朝中的进士,以前还在宫里当差的刘学政,都说他的书能当数科的教科书。
反正那天晚上回到家后,蔡夫子又哭又笑,大喊一声:“此生再无遗憾。”
要不是蔡娘子拉着他,估计还要再喊一会。
此刻看着整整齐齐五千本书,每本书上都有自己的名字,每个章节都是他这一辈子的心血,更是红了眼眶。
多少人笑他一介匠人痴心妄想,五十多了跑到曲夏州当夫子。
可谁又知道,他如今功成名就,靠的就是痴心妄想。
整个数科都围了过来,小宋训导更是笑道:“蔡夫子,您多看几眼,一会这些书就要发下去了,您可看不到了。”
张玉春也道:“是啊,外面都在求您赶紧卖书呢,书铺的伙计也在外面等着拉走啊。”
学生们则恭恭敬敬贺喜。
其中不少秀才学生同样如此。
匠人怎么了。
他们要是能学到蔡夫子一半的学问,都算他们学业有成啊。
最先进入官学的学长们,如今身份都不大相同,全国各地的数科,商贾,都在请他们过去。
会做弹花机的,懂缝纫机的,全都捧着银钱过来。
刚开始加入数学的学生,家里条件基本不太好,多年读书让其他兄弟姊妹也有怨言。
现在完全不同,各家都盼着自家有个数科学生。
不仅能赚钱,还备受尊敬。
就算不想跟这些打交道也行,你要是数学好,懂得研究公式,那就去做设计,能分到的利润也很可观。
其中一位沉默寡言,一直被说怪异的秀才,他便是如此。
以前在经科时,不少人都不愿意跟他一起做事,更觉得他不善交际,以后在官场上肯定混不开。
因此这位秀才更是沉默,但来了数科之后他发现了,不跟人说话没关系,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反正很多夫子也是这样啊!
而且他还帮忙改进了缝纫机的一个小问题,就有了其中一项专利。
现在每造一台缝纫机,就会给他分成,这样的分成可以持续三十年之久。
所以他不需要会交际,只需要会研究设计就行。
反正在数科,只要有真本事,真有技术,有能力,有学问,便有你的一席之地。
蔡夫子更是其中佼佼者。
他让无数贫苦出身的学生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自己的榜样。
倘若他们处在蔡夫子的位置,绝对做不到这样好。
蔡一繁坦然自若地接受学生们祝贺行礼,他教导知识,学生们客气拜谢,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不会因为对方是秀才,而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这种转变放在之前,是绝不能想象的。
他在《蔡氏之言》的结尾一再夸赞纪大人,就是因为这些改变。
纪大人也受得起这些夸赞。
想来这些书卖到全国各地,就会有更多人知道这些事吧。
等蔡夫子点头,外面书铺老板立刻来拉走自己预定的书籍。
天底下的匠人们,都等着看呢!
大家都很着急!
蔡夫子看着众人的表情,总算露出微笑。
不过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夫子生涯的开始而已。
以后的他,肯定还会有第二本书的。
同样急切拉货的,还有缝纫机的买家们。
八月份,第一批缝纫机终于做出来了!
他们等得太着急了!
尤其是永锦府的纺织商户们,看着好东西在眼前,却不能拿是一种什么体验?
他们恨不得去沾桥县买二手机器啊。
但沾桥县那七百台机器肯定不会放手,大家只能苦等数科跟工匠作坊早点做出来。
小宋训导几乎要忙翻了。
一会帮蔡夫子处理书籍售卖的事。
一会要应付来抢缝纫机的买家。
都说了按订单来!
很难吗!
难不难的两说。
纪楚跟廖知州看到朝廷钦差过来,瞬间打起精神。
纪楚还心道,小宋训导你手里还要多份军备订单了。
可等钦差一行人走近,前来迎接的曲夏州官员们,明显发现不对劲。
从京城来的朝廷钦差,身上戴孝?
纪楚想到之前的传言,只听钦差悲声道:“皇上驾崩了。”
钦差念着旨意,一众官员随着拭泪,只听哀痛不断。
那旨意大概就是说,皇上病逝了,让天下官员百姓如何如何,以及太子随之继位。
再者就是丧仪云云,以及皇上在世时的功绩功德,殿下哀思,举国同悲,反正一长串文辞优美的祭文。
纪楚跟户司众人垂着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是火器重启的事。
是皇上驾崩啊。
让他白高兴了。
国丧一来,天下许多事都要延后。
那火器重启,又待何时?
皇上要是多活一会就好了。
官员们依次向朝廷钦差表示哀悼时,轮到纪楚这里,他叹口气道:“若能向天借命便好了。”
众人下意识看向纪楚,就差直拍大腿了。
他们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好的话!
不少人立刻道:“对啊,若能向天借命,一定要让陛下寿高福厚, 天地同庆。”
“陛下如此英伟,实在太可惜了。”
“天底下的臣民们,该多悲痛啊。”
朝廷钦差把这些话一一记录,擦擦眼泪,心里松口气,报丧报了那么多地方,这曲夏州官员说得还算不错,总算可以交差了。
也就廖知州面容颇带些无奈,他知道纪楚想说的是什么,却不能讲啊。
这样的想法太大逆不道了。
可廖知州也叹道,火器重启在即,陛下突然离世,确实会耽误很多事。
以太子殿下的性子,很多事情都要推迟。
他的孝顺并不是作伪,大家都知道的。
算了,等殿下登基,总能成吧。
而大逆不道的纪楚,已经在盘算另一件事了。
研究火器不太合适,那他请数科联盟先研究烟花,这总可以吧。
怎么让烟花射得更远,发射烟花的装置更加稳定耐用,这也可以吧。
再等,等到什么时候去。
他没这个耐心了。
第78章
安建三十五年, 七月三十深夜。
京城皇宫当中,殿宇上下泣不成声,众人扶着太子殿下, 轻声安抚。
礼司按照旧制先用新丝置于陛下口鼻,用于验气, 确定再无呼吸后, 记录其驾崩具体时辰。
再者以专人捧起天子服饰,登到屋顶, 向北呼喊陛下复兮。
前者是检验陛下是否还有气息,后者用民间的话来说, 便是招魂。
但到皇上衣物送来时,太子踉跄着捧起父皇衣物,自己登到最高处,向北大声道:“父皇复兮,天子复兮!”
答案非常明显,皇上驾崩, 已无从更改。
二王爷, 三四公主, 五王爷都在台下跟着,劝皇兄节哀。
此一番孝心, 满朝皆知, 无不悲痛。
之后的各项丧仪太子皆亲力亲为, 满朝文武无不称赞。
停殡期间, 每五日的哭奠, 百官自然更加恭敬,唯恐让未来君上不快。
京城之中更因为太子的郑重,百姓也无不小心谨慎。
不过几千里外的曲夏州, 便很不一样。
骤闻国丧,官员们各有不同,皆表示哀悼,但对朝局倒是并无不安。
皇上生病期间,一直是更为仁德的太子殿下监政,并无不妥。
而且太子的性子,满朝文武都知道,他登基之后,平临国的政局只会更为宽松。
故而朝中钦差走了之后,州衙门便恢复如常。
至于州内百姓,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
那远在天边的皇帝,还不如他们当地村子说话好用啊。
现代人纪楚更是明白,礼制那么烦琐的仪式,本就是为了强调君臣等级。
礼记就直接说了,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换句话说,那便是通过一件事,看清楚身边人的态度。
但京城离他们这太远了啊。
就算想做个态度,也没人能看到,何必呢。
他们这些偏远之地的官员,心里想得都差不多。
所以八月十二听到消息,等钦差八月十六走,还偷偷补了今年中秋小聚。
用最偏远地方百姓的话说:“又不是我死了爹。”
不过要说毫无影响,那也并非如此。
州城里很多事情,都变得低调不少。
这也是有好处的,曲夏州这两年愈发火热,确实该压一压浮躁的风气。
等到八月二十左右,城内便恢复往日的繁华。
工业作坊园继续建设。
各地的油菜籽商贩也陆陆续续过来。
以及预定棉衣棉裤的,都在往沾桥县跑。
所以纪楚找廖知州聊武备发展一事,也很合理吧?
两人再坐下来聊武器装备,都收到许大人的信件。
说是七月下旬那会,太子已经让人草拟火器重启的文书。
可惜还未签发,皇上驾崩,宫里压着不少文书都没处理。
这种时候,即便是太子妃都不能催促,何况其他人。
而且太子殿下“专心丧仪”,一切都要做得“尽善尽美”。
纪楚跟廖知州都无话可说,还是纪楚打破沉默道:“倘若这般,至少半年不能理事?”
虽说各朝丧葬都有简化,倘若新皇着急点的,半个月一个月,就会正常上朝。
如果真的要专心丧仪,还要尽善尽美,那就是七日而殡,七月而葬。
如今八月份了,至少要到明年二月份?
这期间,只怕广宁卫仗都打两轮了,他侄子都该上战场了。
此时书房里,只有廖知州以及廖知州的亲随,还有纪楚跟李师爷。
听到纪楚的话,皆是唉声叹气。
对于前者来讲,他们都是军中出身,恨不得立刻发展出厉害的军备,好让同袍兄弟们免受危险。
对于后者讲,那也有自己的亲人在边关,李师爷唯一的儿子已经在路上了。
可事到如今,只能再等等。
毕竟太子的态度太明显了,谁会在这触霉头。
就连许大人都是同样的意思,让他们不要着急。
纪楚听着廖知州解释,也点了点头。
既然不好再提火器重启,那就不提了,等等再说。
可他想请求另一件事。
“跟缝纫机相关。”纪楚说着,又开口道,“如今缝纫机的问题很明显,便是其中的钢铁太过粗糙。”
缝纫机已经是曲夏州十分重要的物件。
可以说这东西不仅让数科一战成名,更让曲夏州都在全国扬名,肉眼可见,以后还会是本地税收来源之一。
话是这么讲,可纪楚硬生生拐到这里,让众人都觉得怪异。
以前也没听你提起过啊,这是怎么了。
而且缝纫机损耗大,之前不就提过吗,多数商户是可以接受零部件损耗的。
纪楚继续道:“要说铁制品的粗糙,并不是尺寸差异,只要给出合理的标准,匠人们手工调制,还是能做出大家要的标准。”
“问题就是在于,有些铁制品的硬度不够,承受不住高强度的压力。”
廖知州等人刚开始还在点头。
后来越听越不对劲。
你说的这是缝纫机,还是火器?
