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名字 他在看谁?


    一旁的暮从云可看不明白他们这你来我往的暗语。


    他无端地有些牙酸, 始终挂着礼貌微笑的面上也生硬了片刻。


    他眸光微动,稍微垂下些眼睫,抱着双臂的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


    所幸这种微妙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旁的房门忽然被撞开,李奶奶扯开手上的吊瓶,神情悲切地冲了出来。


    静谧如水的走廊像是被热油溅入, 登时炸开了锅。


    三人齐齐向躁动的源头探去。


    前来了解情况的警员和陪同的女人七手八脚地想要拦住她, 但是李奶奶瘦弱的身躯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挣扎气力, 一时间, 让几人竟然都无从下手。


    她枯瘦的手背上,被强行拔下的针眼处还在出血, 只是李奶奶像感受不到痛一样, 执意喊着要出院。


    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不多时,她还是被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的警官带回病房。


    将试图前来为她止血的护士甩开, 她的眼泪仿若失禁一般汩汩淌下。


    “让我去见阳阳, 我的阳阳……”她双目红肿地拉住一旁女人的衣摆,“阿娴, 求你了……”


    被称作“阿娴”的女人面露迟疑:“李奶奶,法医那边已经在为阳阳鉴伤了, 我们先养好身体,等警官的消息……”


    她颇有些底气不足般,渐渐消了声。


    最后也只嗫嚅出一句:“阳阳现在的样子不好看, 会吓到你……”


    “怎么会吓到我呢……”李奶奶面色苍白,抓着女人衣摆的枯瘦手指无力滑落,“那是我的阳阳啊……”


    “我把他从那么小一点带大,我只是想见见他最后一面……”


    她哀求的目光, 一个个巡视过房内众人。


    头发花白的老人,忽然跪了起来,就要冲他们磕头。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另一位短发的女警官垂下头,最终长长地、无力地叹了口气-


    因为异象局已经和警方打过招呼,于是暮从云充当了司机的工作,也顺理成章地可以跟着去了解情况。


    “我嘞个——”趁青年去开车的空档,余桃枝一把拉住越笙,双目发亮,连呼吸都急促两分,“四座法拉利啊!队长你打哪淘来的富哥!?”


    “?”越笙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这和满大街上面跑的车有什么区别?


    “哎,”余桃枝作西子捧心状,痛心疾首地感叹,“这下我真相信他不是咱们要找的人了,就我们局里这牛马工资,猴年马月才能买上豪车的一个轮子啊?”


    “天杀的资本家,等我什么时候把姓陈的和姓容的给干下来,一定给大家按法定假日放假!”


    越笙本来点了点头,想要像往常一般担任倾听者的角色。


    但默了几秒后,他忽然意识到余桃枝在说什么。


    他顿时偏过脸来,神色也严峻两分:“……你怀疑是他?”


    “……?”


    余桃枝像生吞了榴莲皮,看外星人似的和他对视片刻后,她语气复杂:“……原来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


    她一时间什么敬称都忘记了用:“不是,那资料上的男研究员不就姓暮吗?”


    “都是同一个姓,怀疑一下也很正常吧!”


    感情他们队长压根就没想过这事呗!


    越笙抿了抿唇,垂下眼来,认真思考了片刻:“不是他。”


    余桃枝恨铁不成钢,还未来得及发挥自己的军师身份,向他传授几招识人小技巧,暮从云就已经把车开到了他们面前。


    ——所以说,四座法拉利对她这样朝六晚九还要不定时加班的社畜,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这谁把持得住啊!


    她顿时把工作抛之脑后,喜滋滋地就要上车,沾沾富人的铜臭味。


    冰冷的五指却忽然搭上了她的肩膀。


    这大白天的,余桃枝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手里的档案袋拍她队长头上。


    却见越笙对她摇摇头,做了一个“不要说”的口型。


    ……就这?她的工作素养也不会允许她到处胡说八道吧。


    青年从后视镜看来的视线却忽然变得极有存在感,他稍稍眯起眼,搭在方向盘上的指尖也轻敲了几下。


    余桃枝率先钻进了后座,越笙也要准备跟着进去的时候,前门却忽然向外缓缓打开。


    暮从云扭过头来,朝他眨眨眼。


    思量片刻,越笙还是如他所愿坐到了副驾驶。


    他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一眼青年的侧脸,暮从云这会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优越的眉眼舒展开来,神色专注地望着前方。


    他确实从来都没有想过,异象局要找的人是青年的可能。


    不如说他根本不擅长抹杀恶念以外的工作,所以找人这事基本都是由队里另外三个人代劳的。


    ……会是他吗?


    他摸了摸缠在手腕上的绑带,有些迷茫地发了会呆。


    在一车人相顾无言的情况下,几人跟随着前方的警车到了目的地。


    余桃枝恋恋不舍地下了车,而闻讯而来的负责人向李奶奶再三劝说下,还是拗不住她,让她戴上口罩,进入了隔离间。


    夏天的温度高,哪怕在树林的遮蔽下,两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一具尸体腐烂分解。


    小男孩的尸体……估计不会太好看。


    几人站在外头,都能听到李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惨叫哀声宛若泣血,力透门扉。


    一时间,外面人人各自安静下来,不再言语,仿若在同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最后还是余桃枝有些受不了这种场景,她吸了吸鼻子,正打算找同步案情的借口先一步离开这压抑环境,回头的一瞬间,却像看到了什么及其可怕的事物,一把捂住了嘴。


    她一双杏眸圆瞪,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去拍了拍越笙的手臂。


    越笙沿着她的目光找去,一时间也怔在了原地。


    他长眉轻蹙,对着余桃枝先是摇了摇头。


    被李奶奶的哭声勾起了少许旧回忆,暮从云刚回过神来,就见他们二人转了个身,神色肃穆地盯着某个角落。


    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用手拂过了表盘。


    ——人呢?


    他跟着二人的视线僵硬转身,就见方才还呆在自己手表里的小执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跑了出来,正守在大门边,不声不响地往这边看过来。


    ……这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暮从云面色微沉,却发现身旁二人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动,再往小石头身上瞧去,就见小男孩神情悲戚,瘪着唇,一副将哭未哭的样子。


    只是灵魂又怎么会流出眼泪呢?


    他好像看不见眼前几人,也感受不到青年轻微抬起左手,示意他回去的动作。


    小男孩呆呆地看向解剖室,最终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委屈的呜咽。


    余桃枝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越笙:“队长,我们……”


    和她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青年:“哥……”


    没忘记维持自己怕鬼人设的暮从云小心地躲到越笙身后,小声问道:“他是在哭吗?”


    “他就是李奶奶的孙子吧?”


    越笙颦眉摇摇头,复又点了下,他看了一眼附近来往的、面色如常的人流:“换个地方。”


    普通人看不见这孩子。


    而收纳容器不仅会把执念信息同步到异象局里,也有可能激起执念的暴动。


    就在越笙和余桃枝二人还在绞尽脑汁用什么办法把小男孩安静转移走时。


    那小男孩抬头看了一眼他们二人,竟然乖乖跟在他们身后出了门。


    头一次见这么听话的小执念,余桃枝有些惊讶,她考虑片刻,拿出了寻灵仪,长长一声警报声过后,却显示小男孩的数值仍在抹杀线以上。


    “怎么会这样……”


    看着对方眼神清明,懵懂抬头的模样,她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而方才被青年提前系在他手腕上的金色流穗烫回了神的小男孩,则小心翼翼地埋着头,悄悄瞄了一眼暮从云。


    ……他真不是故意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冲着解剖室流泪了。


    不过好消息是暮从云吃一堑长一智,已经对这群执念忽然冒出的场景有了应对方法。


    找了一处安静角落,余桃枝蹲下身来,试图和他沟通:“你好,小朋友,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小石头摇摇头。


    面对她后续的还有没有记忆或者是凶手是谁的问话,他都报以了同样的答案。


    只在余桃枝问他:“那能告诉我们,你这些日子都在哪里吗?”的时候。


    手腕上的流穗烫了一下。


    小石头静静看了她片刻,就在余桃枝以为他还是不会回答的时候,小男孩张合着嘴,沙哑道:“在……找凶手……不记得……”


    他脖颈上深可入骨的勒痕似乎撕裂了声带,小男孩额角也破了一个口子,还沾染了干涸的鲜血,看上去好不可怜。


    余桃枝母爱大发,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像完成了任务的小大人,在余桃枝低头记录的时候,他飞快抬头看了一眼暮从云。


    却先对上了那位散发着寒意的大冰山,男人面色平静,在他忽然抬起头时,倏然和他对上了视线。


    越笙眉心微皱。


    他在看谁?


    小石头飞快把头低了下去,而暮从云压根没注意到这倒霉孩子还看了他一眼,他在越笙的身后,正试图让男人给他翻译一下刚才小石头说了什么。


    哪怕异象局能够参与进来,暮从云都没有什么正规的理由在这里逗留太久。


    在余桃枝问完话后不久,小石头缥缈的身影忽然消散,她“诶?”了一声,茫然地看向自家队长。


    执念的消失和出现时一样突然,越笙微眯了眼,眼眸里掠过一丝不解。


    没有任何气息的波动。


    和苏柳那次,几乎算得上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手腕稍微一沉,没了留下的理由,暮从云很快和二人告了别,善解人意地不再掺和进这事里面。


    让小石头在他们二人面前刷脸的嘱托,竟然这么阴差阳错地办成了。


    现在就等他们调查清楚小石头的死因,看能不能找到这孩子的心愿,如果越笙和他的队员愿意的话,再找个借口让小石头跟着他们走。


    当甩手掌柜的流程暮从云都构思好了,他心情良好地启动车子,准备回家。


    临走前,他却鬼使神差地往大厅处看了一眼。


    李奶奶佝偻瘫软的身子被扶了出来,小石头默默在他身边现了形,远远地注视着这位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的老人。


    半晌,他喃喃自语一般问道:


    “我的名字……叫做阳阳?”


    第24章 扑倒 被他骑在身下的腰肢柔韧有力……


    门铃响起的时候, 暮从云还在自家沙发上躺尸。


    他瞟了眼手机上的监控画面,左右环顾一圈,发现大伙都在各忙各的, 就连最听话的安安也和小石头在一起,正目不转睛地捧着平板看动画片。


    察觉到他投过来的视线,小姑娘甚至掩耳盗铃地捂上了耳朵。


    “……”


    他只好把自己从柔软的沙发里拔出来, 老老实实地去给人开了门。


    门外,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爷子背着双手, 腰板挺直, 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先是抬头环顾了一圈别墅里的摆设,而后才轻“哼”一声, 眯着眼看向青年:“你倒是会享受。”


    正飘在二楼擦拭着扶手的吴姨见状, 很快把抹布放下, 从厨房里沏了杯茶水出来。


    “冬玲,好久不见, ”踱步而来的小老头自来熟地接过茶杯, 轻嘬一口,“你的茶艺还是好, 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吴姨垂着眼笑笑,很快回到二楼继续工作。


    眼见着这老头子还要找人唠家常, 暮从云赶忙按着他坐下:“好了梁叔,我们先聊正事吧?”


    “什么正事不正事的,”老爷子说着说着, 还瞪了他一眼,“半个月前那事我还没找你小子算账呢,你怎么被卷入里头去了?”


    说的是爱情小镇那会。


    “他们把发现镇灵符的事告诉您了?”顶着对方极具压迫感的眼神,青年无奈一摊手, “没办法,纯属路过。”


    眼前这位是他爷爷生前的好友,也是通灵世家元老级别的人物。


    驱灵人再现的事闹得轰轰烈烈,异象局也不得不把消息和世家同步。


    “不过那符镇压的是一具二十年前的女尸,应该不是他们重新活动的征兆,”老爷子摇摇头,将手上茶盏放下,话锋一转,


    “你老实说,那女娃娃是不是现在在你这儿呢?”


    顶着老人家锋利的眼神,暮从云不打全招,十分坦然地朝楼上一指:“喏,在那呢。”


    正在忙碌工作的小蜜蜂苏柳从上面探出半个脑袋,正在任劳任怨地擦玻璃。


    “……”老头子闭了闭眼,显然不想看到这糟心玩意,“行了行了,你说的那小孩呢,我来看看。”


    暮从云朝一边窝在地毯里追动画片的小石头招招手:“阳阳,过来。”


    自从小石头想起来一点自己的名字后,暮从云就开始这么叫他,试图唤醒他更多的理智。


    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平板,小男孩在老爷子面前站定,打量了一番后,梁元良的表情却愈发显得有些凝重:“不对、不对……”


    他眉心紧蹙,抿着唇又绕着小男孩走了一圈,最后将视线投放到他的手腕上。


    那上边有着一道暮从云给系上的金色穗柳。


    “从云,把这个解开。”


    青年迟疑了片刻,本想张口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听话办事。


    金色流穗消失的一瞬间,小男孩脸上懵懂的清明登时散去,霎时之间,他浑身上下都被冲天的怨气包裹缠绕。


    小执念咔咔地转动脖子,表情狰狞地扭曲了面孔,双眸通红地向二人扑来。


    他动静大得连屋顶的苏柳都惊动了,老爷子上前一步试图压制,可小石头身上的黑气不散反增,离他最近的执念安安,在触碰到那片弥漫的黑气时,都发出了痛苦的“嚇嚇”声。


    抓在老爷子手腕的一双小手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给他掐出了一层指痕。


    “愣着干嘛!给他绑回去啊!”梁元良对着一旁还在观战的青年怒目而斥。


    就这?