如今火器的问题,不就在于不稳定吗。
炮筒跟火铳的杆部,大部分的问题都出在承受不住火药的威力,从而炸膛。
纪楚道:“所以想请数科的夫子们,研究出具有稳定性的铁制品,最好可以大批量生产。”
总之就是改进如今的钢铁制造。
这需要一样东西。
大量的煤炭,以及合理合法的索要铁矿。
所以需要廖知州批准。
只要研制的地点,就在工业作坊园啊。
那边已经初具规模,可以进行研究了。
说到这,廖知州已经完全明白纪楚的想法。
上面还没松口让他们研究火器,那他们就不研究。
可搞一搞钢材还是可以的吧?
如今的缝纫机,缺的就是好钢材。
如果能大批量地生产,那对缝纫机百利而无一害。
纪楚拱手:“缝纫机可以提高全国的纺织进步,如果能把其价格降低,就更能走进千家万户,让缝制衣裳不再成为难事。”
“而且好钢材,还能用在更多的地方,诸如本地的各项农具,以及各项运输行业,都能从中获利。”
“这是于国于民的好事啊知州大人。”
此话谁人不知。
可你这也太大胆了。
廖知州之前还在说,许大人不会是想错了,纪楚这人哪有反骨,可好说话了
提什么答应什么,是上司最喜欢的那种官员啊。
现在总算明白。
倘若他们想做的事一致,纪楚确实听话得很,根本不用你多说。
但是他要有自己的想法,那就完蛋了。
拐弯抹角,都要完成啊。
纪楚这分明是把火器拆解了,先研究其中用的炮管钢材,之后再说其他。
但让廖知州拒绝吧,他又拒绝不了。
因为纪楚想做的事毫无私心。
为了他要上战场的侄儿?
他若真的那么贪生怕死,早就把侄儿弄回来了。
就是想加强各地的军备。
而且他提到一件事。
那就是好钢材,可以让各行各业都受益,只怕这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廖知州陷入沉思,并未第一时间答应,只道:“这事本官知道了,容本官想想。”
谁料纪楚还没说完,他又道:“对了知州大人,如今各地逢年过节都爱烟花,咱们当地的烟花质量也不算好,数科有几位夫子,倒是对此颇有研究,倘若让他们去改进,必然更好。”
停,别说了。
纪楚啊纪楚。
以后谁要再说你听话,那就是眼睛瞎了!
众人这要是看不出来怎么回事,也就白活了。
不让他研究火器,那好啊。
他分阶段来搞。
等到半年后命令下来,岂不是直接结合的。
廖知州根本不怀疑他能不能搞出来。
如今数科那群夫子,简直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谁让有缝纫机这个石破天惊的先例?
廖知州欲言又止,指了指门外。
你先走,我们商议商议。
正好,他也写信问问京中旧友,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打算明年二月份再安葬先皇。
如果真的这样,时间也太久了。
趁着这个时候,很多地方都会蠢蠢欲动。
廖知州心里也忍不住道。
太子是好人,也是个仁德的君子。
可这也太古板了些,应该适当变通一样啊。
岂止廖知州这样讲,京城礼部的周大人他们,心里也是一个想法。
甚至有人跟家里人说,先皇自己是个极端,觉得不妥,便教养出另一个极端,也不妥啊。
不过都这样了,大家只能捏着鼻子认。
恪守礼仪,谁又能指摘什么。
倘若太子不是这般性子,估计早就被先皇忌惮,太子之位不会这般稳固?
其中因果,真的是不好分说。
京城中还是一片肃穆,没人敢大声喧哗,婚丧嫁娶全都延迟,只等着上头发话,什么时候可以稍稍松口气。
至于请客吃酒,宴席小聚,也统统都散,原本酒楼茶馆扎的彩楼全都撤下来,就连夏秋常穿的鲜亮衣衫也都换成简单的衣物。
偌大的京城基本停摆。
太子咳嗽着,还翻看了钦差记录的各地官员反应,对不少人表示赞扬。
尤其是曲夏州,称他们忠孝可表。
因为他们说希望让先皇再活过来,这此等肺腑之言,说到他的心坎上。
二王爷无所谓,五王爷欲言又止。
所以廖知州收到的信件,只有三个字:“装糊涂。”
那就是该做就做,该研究钢材便研究钢材,大家稀里糊涂地就行了。
真要等朝中批复,谁知道要等什么时候。
八月二十三,在工司的纪楚长舒口气。
廖知州点头,批给工司一处铁矿,一处煤矿,让他们研制出更好用的钢材,同时让数科协助,尽力去办。
工司众人都蒙了。
也就工司景大人明白怎么回事,纪楚做这事的时候,肯定提前跟他讲过。
其他人则颇为不解。
发生了什么?
突然给他们两个矿?
工司真的要发达的?!
而且督办研究铁制品,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摸不着头脑啊。
也就有些官员傻呵呵的:“好啊,咱们工司越来越被重视了。”
“是啊,虽然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可这也是好事。”
有些官员则互相看看,开始装糊涂:“咱们陇西右道,就缺炼制铁器的好作坊,由咱们曲夏州补上,再好不过。”
“没错,钢材用处颇广,还是咱们自家造吧。”
“有数科在,肯定能搞个好的铁器厂。”
景大人挑眉,笑着道:“那这事由纪楚牵头,大家没意见吧?”
自然是没有的。
现在工司最重要的两件事。
一个是工业作坊园,由工司左都事负责。
现在是钢铁厂的建立,则交给纪楚这个右都事。
肉眼可见的,整个工司的作用日益提升,工司跟数科的合作也越来越多。
甚至有工司的官员说应该招些数科出来的学生,这样更方便这里做事。
景大人同样有这个想法,实在是数科出来的学生太过专业,许多事情有他们在,简直事半功倍。
这件事同样已经上报朝廷,暂时还没有结论。
但景大人这里也有空子可钻,直接招数科学生来做工司书吏,算是填补这方面空缺。
太子死了爹难过,天下百姓就不过日子了?
景大人心里吐槽,不过他知道,有这种想法的官员,大概率不在少数。
好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自有方法解决。
所以曲夏州这边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该研究火器,还是研究火器!
纪楚带着工司的任务,开始牵头成立钢材厂,名字起得很简单。
曲夏州钢材厂!
别问是不是太简单了,只要简单好记即可。
但在成立之前,纪楚在户司的事情要简单收个尾。
比如说,棉花。
等这件事做完,他的差事就重点在工司了。
也有人表示不解。
纪楚在户司那是左都事,正六品。
在工司则是右都事,从六品。
更有实权的部门不待,偏偏要去隔壁?何必呢。
户司主事更多的是不舍。
而现在的右都事谢富更是不解。
要说权力官职,留在户司难道不好吗。
如果说曲夏州工司是最近几年才慢慢起来,那户司可以说长盛不衰。
而且这些年税收增加,在整个陇西都排得上号。
不管从哪方面看,揽下户司的差事,才是既体面又有实权。
纪大人如果把主要精力放在工司,那谢富实际的位置,肯定会再进一步。
这,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所以卓主事为何只有不舍,而不是不解?
卓主事看出下属的意思,笑着道:“你以为纪楚最近忙的是什么事?”
棉花啊。
“那接下来呢。”
“钢材?”
卓主事认识纪楚已经很久了,直接道:“在忙百姓的事。”
成立钢材厂,纪楚就不会只做一件事,如今说是为了改进缝纫机所需的铁制品。
同样的,他还想继续改进农具。
因为只有这些事,才跟普通百姓息息相关。
一件是吃,一件是穿。
都为民生大计。
卓主事虽然不知道纪楚最终目的,但这两项却猜得很准。
只要有合适的钢材,改进农具,提高种田的效率,减轻百姓负担,都是必须要做的。
钢材,几乎是万物之源。
而且有了这个东西,各地的运输,以及各种便民机器的建造,才会更加得心应手。
当然了,必要的时候,还能直接转为军工,两者本来也不分家。
谢大人恍然大悟,如果从这方面来看,纪楚的一切行为,似乎都有了解释。
纪楚面对谢大人崇拜的眼神,根本不知道他在崇拜什么,最后笑道:“是各地棉花种植有结果了?”
纪楚要做的棉花收尾,便是统计一下,全国各地种棉花的地方,有没有成功的。
去年年末,今年年初,多少人都在请求棉籽,纪楚跟户司能给的都给了,也寄希望更多地方可以种出来的。
但结果来看,果然还是不成的。
谢富赶紧把脑子里的东西抛开,回答关于棉花的事。
“以黄河流域为界限,越往北的,种植成功率,以及产量就越高。”
“但也不能太靠北,再冷的地方就不行了。”
“总的来说,只有陇西陇南一带适合种植,差不多有八个州府。”
详细的数据已经在手里了,纪楚听着谢富一一念出,种植的范围有限,产量也不算高,各地自己种自己穿,大概率是可以的。
可那些地方跟曲夏州百姓又不一样。
曲夏州百姓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手里有余钱,可以买布料做棉衣的。
那些百姓空有棉花,也做不成衣裳,顶多攒个两三年,说不定还有戏。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太子登基后,平临国大概率会平稳发展,不管他性子是不是优柔寡断,至少不是个真正刻薄的,而且听劝。
能听劝,天底下百姓便有安稳日子过。
给他时间,让他好好把钢铁厂发展起来,让数科大有可为,说不定就能把种植面积,以及种植效率全都增加。
到时候布料的价格,便不会那么高不可攀。
说到底,就是提高生产力,才能改变大部分人的生活水平。
他既知道出路,也知道还有时间,就不怎么着急。
纪楚道:“把咱们这里种棉要术要送去几份,这八个州府若真想种棉,就让他们派人去沾桥县学习,咱们知无不言。”
本地棉花产业不用讲,这几年彻底发展并且平稳。
其他地方能扶就扶,能让百姓们受益就行。
谢富愣神看着纪大人,半天憋出一句话:“大人,您可真是个好官。”
此话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是谢大人的真情实感。
这让纪楚反而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谢富立刻摇头:“没事!大人您继续吩咐!”