    不是,他还以为这小老头有什么妙招呢!


    暮从云敢怒不敢言,默默地把那金穗又给捆了回去。


    男孩在金色的流光里被烫得惨叫连连,好半天才止住眼底上涌的通红血丝,在原地镇静下来。


    赶在梁元良吹胡子瞪眼前,青年抢先倒打一耙:“我都和您说了他有这情况,您没制服他的办法就别乱来行么?”


    净添乱。


    老爷子脸色白了又黑,默默忍下了这口黑锅。


    “这是什么情况,您有见解不?”青年指了指还瘫坐在原地抱着脑袋的男孩,“交给您能处理吗,最好是能把这小崽子从我家带出去。”


    梁元良坐回了沙发上,深吸了几口气,稍微平复一下心情后,才沉重地摇了摇头。


    “他现在不待在你的身边,怕是下一秒就会暴走伤人。”


    看出老爷子还有话要说,青年在他身边坐下,没有打断他的沉思。


    半晌,老爷子沙哑的声音才在房间响起:“你是纯阳之体,按理来说,不存在不能被你净化和镇压的执念,除非……”


    他静静地看向地上男孩:“除非有人先你一步,用邪术养着他的灵体,这样他无时无刻不被污染着神志,自然也不能保持清醒。”


    青年面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驱灵人?”


    小石头可不像苏柳一样,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他死亡至今,四舍五入才刚满两个月。


    老爷子不再言语,显然是也想到了这茬,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暮从云面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难看,他几次试图说些什么缓和气氛,譬如吐槽两句老爷子的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但他放在身侧的指尖,却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那些人还活着。


    杀害了他父母的罪魁祸首们,竟然还好端端的活在世上,甚至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还是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手……


    半晌,老爷子用力一闭眼,站起身来:“从云,如果你需要任何梁家的帮助,随时找我。”


    青年垂着头,坐在原地没动。


    梁元良有些于心不忍,暮从云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的人,因此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劝对方放下。


    他欲言又止,想要开口安慰。


    最终,他只把手搭在了青年的肩膀上。


    “你长大了,”他慈爱地看向青年,轻声道,“你父母在天有灵,他们会很欣慰的。”-


    夜晚的郊外小路,气温比白日低上不少。


    半途下车的青年付清了钱,又目送一脸狐疑的打车师傅离去,这才从包里翻找出手电,从微凉的夜色里混入小山林去。


    山路两边时不时出现几个惨白色的半透明残念,试图恐吓一下夜闯的青年。


    暮从云走了两步后,面无表情地停住,而后轻飘飘地抬眼扫了一圈他们。


    这人类能看见他们!


    残念们来了兴趣,一呼而上,准备逗弄这胆大包天的人类玩玩。


    却没想下一瞬,不知打哪刮来一阵妖风,耀眼的金光闪过,这些个残念们七零八落地摔了一地,懵着脑袋爬起来时,那人类却早已不知去往何处。


    暮从云没理会这小插曲,小石头遇害的现场被封锁了,他得另辟蹊径找条道过去。


    ——还得找到驱灵人在附近留下的符咒或是阵法。


    比起前者,后者才是个大工程。


    小石头的尸身已经被警方带走,如果在尸体或是现场有发现任何和驱灵人有关的信息,异象局那边早就该得到风声了。


    他有些烦恼地揉了揉眉心,把帽檐再往下压了压。


    一般能够束缚灵魂的地方,不在尸体和死亡地,就只能布置在执念最为割舍不下的事物附近。


    这小崽子一问三不知,还得他大半夜做贼似的给他一个个排查。


    暮从云抬头,稍微辨别了一下月光的位置,山林里并没有导航,不过根据他记忆里的路线,从这里绕过前面的树林,应该就到——


    他呼吸一滞,迅速摁掉了手电筒。


    不远处传来枯叶被踩踏的“呲嚓”声,像是有人正在往他的方向赶来。


    这鬼地方大晚上的还有别人!?


    这个点还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凶手,就只能是驱灵人了。


    青年迅速闪身到一旁的树身后,眸光晦暗,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但他没想到,对方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


    似乎是看见了亮光,早就确定了这处有人。


    电光火石之间,对方打着的手电也被主动熄灭,风声乍起,月色下朦胧的身影旋身袭来,动作干净利落,招招致命。


    暮从云倒也不是吃素的,由于不想暴露身份,他在树林里先是躲了几招,奈何对方不依不饶地追赶,看准了对方赤手空拳,手上并没有武器的一瞬——


    青年如同蓄势待发的猎狮,眼神一凛,找准时机从侧面闪出,将对方自背后扑倒在地。


    他骑在对方腰上,正要反锁他双手,却蓦然感到一阵恐怖的凉意,自他背后袭来。


    但在这之前——


    他攥着对方绑着束带,却仍然冰冷的手腕,一时间也忘了躲避,茫然问道:“……哥?”


    “!?”


    对方身形一僵,被他抓住的手腕也不再挣扎,暮从云这才后知后觉,那把鬼刀破空而出,刀尖正正就悬停在他的颈后一寸的位置。


    被他骑在身下的腰肢柔韧有力,在他的腿下被勾勒出几近完美的线条。


    青年一时间不知道抽什么风,忽然弯腰凑近了男人的脖颈闻了闻。


    还是那股熟悉的幽沉暗香,他在家里翻阅过资料,却没能查到半点和这味道有关的信息。


    乍然被青年的鼻尖触碰了后颈,越笙愣了片刻,可压制着他的人似乎没有放手的打算,虽然声音相似,但他一时也无法确认对方身份,只好偏过脸,借月光去尽量看清来人。


    暮从云后知后觉地松开手让他起来:“不、不好意思啊哥……我没想到会是你……”


    对方大晚上的在这里干什么?


    很显然越笙也有着同样的问题。


    他迅速从地上起来,长刀重新被他招回手里,来不及拍打衣襟上的尘土,他蹙眉问道:“你怎么在这?”


    是了,比起对方为什么在这,他出现在这处的可疑程度明显更高。


    暮从云沉默片刻,低头小声道:“晚上睡不着,我出来转转。”


    越笙显然不信,薄唇紧抿:“来这里?”


    青年这次安静了更长时间。


    最终,他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脸。


    “李奶奶她……很像我病逝的爷爷,所以我想,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他声音低落:“想着前两天阳阳那事,我这几天都失眠了,才想来碰碰运气。”


    躲在青年手表里,正默默扒着表壳往外看的小石头,一时间心情复杂。


    但看在对方今天睡了一个白天,晚上才勉强有精神爬起身来的模样。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第25章 不是怪胎 “你和我一样。”……


    “……”越笙倒也没说信是不信。


    他安静地借着月色打量了一会眼前人, 青年的表情被昏暗的树林藏匿,只有微薄的皎洁光亮,勾勒出对方熟悉的轮廓。


    也许是夜晚的小树林太冷了些。


    他后知后觉的, 有些贪恋起方才的温暖。


    方才的接触对他而言不过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越笙闭了闭眼, 没再说什么。


    他将长刀背在身后, 不再看向青年, 而是试图在地上寻找方才打斗时掉落的手电:“晚上不安全, 下次别这样。”


    暮从云热情地凑上来,打着自己的手电帮他找, 嗔道:“哥才是, 刚才吓死我了, 还以为我要被撕票了。”


    “……”身侧忽然贴上一截温热的手臂,隔着制服也不由烫了他一下。


    越笙下意识止住了动作, 默了几秒, 还是解释道:“只是要捉住你,没想伤你。”


    但被反制时, 破空而出的长刀,确实是他的下意识反应。


    青年没吭声, 他忽然沉下身体去,伸长了脖颈,在一堆层叠的枯叶里“嘶嘶”地扒拉着什么。


    也许是自己方才吓到他了。


    越笙还想要再安抚他几句, 手里就被青年蓦然塞进了个还带着温度的圆柱形。


    暮从云及其自然地把自己的手电递给他,又从地上捞起来越笙那个,手电筒在林叶里滚了一遭,早已沾染了些夜霜和泥土的湿凉之意。


    “还没问哥呢, 哥为什么在这里?”他点亮手电,顺势带过了先前的话题。


    被灯光点亮的一双凤眸微弯,映得青年长睫分明,眼眸深邃。


    而他藏在光影下的眸底,却并无多少温度。


    按理说案件的侦破,应该交给警方,异象局无端掺和进来——


    是因为已经知道了驱灵人的事?


    越笙低头瞧了眼被塞入自己手里的手电,又看向暮从云手中自己原本那个,不解地蹙了蹙眉,好一会才回答他的问题。


    “过来看看,”他眉目冷清,平淡地向青年解释道,“找不到李明阳的执念。”


    表盘里被点名的小石头不安地动了动。


    拿不住那驱灵人设下的法阵是否就在凶案现场附近,暮从云临出门前,美其名曰上保险,给小石头用金丝线捆成了个大闸蟹。


    所幸,目前看来,这小崽子还没有要暴走的迹象。


    暮从云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看上去对方还不清楚驱灵人复出的事情。


    有什么办法,不仅能通知到异象局那边做好准备,他还能完美脱身呢?


    以及那封密信,是不是能从对方嘴里套点什么情报出来……


    陷入沉思的暮从云下意识跟着越笙的步伐走,一时竟也没有思考对方要带他去哪。


    前方领路的人却徒然停下脚步,青年差点一个趔趄撞上他的后脑勺,正疑惑地举起手电打量四周,越笙就莫名转过了身来,逼近了他。


    男人有一对漂亮的桃花眸,只可惜那双黑润润的水眸常年来并无半分笑意,才显得极为不近人情。


    但在朦胧月色下,被这样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暮从云的心跳蓦然漏跳一拍。


    “怎……”


    “你还在生气?”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暮从云茫然地眨了眨眼,就见越笙眉心紧锁,注视着他的双眸,认真和他解释起来。


    “就算我没有认出你,也不会伤害你。”


    “刀气只会把你震晕,我会控制好力度的。”


    “……”


    青年一时间哑口无言。


    深夜的树林间须臾卷起几阵轻风,吹乱了男人偏长的发尾,也吹灭了他心底那点无端的烦躁。


    暮从云发现,他每次以为了解了对方多一点的时候,这人都会给他带来点新的惊喜。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越笙,反而让他轻舒了口气,如释重负般低笑了出来。


    从得知了驱灵人后一直压抑的心情,终于好上了不少。


    “你在笑什……”


    没等他说完,青年温热的手掌忽然落在他头顶上,像撸猫似的狠揉了几把。


    直把越笙一头柔顺服帖的黑发揉得翘起来半搓。


    “好了,”在他追究前,暮从云无辜地一摊手,向他眨眨眼,“现在扯平了,我不生气了。”


    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头发的男人呆怔片刻。


    “……”越笙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想要发作,又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


    最终,他只闷闷地撇了句“你要去哪,走吧。”


    被生气的对方出出气合情合理,他也只好和自己生了会闷气。


    噢,差点忘了这事。


    对方应该只是来附近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小石头的。


    既然如此,被他领着往案发地点赶,应该也不算耽误他任务吧。


    暮从云从善如流,领着他往前边走,顺势绕过了之前的话题:“警方那边有消息么,有关这孩子的死?”


    虽然还在试图捋清自己有些微妙的心情,但越笙还是诚实地应了他:“正在排查凶手,李明阳不是自杀。”


    “致死伤是头部的猛烈敲击,但是现在还没有找到凶器。”


    暮从云步伐一顿,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凶器是什么?”


    “据法医那边推测,应该是块石头。”


    “……”


    有人悄悄地闭麦了。


    ——合着现在杀人凶器就在他兜里呗。


    一般的执念都有着自己独立的个体,但也有少部分会附着在物件上,就算能够暂时离开,也不能和附着物分离太久。


    所以暮从云这几天带着李明阳出门时,都把那块附身的小石头给随身带着。


    好家伙,感情这凶器他已经带着去警察局里转了一圈了。


    他倒吸一口冷气。


    指不定这石头乱滚的时候,还被人看见过在他家门口徘徊呢。


    要被发现了的话,他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太好了,现在不止这个小麻烦精,他急着要脱手的东西又多了一件。


    “好你个小混球……”净会给他添麻烦。


    身后的越笙停下了脚步:“你在骂我?”


    糟了,忘记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大活人在这鬼地方。


    暮从云转过身来,连忙改口:“怎么会呢哥,我在骂我自己呢!”


    “我在深刻反思,刚才我太冒犯了,不应该这样……”说着他瞄了眼对方头顶翘起来的那一撮呆毛。


    “……没事。”


    在夜色之下,青年总感觉他的体温比白日里还要低,就连呼出的气息也是冰冷的,他无端想起几日前,男人过来捧着他脸时,那一双无温度的双手。


    像毛线团打结了一般,他忽然开始纠结起这个问题。


    “哥,之前还没问过你,”他偏过脸来,目光算得上是认真,“你身体怎么这么冷?”


    “……”越笙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片刻,似乎并没有想要回答的打算。


    奈何青年的目光太过炽热,像两颗跳跃的小火球,热腾腾地看向他,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半晌,越笙也只好先一步偏移开视线,逃避了他的视线:“不知道。”


    他还不知道自己撒谎的时候耳根会红,青年手里的手电筒无意间扫过他绷紧的脖颈,心下了然,也善解人意地没多问。


    “是吗,那哥要多注意身体。”


    说话间,他已经将人带到了被封锁的现场附近,越笙站在出口处等他,似乎想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青年却压根没往现场去,他目测了一下封锁线内的范围和阵法能生效的最大距离,绕着现场兜了一大圈。


    ——什么都没有。


    没有阵法的痕迹,也没有符咒的留痕。


    在越笙的视线死角,暮从云悄悄旋开手表表盖,时针转动的一侧被轻按弹起,表盘背后,竟然还有一个旋转的八卦仪。


    几缕金丝拨动着上边的螺心转动,一刻钟后,青年如同没事人一般,从另一侧又绕回了越笙面前。


    男人背靠在树身上,正闭着眼休憩。


    他呼吸平稳,表情宁静,只有一双羽睫还在微微颤动,可暮从云刚走近两步,越笙就被惊醒了似的,迅速从浅眠中醒了过来。


    “哥要是累了的话,就先回去休息?”暮从云试探着问。


    越笙似是困倦地眯了一下眼,而后不容置喙地摇头否决。


    “你自己在这里,不安全。”他说。


    差点忘了,他现在的人设还是个普通人。


    睡了一整个白天的青年当然还清醒得很,虽然八卦仪盘不出来法阵,但是他还想着把小石头放出来逛逛呢。


    最好是看看能不能让他回忆起什么。


    不过……


    看着人强打着精神跟在他身后的模样。


    这是多久没睡好了?


    暮从云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主动提出要离开,领着路就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沿路都有警方的标示线,倒也不怕身后的人迷路,确认越笙还跟在他后头,青年边走着,边开始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如果那阵法并不是藏起来了的话,极有可能是被布置在了其他地方。


    执念生前重要之物,也可能束缚住他的灵魂。


    会是在小石头的家里吗?


    这家伙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净给他增加工作量。


    “你对他们的事,好像都很上心。”一片寂静中,身后忽然传来自言自语似的低语。


    暮从云“嗯?”了声。


    “执念,”越笙的声音像是夜色里飘来的凉风,吹得他耳尖稍痒,“常人眼中的鬼,而你好像害怕这些。”


    青年藏在阴影处的唇角轻弯,眼底漫不经心地闪过一丝戏谑。


    他随口编的谎,对方倒是记得牢固。


    “为什么还要来?”


    表盘里的小石头也竖起耳朵,对此报以同样的好奇心。


    暮从云却没按常理出牌,反问他道:“那哥帮我查了没有?为什么我从景点回来,就能看到执念了呢?”


    越笙定定看了他一会,才解释道:“也许是怨念残留,在你身上停留过久,对你有了影响。”


    “那别人怎么没有呢,”青年偏过脸,对他莞尔一笑,“难道是哥留下了我记忆的原因?”


    这套说辞从始至终都是他编造的,当然是暮从云怎么说怎么合理。


    暮从云慢悠悠感叹道:“我先前还以为是我天赋异禀呢,比如是个怪胎什么的。”


    那自然是没可能的。


    毕竟他三岁那年就能看到执念,被父母的“朋友们”吓得哇哇大哭无数次。


    况且他也没听说过有谁八岁以后还能觉醒灵体的事迹,所以理所当然地编了一个不着边际,却也没有留下什么小辫子的说法。


    暮从云原本只是想带过先前的话题,却没想越笙忽然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臂。


    被冰了一下,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的青年一脸迷茫地回头看向他。


    “不是的。”越笙看着他的目光认真,瞳孔中却似乎又倒映着熹微亮光。


    一时间,暮从云忽然有些分不清,那是路灯的反射,亦或是越笙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男人低垂着眉眼,神色温柔,似乎是在唇边扬起了一个轻微幅度。


    就好像……在庆幸着什么。


    “你和我一样,”他唇瓣微动,一双眸如同深山幽谷里平静的湖面,忽而被垂落的露水轻点,“所以……”


    “你不是怪胎。”


    第26章 拥抱 “别难过。”


    青年在床上翻了个身。


    半秒之后, 他又翻了一个,短短一分钟内重复了以上动作五六遍后,毫无睡意的暮从云终于把自己从被褥里薅了出来。


    由于凌晨四点向老爷子发送了一条询问消息, 被对方误以为他吃饱了撑的扰人清梦,喜提黑名单后,暮从云现在是彻底睡不着觉了。


    他那就是随口编的谎, 怎么真的有人会在八岁后才觉醒通灵体质啊!


    而且这次越笙也没给他补现形符了。


    美其名曰“或许你不止能看到苏柳, 也能看到别人。”


    那下次他和对方见面后, 再看见其他执念, 他是要假装没看见,还是承认自己天赋异禀, 确实是天选之人呢?


    老实说, 一开始编谎的时候, 他没想和异象局沾染上太多关系。


    编个被怨气影响了的理由,等届时苏柳的问题解决, 他也好及时抽身一刀两断。


    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暮从云认真地沉思了片刻, 最终只能归结为自己运气不好。


    也许……


    也许还有对自己身边忽然多了个人的习以为常。


    见过对方吃甜点的样子,所以习惯性地给他投喂食物;知道对方吃自己装弱这一套, 所以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对方的照顾和保护。


    如今让他再心无芥蒂地断掉和越笙的关系,他好像还真有些做不到。


    放在枕边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还以为是梁老爷子把他从黑名单放了出来,捞出手机看了眼,回复他的人却是“X”。


    X同他年龄相仿, 这个点还没睡,看来也是通了个宵。


    【X】:[八岁后可能觉醒通灵体质吗,这是什么意思?]


    【X】:[理论上说是不可能的,但是也有例外。]


    还真有?


    暮从云坐直了身体。


    【X】:[老板你也知道, 为什么被复仇的对象往往能看到执念的原理。]


    【X】:[那是因为执念本身主动打破了阴阳两界的平衡,破坏了生死两界的大门。]


    【X】:[以此类推,如果人类就处于阴阳两界的间隙,也就是俗话说的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并且长期处于这种状态,也是有可能被激发通灵体质的。]


    青年蓦然想起了越笙那冰冷得不似活人的体温,以及对此闭口不提的原因。


    【日落时】:[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长期处于这种状态?]


    【X】:[那我就不知道了,这都是我听说的,不保真哈。]


    暮从云随手给他转了五百。


    X十动然拒,发来了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包,却还是坚守住了底线。


    【X】:[老板你就是用钱砸我,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日落时】:[没事,收着吧,帮我多注意下,有相关的消息也告诉我。]


    【X】:[好的老板!老板大气!]


    就在暮从云以为这场聊天就此终结,准备摁黑屏幕时,对方却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


    【X】:[对了老板,你之前让我查的人,是H大的吗?]


    自己之前是让他帮忙查查陈一白的底细来着。


    【日落时】:[是,有消息了?]


    【X】:[……老板我也是H大的,你不会也在吧?]


    这么巧?


    青年眯了眯眼。


    他和X是六年前通过爷爷的葬礼认识的,只不过二人一直是网友关系,线下倒还真没面过基。


    【X】:[表面该查的信息都查到了,但是老板你想要的那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面交。]


    【日落时】:[原因?]


    【X】:[比较一言难尽,总之老板不介意的话,最好还是由我亲自交给你。]


    行吧,暮从云也不纠结了。


    认识这么久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对方支支吾吾有话不敢说的样子。


    看来他这位好舍友,倒还真有点不简单。


    【日落时】:[月底的毕业典礼,我会回校,到时候见。]


    *


    第二天一早,暮从云没收到老爷子的消息,倒是先收到了越笙发来的。


    阳阳的尸体已经火化了,李奶奶要带着孙子的骨灰回乡下去,因为还要寻找小石头的执念,越笙问他要不要同往。


    暮从云正愁没理由去小石头家找一找那驱灵人的法阵,闻言马上就答应了。


    他悬在输入框上的指尖几次微动,想要询问几句越笙的身体情况,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打删删了两分钟,也没能拼凑出一句完整的问话。


    以他现在和越笙的关系,他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询问对方的呢?


    而且对方摆明了不想告诉他,他就是问了,也不一定能撬开越笙那张嘴。


    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青年最终还是退出了聊天页面。


    开车过来接他的人是余桃枝,她担忧的目光时不时透过后视镜落在后座,越笙坐在副驾驶闭目养神,听到声音后也只是睁开眼静静地看向他。


    他们不约而同地对昨晚的偶遇缄口不提。


    李奶奶坐在后座,抱着骨灰盒静静地看向窗外,她的神色悲静而死寂,和前些天还在到处张贴传单、苦苦期待的样子判若两人。


    听到车门被打开,有人坐在了她的身边,她也没有把头转回来。


    青年垂下眼睫,微微偏过脸去看她。


    他将手指按上表盘,可不知道是不是近乡情怯,这次小石头安安静静地呆着,没再闹出什么大变活鬼的事来。


    也许是离奶奶近了,他也变回了那个乖巧的孩子。


    靠近李奶奶那边的车窗被放下了一小截,风将她凌乱不堪的白发吹起,露出一张满是憔悴的面容,也让暮从云终于看清了她的现状。


    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浑浊不堪,像是已经流尽了眼泪;苍白的双唇皲裂破皮,依稀还可见被咬出的血迹。


    她宛若抱着心爱的宝物,枯瘦的十指死死地护住怀里的骨灰盒。


    好像这样就能够穿过时间,护住那个被残忍杀害的孩子。


    在车身穿过村门口的一瞬间,青年的神色蓦然一凛。


    电光火石之间,他将整个手掌覆上了表盘,彻底隔绝了小石头对外的感知。


    ——和他同时动作的,是前排的男人。


    安静靠在椅背小憩的越笙一下睁开了眼,他倏然坐直了身,锐利的目光先是在车内环顾了一周,寻找无果后,才看向车门外。


    前方的路也不好开了,金鸡村村口围了一圈叽叽喳喳的大爷大妈,见到李奶奶从车上下来,一下子噤了声。


    余桃枝在前方扶着李奶奶,而越笙蹙着眉,还在试图张望着寻找什么。


    暮从云和他并肩而行,明知故问:“怎么了哥?你的脸色好难看。”


    饶是这般担忧地询问着,青年的眸底却透着幽冷和防备,他垂下眼,不着边际地用余光打量了一圈周边村民。


    ——禁锢小石头灵魂的阵法,就在金鸡村里。


    多亏他眼疾手快,将表盘彻底封死,才没让李明阳一下子暴走,彻底堕化成鬼。


    这阵法应该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内里的怨气,已然积攒得足够浓郁。


    越笙面色凝重,没答他的话,送李奶奶回到家之后,才转过脸对余桃枝吩咐:“你到局里通报一声,这事可能和驱灵人有关。”


    “啊?”余桃枝还沉浸在伤感的情绪里,她使劲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似的,面上露出惊愕的神色。


    “队长,你确定吗?”她压低了声量,惊疑不定地问道。


    她没有经历过异象局对驱灵人的驱逐事件,也并没有在村里感受到什么异样。


    越笙简短地一点头,就要对身边的青年也吩咐道:“你也跟着她离……”


    剩下的话被截断在口中,他这才发现身旁的暮从云已经不见人影。


    越笙瞳孔微缩,他一颗心方方才提起来半截,余桃枝就稍扬起脸,示意他往屋子里头看去。


    简陋的土胚房里,青年正半跪在地上,仰着头和木椅上的李奶奶说些什么。


    他神色专注又温柔,一双长眉轻轻颦起,担忧地看向神色低落的老人家。


    对方似乎是说过,李奶奶和他去世的爷爷很相像。


    “……”越笙轻微低下眉眼,思忖片刻后,最终对身旁的队员说道,“你去吧,务必把我的话带到。”


    有他在,对方不会有危险。


    越笙没选择和暮从云一起进屋,他守在门外,男人面无表情,气质疏冷,让许多探头探脑想要打听八卦的村民纷纷望而却步,悻悻离去。


    而留在屋内,被误以为是在安抚李奶奶情绪的暮从云,在得到奶奶的同意后,迅速赶往小石头的房间。


    那是一间杂物房改造的卧室,空间非常狭窄,暮从云迅速翻动了一下桌上的书本和覆灰的被褥,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法阵的阴气很浓,几乎覆盖了整个村庄,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源头到底在哪里。


    不过越笙方才应该也有所察觉了,等异象局的人来,发动人海战术,怎么也比他无头苍蝇似的乱找要好。


    李明阳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多少落脚的空间,自然也没有什么私人用品,小石头情况不对,青年也没敢贸然把他放出来。


    在狭小的衣柜和空间有限的书架上都找了一遍,暮从云眯起眼,若有所思。


    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无功而返,


    可下一瞬,盘踞在表盘上的流光忽然分出一缕,似乎是指引一般,导着他的目光往床边的墙缝里去。


    暮从云犹豫片刻,跟着往里面伸手,下一瞬,他指尖微顿,竟然抽出了一本——日记本?!