纪楚肯定要继续说的,他专注工司之后,这些事肯定要交给谢大人。
现在已经是八月底。
曲夏州百姓先收油菜,再收棉花,这才能安稳度过一个年关。
一年到头,十分辛苦。
但纪楚这话要是说出来,大家肯定会笑,自古种田哪有不辛苦的,没有办法。
其实是有的。
提高生产力,让更多机械代替人工,至少可以减轻一部分压力。
所以他要去工司,挖掘出更多工司跟数科的潜力才行。
就像因为急着给广宁卫交货,所以要研发缝纫机。
现在急着造火器,同样能研发更多好用的机械。
等户司的事情交代完,纪楚又看了一眼逐年攀升的税收,提出最后一件事。
“依照如今的本地税收,田地不交火耗可能行。”
按照平临国的田税要求,每亩地交二到三成,二成为标准,其他的则为各项火耗。
火耗就是,运输时候的折损,仓库里面的折损,以及各级官员的油水。
这算是约定俗成的事。
以前曲夏州的税收多为田税,所以这项收入并不能动,动了便是跟所有人官吏作对。
可现在不同。
曲夏州的田税,已经被其他税收甩在后面,所以纪楚有此一问。
他的目的,就是让那个本地田税改为两成,把一成火耗给去了。
这会跟户司右都事商议,倘若他也同意的话,两人就能一起向户司卓主事探讨。
户司这边确定,再奏明知州跟通判大人。
因是州内的事,甚至可以不用报给朝廷。
而州内的理由也简单。
先皇去世,为表哀思,故而减免赋税。
这么好的理由,不用白不用啊。
而且不仅没人能反对。
右都事谢富本就对纪楚佩服,此刻更相信卓主事所说的话:“在忙百姓的事。”
这句话竟然是真的。
纪楚以为还要多说几句,没想到他遇到跟廖知州一样的情况。
当初他答应廖知州接手火器重启的事,痛快得让人不可思议。
眼下的谢大人同样答应得极快。
答应啊!
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帮百姓们减免赋税,这可是圣贤书里记载的好官行径。
他能参与进来,再好不过。
纪大人说得还很对:“错过这次机会,就不好找理由了。”
先皇病逝,多好的借口啊。
再等一个皇帝去世,谁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好!大人!咱们立刻向卓主事禀告吧!”
“而且九月还有税收,正好赶上!百姓们肯定高兴!”
一想到整个曲夏州农户,都会因为他们少交一成田税,谢富便无比激动。
自己会不会也被称为大清官啊,想想便激动得睡不着。
纪楚看向谢大人,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肯定不会退让,直接道:“走吧,咱们去寻卓主事。”
对于此事,纪楚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谁让如今的曲夏州税收逐步增加,那一成田税虽然还是油水,跟其他东西比,却不算什么。
再加上有个仁孝为先的太子殿下,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反对。
正本清源,本该如此。
平临国定下的田税,就该按照律法去收。
这也是他在户司做过最后一件事了。
虽然以后的官职还在这,但不会随意插手其他事,以免两边都不好做。
纪楚一想到自己要为工司申请的款项,便心虚地摸摸鼻子。
哎,工司费钱,大家都知道的,不怪他以后狮子大开口。
纪楚这会的表情,看在廖知州,沈通判,卓主事面前,便是有些紧张。
减税是大事,紧张很正常的。
对于纪楚的提议,他们三位长官都考虑过,一致认为可行。
归根到底,还是如今的田税占比没那样高,而且减免一部分田税,还能让大家多多种粮,这都是好事。
消息稍稍透露出去之后,其他各级官吏,大部分都赞同这个做法。
有些人真的为百姓考虑,认为田税的火耗收得不合理。
还有一部分知道,这是向未来新皇邀功的好机会。
太子至孝,如今天下谁人不知,之前曲夏州官吏说想替先皇借命,他们这方官员就被太子殿下交口称赞。
要是为了先皇减税,还是数额不多的税,再被太子记起,那可太划算了。
纪楚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也有这点原因。
等此项政令正式发布,在田间收油菜,收棉花的百姓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官府说什么?
减税?
还是因为先皇驾崩,所以减税?
一时之间,整个曲夏州十七县百姓全都在讨论这件事。
别的不说,能减田税,自然有利于他们。
没想到皇上没了,还有这种恩德?
这下大家是真的怀念他了,更明白未来的皇帝是个孝顺的人。
整个曲夏州无不感念太子殿下的孝心。
其中拿火耗好处的各县官吏虽然各有不同,却明白州城的意思,只得照办。
要埋怨,只能说先皇死了,让他们少了银子。
跟少数人的不高兴相比,整个曲夏州的百姓高兴的确是难以言表。
“我活了几十年,头一次过得这样好。”
“是啊,原本以为有粮吃,有地种,还有棉衣这种好东西,已经是这辈子的幸运。”
“现在连田税都减了。”
“从七八成减到如今的两成,咱们曲夏州的官员真的在为咱们考虑。”
“其实五成税就很好了,三成税也能过得不错,如今又减了一成。”
“你们也太容易知足了,没学过律法吗?律法就规定了只有两成,最多两成。”
“那以前也没按这个来啊。”
“感谢当地的父母官,感谢纪大人。”
喊这句话的人,自然不知道此事是纪楚提起,就是本能的谢一谢而已。
因为不少人都觉得,是纪大人到了曲夏州之后,他们的生活才越变越好的。
这份感激,自然要说出来。
曲夏州的百姓们欢呼雀跃,又听说安丘沾桥,还有州城的百姓,都在放鞭炮庆祝,自然也去跟风。
不只是鞭炮,还买的有烟花,晚上烟花一放,十里八乡都看得到,这可真漂亮啊。
但一问价格,他们根本买不起,只能买点鞭炮助助兴。
外地的人见他们这样高兴,肯定要问问原因。
不管是咸安府来买油菜籽的,还是永锦府来定棉衣的,全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外地人第一反应,也是揉揉耳朵:“开什么玩笑,骗人的吧。”
“官府都是加税的,哪有减税的。”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骗你们的。”
“可我家今年种的绿豆,就已经减税了啊。”
“对啊,只收了两成税,还能骗你们不成?”
“感念本地的官员,也感念太子殿下的孝心。”
外地人只觉得心里难受,他们要是曲夏州的百姓就好了,也能像他们一样啊。
等众人再把消息带回家乡,整个陇西几乎传遍这个好消息。
百姓们自然是高兴的,对曲夏州愈发向往。
官吏们则表情不同,最后只能说一句:“倒是会讨好。”
这些官吏们,自然不能想象,真的有官员主动为百姓减税。
依照他们的品行,只能脑补出曲夏州官员,是为了讨好太子殿下,这才如此做的。
所以他们更不能理解百姓为重君为轻。
可他们不能理解,不代表其他读书人不理解。
天底下从不缺少英才,也不缺少品行高洁之人。
更不缺少赞同曲夏州官员高义的人。
否则天底下的故事传说,为何总是品行高尚的人成为圣贤。
其他争名逐利之人成为丑角。
所以自然有人高赞:“天地之大,黎元为先。”
还有人道:“国之称富者,在乎丰民!”
平临国有这样一群人,必然会国富民强的。
消息再传到京城,咳嗽得太子都有点蒙。
听到那曲夏州减税是为了悼念父皇,他更是泪流满面。
果然,天底下有人同孤一样,如此怀念君父。
这些日子,多少大臣劝他多理朝政,连老二都说年前下葬即可。
可没有人懂他!
只有曲夏州的官员们懂!
这才是孤的臣子!
太子想到什么,看向守灵的户部左侍郎许义许大人,开口道:“内阁常设六人,现只有五位,就让许侍郎补上吧。”
今年五十五岁的户部侍郎许大人,直接进内阁?
若说没有沾了曲夏州的光,谁信!
那可是入阁啊,几乎是所有官员最想进去的地方。
而且许大人今年方才五十五,倘若能在阁内二十年,谁都不敢想他的成就。
许大人从曲夏州回来之后,便是一路直升。
饶是许义自己都颇为激动,朝太子殿下深深一拜。
曲夏州,或者说纪楚,真是他的福地,福星。
而他也不愧于心,一定为平临国,为百姓,尽自己最大的力。
旁边的二王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许义有多风光,他就有多落魄。
现在手里没有权力,就没有银子,更没有前途。
连老五能做的事都比他多。
老五跟大哥又不是一个娘生的,还上赶着去帮忙,他才是太子的同胞兄弟!
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许义一路升迁,甚至还入阁了。
倘若,倘若有机会。
自己一定杀了他,方能泄愤!
可惜谁都知道,他一点机会也没有,大哥绝对不允许他随意杀人,更不会允许动这些为国为民的忠臣。
大哥是好,就是太好了。
难道不知道,这天下都是他们家的,何必如此优待臣子,不过是家臣而已。
许大人并不在意二王爷的目光,他平复心情,深吸口气。
别的不说,回京之后,太子专门派御医给他看病,身体都将养起来了。
按照这劲头,他还能再干三十年。
后面的学生裴大人等人,更是激动。
太好了!
老师升迁了!
老师入阁了!
他要感谢纪楚,好好感谢才行。
这主意,也就纪楚能想出来。
既然这样,他必然快些推进火器重启的事,好让纪楚达成心愿。
对了,要不收集京城的书籍给他送过去。
京城的藏书,对他们数科绝对有用。
如此守望相助,才是正理啊!
不少人见此场景,颇有些宽慰。
尤其是心有正气的官员们,仿佛看到以后的方向。
算了,殿下优柔寡断就优柔寡断吧,至少听劝,至少辨得忠奸。
天底下的百姓有福了。
他们平临国,一定会国泰民安,国富民强的。
与此同时的曲夏州。
纪楚已经带着数科几位钻研炼铁的夫子,来到工司下面的冶炼处了。
官府的冶炼处平日只做些最平常的物件,而且里面的铁匠多是兼职。
谁让以前的工司萧条,大家得过且过。
纪楚来到这,便是要改变这里的现状。
想要能承载火药威力的材料,必须从这里开始。
纪楚擦擦冶炼处的灰尘,再看看闲置已久的炉子。
他们要做,就要做最好的!
所以他要开始提要求了!
“缝纫机的轴承极容易损坏,而且使用得频繁,其中铁条会断裂,承受不住太大的压力。”
“所以我想要一种能承受高强度冲击的铁制品,最好可以大批量生产。”
铁制品,需要承受很大的压力,还要有稳定性,更重要的是大批量生产。
要满足这几个条件一起达成。
别问怎么做出来,反正他就是要。
几位炼铁相关的夫子都想抬腿走人了,也就看在纪楚的面子上直接道:“看看你这炉子,根本做不成的。”
“是啊,说要炼铁,哪有那样简单?”