    来不及惊讶,青年快速地翻阅起来。


    而他的表情却随着阅读愈发凝重,日记的最后一页还记录着小石头和奶奶的争吵,在落笔的最后一句,整本日记的内容就此中断。


    [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等我找到了爸爸妈妈,他们就不敢再欺负我了!]


    青年双唇紧抿,眸色晦涩。


    他下意识用指尖一寸寸地、拂过这力透纸背的字句。


    “……”


    “喂,姓暮的,你是不是没爹没妈的野种啊?哈哈哈!”


    “哇哇哇,生气了!去找你妈妈告状呀!略略略!”


    “啊呀!野种打人啦!”


    小男孩身体瘦弱,力气却大得出奇,他发疯似的冲过去,将那几个嘲笑他的人都按在地上痛打了一顿。


    虽然是以一敌多,但他不要命似的打法太过偏激,有人来拦他就用嘴咬,有人敢还手就加倍揍回去,受了伤也不知道疼,抓住了人就不撒手。


    一时间,本来仗着人数众多围殴他的几人逐渐屈居下风,屁滚尿流地四散逃开。


    却还是被他红着眼硬生生追了几条街。


    虽然他也被打破了嘴角,但当时小暮从云唇角带血,眼神狠戾的模样,大概是切切实实把几个熊孩子吓到了。


    第二天,爷爷就带他办理了转学。


    当时的他也和李明阳一样,失去了父母,身边只有爷爷。


    深吸了一口气,把日记本收回怀里,暮从云轻声向李奶奶告别,再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离开土屋。


    门外并没有人在等他,他一时也没想好自己要到哪里去。


    就好像这么多年来,他也始终没有个能问询归处的存在。


    漫无目的地游荡了数十米,却没想到,就在不远的转角处,他忽然听到了越笙压低的声音。


    “不相信……?为什么?”


    “容局,我是没有证据,但……”


    漫长的沉默后,以越笙最后应了个“是”结束,男人挂了电话,垂下眼默默地看向手里黑掉的屏幕。


    他表情平静,没有半点不甘。


    似乎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成百上千次。


    片刻后,越笙轻轻叹了口气,再抬头,才发现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和李奶奶的对话,正神色不明的站在出口处。


    “你……”他快步走近,发觉青年正眸色沉沉地看向他,暮从云的面上并无太多表情,但越笙总觉得他似乎不算心情太好。


    “我来接个电话。”越笙不知为何,下意识向他解释了一句。


    青年唇角微动,面上的郁色被他强压下几分,他下意识想对越笙笑笑,就像往日一般。


    但是怀里的日记本似有千斤重,让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在他开口前,越笙却上前一步,抬起了手来。


    不知道是被对方在眼上画符画习惯了,还是笃定越笙不会伤害他,暮从云沉默地看着他,并没有躲开。


    冰凉的指腹最终落在了他蹙起的眉心。


    越笙大概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安慰人的技巧,他默了几秒,只说:“别难过。”


    落在他眉心的冰凉,正在试图抚平他的伤口。


    暮从云强行弯起的唇角一下失了伪装的力道,他微微垂了眼,正好对上越笙的视线。


    ——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人时,会让人感觉格外专注。


    而男人神色清明,表情认真,依旧是那样寡淡如水的表情,也依旧是冰冷得毫无温度的指腹。


    却好像让他一颗被冻结的心,再次轻微地跳动起来,将冰层撞碎出一道裂缝。


    在沉默翻卷的汹涌浪潮中,他嗅到了一丝轻幽的、生的气息。


    在一片寂静中,青年忽然轻叹一声,稍稍舒展了眉眼。


    他抿了唇,唇角却弯起一分无奈笑意。


    而后他在对方有些讶异的神色里上前一步,张开双臂,主动地、温柔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第27章 书桌 没有人欺负过我


    怀里的身体既不温热, 也算不上柔软。


    越笙仿佛被他施了定身术,整个人僵在原地,青年暖洋洋的怀抱对他而言如同冬日火炉, 靠得近了,他几乎能够听到对方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声。


    于是炉中火焰从耳根蹿到脖颈,一点点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内。


    暮从云松开他时, 就见对方莹白的耳垂又变了个色, 就连眼尾也捎上一抹浅淡的嫣红。


    越笙愣愣地看着他, 而后不知所措般, 抬起手背碰了碰自己被青年体温沾染上几分的面颊。


    他是不是……脸红了?


    不过是个一触即分的拥抱,却骤然让二人之间的气氛被莫名的暧昧萦绕。


    见他有些局促, 青年轻笑了声, 主动打开了话题。


    他打趣般埋怨道:“哥抱起来好冷。”


    越笙抿了抿唇, 偏过头去,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半晌, 也只低低地“嗯”了声。


    如果他有所排斥或抗拒的举动,或许暮从云还会后悔起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


    但现下, 他只有些莫名惋惜自己没有多抱一会。


    片刻后,越笙才缓过些神来, 却对方才的事矢口不提,而是转移起了话题,询问他现在是否需要回去H市。


    青年摇摇头, 把怀里的日记本拿出来递给了他。


    “这是小……阳的日记,”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小石头’咽回肚子里,他摊开书页给对方看,“哥你看看。”


    他看着对方低敛的眉眼, 和专注阅读的表情,轻声补充道:“我猜测他可能遭受到了校园暴力。”


    “哥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去他的学校看看?”


    毕竟在家里没有驱灵人布下的阵法或是符咒,也就说明这玩意只可能存在于村里的其他地方。


    其中小石头生活痕迹占比最重的地点之一便是学校。


    越笙简单翻阅几页后,默了默,很快同意了他的建议。


    通过余桃枝给他事先准备好的证件,二人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入了小学。


    时值上课时间,二人从李明阳的班级绕过,径直往教师办公室走去。


    班主任是个中年女老师,趁越笙和她简单交谈的时间,暮从云极快地扫了一眼办公室全貌。


    办公桌上摞着高高一叠作业本,大概前几天就有警察来调查过,所以办公室内的老师虽然对他们的到来虽然有所好奇,却也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女老师姓陈,大概是对二人过分年轻的面貌不够信任,她狐疑地来回多看了他们几眼。


    “这些问题你们前几天不是来问过了?为什么还要再问一次?”


    越笙微微一顿,下意识转过脸去看青年。


    于是暮从云迅速回过神来,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茬:“是这样的,取证期间为了确认口供无误,我们会进行二次询问,您像上次一样回答就可以了。”


    他本就生了一副好相貌,此时神色认真,唇边勾了轻浅的笑意,很快让对方放松了下来。


    陈老师略一迟疑,还是跟随着他们离开了办公室。


    “明阳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她轻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你们发现了他的尸体,我也不敢相信他是真的……唉。”


    暮从云边在手机上记录着什么,边询问道:“您清楚他在校内的人际关系吗?李明阳和同学们相处得如何?”


    陈老师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那孩子不太爱说话,相处方面的话,我没听他说过和同学们有什么矛盾。”


    “怎么了,你们是找到了和凶手有关的信息吗?”


    越笙下意识微颦了眉,他神色微动,就要开口说些什么。


    青年却在背后拉了拉他的衣袖,面不改色地接道:“不好意思,调查情况还不宜公开。”


    “那请问老师,你知道他平时放学后都会去什么地方吗,会不会和同学出去玩?”


    “这……”陈老师移开视线,“应该是回家给他奶奶打下手吧,这我还真不清楚……”


    “学校是下午四点放学,放学后孩子们都是自行回家的呀。”


    她舔了舔嘴唇,有些局促地看了一眼墙上挂钟。


    与此同时,下课铃声倏然响起,原本偏僻的拐角处多了许多出来放风的学生,正好奇地看往他们的方向。


    暮从云停下了问询,向她礼貌地笑着点点头。


    在她转过身离开后,青年才摁断了手机的录音。


    越笙静静地看着他动作,直到被青年带着走下了楼梯,才拦在他身前,语带不满道:“她在说谎。”


    他眸色严肃,双唇微抿,用不认同的眼神看向青年。


    暮从云当然知道她没有说实话。


    小石头的日记本里,详细记录了许多次他向老师求助的过程,可总是得到老师敷衍的应允,第二天,施暴者们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


    陈老师分明知道他和班上同学的关系并不融洽,却还是向他们隐瞒了这个事实。


    “那为什么——”


    青年原本只是想敷衍带过,可面对对方那般较真的表情,却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原先的说辞。


    他沉默片刻,伸手牵住那截冰凉的手腕,带了人往楼下走去。


    离开了学生们探究的视线,暮从云才叹息一声。


    “因为没有用,哥,”他垂下眼睫,无奈地笑了笑,“都是孩子,就算真的被欺负了,也会被解释成小孩之间的打闹。”


    "最多再让他们的家长道个歉,说些我家孩子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还不是你活该的话。"


    “李明阳又没办法离开这所学校,老师不帮他,他就什么都做不了。”


    他口吻轻松,仿佛也只是在就事论事地同他解释,但越笙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玩笑般的自嘲。


    “再说了,现在凶手还没找到呢,没有证据,当然也不能随意污蔑人。”


    越笙轻抿了唇,没有答话,他微仰起脸,安静地听着青年诉说。


    阳光透过叶缝落在越笙的脸上,仿佛映着雪白的瓷器,暮从云一瞬间,忽然有些想要知道他的想法。


    被异象局排挤时,对方是不是也会感到难过?


    “你呢,如果是你被欺负了,你会怎么做?”青年偏过脸,轻笑着问道。


    偏长的羽睫在下眼睑投落一片阴影,闻言,越笙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而后摇摇头道:“没有人欺负过我。”


    “……”青年没好说自己方才偷听了他电话的事,“在工作上呢,也没有吗?”


    “被故意为难或者是被同事排挤?”


    他可还记得,在爱情小镇里,那一对男女对越笙说起话来,可是一点也不客气。


    越笙却还是摇摇头,看向他的神情不像是撒谎,也没有遮掩的痕迹。


    在青年看来的异常,对他而言不过是很平淡的日常。


    毕竟他是踏着尸山血海活下来的唯一一个实验体,早在实验室时,老师就告诉过他,不会有人喜欢他这样的怪物。


    十六年来,他严格遵循着守则,从不逾矩,对异象局给予的好坏一切照单全收。


    暮从云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给了他温暖拥抱的人。


    越笙仔细回想了片刻。


    不对,应该是第二个。


    毕竟他拔出佩刀那天,一向冷漠的老师破天荒地弯下身子,将他一把抱入怀中,热泪盈眶地夸奖他是自己最好的作品。


    青年拥抱他的时候却没有像老师一样说些什么,反而是撒娇般埋怨他身上太冷。


    暮从云表情奇怪地盯着他看了会,得到对方一个不解其意的回望。


    好吧。


    被他的坦然打败,青年只好转移了话题:“在学校里转转吧,看看能不能找到阳阳的执念。”


    他还得确认一下阵法在不在学校里面。


    和他有着同样想法的越笙默不作声,算是认同了他的建议。


    于是二人散步似的,在朗朗书声中,绕着学校走了一圈。


    可惜无获而返。


    越笙若有所思,暮从云的眸底也轻浮阴霾。


    案发现场、家里、学校里面,最有可能的几个地方他都已经去找过了,还有哪里会是小石头经常活动,留下执念的场所呢?


    他的日记本里也没有记录下什么秘密基地一类的地点。


    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暮从云叹了口气,准备找个借口绕着村子走上一圈,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都怪异象局的那群家伙不信越笙的话,这会来个人海战术,不比他俩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要简单得多。


    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非要去找这阵法不可的理由。


    就算驱灵人现了身,他也不会傻到暴露自己,光明正大地和他们对抗。


    况且小石头只要还留在他的身边一天,他就有办法压制他一天。


    只是……


    他现在走了的话,越笙就是一个人了。


    按照对方的性子,也不知道要闷头找到什么时候。


    他走了两步,却发现越笙并没有跟上来。


    “哥?”


    越笙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寡淡,眉宇之间却蓄着一抹沉思。


    听闻他的呼唤,越笙才倏然抬起头来,却没有立刻跟上青年的步伐。


    “他的座位,”越笙指了指楼上教室的方向,“我去看看。”


    座位……?