“炉子不够大,设计更是差劲,温度根本达不到。”
“想要好钢材,从第一步就没做对啊!”
“其实还有个问题,那些铁制品本身的硬度没问题,主要是焊接时问题比较严重,要改变焊接方式才行,只是还没找到好办法。”
众人七嘴八舌讲着,已经在说如何搭建最先进的冶炼厂,还指出弹花机上也缺少这样的好铁。
更有人在计算,如何才能达到最高效率,怎么设计才是最合理的。
提高冶炼技术,改进如今的冶炼炉,他们肯定可以的,纪楚对此非常有信心。
毕竟后面还有一整个计算团队,根本不是问题。
现在先提高冶炼跟焊接技术。
等到年后,就能研究烟花了吧?
烟花跟枪炮,他们都能造出来!
第79章
时间进入到九月。
算起来, 纪楚一家来州城也有一年半的时间。
往年这个时候,陶乐薇跟李娘子都会收拾出去年的冬衣,缝补拆洗, 给一家人做衣裳。
但今年少了纪振跟李纹,就少了很多事情一般。
乐薇安慰着李娘子还道:“他们把去年的几身冬衣都带过去了, 应该没那么冷, 还有两件皮衣皮靴,应该没事的。”
李娘子自然知道, 可一想到孩子在那么远的地方,便忍不住落泪。
说到最后, 两人干脆去制糖作坊去忙,也算把这些事给忘了。
走到街上,已经有人穿上薄棉衣。
在曲夏州这,各种棉花制品出的五花八门。
厚的薄的,应有尽有。
听说陇西其他地方,似乎也有种成的, 但平临国棉花产量最高的地方, 还是他们这。
还有一些商贾直奔沾桥县, 那边则是最大的棉被服生产地,订单接的手软。
再加上来来往往运送油菜籽的车队, 让曲夏州州城更加热闹。
两位娘子去了制糖作坊, 里面还有订单在赶制。
现在做糖已经不再集中六七月份, 几乎全年都有单子, 谁让如今的蜂蜜越来越多。
正好碰到安丘来的车队, 几人还打了招呼。
那车队人道:“这段时间怎么没见纪大人啊。”
以前来制糖作坊的时候,偶尔还能碰到,最近一段时间, 根本见到人呀。
乐薇笑着道:“你要是去工业作坊园应该能见到他。”
“或许去工司冶炼处,几乎就在这两边忙。”
因为要改进炼铁的炉子,所以带着人一边设计一边建,这般着急,说是以后能帮振儿。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乐薇更不会说出去,就连李娘子都没多讲。
在曲夏州建钢材厂,如何能帮远在广宁卫的侄儿,乐薇并不知道,难道是做兵器?
可这么远的地方,人家那边也有做兵器的地方吧。
但陶乐薇对相公很有信心,他们只要照做即可,不需要多问的。
话是这么说,她跟李娘子还是要收拾点东西给孩子们寄过去。
听说广宁卫比曲夏州还要冷,必须多送点东西。
至于其他的,就看相公的了。
纪楚这会确实在冶炼处,没穿官服,而是换了窄袖劲装,擦了头上的汗。
为了设计炉子,他们几乎日日跟各种炉子接触,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正式接手冶炼处半个月,纪楚基本召集了本地所有铁匠,以及数科懂得冶炼的夫子。
不仅如此,再有数科联盟做后盾,又汇集能找到的所有技术。
有了这些之后,就到他们融会贯通的时候了。
纪楚有思路,其他人有技术有能力,大家埋头在冶炼处做事。
以至于不少人都觉得,怎么突然听不到纪楚的名字了?
自从他第一次到州城,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尤其是官场上,他的名字说是如雷贯耳也不为过。
曲夏州每次有轰动的大事出现,肯定有他啊。
今年棉花标准出来之后,几乎能满足各类人的需求,所以棉花市场尤为火热。
那永锦府的织造户们日日都在。
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总不能因为他的名声过于响亮,犯了忌讳吧?
那也不应该。
给广宁卫赶工那十万棉衣棉裤,足以让兵部出身的新知州很喜欢他啊。
难道得罪了沈通判?
更不会啊,沈通判为许大人的旧部,对纪楚更没的说。
不管别人怎么猜测,反正纪楚深居简出,只想研究出合适的钢材。
能承受火药的强度,还要大批量生产,实在是太难了。
好在缝纫机需要的钢材强度也很高,至今还没有人有过怀疑。
也就廖知州他们听到纪楚的要求,心里直咂舌。
纪楚这性子,还真是说做就做,绝对不拖延的。
要说他们这些人的性子已经算果决的,那也会等到皇上下葬,新皇登基点头之后,才会开始建造。
也就纪楚了。
他甚至还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不过纪楚此刻更高兴的,还是数科联盟太好用了。
他们真的能弄到各地的冶炼技术,还是最新的那种。
以及对冶炼炉的改进,也是肉眼可见的迅速。
所以他管外面怎么想呢,赶紧搞出来好东西才是真的。
不过最近让他有个发愁的事。
他们冶炼处每次炼出一批好钢,就有人想要来。
兵部主事说自家要做新兵器。
常备军岳将军那边也在打听。
就连数科夫子们都在问。
还有蔡夫子也是,他同样想要好铁器,他可太知道,如今很多农具不经用,就是铁的质量不达标。
如果纪楚的钢材厂真的做出强度高,产量还大的铁制品,那他名下的作坊肯定要来购买的。
所以有事没事,大家都来催一催。
“敬安,好钢做出来了吗?”
“你们设计的如何了,需要帮忙吗。”
“我们这能不能提前预订啊。”
纪楚挠头。
他当惯了甲方,很少当乙方啊!
大家不要催啊!
小宋训导幽幽道:“终于知道你催我缝纫机时的感受了吧。”
纪楚很是无奈,他就是知道,所以才催啊!
不过也有让他惊喜的事,京城的裴大人给他运来一批书籍,正是京中藏书,也是他需要的。
冶炼处如火如荼进行,等纪楚看到雪花落下,才意识到又一个冬天来了。
他还掐指算了算。
皇上也快该埋了吧。
其实赶在冬祭前把人下葬,是最好的选择,不至于等到明年。
今年一过,又是新的开始。
但想到太子的性子,只能摇摇头。
算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反正他们这不怎么受影响,也就京城百姓至今还不能娱乐喧哗。
纪楚说不受影响,已经是委婉了。
自从今年减税的事情出了之后,本地百姓多了项与众不同的爱好。
放鞭炮!
放烟花!
不知道从哪兴起的,有人说是沾桥县,他们因为被服作坊成立,现在各家各户都有钱得很,衙门更是如此。
所以他们庆祝的时候,就会买最好看的烟花,已经成为那里的习惯了。
这个习惯也影响周边,安丘县也在放。
大晚上的,看着天空上的烟花,怎么看怎么漂亮。
现在人的娱乐项目也少,自然更加喜爱漂亮的烟花。
还有各地开店,本就有放鞭炮的习惯,今年更甚。
所以说曲夏州百姓不受老皇帝去世的影响,就差日日看烟花玩了。
就是他们这买烟花不便宜,只有最有钱的几个县才买得起,颇有些遗憾。
好在已经有人在琢磨,要不然开个烟花作坊?这也不算难吧。
正好赶上过年,到时候很多人家都要放鞭炮赶年兽的。
放在之前,肯定有人说曲夏州百姓浪费钱。
谁让如今日子不同了。
尤其是沾桥县。
今年三月份那会,大家只知道颜县令要成立棉被服的作坊,还专门买了大型弹花机。
本以为他是浪费钱,谁料没过多久,纪大人便送来一笔大订单。
而且还让沾桥县全部吃下这份订单。
要说那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整个沾桥县都在跟着忙。
可忙完之后,才意识到这十万订单带来了什么改变。
颜县令感触最深。
他有成立棉被服作坊的想法,就是知道这东西是日常必需品,更因为自己喜爱,所以天然向往。
随后的事情,就不受他控制了。
因为他就是被纪大人带飞的!
根本不用动脑子好吗!
颜县令的想法先放一边,要说生活改变最大的,则是棉被服作坊的女工们。
从开始到结束,一共有近两千女工接受了缝纫机的培训。
她们多是沾桥县本地人,知道县城作坊招工后,就陆陆续续赶到。
其中一个叫魏春雨的女子就是第一批来的。
跟她一起去的,还有嫂子跟娘亲。
要说缝纫的技术,她在三人里面最差。
可学怎么用缝纫机时候,十六岁的她却是机灵。
大家都是懵懵懂懂地跟着干活,第一件缝纫机做出来的棉衣却让众人都在惊叹。
太整齐了,让她用手缝,一辈子也缝不出这么整齐的针脚啊。
要说她家的情况,其实很不好。
她爹跟她哥早些年去世,家里只有娘亲,嫂子,还有下面三个侄子侄女。
倘若不是纪大人到了沾桥县,还给她们家发冬日扶济,她们一家人肯定早就卖身为奴,成为别人家的婢女小厮。
熬过了最难的几年之后,她们家一直在衙门的扶济名单上,逢年过节都有人过来看。
不仅如此,分田地的时候,更没忘了她们家。
有了地,有了人撑腰,日子渐渐好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她家比其他各家过得还是差一些,谁让她那会其实也是半大孩子,全靠娘亲跟嫂子支撑家里。
现在好了,她缝纫机用得好,也能帮家里做事了!
刚开始进去的时候,县令就说了工钱,从开始学缝纫机开始算钱,但每日只有五文钱,管吃住。
等正式开始干活之后,每日二十文,每做成一套棉被服还有三十文的计件费。
这让手头快的她最开心了。
只是娘亲不适合这里,先回家照顾侄儿侄女,自己跟嫂子一组,嫂子备料,她用缝纫机。
她俩合作,每日能做快两套衣服!
两人加起来,一天能赚七十文,折合起来,一个月差不多二两五钱银子!
要知道,这可是纯收入。
因为被服作坊管吃管住,钱全部都能攒下来。
而且负责作坊的女管事还道:“给广宁卫做的棉被服利润低,故而计件费不高,以后会根据被服价格提高价钱的。”
魏春雨已经很满足了。
主要她还觉得,好像学到怎么用缝纫机才是最关键的?