    电光火石之间,青年眨了眨眼,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他们刚才路过了李明阳的班级,自然也看到他被搬到角落单独放置的空位子。


    因为先前已经有警察前来取证,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再去翻查那张小木桌。


    现在回想起来——


    他的桌子太过干净,仿若崭新的一般。


    而在李明阳的日记里,座位上出现奇怪的涂鸦和黏糊糊的脏垃圾才是合乎情理的。


    他快走两步,跟上了越笙的步伐,却在上楼的时候,和一个扎着羊角辫,背着包匆匆往下的小姑娘撞了一下。


    青年道了歉,就要和越笙继续上楼,可他刚动作,后衣摆却被一股力量试探地攥住了些许。


    方才撞了他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抬起头,看向他俩:“你们、你们是警察叔叔吗?”


    她手指发颤,面上的慌乱不似作伪,女孩咽了咽口水,一双眼睛紧张地在二人脸上巡视。


    “跟、跟我来!”


    她忽然闷头往外跑去,越笙茫然地和他对视一眼,二人一时间也顾不上交流,下意识地追上了她。


    小姑娘去往的方向却与学校大门截然相反,她领着二人兜兜绕绕,一路小跑到学校靠近后树林的铁丝网。


    就在二人一脸不解地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时,女孩弯下腰去,将铁丝网下的那株灌木丛一把推开。


    繁茂灌木丛后的铁丝网上,竟然有着一个破了口子的大洞。


    女孩弯下腰,小心地避开铁丝被折断的尖锐处,领着他们走入学校背后的一片小树林。


    她显然有些害怕这个地方,不仅步伐放慢了许多,就连双手也开始打颤。


    就在青年想要说些什么前,越笙忽然沉下腰去,主动牵住了她颤抖的手。


    小姑娘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的手心冰凉,面前这位哥哥的手却比她的还要冷,可是对上对方平和的神色,她不知打哪生了一股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回握住对方的手,领着二人走向不远处的河流边上。


    到了目的地旁,她主动放开了越笙的手,抬起脸仔细辨认起周边的林木,还捡起一根树枝,不断地戳弄着附近的土壤来。


    越笙放慢了一步,与青年并肩,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暮从云的目光轻扫过他刚刚牵人的右手,神色莫名。


    来不及奇怪,那头的小姑娘已经大声叫唤了起来:“在这里!”


    两人迅速往她的方向赶去。


    匆匆掩盖的湿润泥土里,隐约可见是一张木桌的桌子脚。


    “我、我刚才偷听了你们的对话,”女孩用树枝做铲,试图将木桌挖出来,“班里的才不是李明阳的书桌,这张才是!”


    她抿着唇,憋红了一张脸,索性扔了树枝,用手扒拉起泥坑来。


    二人也随之蹲下身去,找了工具帮她一起挖着土。


    随着泥土落下,越来越多的桌身暴露在三人眼前。


    可随之出现的——


    越笙忽然抬起手,制止了他们继续挖下去的动作。


    青年的神色,也蓦然凌冽了两分,他下意识按住表盘,站起身来后退两步,在女孩茫然的眼神中,远离了那泥坑。


    ——尽管被湿润的泥土掩埋,在桌肚里,却还是露出了小半张崭新的黄符一角。


    露出的小半截走向,已经足够让在场见过符身的二人辨认出这是什么。


    ……锁灵符竟然被安放在了这种地方。


    这张书桌对小石头而言,是什么很重要的物件吗?


    第28章 想知道他的事 可以联系我


    这次接到越笙电话的异象局成员们倒是来得很快。


    暮从云找了个不打扰他工作的借口, 得到越笙同意后,先一步带小女孩离开。


    他藏身在校门口的阴影处,看着一队异象局的人匆匆小跑着赶过去, 不由轻嗤了声。


    青年嘴角的弧度下压,却无端带了点啼笑皆非的意味。


    女孩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一眼,有些紧张地离他远了些。


    比起方才那冷冰冰的大哥哥, 这个哥哥看上去好像更不好惹。


    多年来的生存经验告诉她这会儿应该远离他, 但她迟疑片刻, 还是咬咬牙留了下来。


    等到小队的人都走远, 她才小声问道:“他们是来调查小阳案子的警察叔叔吗?”


    青年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她存在,迅速收了面上嘲讽的表情, 尽量温和地朝她笑了笑:“是的。”


    “现在可以麻烦你告诉我, 明阳他的桌子是怎么回事吗?”


    暮从云克制着探究的目光, 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刚才他没听错的话,她对小石头, 喊的是更加亲昵的称呼。


    女孩的校服对于她而言实在有些过于臃肿, 衣服下摆处密密麻麻都是补丁,脚上的凉鞋已经磨得看不出颜色来。


    她的十指因为刚才挖泥的动作显得脏兮兮的, 因此暮从云也没第一时间发现她肿胀的手指关节,和皱巴皲裂的指尖。


    她有些犹豫着看了一眼教室的方向, 低声说道:“之前班上要开家长会,有几个……同学,把他的桌子搬走了。”


    “我以为他们又在欺负小阳, 就跟了过去,等他们走后,我才敢去河边找,但是一开始怎么也找不到。”


    “回来之后, 我才发现他们给小阳换了一张新的桌子……”


    青年迅速地捕捉到了她口中的时间点:“家长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女孩怯懦地缩了缩脖子:“一个半月前,不过、不过因为小阳不见了,所以他奶奶也没有来参加。”


    暮从云心里大致有了猜测·,他沉吟片刻,向女孩要了那几个男生的名字。


    都是一起读书的同学,怎么会不知道小石头被欺负的事,只不过迫于各种各样的缘由,他们都不愿意开口,女孩闭着眼咬咬牙,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了他。


    见她仍是一副紧紧攥着背包肩带,不敢和他对视的模样,默了默,青年垂了眸,温声道:“我会将你告诉我的情况同步回局里。”


    “你……”他沉下腰来,平视她的双眼,“需要我帮你保密吗?”


    女孩的下唇被咬得发白,听闻他这话,才惊讶地抬起头来。


    登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可以吗!谢谢你,警察哥哥!”


    暮从云轻笑一声,直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不用哥哥送你回家?”


    小脑袋登时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踌躇片刻,她又鼓起勇气细声问道:“我听说李奶奶今天回来了,我能去见见她吗?”


    青年自然没什么意见,在路上,他得知了女孩的名字叫做林妙妙,和小石头算是班上为数不多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他目送着林妙妙小心地推开门进屋,抬手给越笙发了条消息。


    比起他这边的岁月静好,现场可谓是一片兵荒马乱。


    从桌肚里完整掏出来的黄符被小心地放在地上,符上血砂的气味刺鼻,乍一离开木桌这个载体,就让在场的人员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余桃枝没忍住,和在场一位穿着高级制服的男人对骂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破坏?”她冷笑着瞪了一眼跟前的魏松,“已经知道这是锁灵符不就够了吗,你是不是还得捧着它回去邀一圈功?”


    长了一身腱子肉的高大男人冷冷看她一眼:“要怎么处理应该交给上头决定,我们都没有见过驱灵人的符咒,贸然动手只会损坏已有的证据。”


    他身旁的副官就刻薄得多,女人讥笑一声,轻蔑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扫了两圈。


    “跳槽后,桃枝你是过得越来越放肆了。”


    “越队,看来你领队无方啊~”


    如果暮从云在这,定然能听出来,这就是当时他在亭子里听到那一对男女的声音。


    “没见过世面的只有你们吧,”余桃枝掩唇退了几步,仿佛看见了什么恶心东西,“怎么,不是刚才我回局里汇报的时候,追着我咬说不可能的吗?”


    “苏燕,你也挺会变脸的哈。”


    苏燕面色一僵,还欲再争,却被队长伸手拦了住,魏松移开目光,看向角落里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男人。


    他微抬下颔,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越笙掏出手机看了眼。


    本以为来的是新的工作或是命令,却没想到对方低着眉思索片刻,竟然低下头去认真回复起来。


    而后越笙偏过脸,对着余桃枝耳语了几句,似乎是在吩咐什么。


    领了命令的余桃枝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又担忧地扫了一圈围在他身边的异象局成员。


    被她仿佛打量财狼虎豹似的目光扫过来,饶是始终沉稳淡定的魏松,也没忍住皱起了眉。


    分明余桃枝以前是他的队员才是,她却从来没有对他这个队长这么上心过。


    男人有些不悦地眯了眯眼,到底没说什么。


    *


    而暮从云这边还在村口试图打车,身后就传来一阵喇叭的鸣叫声。


    余桃枝在车窗边撑着一张丧脸,生无可恋道:“队长让我来送你回去。”


    直到不明所以的青年上了她的车,她也没给暮从云半点好脸色。


    就在暮从云认真思考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比如让她去忙工作,他自个打车回去之类的话时,女人忽然坐直了身子,生气地一锤车喇叭。


    车子发出尖锐的鸣叫声,余桃枝咬牙切齿道:“天杀的异象局!”


    暮从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老实说,这话他真没想到会从对方的口中蹦出来。


    毕竟越笙给他带来的刻板印象太重,活生生让他误解以为异象局都是一群热爱工作的小愣头青。


    他迟疑两秒,接过话来:“怎么了?”


    余桃枝像打开了话匣子,好一顿输出,痛骂了一圈在局内的牛马生活后,才说到暮从云想知道的话题:


    “一张破符也不让我们破坏,还得查查查,我看是得给他查查脑子,多少查出点毛病来!”


    异象局不准备破坏那张锁灵符?


    青年的面色冷凝两分,他轻眯了眼,试探道:“是刚才那张符?那是什么?”


    余桃枝将将要开口前,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又把话给吞了进去,她偏过脸打量了几眼青年,才轻声哼道: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于驱灵人的事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把普通人牵扯进来。


    尽管不清楚他们队长到底为什么对这个家伙这么上心,什么不该说她还是知道的。


    但说实话,她确实很好奇暮从云的身份。


    毕竟几次三番和他们队长一起出现,怎么看对方也不像是个普通路人。


    她咬了咬腮边肉,只安静了三分钟不到,忽然直截了当地问道:“喂,你到底是不是通灵者?”


    金鸡村离H市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这会正在僻静的小道上行驶。


    闻言,暮从云有些讶异地偏过头去,正正对上了她毫不掩饰的注视。


    杏眸斜睨了他一眼,就见青年的面色很快从惊讶转为平淡,慵懒笑道:“怎么可能,我才没那个本领。”


    他语调拉长而缓,气定神闲,余桃枝却不知为何,在其中就是察觉到了那么一丝怪诞的别扭感。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再追问些什么,但在送青年下车前,她拦住人,向青年递了她的手机。


    “加个好友?”余桃枝眸子微弯,黑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暮从云,见对方似乎有所犹豫,很快抛出了橄榄枝。


    “下次有什么事,联系不上队长的话,可以来找我。”


    暮从云还是微蹙着眉,举起手想要推拒。


    “或者你想知道更多关于队长的事……”见青年始终平淡的眸光终于有所微动,她恍然大悟地补充完了下一句,“也可以联系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才怪。


    目送对方的身影进入别墅,余桃枝这才收回有些恍然的目光,若有所思。


    半晌,她轻笑一声,眉宇间还带着点狡黠的幸灾乐祸,不紧不慢地驾车离去。


    *


    等扒在窗边的苏柳告知他余桃枝走了后,暮从云才把小石头从手表里放了出来。


    小男孩浑身上下都被深沉的怨气所覆盖,哪怕被金色的流光一圈圈捆住身躯,也不停地在地上弹动着崩溃尖叫。


    “啧。”


    小麻烦精。


    青年抬手遣散了周边一群担忧的执念,思索片刻后,从小男孩身上的层层流光里抽出一条,牵着他走向角落的小黑屋。


    小石头挣扎得起劲,他双眸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小,眼瞳通红,大张着嘴咆哮,还想要扭过头去啃大厅的地毯。


    暮从云一边堵住他的嘴,一边给老爷子去了个电话。


    “又干什么!”秒接了电话的对方中气十足地斥问。


    三两句和他解释了今天的事,暮从云扫了一眼脚下狰狞着面孔,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肚的执念。


    “最多三天就成恶鬼了,”他一脚踹开门,把牵着的执念甩进门内,“怎么样梁叔,考虑好没有?”


    “……”老头子沉默片刻,颤颤巍巍地问道,“只有这个办法?”


    “哎,”暮从云无奈叹气,“异象局那边把这锁灵符当宝贝,舍不得破坏,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对方显然还想挣扎一下,中气十足的嗓门一下子苍老了数百倍,梁元良晦涩地咳了几声,哑声问:“那……只有老头子我一个人选吗,咳咳咳……”


    "你看叔这都一把年纪了,丢不起这人啊!"


    青年施施然在沙发上坐下,顺手给角落的小黑屋扔上一张静音符,隔绝了小石头发狂挠门的声音。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用视死如归般的语气道:“您实在做不到的话,我去一趟异象局也不是不行。”


    对面还在垂死挣扎的声音一时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暮从云在心里叹息一声。


    “……也罢,”半天,对面才艰涩地否决了他的提议,“我去就我去。”


    “谢——”


    “臭小子!”道谢的话没出口,那头很快也调整好了语气,“这事解决了,你来给老子画一百个符!”