反正在被服作坊三个月,她跟嫂子带了七两五钱的工钱,还有一两多的补贴回去的。
但刚到家还没坐稳,就有同村的富户找过来。
这些富户之前可是从来不会搭理她们家的。
现在找来,则是受人之托,想请她跟嫂子去永锦府教人使用缝纫机。
不仅包来回的路费,还有村长媳妇她们带着,绝对保证安全。
说是过去一个月,就有十五两的银子拿!
十五两?!
这么多?
“谁让你们会用缝纫机,全天下也就不到两千人会用。”
“若是能去江南巴蜀一带,那一个月能拿三十到五十两呢。”
不过她家不太合适,那些出远门的家里,基本是父兄带着的,更为安全。
她们家去趟永锦府也就差不多了。
魏春雨一家说要商议商议,但已经心动了。
只要去个两个月,回来便能修修房子。
还好她家没有答应得那么快。
因为沾桥衙门的差役下来说:“但凡有人请女工去其他地方教学的,必须在官府登记在册,保证大家的安全。”
“到时候由官府组织护送。”
“各地请老师的价格不一,大家注意甄别。”
说着,还说了去往各地的费用。
其他的先不看,但要是去永锦府教人用缝纫机,一个月至少二十两,普遍价格则在三十两上下。
多少?!
二十到三十?!
同村的富户说十五两?
肯定是在骗人啊。
还好她们没答应,否则就吃亏了。
现在十月份,魏春雨跟嫂子已经从永锦府回来了,拿着五十两银子回来的。
修房子!
把方子修得舒舒服服地!
她家开始修缮房屋时,也跟风买了挂鞭炮。
听着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别提多高兴,她的家真的越来越好了,娘跟嫂子还给她留了嫁妆钱,说都是她的。
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啊。
魏春雨凑到娘亲旁边:“娘,过年咱们也买烟花吧。”
这算不算浪费钱?
谁料魏春雨她娘道:“好啊,不过少买一点,咱们看个热闹。”
日子越来越好,这些花销称不上浪费,就是让大家更高兴一些的。
以后不管是出去教人用缝纫机,还是去县里的被服作坊做工,她都能养活自己,还能攒到很多银钱。
沾桥县有无数人家,都像她们一样,改变了生活。
听说被服作坊订单愈发多了,等她休息得差不多,就过去做工!
而县城的颜县令人已经麻了。
他跟州城的小宋训导表情差不多,说是被各地订单淹没也不为过。
整个沾桥县的棉花产业实在太过兴旺。
他以前那么喜欢棉花的人,现在都有点怕了。
尤其是冬天,大冬天的,这棉被服的订单就更多。
要说十分赚钱?
那也没有。
至少棉被服的利润,远没有卖甲乙等级棉花利润高。
做棉被服,更像是以工代酬,把棉花产业的利润再分给做工的百姓。
颜县令到底是大家族出身,知道棉被服或许不会官府迅速致富,但一定能让更多百姓穿上平价棉衣。
至于利润方面。
也根本不用发愁,有的是冤大头买甲等棉花,然后做死贵死贵的白叠子。
在他看来,这远没有棉衣来得实在。
只是颜县令还有点奇怪。
纪大人为什么让他买烟花庆祝啊。
说什么给当地百姓的娱乐活动,丰富大家的生活情趣。
这都哪跟哪?
颜县令虽然奇怪,但还是在照做。
反正沾桥县有钱,根本不缺这点的。
如今的沾桥县,确实坐实了上县的名头。
不管是名气,还是税收,以及人口,都是实打实是上县。
也就隔壁的安丘县能与之比拟。
颜县令甚至有点发愁。
每年符合扶济要求的百姓越来越少,这让他的工作很难干啊。
这样可不行,他要看看谁家需要帮助,一定要让这件事做得漂亮。
他最是知道,隔壁安丘县的县令,铆足劲要跟他比。
说什么,都从纪大人手中接过的地方。
他们县绝对不能落后。
还落后?
安丘县油菜种得多,棉花种的也多,平日里闷声发大财,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吗。
他们县的学生也厉害,还有在翰林院做事的,还有在数科当学长的。
听说那边准备专门研究高产种子,已经偷偷做了一年时间,甚至想做温室大棚,目的便是可以加快种子的研发速度。
纪大人对此表示非常赞同,还介绍了几个厉害的人物,专门跟他们一起培育种子。
如果真让安丘县做成了,岂不是更要超过他们?
这可不行啊。
他们沾桥县绝对不能被比下去。
不说了,再去买点烟花。
虽然不知道纪大人为什么让他们买,但买就对了。
除了沾桥安丘之外的县,那阳顺县算是比较有代表的。
他们跟着这两个县,也是既种棉花,也种油菜,以及养蜂等等。
这几项加起来,便足以让本地百姓吃饱喝足。
加上今年的免税,各地百姓基本都有余钱。
整个曲夏州的风气都是欣欣向荣的。
可能本地人虽然能感受得到,却远不如其他地方的人来得震撼。
都说久居其室不闻其香,对于本地人也是这般的。
但每年过来买油菜的外地商贩,简直是一年一年看着曲夏州各地的改变。
每来一次,都会产生定居在此的想法。
能吃饱饭,有衣服穿,还有棉衣。
家里修缮房屋,需要扶济的人越来越少,每个人都有事做,每个孩子都在学习。
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这可是平临国最偏远的地方。
这些商贩们感受很深,但远不如从京城来的管事们更诧异。
从京城而来的管事们非常低调,甚至改自己的口音,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是哪里人。
因为他们千里迢迢过来,只为偷偷买棉花。
原因自然不用讲。
棉花俗气的名声甚广,尤其在京城,更是深入人心。
这东西名声不好,可暖和啊。
也有老爷们想偷偷用,又不好意思买。
所以各个家族便让自家管事跑一趟,无论如何都要买点棉花回去。
最重要的是低调,一定低调,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自家在用。
他们从京城过来,京城那边还沉浸在老皇帝去世的消息里。
从六月三十皇帝驾崩,一直到如今十月份,每隔五日,大臣们都要前去祭拜。
京城内外更是不敢高声喧哗,更不敢喝酒聚会。
这让一向喜爱应酬的京城几乎憋坏了。
老爷们如此,管事们也差不多。
等出了京城才发现,其他地方早就跟往常一样。
尤其是这曲夏州,日子该过还是过,真好啊。
几位管事袖手站在客栈窗户旁,看着外面的烟花,感慨道:“半年没见烟花了吧。”
“大晚上的,也很少见这么多行人逛街。”
“这才叫过日子。”又有人喝口酒,还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准备在棉被里睡觉了。
可惜买完棉花,他们就要回京了,真不想回去啊。
太子还有完没完,赶紧听大臣们的劝,直接下葬就差不多了啊。
原本各家大臣去祭拜的时候,还是有些感情的,到底是君父去世,心里肯定会有感慨。
那也架不住长达半年时间,每五日都去一次,一去就要哭天抢地,否则太子肯定会有想法。
这件事纪楚也是知道的。
他跟京城当中的许大人,裴大人关系都有联系。
再说还有个在翰林院的林元志,几乎把京城大事小情都说尽了。
他们这些“实习生”日日都在忙先皇去世的事,简直把大小八卦都听得差不多。
好在年后就能了结,而且他也被分配了官职,过了明年正月十五就出发。
终于要结束了。
纪楚都长舒口气。
许大人裴大人他们说的则没那样琐碎,基本还是朝中大局。
无论是他们,还是最上面的首辅太子太傅,都说以后跟往常一样,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算是稳定人心。
这也确实让纪楚安心。
可心还没安一点。
原本处在悠闲自在的曲夏州百姓,突然听到一个消息。
西北关外的敌军在边关骚扰,意图劫掠边关百姓的钱粮。
离关口最近的百姓,甚至看到对方的马匹,已经凶狠的眼神。
要不是常备军及时赶来,说不定真的就被抓了!
边关附近百姓赶紧关门闭户,一时间人心惶惶。
纪楚被喊回州衙门时,对此颇为惊愕。
再看来报信的人,他也认识的。
已经从总旗升为百户的黄百户。
几年未见,两人颇有些惊喜。
之前安丘沾桥御敌,就是他带兵训练乡兵,还帮忙清剿匪贼的。
黄百户这会过来,是为了通报战事,两人不好多聊。
因是军情,曲夏州上到知州,下到各部主事,以及主要的官员,这会基本都在。
都是熟人也不必多寒暄。
也就有段日子没见的吏司左都事薛明成特意打了声招呼。
众人坐定后,就听黄千户说明情况。
从今年九月份开始,两地就有走私的事情发生。
民间私下交易每年都存在。
不管关内还是关外,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贩卖铁器之类的物件,也不算什么大事。
平临国地大物博,而西北关外物资贫乏,用兽皮换盐巴,都是百年来常有的。
尤其是冬天,双方需要交易的东西就更多了。
“但这几年不同。”黄百户说着,还特意对纪楚道,“此话不是针对你。”
他?
纪楚稍稍疑惑,随后反应过来:“兽皮?”
“因为棉花,兽皮交易减少了?”
没错。
关外多为戈壁草原,养牛养羊还养马,出的皮货多是这些。
每年入冬,为了御寒关内百姓一定会大量购买,再带过去盐巴油糖陶器等生活必需品。
别小看这些交易,生活必需品这种东西,那是必不可少的。
没了这些东西,对方确实会急眼。
黄百户点头:“是,因为棉衣普及,本地人不再需要那么多兽皮了。”
“他们改要牛羊肉。”
尤其是羊肉,需求骤然增加。
所以总的来看,曲夏州百姓买的东西更多了,自然会给他们带去更多生活必需品。
但问题在于。
羊肉关外各国各部落,自己也要吃啊。
而且戈壁草原更加严寒,必须吃肉吃油吃糖,这才能扛过去。
你们不要兽皮,只要肉,还要买羊油,那我们怎么办?
留下的兽皮自己也不用了那么多啊。
所以两边的交易僵持下来。
关内想要肉,想要荤油。
关外想要各类生活必需品,但只能卖兽皮,兼带一些草药。
草药好说的,兽皮却是怎么都卖不动了。
那草药的售卖,根本撑不起交易量。
双方都很郁闷。
关内人好说,大不了不买了。
可关外肯定会恼火。
一来二去,私下交易便起了摩擦。
好几个走私的商贩都被抢了货物,空手回来。
其中几个人若不是遇到常备军,回都回不来。
因为这些人穿着棉衣去做交易,不仅要买的东西被抢,棉衣棉裤都被扒了。
说到底,便是原有的脆弱平衡被打破。
以前就是关外更加依赖关内的交易。
现在有了棉衣代替兽皮,交易就更加失衡。
可要他们大卖肉类,肯定也不现实。
黄百户说完,还安慰纪楚:“这不是你的问题,外族本就对关内虎视眈眈,若不是岳将军防御,每年夏收秋收,他们都蠢蠢欲动。”
这些事本地官员大多都知道。
五万常备军驻守,让本地少了很多兵祸。
本地百姓多也知晓,否则不会为了给士兵们做棉衣,而同意低价卖棉。
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都有数的。
就连走私的商贩们都道:“要不是有咱们常备军,我们这命肯定就要丢了。”
常备军的人也是无语,让他们赶紧滚蛋,走私就走私,还委屈上了。
几次三番之后,岳将军派人去交涉。
毕竟是自家国家的商贩,不能让他们平白抢东西。
随后还帮忙夺回来一些,让关外部落老实点,不要再打抢劫的主意,省得喂大他们的胃口。
纪楚心道,这却治标不治本。
说到底,还是交易失衡的问题。
他们有了棉衣,就不会再大量收购兽皮,这才是缘由。
可就算是他,也算不到这种地步啊。
谁能想到,他们只是想冬衣自给自足,便不小心砸了对方的饭碗。
薛明成则道:“肯定不是咱们的问题,巨人走路带风,总不能怪这阵风把人吹倒吧。”
纪楚感觉他在拱火,但找不到理由。
其他长官同僚也忍不住笑,确实是个道理。
不过随后继续看向黄百户。
后面的事,便是关外几个小国跟部落发现事情的严重性,没有足够的兽皮交易,这个冬天物资肯定匮乏。
为了仅有的物资,他们中间免不了打起来。
事实上他们确实已经开打了。
前来平临国意图劫掠的一个部落,便是被打输之后,想来背水一战。
只要能抢到足够的物资,他们就能回草原上打回去。
平临国国境线极长,难免会有疏漏。
放在之前,大家肯定不会找死。
而这次要么等死,要么找死,总要有个选择。
“所以这种事,还会继续发生。”廖知州沉声道。
从九月天气寒冷,再到明年三月才会逐渐变冷。
这段时间,关外因为物资不足的问题,必然会继续厮杀,而他们的关口,同样不会安全。
岳将军让人把情况告知,便是让大家一起想个对策。
以及若有大的战事,便会需要物资补给,他们要随时做好准备。
缺物资,是件天大的事。
还是在冬日里缺物资,更是恐怖了。
纪楚听完之后,颇有些无奈。
他想过边关或许会有战事,但没想到是因为棉衣带来的交易变化引起的战事啊。
现在好了,他从冶炼处被喊回来了。
曲夏州百姓也不放烟花了。
这不是耽误事吗。
谁料这还不算完。
黄百户最后道:“若是只缺物资还好点。”
“他们现在不仅想要物资,还想抢另一样东西。”
“棉籽。”
棉花有多好,不用多讲。
关外的人同样需要,可这东西不允许外售,那些走私的贩子们心知肚明。
买卖点日常用品就算了,倘若再买卖棉籽,几条命都不够砍头的。
也就是说,曲夏州有他们想要的各类生活物资,还有棉花棉衣棉籽这类极有吸引力的东西。
本来双方交易就是失衡的。
如今更加不平衡,意图南下劫掠,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怀抱财宝的国家,势必会被其他国家惦记。
倘若西北关口不是岳将军在,估计早就南下了。
所以这不是对方的一时兴起。
绝对是长久的拉锯战,直到找到新的平衡。
可这里面,肯定会让曲夏州损伤无数。
这件事让曲夏州所有官员严肃起来。
怪不得以前小打小闹,岳将军并不会特意告知,这次则专门派人前来。
他们曲夏州要做好打仗的准备了。
谁让他们这里,有太多对方想要的东西。
怀璧其罪,何其无辜。
纪楚坐直身子,眉头紧皱。
曲夏州百姓轻松的氛围一扫而空,都因这个消息变的谨慎起来。
他们就是想过个舒坦日子,怎么那样难啊!
第80章
黄百户回军营之前, 还特意去纪楚家中吃了顿便饭。
大家都是熟悉的,也不用太客气。
黄百户直接道:“说起来,咱们跟关外部落也有十好几年没有打过大仗, 如今棉花是个由头,让他们蠢蠢欲动罢了。”
这是在安慰纪楚, 并非为棉花的过错, 实在是局势如此。
边关时常有摩擦,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纪楚心里明白, 但黄百户过来则是跟其他人表明态度,军中才不会因为棉花的事, 跟纪楚有嫌隙。
所以纪楚更关心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做。
时时防备?
还是找个机会,让对方吃些苦头,打消念头。
黄百户笑:“这就不用管了,反正边关百姓安心过年即可,有我们常备军在,不会出太大问题。”
也就是说, 做两手准备。
常备军该给对方教训, 会给对方教训。
同时曲夏州, 以及陇西一带,甚至朝廷, 则要想个解决之法。
军中治标, 政策治本。
两者要结合起来才是。
州衙门其实给了主意, 说要不然他们收购一些羊毛羊皮。
曲夏州百姓虽然暂时用不到, 内地却有大把人等着购买。
可这个提议刚说出来, 就被大家一致否决。
交易是要做。
收购羊毛羊皮更没问题。
但如今的关键,不能这样收。
倘若对方打过来,就立刻顺着他们的想法, 来解决贸易失衡,岂不是会让他们觉得这一招很好用。
以后但凡想要点什么,便带着人马过来骚扰,必然麻烦不断。
说白了,贸易失衡,并非平临国的错,更非自家百姓的错。
要让对方知道,贸易往来这种事,平临国想做就做,不想做拉倒。
用这种强硬的态度逼他们就范,肯定要予以还击。
等把对方打服了,才能重谈贸易之事,而且如何交易,是掌握在他们手中。
在关外集结兵马,意图抢东西的时候,事态已经发生变化,不再说单纯的贸易便能解决。
曲夏州坐镇的廖知州,以及新任兵司主事,对此十分熟悉。
其他几部主事意见差不多,谈判也有个谈判的步骤,暂时还没到谈的地步。
纪楚这会问常备军准备怎么做,便是想知道他们的态度。
黄百户此刻什么都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他咬定不会打扰本地百姓过年,便是对此很有信心。
那信心来源,只能是一场胜仗,没有比这个更能短时间能让大家更安心的了。
纪楚点头,笑着道:“但有所需,一定开口。”
说起这个,黄百户笑:“肯定有需要,等着你重启火器呢。”
岳将军他们肯定也在上书,而且早就认定让纪楚来做这事。
纪楚倒是有点心虚。
因为他已经在做了啊!
只不过不能说出来而已。
故而纪楚只是再次点头:“希望到时候,不会让大家失望。”
“怎么可能啊。”黄百户脱口而出,“若信不过您,那还能信谁。”
当初西北常备军还未张口,纪大人就往军中送棉籽。
让兄弟们去年就穿上棉衣。
今年又为广宁卫弟兄们辛苦赶制衣服,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就算这样,今年沾桥县被服作坊都没忘了他们,还送了一批棉被到军营中。
有这些东西在,他们天然就比关外人有力气。
冰天雪地里,暖和便是战斗力。
所以曲夏州百姓们放心吧,这个年依旧能过得安心。
等黄百户回军营没几日,就传来几个好消息。
先是军中暗地里出兵,把抢商贩的货物都给“拿”了回来。
之后按着他们的头硬做交易,拉回来几百头羊。
不仅如此,还把他们抢到手的棉衣再次夺回来,一干人等全都交给敌对部落。
这些事做得干脆利落,让原本沉寂的曲夏州百姓瞬间松口气。
好消息传来,近半个月都不敢出门的百姓们终于敢逛街了。
“听说了吗!打赢了!”
“还把东西都给要回来了。”
“出兵五千,就把那个部落的人全部都抓住。”
“该!应该锉骨扬灰才是!”