    青年垂下眼睑,低声闷笑起来:“好。”


    “就是一千张,也给梁叔画。”


    第29章 毕业典礼(三合一) 哥今天真好看……


    近来, H市警方接连侦破了好几起恶性案件。


    一件是陈年旧案,从景区爱情小镇湖底打捞起的女尸,凶手潜逃二十余年, 最终被抓捕归案。


    另一件则是金鸡村近郊发生的九岁孩童被虐打致死案件。


    第一起女尸案暂且不论,第二起案件的侦破过程实在有些太过……离奇。


    先是有热心人匿名提供线索,告知警方死者生前可能遭受过校园暴力, 再是警方实地调查, 对同学们提供的名单一个个排查, 却因为证据不足, 案件迟迟不能往前推进。


    直到三日后,那些被他们调查过的小男生, 忽然被吓得屁滚尿流般, 慌不择路地冲进警察局里, 央求着警察叔叔逮捕他们。


    眼见着几人从包里一顿翻,最终从包裹了好几层的塑料纸中掏出一颗还有着凝固血迹的石头, 查找凶器找了个昏天暗地的警方沉默了。


    “我们、我们只是拿石头砸他玩!”其中一个男生哭得声音沙哑, 两股战战,“后来, 后来就发现他不动了!”


    剩下的同伴也抱作一团,两腿发软, 恨不得离那石头十万八千里远。


    “警察叔叔,你快抓我们走吧!”


    “这石头、这石头里面有鬼啊呜呜呜呜!”


    负责案件的女警官蹙着柳眉,冷声呵道:“讲清楚!什么叫有鬼, 前几天你们不是还发誓说不可能是你们吗!”


    其中一位胆大点的男生伸出手,指向地面的石头,牙齿直打颤,哆哆嗦嗦道:“它、它忽然出现在我们家里……我们、我们走到哪, 它就跟到哪。”


    农村里的人大多都偏信些牛鬼神教,几个小孩自小被言传身教,乍一遇这事,都被吓坏了。


    结果一对口供,才发现这石头还会瞬移,在每个人面前都出现过不说,一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拖着石身在地上“嚓嚓”地滑行。


    不管他们怎么把自己藏在被褥里,这石头最终都会出现在他们枕边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而他们也因此开始频繁地做起了噩梦,男孩血淋淋地抬起一双眸子,诡异一笑,像是石头一般,满目怨恨地拖动着双腿,向他们移过来。


    几天下来,这群孩子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对不起!我们不应该说谎,您快把我们抓起来吧!求你了!”


    几人脸色发白,浑身冷汗,对案发当日的罪行供认不讳,从时间到案发经过都抖露了个干净。


    于是这场骇人听闻的凶杀案就这么暂时落下了帷幕,新闻报道的时候,小石头正和安安一起并排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看。


    不对,现在应该不能称他为小石头了。


    李明阳恢复理智后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被暮从云协助着从石身中分离出来。


    这杀人凶器放在他家烫手不说,还怪不吉利的。


    青年抛着那颗石子,安静片刻,忽然挑了下眉。


    老头子这会正坐在餐桌对面,心满意足地宰了暮从云一顿满汉全席后,见青年若有所思般,突兀地勾起一边唇角,忽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没好气地把椅子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臭小子,你又想干嘛?”


    “在局里故意摔那一下可把我老脸都丢尽了,你可别再霍霍我这把老骨头了!”


    “放心吧梁叔,”闻言,青年好脾气地笑笑,眉眼微弯,“这次用不着您。"


    “只是想了个招,给那些小鬼头找点事干。”


    老爷子疑惑地扬起一边眉毛,思考间,身前的空杯被一只小手拿走,在汩汩声加满了茶水。


    “爷、爷爷……”小石头抬起脑袋,露出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将盛满的茶杯推过去,“喝……”


    脱离了鬼化的小石头,和普通孩子也并没有太多不同。


    梁元良低头看他一眼,半晌,他收敛起微微上扬的嘴角,高深莫测地一点头。


    老爷子掩唇轻咳两声,决定当作没听到方才青年大逆不道的话。


    *


    三天前。


    锁灵符溃散后,被锁在房间里的小石头终于安静下来。


    暮从云收回缠在他身上的流光,低垂着脑袋的小男孩这次没再攻击他,而是用力捂着头,喃喃着说些什么。


    苏柳和安安凑近了些,听到他在语无伦次的说着:“奶奶,对不起……”


    “想起来了?”青年靠在墙边,吹了吹白烟,呷了一口吴姨泡的茶,“那行,过两天带你去找她。”


    小男孩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眸底浓郁的黑色散去,露出一双干净明澈的眼眸。


    “我能……见她吗?”


    暮从云回到沙发边上坐下,漫不经心道:“当然可以。”


    “但她能不能见你,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人,他低垂了眉眼,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


    半晌,青年唇边扬起一道算得上轻快的笑容。


    于是隔日,在村子里看着奶奶,抹着无法流出眼泪的小石头一抬头,就对上一张过分漂亮,却又过分冷漠的死人脸。


    男人清冷到有些薄凉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的垂下,于是小石头抽泣的声音一噎,硬生生在他跟前摔了个屁股墩。


    上次失智的时候还没有感觉,这会儿他却实打实地上演了什么叫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越笙蹙了蹙眉:“……”


    他还没张口,见了鬼似的小石头就麻溜地爬了起来,噔噔噔地躲到了不远处正和老人家聊天的青年身边。


    他攥着暮从云的裤子,小心地从青年背后探出个头来。


    暮从云疑惑地看了一眼他,这才沿着他的视线,看到不远处散发着冷气的某座冰山。


    “哥,这里!”他小声地唤着对方,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了两分弧度。


    越笙却没有马上靠近。


    他接到暮从云的电话,说是在李奶奶身边看到了李明阳之后,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可最多不过几个小时,暮从云又没办法和这孩子交谈,他们看上去……


    怎么会这么熟悉?


    他无端地想起了当时在青年别墅里看见苏柳时,对方那好像犯了错似的,小心看向青年的表情。


    越笙抿了抿唇,良久,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老人家正坐在土坯屋前掰着玉米,她神色恍然,好半天,才意识到有人来了。


    她显然也还记得越笙,但抬头看了看,李奶奶面上微薄的期冀只一闪而过,就像稍纵即逝的烟火般熄灭,她垂下头去,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待在了青年身边,连带着都觉得越笙没那么吓人了,小石头暗自松了口气,他小心放开了攥着暮从云的手,蹲下身子去,认真地看着奶奶剥玉米。


    暮从云示意他换个地方聊,走到砖房转角,越笙才从怀里掏出寻灵仪,简单测了测。


    青年十分不经意地瞥去一眼。


    数值已经降到了安全线下,越笙默了默,把信息同步给了队员们。


    他才抬起脸,就看见青年眼含笑意,藏不住惊喜一般,小声而又神秘地和他咬耳朵:“哇!原来我真的能看见别的执念!”


    “一开始还以为我认错了呢,幸好奶奶之前让我看了阳阳的照片。”


    “哥,我有没有帮上忙?”


    青年一副“求夸奖”的神情,成功让越笙刚才想要问出口的质疑被默默咽了回去。


    这样贸然怀疑对方,是不是不太好?


    而凑得太近,他耳尖逐渐被青年说话时的气息拂上几分痒意,甚至有些发热,越笙顿了顿,终于成功地说服了自己。


    “嗯,”他点点头,回看向对方的眼睛,认真道,“谢谢你。”


    暮从云还不知道他这一误打误撞让越笙就这么暂且放下了对他的怀疑,二人并肩驻足,一起看了会小石头陪伴奶奶的宁静画面,半晌,青年才低声问道。


    “有没有办法,让奶奶也能见他一面?”


    越笙轻摇了头:“破了阴阳,他就没办法再去投胎了。”


    这道理暮从云也知道,所以他才没有贸然给奶奶画个符,让她见一见自己的孙子。


    只是……


    异象局有个替普通执念通灵家人,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的方法。


    ——入梦。


    大梦醒来,恍若隔世。


    这也是许多执念们达成心愿最为快捷的一次性方式。


    显然越笙也知道这一点,见青年有些黯然神伤的模样,他沉默片刻,主动开口道:“我会想办法。”


    “——让奶奶梦到他。”


    还在思考要怎么才能把话题引到这上面的暮从云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地看向对方。


    越笙是有读心术吗?


    对方墨色的眼眸里,倒映着他微愣的身影。


    半晌,他哑然轻笑。


    见小石头理智稳定,越笙也没多做停留,将异象局通用的小徽章扣在执念衣服上,他屈膝下蹲,替对方整理了一下衣领。


    “不用试着摘下来,你身上没有异常的话,它不会主动脱落。”


    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神色寡淡地替小石头扣好徽章,再看他一眼,就要起身离开。


    男人指骨冰凉,接近他的时候,李明阳却蓦然感到了说不出的舒适。


    就好像一泉冰池,和青年流光的炽热完全处于两个极端。


    就在越笙即将转身前,小石头终于回过神来,接收到青年恨铁不成钢的眼色,他急急抓住了越笙的衣摆。


    “烧、请……”他有些紧张地松了手,却还是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道,“请帮我,把桌子烧了。”


    很少有执念会向他们提出请求。


    越笙有些意外地停下脚步,就见小男孩忽然偏过脑袋,远远往奶奶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要……让她看见……”


    这才是他真正的执念。


    在他死后,最害怕的事,就是奶奶去学校为他开家长会时,看见那一张满是狼藉的桌子。


    吵架那天,他其实离家出走没多久就后悔了。


    但是夜晚树林里难辨地形,他兜兜转转,竟然在里面迷了路,想着等到白天再回去给奶奶道歉,李明阳抱着身子,小心地找了颗大树,在旁边蜷缩着睡去。


    可他还没等来天亮,就等来了班上的几个恶霸。


    他被一堆窸窸窣窣的小石子砸醒,不远处,那夜夜在他噩梦中出现的几个人,正嬉皮笑脸地问他是不是被赶出家门了。


    “没爸没妈的小矮子,你奶奶也不要你咯!”


    “你奶一个人在家里,会不会被吓哭啊!”


    因为奶奶独自抚养他长大,村里的很多闲言闲语,都会让奶奶红了眼眶。


    本想忍着气离开的李明阳脚步一顿,忽然恶狠狠回头,朝笑得最欢的男孩打了一拳。


    也就是这一拳,让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死后,几个男孩六神无主,最终决定把他的尸体运到更遥远的地方,伪装出自杀的景象。


    而终于离开了树林的小石头,距离他到家的距离,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


    和青年得知这一切后的沉默不同。


    越笙停下脚步,垂眸看向他,片刻,男人摸了摸他的脑袋,应道:“好。”


    *


    那张书桌作为被锁灵符依附的证物,早就被带回了局里,有越笙做保证,小石头的执念也应该有所了却。


    只是他死亡的真相,如何也瞒不过满头白发的奶奶。


    暮从云没再要他和自己回去,和越笙一样,他给小石头留下了一缕流光,让对方有什么事,就把丝线扯断。


    心愿达成后,执念很快会投转轮回,最后的时间,能够陪在奶奶身边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而暮从云的手机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响个不停。


    距离H大毕业典礼的时间只剩下三天,黎子宵那头开始催命似的,要找他帮忙做参谋。


    这小子终于豁了出去,毅然决定要在毕业典礼上向顾希表白。


    为此,暮从云和裴铭已经陪他跑了三五家鲜花店,以及数十家首饰店和精品店。


    裴铭已经从一开始的兴冲冲到最后提不起半分精神,暮从云更是秉承着做好司机的理念,坚决不去点评黎子宵的审美爱好。


    在车上躺尸等待黎子宵时,裴铭忽然犹豫着问道:“暮哥,毕业典礼那会……”


    “你还有别的家人来吗?”


    知道他家里情况的人不多,裴铭算一个。


    见他没出声,裴铭急急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问了子宵,到时候他家人会来,我也要陪着小童爸妈拍照,我是担心哥你一个人……”


    完了,暮从云不会生他的气了吧。


    “有。”


    出乎他意料的,暮从云转过脸来,不但没有低落,还轻笑着应了声:“有人会来。”


    虽然他也没想到,那人真会答应他的邀请。


    青年的眉眼一时间柔和了几分,就连嘴角也噙了一抹无奈笑意。


    没见过他哥这个表情的裴铭,硬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搓着手臂,眼神微妙地多瞧了几眼暮从云。


    可惜这会黎子宵已经完成了采购,大包小包的拎上了车,于是他只好偷偷点开手机,私下和女朋友分享这个惊天大新闻。


    而另一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对方的越笙,在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一片安静中,他率先开了口:“……有什么问题吗?”


    三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余桃枝身先士卒,举手提问:“队长,你为什么穿这套?”


    越笙低头看了看,报以不解:“参加典礼,不是应该隆重些?”