对于这个结果,曲夏州官员们并不意外。
岳将军让人过来传话,就是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但大家同样知道,这不过是个序幕而已,算是扬汤止沸,暂时稳住局面。
以后这种冲突跟摩擦还会存在。
除非一槌定音,让对方永不敢来犯。
平临国官员们在这“居安思危”,殊不知关外多数部落都快被吓死了。
不过是抢了的点商贩的东西,不过是几股兵匪去试图抢粮。
都被你们打回去了吗,怎么还要报复。
如今关外日子愈发艰难,贸易还断了,这让他们怎么过这个冬天。
那么点东西,根本不够分的。
大部落还好点,能抢小部落的,那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积攒力量,总要弄点东西回来,人毕竟要活下去。
关内有棉衣,如今还有很多很多蜜糖。
听说他们一天就能做够一个部落人穿的棉衣,一个村子所产的蜂蜜,够让所有人吃上蜂糖。
想到这,众人的眼神便看向关内,带着十足的渴望。
“要是能入关就好了。”
“是啊,他们的房子盖得越来越好了。”
倘若只是这些话,那还不妨事。
可已经有部落首领反而在笑:“看到他们的武器了吗,十多年了,还是一样的。”
说着,有人把散落的羽箭放到首领面前。
虽然经过精心维护,但还能看到风霜痕迹。
至少是十多年前的箭了。
还有那些用的刀枪,也不像新的。
“一身装备当中,只有棉衣是崭新的。”
有人直接道。
这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多年没有打仗,不代表咱们没有打。”
“那边并非铁板一块。”
“派出探子,再去探查消息。”
“现在天冷,他们保暖的东西更多,不好动手,等天气稍微暖和点,让兵马去各处看看。”
边关的骚扰会是常态。
因为他们已经看出平临国这头巨兽的虚弱。
“那位岳将军,今年多少岁了。”
“五十七。”
这个年纪,很快就会调回京城。
换个人过来,就不会那么难缠。
“带上礼物,以请求开放互市为由,去平临国京城看看情况,把这个岳将军早点弄走。”
放在之前,这位首领还不会这般迫切。
现在不一样。
兽皮收益大大减少,还有棉花在眼前,其实蜂糖对他们的吸引也极大。
只要能抢成功一次,对他们来说都是极好的。
那边有太多想要的东西了。
如果这么来看,曲夏州官员的居安思危非常有必要。
不过此刻的曲夏州,确实恢复之前的平静。
临近年关,市面上终于多了些繁荣,大家都在采买年货,也在聊这次边关的战事。
“去年广宁卫就打仗了,没想到今年这也在打。”
“这不是常有的吗,也就这些年还算太平。”
“放心吧,咱们常备军可不是吃素的。”
“没错,这次可是大胜仗。”
衙门聊起此事也道:“总比提心吊胆过日子强,让百姓安居乐业,也是咱们的职责。”
“隐患不能不解决。”
“整顿武备的事,真的要提上日程了。”
“放心,此事已经禀告上去,京城那边肯定有回应。”
岳将军让人大张旗鼓过来,自然有催促朝廷重启火器的意思。
总之安建三十五年的下半年,平临国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边关暂时安稳,纪楚自然回了冶炼处。
但如同黄百户他们预料的那般,确实有人对纪楚颇带了怨言。
“好端端的,弄什么棉花,本来就被说俗气,现在还多了战事。”
“对啊,不是这东西,哪会打仗啊。”
“别说了,再让人听到了。”
“还是赶紧调离边关的好,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打过来。”
纪楚身边的书吏听了自然气愤,直接上前要理论,却被纪楚拦住道:“这些人本就对我不满,不过借机会发泄情绪而已。”
纪楚可没觉得,他在官场上没得罪过人,更不会觉得人人都觉得他好得很。
之前不说这种怪话,多是没找到机会,现在终于有空子了,肯定要立刻钻进去。
所以不必介怀。
“走吧,去冶炼处。”
那边才是最紧要的。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把该造的东西造出来。
纪楚心思稳得住,大家都知道的,但面对这种恶言依旧如此,让不少人心生敬佩。
今年事多,越是稳得住,越能做成事。
随着本地气氛逐渐恢复,各地的烟花又重新放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庆祝,烟花竟然越放越多,也越来越好看,也不知道从哪买的。
就连之前提起的烟花作坊,真的有人在做了。
纪楚跟李师爷也在十二月上旬,终于收到纪振跟李纹的信件。
他们跟着广宁卫的董千户一道,在七月份出发,九月中旬到地方,安顿好之后给家里写的信。
现在十二月上旬,终于送到。
李娘子最先拆开看,她最焦急孩子们的情况。
两人知道家长们担心,信件内容写的翔实,把路上的经过,以及广宁卫现在的情况,统统都说了一遍。
他们俩人觉得有趣,大人们看得揪心。
先是去广宁卫的路上,因为跟着兵将们,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但因为路上赶得急,无论刮风下雨,都要往前走。
两人是大小伙子,更是去投军的,肯定跟着大家一起做事。
无论大雨滂沱,还是风沙漫天,皆推着车往前走。
其中一车棉衣防水没做好,还进水了,更是重得要命,也就那会稍稍停顿。
四千多里的路,就是这么走过去的。
到了广宁卫之后,由邓成他大哥邓小将军带着他们,直接在新兵营里训练。
吃住都在军营里,两人还换上军中发的棉衣了。
他们带的物件,以及家里又送去的东西,则分给了广宁卫的贫苦人家。
“已经很久没看到那么瘦的小孩了。”
“风雪太大,一夜起来便没过小腿,那老人孩子冻得太厉害,还是给他们吧。”
“同袍家的小姑娘才三岁,瘦得跟小鸡仔一般,所以皮货给了她家。”
“幸好咱们把棉花给了广宁卫,不然真的要死很多人。”
因为刚刚入冬,关外小国又打过来了,试图抢粮抢物资。
还好今年本地士兵们都穿了棉衣,战斗力明显增加,几次作战全都占了上风。
因此无论新兵营还是长官们,对他们两人都很好,就差当吉祥物了。
可这不是纪振李纹过去的目的,他们习过武,身板还比一般人要强壮,肯定要建功立业的。
当然了,现在还不能上战场,这边并非是将军优待了,而是他们还没有资格,需要多加训练才行。
总的来说,两人在那边日子过得苦,但还算开心。
李娘子跟乐薇看得眼圈发红。
既觉得他们长大了,又心疼两人的经历。
纪楚跟李师爷同样沉默,最后道:“是两个好孩子。”
“还有邓小将军亲自看护,不会有什么事。”李娘子自我安慰,最后叹口气,显然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跟着纪大人出来这些年,孩子变化太大了。
为人处世,还是性格品行,都大有长进。
就连怜贫扶弱的心,都让李娘子非常骄傲。
这般的好孩子,是她儿子。
等四个大人感叹完之后,李娘子都道:“广宁卫又打仗了,总该让咱们研究火器了吧。”
李娘子并不太清楚火器是什么,就知道威力很大,用上之后战无不胜。
纪楚跟李师爷点头。
跟普通书信不同,这种急报都是快马加鞭送过去,广宁卫跟曲夏州的战况肯定已经传到京城。
只等那边的消息了。
相信已经入阁的许大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此多事之秋,太子能不能把你爹埋了啊。
案件三十五年,十二月十五。
距离老皇帝离世已经近六个月。
在朝臣多番劝说下,终于到了皇帝下葬的日子。
听到太子殿下松口,满朝文武百官全部松口气。
终于!
终于要埋了!
知道半年他们怎么过的吗。
半年,差不多一百六十五天,每隔五日去哭一回,哭了三十三次。
亲爹亲娘都不至于这样哭啊。
刚开始大家还能坚持。
后来基本上摆烂了。
不仅官员们如此,旁边宫女太监们也麻了,甚至还会提醒在灵堂睡觉的大臣们,太子殿下要来了!大家快起来跪好。
这种无言的默契,让大臣跟这些奴婢们关系都好起来了。
路上遇到,甚至还会打个招呼。
随着大臣们耐心告罄,催促皇帝下葬的文书越来越多。
朝中各项事情,都能成为催促下葬的理由。
而广宁卫跟曲夏州的战事更是如此。
不仅如此,海上商船又被抢,同样是个极好的理由。
直到太子终于点头,许大人都能听到身边阁臣们全部松口气。
其实早点下葬,今日群臣们都不至于如此冷漠。
实在是情绪耗尽,大家没力气再演。
陵墓宫殿前,大家假模假样地哭了几声,随后便等着开席。
太子妃安排得还是妥当的,带着世子一起让大家前去用饭,虽不能有荤腥,却也是热汤热饭,让人不至于遍体生寒。
人群当中的林元志跟同僚们偷偷看了眼世子,林元志还低声道:“世子怎么这般年幼。”
看着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同在翰林院的京中子弟低声道:“太子殿下子嗣不丰,前三个都夭折了,就这个活下来。”
正说着,二王爷过去逗逗侄子,又听同僚道:“生世子的时候,二王爷都急了,为此专门吃了半年的素斋,就是给世子祈福。”
这些事在京城不算秘密,也就林元志他们外地来得不清楚。
纪楚肯定更不了解。
但没关系,如今有林元志在那边,大事小情全都告诉他。
再看后面说,太子为了他爹又守灵三日,这才回宫。
行吧大孝子,终于完事了吧。
接下来便是他的登基仪式,更改年号,平临国积压的事情一一处理。
纪楚现在就等着火器重启的文书,人人都知道,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而冶炼处这边也有好消息传来。
这段时间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他们这该研究还是研究,丝毫不耽误。
其中几个难点已经有了思路,剩下便是实验。
那炉子以及焊接技术,都在一点点完善,不少钢材已经用在缝纫机上了。
等到年后工业作坊园建得差不多,他的钢材厂便能正式成立,到时候大规模生产不成问题。
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进行,一定能防御敌人于国门之外。
纪楚的计划一向缜密,至今还没出过大问题,身边人都是信服的。
说起来对比现实其他事情,技术难关才是最小的问题啊。
技术问题,只要投人投钱,总会有点效果,其他事情则不同。
比如京城孝子,就让纪楚十分无语。
不提那些了,纪楚跟李师爷正在给数科联盟各位夫子们回信。
临到年关,夫子们不约而同给他写信问候,他肯定要一一回应的。
随着各种项目的发展,整个数科联盟联系更加紧密,不少人已经成为至交好友,还相约要一起研究。
其中一部分原因,也跟纪楚拨出的经费相关。
依靠数科联盟发展的那些技术,自然不会让曲夏州数科独吞,一部分直作为打击的经费来用。
特别是在翻译各种经典数学书籍中。
因为把古书上,能用数学符号表示的,全都翻译出来,所以是项大工程。
在纪楚提议里,所有参与里面的人,每个月都有津贴发放。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反正足够一家四五口人生活的。
对于大户人家自然不在乎,却实实在在资助不少条件不算好的饱读之士。
倘若再有疾病的,还能再拿出一部分钱用作医药费。
小宋训导当教谕,当训导或许一般般。
可对于这些事,做得却是极好,而且并不揽功,还把实情说出来,所以今年过年,几乎每位夫子都在给纪楚写信问候。
还是现代好啊,搞个群发的短信邮件,不就完事了。
话是这么说,但纪楚跟李师爷还是勤勤恳恳写信。
数科联盟初见规模,他不能寒了大家的心。
除了各路信件之外,登门拜年的人同样不少。
安丘沾桥之前的同僚旧友,基本上门了,依旧按照纪楚的要求,人来吃饭就行了,不要带贵重的礼物。
这点大家都明白,已经成为习惯。
李娘子还说:“本以为两个孩子不在家,家里会冷清,没想到人还更多了。”
尤其是在州城的数科学生们,几乎日日都过来,他们也不光是来吃饭的,招待宾客,处理公务,甚至还帮忙打扫庭院。
不过纪楚只让从安丘沾桥出来的学生帮忙,其他人就算了。
安丘县罗玉村弓春荣两口子来的时候,纪楚一眼就看到他的腿不对劲,直接问道:“你的腿受伤了?”