    深色的西服裁剪得体,衬得他一身冷白皮肤像是能够反光,几人左看右看,山子晋弱弱开口:“可是队长,你参加的是毕业典礼……”


    越笙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思考这和其他典礼有什么不同。


    贺平适时地补刀:“越队,你穿这身,更像是去相亲的。”


    “……”越笙又不说话了,他垂下眼,扯了扯身上的领带,默默地转过了身,准备回去把衣服换掉。


    余桃枝眼疾手快掏出手机,给他拍了张照片留念。


    下一秒,这张照片出现在了她和暮从云的聊天框。


    【日落时】:[?]


    【桃子】:[看你那毕业典礼把我们队长逼的。]


    【桃子】:[可惜他不打算穿这套去,拍给你留念一下。]


    为什么要拍给他留念?


    他这么想着,手上却很诚实地回道:[……谢谢。]


    对面给他回了一个坏笑的表情包,青年把聊天框往上滑,将刚才余桃枝发过来的照片,默默按了个保存。


    照片里的越笙有些局促地扯着衣领,不知道他的队员们说了些什么,青年的指尖在他通红的耳垂摁了摁。


    他是真没想到越笙会答应过来。


    在金鸡村时,他状似无意地和对方提了一嘴,然后在越笙有些疑惑的神色里,暮从云突兀地就问出了口。


    他问:“哥,你愿不愿意来我的毕业典礼?”


    越笙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青年半倚着村口的大树,眼眸低垂,细密的长睫覆盖其上,他无奈地笑笑:“因为我没有别的家人啦,如果哥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


    这本来就是他一时头脑发热递出的邀请。


    小石头的事结束后,他一时半会也没理由去联系对方了吧。


    “……好。”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竟然应下了。


    越笙那双深邃漆黑的桃花眸像是浸了墨,青年有些愣怔地抬眼,就这么撞进了他的眸底。


    只是答完他后,越笙才有些不知所措般移开视线:“但我没有参加过,你请我去……”


    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青年惊喜的神色不似作伪,随着他一个“好”字彻底融化成暖融融的笑意,越笙轻咬下唇,到底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问问他的队员们,应该可以解决吧。


    暮从云也没想到,原来他是在纠结该穿什么来。


    下意识点开了和越笙的聊天框,他差点想让越笙不用参考别人的意见,直接来找他就好。


    不过他的理智还是在那一大段字发出去前堪堪回笼。


    将头脑一热打的一长串一个个字删去,青年盯着聊天框看了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笑。


    自从余桃枝给他发来了越笙的照片,他就没有克制过唇角的笑意。


    把手机放下来,青年抬起一边手臂,遮在了眼睛上。


    怎么这么较真啊……


    也……太可爱了吧。


    *


    最后暮从云还是没去打扰越笙挑选衣服。


    他决定把这份悬念当做给自己的小惊喜,留到典礼那日揭开,和越笙约好了去接他的时间,他先来了趟图书馆,见见网友“X”。


    “老板,这边!”


    角落里,一个头戴耳机的清瘦男生冲他招手,暮从云脚步微顿,轻眯了眼。


    他远远地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还是走到了他跟前。


    “老板好!”男生和网上那副沉着模样有很大反差,他伸出手,冲暮从云露齿一笑,“我叫萧晓,今年念大三。”


    暮从云没有马上回应他。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对方脸上游走一圈,这才慢条斯理地抽出手和他握了握。


    “来往穿学士服的同学这么多,你倒是认得我。”


    “……”


    对方和他相握的手登时一僵,萧晓有些心虚地左右看了看,他舔了舔唇,移开目光道:“这个、老板你帅得比别人明显两个度,我这一眼就……”


    “说实话。”


    青年冷声打断了他,漆黑的眼眸威胁般眯起,看过来的时候,萧晓蓦然有种和深渊里的怪物对视的错觉。


    他咽了口口水。


    “是提前调查了我,还是事先就知道我的身份……”


    尾音被青年拖长了些,他微微歪了头,似乎是在考虑如何杀人灭口。


    暮从云不笑的时候,那一双形状优越的凤眸便好似带着戾气的尖刃,半晌,青年微扯了唇,正要说些什么。


    “老老老老板!我说!”


    知道暮从云身份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有他一个。


    萧晓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第一次和你联系不是偶然,是你爷爷安排的。”


    暮从云愣了一愣:“我爷爷?”


    他完全没有想过,这里面还有爷爷的事。


    “也不知道他打哪找到的我,我当时还以为是异象局要来抓我走了,”萧晓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


    “那会我穷得响叮当,连书都念不起,就在做些网上勾当,你爷爷找到我,给我塞了一大笔钱。”


    “唯一的要求就是,在他去世后,给你提供任何你需要的帮助。”


    不是尽可能地保护他,也不是让他远离异象局。


    而是帮助他。


    他一直暗中收集的资料,一直在做的事情,看似严肃古板,说一不二的爷爷都知道。


    一时间,周围风声静止,就连来往的人群都失去了声音。


    见青年沉默,萧晓还打算给他看一眼自己当年和那位老先生签下的保证书,暮从云却摇摇头拒绝了。


    “说说你查到的事吧。”


    他并不愿意在他人面前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也不太想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世隐情。


    却没想到这次萧晓的神色变得更加怪异,他小心地左右打量了几眼,确认周围无人,才拉着暮从云悄悄走到更偏僻的角落里。


    青年下意识想要甩开他,但见对方这神叨叨的态度,他也不由对萧晓查到的东西有了一丝好奇。


    他耐着性子,陪萧晓蹲到了角落里。


    萧晓给他打预防针:“老板,接下来我查到的东西,你不要太惊讶,也不要生气……”


    他一边打开手机相册,一边向暮从云解释。


    “你让我查这个人,从三年前开始,他和……老板你的行动轨迹就有过高度重合的迹象,”他说着说着,给自己来了个免责声明,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查过老板你的行动轨迹,我往这个方向调查都是因为……”


    相册被打开的一瞬间,暮从云倏然蹙紧了眉,一股反胃的情绪涌上心头。


    “因为他的手机相册里,有很多偷拍的老板你……”


    照片上的青年穿着一年四季不同的衣服,有的是他在上课,有的是他在打饭,但更多的,是一些他在校外从未察觉的时候,被拍下的图片。


    剧烈的厌恶感在他喉间翻滚,气压低到让蹲着的萧晓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他颤颤巍巍地继续汇报:“但、但是好消息是,据我调查的情况而言,他从来没有把这些照片发过给别人……”


    暮从云强压下心间的反胃感:“你的意思是,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爱跟踪我的变态?”


    萧晓缩着脖子点了一下头,旋即又马上补充:“表面上看是这样,但是既然老板你让我查他,我就猜肯定不止这么简单。”


    “所以我又去调查了一下他身边的人,”这次萧晓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父母这些都正常,和异象局也没有什么牵扯……”


    “就是他的女朋友吧,”他犹豫着道,“很奇怪,我几乎查不到有关她的任何消息。”


    “世界上怎么会有一点行踪都不暴露的人,我当时就和她杠上了,然后我花了一天一夜去追踪她的行踪,”萧晓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些后怕,


    “不仅没成功,而且还有人沿着我调查的痕迹,反过来想要捕捉我的信息,没办法,我只好中断了追踪。”


    陈一白的女朋友?


    没记错的话,好像叫做容露。


    暮从云和她接触不多,见过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见他似乎正在沉思,萧晓识趣地闭上嘴,不去惹这位低气压的阎王爷。


    接触了这么多年,好消息是,暮从云和他爷爷一样出手阔绰,给他打工,萧晓属于是靠老板施舍的零花钱就能发家致富那种。


    坏消息则是,由于网络上接触,暮从云不需要费尽心思伪装,因此他见过对方真正的、疯狂而偏执的模样。


    当时的他们捕捉到了一则驱灵人的地址,在他从长计划的提议中,对方口罩一带,单枪匹马就闯进了敌人老巢。


    天知道见那一堆被驯化成鬼的恶灵朝暮从云扑过去时,萧晓连下地府给他爷爷跪着写的告罪书都拟好了。


    但青年置若罔闻,他面色冷漠,只是抬手一压,黑压压一群恶灵就被定了身似的,彻底动弹不得。


    骑着小电瓶赶到,随时准备冲出去给对方收尸的萧晓默默咬着手指,又藏回了角落里,充当一只安静的蘑菇。


    ……也没人告诉他,他老板这实力这么变态啊!


    可惜那恶灵的驱行符在敌人手上,饶是暮从云已经尽可能快地想要追赶,成群的恶灵还是被收回,连带着三年来唯一的线索也就此中断。


    这之后的三年,除了前些日子他拦截到的密信,他们没有任何一条关于驱灵人的消息。


    萧晓这厢觉得他老板肯定时刻在暴走边缘,正决心不打扰,那头暮从云的手机却忽然震了震。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接起电话的青年,表情慢慢变得柔和,他叫着对方“哥”,吩咐他“不要乱走,一会你又迷路了。”


    方才还恨不得生吃小孩的大boss,忽然变回了青春洋溢的男大学生。


    眼见着对方就要挥手告别,萧晓心尖一颤。


    不行,他无论如何都要吃上这一口瓜!


    他小跑几步,跟上暮从云的背影,没话找话道:“那老板,要不要把那些偷拍的照片删了。”


    暮从云正拉开车门准备坐进驾驶座里。


    H大别的没有,学校却足够大,从教学楼到快递点可以骑十分钟共享单车,也足够容纳毕业典礼期间登记过的车子进出。


    闻言,他顿了顿:“不用,先不要打草惊蛇,看看有没有方法,继续查他女朋友的信息。”


    话音未落,他忽然眯了眸,面色不善地看向拉开副驾门的萧晓:“……你在干嘛?”


    萧晓不好意思说自己想看老板的八卦,他深吸一口气,可怜兮兮地看着暮从云:“老板你知道的,我从来没坐过法拉利……”


    “我不知道。”


    暮从云铁面无情,对视了半晌,见人还是没有下车的念头,怕耽误时间太长,他终于松了口,“……去后面坐。”


    哟呵,感情他老板这副驾驶还有专属乘客。


    萧晓十分识趣,屁颠屁颠地滚去了后座。


    他比谁都还要期待见到这位能让想刀人的老板恢复平静的神秘来客。


    但车上显然有人比他更加急不可待。


    车刚停稳,暮从云就往越笙和自己说的位置大步赶去,门口围了一小群人,他左右找了一圈无果后,仗着身高,终于发现越笙竟然在被围着的那群人里面。


    人群里的漂亮男人显然有些局促,他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围观过,也自然不懂得怎么拒绝眼前几位女孩子们热情的好友申请。


    再三拒绝无果,还被周围的看客纷纷投来视线后,莹白的耳垂已经开始染上了粉色,越笙有些无助地从人群中抬起眼,正好就对上了暮从云看过来的视线。


    不知怎的,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青年挤开人群,三两下替他解了围,在周边学生们有些惊奇和八卦的目光里,揽着越笙的腰,成功将他带出了包围圈。


    越笙悄悄呼出一口气。


    “哥真受欢迎。”暮从云弯了眉眼,打趣道。


    男人蹙了蹙眉,很是茫然:“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围着我……”


    明明在局里的时候,大家都对他避之不及;就算出外勤,大多数人也不敢围上来和冷着脸的他搭讪。


    暮从云扫了一眼他今天的装扮,轻笑了声,坏心眼地决定不和他解释。


    越笙最终还是没选那板正的西服,他穿了一件飘逸的长风衣,内里却搭着有着复古花边的白衬衫,收腰的款式很好勾勒出他的腰身,风衣的衣摆随着走动轻轻摇曳,青年在心里默默给余桃枝点了个赞。


    放在外边,越笙冷着一张脸的表情很容易吓退别人,但在大学里头,这只会吸引更多人的目光。


    毕竟对方冷硬的外表之下,还藏着个爱吃甜点的,柔软的灵魂。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他一个人知道就行。


    暮从云领着人走到车旁,越笙自然地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后座探头探脑的萧晓终于得以一睹这位神秘来客的芳颜,他原本还以为是他家老板谈恋爱了,但暮从云领过来的却不是女孩子,而是一位……


    好吧,用他世俗的眼光来看,也可以说得上,是一位过分好看的男人。


    和他老板的美貌几乎不分上下。


    只是……


    他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对方怎么好像这么冷?


    明明穿着长风衣,刚从烈日之下过来,却比在车上吹着空调的他,看上去体温还要更低。


    似乎是没想到车上有人,越笙转过脸时,猝不及防和后座的萧晓对上视线,萧晓马上伸出手来,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姓名。


    越笙偏过身子,和他握了握手:“你好,越笙。”


    被冰得一哆嗦的萧晓下意识收回了手,却在同一时间遭受了两道目光暴击。


    越笙有些茫然地看向他抽出的手,而他家老板看过来的目光就显得不友善多了。


    萧晓:“……”


    被暮从云威胁似的目光盯了一眼,他老实了,绞尽脑汁地和对方道歉:“不、不好意思越哥,我那个,手冷,抽筋了。”


    ……这么蹩脚的借口他自己都不信。


    但男人只是愣了愣,很快便收回了手,越笙点点头,没说什么,他偏过脸让青年把车内的温度往上调些。


    暮从云下意识以为是他冷了:“哥,温度太低了吗?”


    越笙否认得很快,向他示意了一下后座的萧晓:“他冷。”


    “……”老板看向他的目光好像更想刀人了。


    后视镜里的老板轻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后座的他一番。


    但最终暮从云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把温度调高后,关心地多问了一句。


    “现在呢?学、弟、还、冷、吗?”


    萧晓:“……”


    他不冷了,他甚至想出去晒晒6月天的太阳。


    虽然还不清楚这位和他老板是什么关系,但他只知道,留在车上他还会被无良老板迁怒,说不定再待一会,就连下个月的工资都没了!


    可惜事与愿违,一路上他都在寻找着机会插话,试图让暮从云把自己放下来。


    但前面两个人旁若无人般,很自然地交谈了起来。


    越笙看上去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装扮,他似乎将自己在门口被围观的遭遇归结为这身衣服,正在蹙着眉,询问暮从云他需不需要换一套。


    “为什么要换?”


    越笙默了默:“你们学校里,没有人这样穿。”


    是没有人会在这种天气穿长风衣。


    所以他这样的穿着不好。


    青年没有家人,才请他来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他却和别人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越笙轻抿了唇,还是问道:“会不会破坏你的毕业典礼?”


    后座的萧晓像看外星人一样,震惊地看了他一眼。


    暮从云却早已习惯了对方的说话方式,轻笑着回他:“怎么会,哥今天这么好看,给我长脸还来不及。”


    于是后座的萧晓又像看另一个外星人一样,震惊地看了他老板一眼。


    ……这太诡异了,他要下车。


    好在暮从云话音刚落,几人就到了宿舍楼下,暮从云的宿舍早就清空了,但他还是试探着邀请,问越笙愿不愿意上去坐坐。


    越笙不解地看他一眼,似乎是在奇怪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暮从云心情大好,也不和一溜烟跑远了的萧晓计较,带着越笙一起走入电梯。


    他本来以为,宿舍里已经没有人了,黎子宵一大早就来和他叫嚷着要去准备告白的场地,裴铭更是早早地就去陪女朋友拍照了。


    于是他将钥匙插进门锁,笑着回头牵住了越笙的手。


    越笙迷茫地看他一眼,倒是没挣扎。


    在大学的四年里,其实暮从云只在课多的时候,才会住在宿舍,更多时间,他都会选择回去看看家里的执念们有没有好好给他打工。


    但他就是莫名的,想要带越笙看看自己生活过的地方。


    “哥,欢迎来到我的宿舍。”


    越笙被他牵着进门,正抬起头想要打量周围,却蓦然撞上了暮从云的后脑勺。


    握着他的那只手倏然用紧了些力气。


    越笙不解地沿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越过青年的肩膀,见到了宿舍里的另一个人。


    陈一白表情阴沉地看向二人交握的手。


    旋即,那道并不友善的目光一寸一寸上移,直直对上了越笙的视线。


    第30章 合照 你什么时候……有在想着我?


    寝室内的空气似乎被凝固了片刻。


    暮从云的身体宛若一尊冰雕, 他面上的那点轻快瞬间被厌烦笼罩,青年要很努力地下压住嘴角,才能不在陈一白面前显露出恶心反胃的表情。


    陈一白也注意到了他不同于往日的目光。


    但此刻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往那双交叠的双手上看去,半晌,陈一白才主动开口打破了这场对峙。


    他审视一般抬起下颔, 故作镇定般, 问出口的语气却不免有些颤抖:“从云, 他为什么在这里?”


    从云?


    嗤笑一声, 青年嘲讽般轻扯唇角:“我们很熟吗?”


    话一出口,不仅陈一白呆住了, 就连看不懂二人间暗流涌动的越笙也有些意外地将目光投向暮从云。


    青年攥着他的手用力到让他有些发痛, 越笙稍微动了动僵硬指骨, 倒不是想挣脱,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


    但被他这么一动, 暮从云才如梦初醒般, 稍稍松了手劲。


    还不能这么快打草惊蛇。


    青年低垂了目光,深深呼出一口气。


    在萧晓抓住他露出的马脚前, 他还需得忍耐一段时间。


    只是他实在没有和厌恶之人共处一室的爱好,转过身, 暮从云当机立断领着人离开了这压抑的氛围。


    直到出了宿舍门,青年才松开了和他相握的手,暮从云微偏过头来, 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哥,刚才弄疼你了。”


    “没有,”越笙倒不在意这个,他顿了顿, 在等待电梯上升的间隙问道,“你不喜欢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暮从云和别人这般水火不容的模样。


    明明上次见面时……青年还和对方聊了一会来着。


    暮从云没好向他说明自己现在一看到陈一白那张脸就想吐的事实。


    他默了几秒,只说:“有点矛盾。”


    见他不欲多言,越笙也没再问,只是跟着他走进电梯,彻底隔绝了那扇忽然被撞开的宿舍门,以及那仓皇追出来的身影。


    毕业典礼下午才轮到他们学院,宿舍待不下去,暮从云只好转换策略,带越笙四处转转。


    操场上到处都是拍毕业照的学生,他正要绕路离开,手腕就被一截冰凉的触感拉住,越笙上前一步,向他指了指操场。


    他偏过脸来,认真问道:“需要给你拍照吗?”


    对此事毫无兴致的青年摇头否决,天知道他只想赶紧远离这喧闹的人群。


    “可是他们……”越笙迟疑着又看了眼操场那边,半晌,他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也应该给你拍的。”


    “……”


    一时间,暮从云还以为越笙真的是个盲目溺爱小孩的家长,看见别人有什么,就要也给自家孩子塞些什么。


    见对方很坚持地拿出了手机,他倒也没抗拒,但在对方要给他板正地来一张全身照前,他先一步凑到了越笙身边。


    暮从云笑眯眯道:“那哥和我一起拍吧。”


    见越笙有些犹豫地蹙了眉,他黯然地别开脸:“……别人也是和家人朋友一起拍的。”


    “我也不想一个人拍照。”


    所幸他哥就拿他这一套没办法,越笙对着手机屏幕沉吟片刻,就在他尝试着一个个点亮各类按键前,青年忽然弯下腰来,替他切换成了前置相机。


    动作自然到让越笙一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和青年的脸挤在同一张窄小的相框里,前置相机的像素却让青年精致优越的样貌模糊了许多。


    越笙有些不满意地滑动着翻看照片,最终把问题都归结于局里配备的手机型号老旧,拍不出暮从云十分之一的帅气。


    暮从云还以为他已经放下了给自己拍照的念头,正心情愉悦地准备接收越笙发过来的合照,却没想越笙默了片刻,竟然把手机藏到身后,毅然拒绝了他。


    “不好看,我们再拍。”


    “?”


    ……青年迷茫地眨了眨眼。


    最终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合照活动结束于暮从云换自己的手机前置连拍几十张,越笙心满意足,在每张照片上都停留片刻,从中精心挑选出数十张指给他看。


    “这些都把你拍得很好看。”


    他神色专注,目光里是不带掩饰的温和轻快。


    花瓣似的一双桃花眸像是沉浸在蜜糖里头,比往日里柔软了几分弧度,十分坦然地欣赏着合照里的青年。


    他指腹滑动时,戳过照片里暮从云的脸颊,却让照片外的青年无端也感到有些面热。


    仿佛那温冷的指尖是真的划过了他的脸。


    就好像是……他也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暮从云掩唇轻咳一声,将手机拿了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有些发热的耳垂是不是变了色,迅速摁黑手机屏幕后,他含糊道:“……我一会把合照都发给你。”


    说罢,不等越笙回答,就带着人往饭堂的方向走去:“都中午了,哥也该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根本没有感受到饥饿的越笙,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手机。


    但青年已经陪他逛了一早上,于是他在上楼的途中提前打开了付款码,摆明了要请暮从云吃这一顿午饭。


    暮从云有些好笑,却也没推拒他的好意,只是吃完饭后,他让越笙在座位稍等片刻,到一旁的奶茶铺排起了长队。


    他这副皮相在学校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人认识,尤其是那天饭堂里轰轰烈烈的南通求爱被拒事迹,至今仍是许多学弟学妹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见他破天荒地领了个漂亮同性来吃饭,又耐心地为对方排队买好奶茶,甚至嘱咐了店员点加糖,有人已经默默低头,开始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从“文院那位崆峒的高岭之花今天领了个男人出现在饭堂”逐渐传播成“饭堂出现一对颜值极高的小情侣,对我的眼睛很好。”


    附带两张高清侧脸图。


    当事人对此浑然不知,给越笙投喂完奶茶后,暮从云美其名曰消食,和越笙一路散步到毕业典礼的礼堂,却没想刚到门口,就遇到了不想见的人。


    没有家长和朋友,陈一白似乎是一个人来的,他正从院里传播着八卦的群聊里一脸黑气地退出,抬头就看见暮从云领了人往这边走来。


    青年当作没看见他,就要往门里去。


    一道手臂却拦在了他们面前:“礼堂里不允许校外人员进入。”


    还没到典礼开始的时间,他知道自己的借口找得不能再烂。


    陈一白面色难看地看向暮从云,这次他没看错,暮从云以前对待他的态度最多算是无感,现在看向他的目光里,却多了明晃晃的反感和厌恶。


    ……为什么?


    对方知道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


    那身旁男人的身份,暮从云到底知不知道?


    陈一白咬着下唇,紧绷的声音忽然放软,仿佛求和一般低声问道:“我们聊聊,可以吗?”


    只要暮从云不再向他投以这种目光。


    只要青年不再对他展露反感。


    就算说出真相,在这一瞬间对他而言也无足轻重。


    他几乎豁了出去:“我可以告诉你……”


    “——没必要。”暮从云后退一步,唇线拉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想知道。”


    无视对方僵硬在原地的身体和不敢置信的表情,他轻拉了越笙的衣袖,把他从侧门领了进去。


    原本还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礼堂布置的男人在门口遇见陈一白后,蓦然噤了声,就在暮从云准备在心里给陈一白扎小人的时候,越笙才有些迟疑着问道:


    “他……不太喜欢我?”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他对人际交往虽然不算敏锐,几次下来却也能看懂陈一白的眼神。


    在异象局里,许多人总这么看着他。


    但局里人的讨厌他尚且能够理解,陈一白的不喜却来得实在让他有些迷茫。


    暮从云向来懒得关心别人的情绪,就算陈一白在他身后下跪他也没兴趣回头。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注意到越笙有些低落的气压。


    “……”他在心里已经把陈一白扎成了刺猬小人,“哥,别管他,他就是有病。”


    “他看我不顺眼,才看你也不顺眼,”青年忍了忍,到底坚守了文明用语,“反正你把他当p……当空气就行。”


    “——暮哥?”


    暮从云这边话还没说完,那头就响起了一道熟悉声音。


    黎子宵和顾希从走廊的拐角绕出来,这会正各自抱着一摞绶带,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身边的人。


    越笙眨了眨眼,稍稍攥紧了手里的奶茶杯。


    “这不是……那个,”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会,黎子宵震惊道,“小越警官吗,你怎么在这?”


    “不对,暮哥,你俩怎么认识的?”


    他迷茫地敲了一下脑壳:“是你们多了一段记忆,还是我少了一段……?”


    知道他失忆真相的两位心照不宣地沉默片刻,顾希消息灵通,她迅速摸出手机看了眼,迟疑道:“所以你们是……?”


    她没好意思当面问出熟人的八卦,幸好暮从云没看手机,也根本不知道她在讲什么。


    “之前忽然遇上了,”他一口带过了二人相识的过程,“我就邀请他过来玩玩,你们忙去吧,不是还要分发绶带吗?”


    显然没人相信他的鬼话,但顾希作为班长,一时也顾不上吃瓜,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如梦初醒般匆匆离开。


    反倒是黎子宵故意慢了几步,等她走出一段距离,才凑在暮从云耳边小声说:“今晚七点,地址发给你了。”


    他准备了半个月的表白计划,还特意花大钱选了个高级场所。


    说完他犹犹豫豫地看了越笙一眼。


    “那个,小越警官要是方便,也一起来吃个饭吧,”说完,他痛心疾首地压低了声音,


    “哥,来你一个拉高平均颜值的就够了,你还带别的帅哥组团来!”


    “当初我……”


    黎子宵蓦然想起最开始在爱情小镇时暮从云的异常,一时间恍然大悟。


    “当时你还说我老念着人家干嘛,我就说是你在想着他吧!”


    他义正言辞,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因为脑补和害怕,给越笙起过什么外号。


    黎子宵和二人会面得突然,离开得也很仓促。


    但最后的那句话还是被越笙听了去,人走后,他慢慢晃了晃手里的奶茶,疑惑地抬头看向青年。


    “你什么时候……有在想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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