弓春荣赶紧道:“没事,就是小伤。”
前段时间有趟货物要得急,他亲自带人去送,谁料货物太重,马匹吃力,自然要人跟着一起推。
没留神后面的车,小腿被后车压到,伤了有一个月了。
“已经看大夫了,养到年后就能好。”
纪楚皱眉:“运的什么货物,竟然那样重。”
“现在各地都在修房子,都是些石料。”弓娘子答道,“太危险了。”
“大人您放心吧,我看着他,伤没好之前,绝对不让他乱跑。”
这样还行,纪楚想到侄子他们运送棉衣到广宁卫,也提到马车行进艰难的事。
对啊。
火器重启还没批准,那改进马车总可以吧。
链条这东西,古代已经有了,没有大批量使用,就是钢铁强度不够,焊接技术也不行。
现在冶炼处研究方向不就是这个。
如果能造出链条强度的钢材,那火器所用的铁管根本不是问题。
再者,不管行军打仗还是日常生活,运输本就是重要的事。
与其等着朝廷给什么文书,不如先把其他东西给造好了。
有了这个想法,纪楚当天下午又去了冶炼处。
这次要做的,便是三轮车。
最前面的轮子还能替换成马匹,用马来当动力的。
总之是个能两用的,日常可以用脚蹬,更重的物品则换马匹做动力。
说起来,纪楚之前就想过做自行车,但自行车对道路有要求,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实用性远不如拉货的三轮车。
不过那会等着火器重启,就把这事押后了。
如今京城孝子还在走流程,他也只好把三轮车先给拿出来。
更重要的是,三轮车一改,还能当火炮车用,算是提前研究了。
李师爷听着,还道:“大人,您是担心火器重启的事有变?”
所以才围着火器,造了一大圈东西。
纪楚也不瞒他,点头道:“总觉得不会那样顺利。”
最近半年事情太多了。
从年中就开始谈的事,至今还没消息,心里觉得不对劲。
距离京城太远,就是这点不太好,不能时刻掌握那边的动向。
“或许是我想多了。”纪楚笑道,“反正把三轮车做出来,肯定没问题。”
让运输行业更省力。
不仅能方便百姓们运动东西,以后运送军需物资同样便捷。
数科联盟自从做出缝纫机之后,一直埋头自己的研究,是该再扬名了?
纪楚挑眉,一扫之前的忧虑:“走,问问数科夫子们怎么想。”
这能怎么想。
三轮车原理又不难,设计图随便就能画出来了啊。
真的这样吗?
怎么设计链条更省力?
如何带动轮子效率更高?
你算了吗,你就这么说。
现代很多东西看起来简单,实际上都是经过无数工程师数学家,物理学家精心研究出的结果。
人类智慧结晶可不是说说而已。
小宋训导眼看着刘学政也参与到三轮车的设计当中,忍不住对纪楚道:“你算是给他们找了个好差事。”
“这个年就要在这过了。”
说着,小宋训导十分顺手地拿出算盘,准备给大家算算加班费。
数科夫子们不在意加班,但他要在意啊,把大家过节费加班费都给加上,不能让他们白白辛苦。
纪楚跟着笑,还是曲夏州好,没有那么多烦心事,无论什么想干就干,丝毫不受京城孝子的影响。
数科众夫子们确实是为爱好做事,可有人帮忙处理后勤,还给他们应得的报酬,自然更加舒心。
怪不得其他地方也在扶持数科,但就他们这里的厉害夫子越来越多。
就算不能在这当夫子的,同样会住在附近,只为离数科联盟的中心近一点。
平临国有这样一群人,科技何愁不发展?
不知道是不是临近过年,衙门该忙的事忙得差不多了,不少官员也过来凑热闹。
廖知州他们得知,数科在设计便于运输的三轮车,更是要来看看。
等到衙门放假,来凑围观的人就更多了。
没办法,谁不知道数科一出手,就能改变一个行业?
看看缝纫机就知道了啊。
都大半年了,缝纫机订单依旧如雪花般飞来,多少人排着队啊。
这三轮车,应该也有这个效果吧。
弓春荣听说这件事后,瘸着腿都要来看,他眼泪汪汪的,以为是纪大人看到他腿受伤,故而要改进这个。
虽然确实有这点原因,但他真的是为了后续的炮台做准备啊。
纪楚哭笑不得,还真带弓春荣去数科看了。
数科早就不像之前那样冷清,每日人来人往,不管是交流的,还是研究的,又或者探讨问题的,皆是络绎不绝。
用张玉春的话说,那就是数科如此景象,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了。
而全国各地数科联盟成员们,就算冒着风雪,也要出门寄信,一起解决三轮车的技术难关。
他们对改变世界兴趣不大,但他们并不介意,让更多人知道数学的厉害之处!
曲夏州因为战争带来的阴霾,逐渐被数科要造三轮车的事情渐渐冲淡。
可以说这东西还没造出来,已经被万众期待。
弹花机,缝纫机,如今还有三轮车。
聪明人肯定已经猜到,数科设计出来的东西,生来便是改变世界的。
这也给其他地方数科提供思路。
他们也要造东西!
造不出来那么厉害的,可以造别的啊。
不少人走路都在思考,到底造什么东西出来,就让人眼前一亮?
曲夏州数科,说是全国数科的风向标都不为过。
听说有些地方,已经请数科厉害的夫子去改进船只了。
以前有什么问题,大家想的都是凑合凑合就行,现在想的则是,能不能有改进空间啊。
最好找专业人员来改进。
人们在数科里面寻找机会时,纪楚已经跟娘子去附近的道观上香了。
不过他们去的道观,不算什么正经地方。
这里面的道人最喜欢研究的东西,是长生。
没错,这位是炼丹师。
自古以来,道家也分很多种类,这种追求长生的道人更是不少见。
厉害的还能混到皇上身边,专门给皇上吃毒药。
而他们的“炼丹炉”更是有意思。
什么五花八门的矿物他们都敢往里面扔。
据说最早的火药,就是他们搞出来的。
最初的火药,不过是硝酸钾,硫黄,木炭三种粉末合成。
之后再经研究,威力越来越大。
平临国能有火炮火铳,火药的研究自然也在进步。
只是这对本地炼丹道人来说,就有点难了。
好在纪楚来寻人,并不需要道士们可以改进火药配方。
毕竟这配方他烂熟于心,基本不需要改动。
他来找人的目的,更看重他们其他方面。
如何能保持炼丹的稳定性,如何在炼丹的时候保护自己。
这才是纪楚想要的。
大白话就是,年后造火器的时候,他们数科需要安全员!
怎么搞火器不容易受伤,这点很重要的。
想来想去,没有人炼丹的道人们更熟悉吧?
所以大过年的,纪楚带着娘子来到人烟稀少的道观,来找找合适的安全员。
纪楚简直有点无奈了。
他简直环绕火器发展一切。
没办法,谁让上头还不发话。
京城孝子,你还在孝顺吗。
不是不让孝顺,而是这期间耽误了多少事。
想来火器重启这事,绝对不是朝中唯一一件紧急事项。
平临国那样大,多少黎民百姓的生计都悬而未决,只因为一个死人要下葬。
你是孝了,但你对百姓呢?
算了,不提这茬。
纪楚甚至算了算。
火器需要的钢材有了,炮台也在造。
□□他立刻可以给出来。
只要把安全员找齐,那不出两个月,绝对能造出好用的火炮。
大炮一悬,谁人敢来侵犯?
等彻底把有意侵犯的敌人打服了,到时候再坐下来谈条件。
想来曲夏州的百姓,就不会再被战事侵扰,可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正想着,突然听到道观里面传来爆炸声音。
领着他们的小童似乎习以为常,直接道:“两位稍等,小道去看看。”
“别,带着我们一同去。”纪楚直接道,“看看是什么异响。”
那小童连连摆手,这怎么能行。
纪楚原本只是说说,此刻倒是真有了好奇。
小童肯定拦不住纪楚,只心道,他们道观偏僻,怎么还真有人来上香啊。
正想着,又听到后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纪楚跟陶乐薇随着声音看过去,下意识抬头。
大白天的,有人放烟花?
虽然看不清颜色,但明显比市面上卖的都要好。
纪楚啊了一声,直接道:“州城的非法烟花,是你们道观卖的?!”
此话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道士立刻要退回后院,生怕被发现了。
可他看到纪楚之后,竟然硬生生止步,还拉着小童一起来行礼:“您是纪楚纪大人吗?”
认识他?
道士立刻道:“大人,您可是贫道的救命恩人啊。”
旁边的小童傻眼了,更是惊愕:“纪大人,您真是纪大人?”
师徒两人齐齐跪拜。
纪大人对他们的救命之恩,简直没齿难忘,但赶紧扶着他们不要跪下去。
纪楚对此有些奇怪,他们之间好像并不认识吧。
炼丹道士却笑:“您肯定不认识贫道啊。”
纪大人救过太多人,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他们这个道观,曾经沦落为赵家的暗娼馆。
安丘县的赵金川,以及州城的吏司主事赵锡元等人,勾结一气,总是做些下三滥的勾当。
纪楚惩处赵金川,把他弄到监牢之后,赵家人才收敛一些。
道观就是那个时候弄回来的,所以这炼丹道士一直记得这些恩情。
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纪楚有些诧异:“竟然这样巧。”
谁料炼丹道士却摇摇头:“大人,这并非巧合,而是您为官清正,救过的人太多。”
“您信不信,您随便去一个地方,都有您救过的人。”
所以这压根不是什么巧合。
而是天道承负,因因相续。
纪楚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笑道:“因因相续,运转不休,用你们的话说,咱们便是互为因果。”
炼丹道士眼前一亮。
没错!他就是这个意思。
纪楚见他们师徒二人已经放松,顺手指了指里面的烟花爆竹声:“说说吧,市面上未经许可贩卖的烟花,是不是你们造的?”
纪楚要研究火器,还推动大家用烟花,对此自然关注。
曲夏州州城之前没有太漂亮的烟花,大家还颇为遗憾。
可最近一段时日,凭空出现不少极漂亮的,还是没有官府许可的那种,好在烟花质量稳定,没有太大危险。
没想到他还有意外发现?
如此稳定的烟花,竟然是这里造的。
不过想想也是,纪楚让人打听,州城附近的道观,谁家道士是炼丹的,有人就指了这里。
会炼丹,那就会做漂亮烟花啊!
道士师徒嘿嘿一笑。
赚点外快啊,不然没饭吃的,您肯定可以理解吧?
纪楚倒是可以理解,而且还能带着他们挣更多钱。
这样的技术,做烟花岂不是可惜,要造就造军火啊。【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