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表白 “暮从云,你要教我怎么做。”……
被他抓在手中, 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那只手指尖微颤,怀里的人静了片刻,而后越笙动了动, 缓缓抬起头来。
他眼底带了几分明显的困惑,青年的身影倒映在一双被热气熏得湿漉漉的水眸中,无端多了几分似遮似掩的朦胧。
“我没有要跑, ”越笙虽有不解, 却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他,
“还有这么多执念守着, 如果我走了,你可以再把我抓回来。”
“……”
暮从云一时间有些哑然失笑, 许是他胸腔的震颤让对方感到了不解, 越笙从他的怀里试图起身, 却听青年凑近了些,弯着唇道:
“在灵坟里面, 哥还没和我谈好赔偿呢。”
赔偿……?
越笙迷茫了一瞬, 很快想起来这是青年在坟里同他说过的话,因为他没有回信息, 还删了好友,对方才一路追着他到了里头。
确实是他有错在先, 谈赔偿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提就好。”
二人的距离太近,暮从云几乎是贴着他在说话,越笙弄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和他脸贴脸, 但对方呼出的热息,每一下都温柔地扑在了他脸上。
面上被灼出一阵阵痒意,他躲了躲,没能成功, 只好忍着别扭,和青年多解释了几句:
“有人向副局报告了你的存在,贺平把我们的手机拿去统一处理了聊天软件里有关你的信息。”
“你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别人。”
承诺过对方的事,他都有在好好做到。
在暮从云说不清道不明意味的目光下,他想要蜷起指尖,却因为被攥在他人手里而动弹不得。
半晌,越笙低了头:“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删你好友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底气也逐渐不足。
如果有一天,暮从云不打招呼就把他删了,他肯定也很难过。
比青年还要伤心也说不定。
愈发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种做错了事的慌张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在局里他还能猜出自己会被如何惩罚,要么是被关禁闭;要么是被增加工作量;又或是像许久之前一样——
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群穷凶恶极的恶念关押在一起,在不能够伤害它们的前提下,被迫在里头待上三天三夜。
但他想不出来,暮从云会怎么做,又会向他索取什么——
会要求他去帮自己解决驱灵人?把一些困难的任务交给他?又或是对他失望至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暮从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开始讨厌他吗?
他用力咬了下唇,抬起脸,再一次向着沉默已久的青年说道:“赔偿,你来提就好。”
——不论他给不给得起。
……什么都好,唯独被这个人讨厌,是他绝对不愿意接受的惩罚。
护在他后腰的手动作骤然收紧,而后青年无声别开了眼,遮住眸底复杂情绪。
半晌,在越笙要按捺不住再说一遍前,他低低笑了声:“什么都行?”
“嗯,”越笙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什么都行。”
暮从云做沉思状:“好吧,那我要想一想……”
他垂下眼,就看见越笙有些不安的眼神,越笙已经不再试图将那只自由的手挣脱束缚,反倒是伸出五指回握住了他。
冰冷的指尖微微还有些发颤,不知道是因为力气没有完全恢复,还是被主人的紧张所影响。
越笙的紧张……
是为什么呢。
暮从云看向越笙微蹙的眉心,又看向他抿紧的唇,以及几次开合,想要催促他回答而微动的唇瓣。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哥,”放在身后的那只手将对方的脸捧起,指尖夹起薄薄一片耳垂揉捏,青年语气低缓,仿若循循善诱,“你在担心些什么?”
越笙察觉到他的心意了吗?
越笙……也该察觉到他的心意了吧。
毕竟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现在他们的动作还这么暧昧,除了打着点滴的那只手还算安分地放在床上,越笙整个人都被他揽在了怀里。
所以越笙紧张是因为……
在犹豫怎么向他开口,还是在犹豫该如何拒绝他?
闻言,越笙先是愣了一愣,而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才顺着被他托着脸的姿势回看向他,咬着下唇一字一顿道:
“你不能讨厌我,你答应过的。”
在丛山峻岭中,在行路匆匆的脚步声中。
青年和他说过,和别人一样也没关系,他会陪着自己的。
所以……
“要什么赔偿都可以,”他下意识往脸颊上的掌心贴了贴,“等我能动了,就赔给你。”
贴着自己掌心的人眉目温顺,仿佛在向着他讨好,只有略微颦起的眉心还在坦然着不安,暮从云愣怔在原地,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艰难问道:“你觉得……我会讨厌你?”
越笙点了点头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认下了什么般,马上否认道:“你不能讨厌我。”
暮从云怔怔地回看向他。
大概就连越笙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是第一次,这般不讲道理地、伸出软乎乎的肉垫,向青年索要着什么。
他在索要……对方的不讨厌。
不是喜欢、不是其他,仅仅只是不能讨厌他。
暮从云在先前其实设想过很多出了灵坟后的场景:
他想自己肯定得找根链子把越笙锁在房间里,免得他一不留神又跑去异象局送人头;他想自己肯定会借赔偿的名义,让越笙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可仅仅只是在这里抱着对方。
他就好似经历了一场地震,胸口的某一处此刻柔软地塌陷下去,酸涩中却又夹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让他一时间无言以复,百口难言。
他低下头来,在对方冰凉的颈间深深叹了一声:“哥……”
“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亲你吗?”
青年这话题跳得太快,越笙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应了一声后,他才后知后觉想起灵坟里的那两个吻。
以及在他昏迷的时候,面上曾经感受过的、被羽毛轻轻拂过的柔软触觉。
在去灵坟之前,暮从云留了他在家里看电影。
那是一部爱情片,男女主从相识相知走向相爱,他们互相拥吻时,青年也曾经这样问他,知不知道接吻是什么。
他那时候还向青年一本正经地指了电影屏幕里的男女,现下想来……
——对方话里有话,大概并不只是在向他询问这样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常识问题。
接吻是什么,他们为什么接吻?
那种心跳加剧的感觉再次汹涌地撞入怀里,好像有千万只气球一齐在他耳边被放飞,他只要伸出手,就能够到垂落的长线。
暮从云为什么要吻他?
又为什么要一个人闯入灵坟里,不管不顾地把他救回来?
他呼吸急促了几分,失重的感觉让他有几分心脏痉挛的错觉,越笙瞪圆了一双眸,不敢置信般问了出口:“你……”
青年却先一步接过了他的话头。
“我喜欢你,越笙。”
“虽然之前在后院和哥表白过一次,但你好像什么都没反应过来,还给我莫名其妙地发offer,让我加入异象局,”
他半是埋怨般,小心掩饰着自己话语里藏不住的紧张,
“所以就想着,再和你表白一次,这次哥该听懂了,也该给我答复了吧。”
怀里的人因为震惊,几乎把自己冻成了一座冰雕,越笙几乎错不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那一小块空白墙壁,就连青年是什么时候放开他的都不知道。
暮从云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早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海啸。
他在越笙看不见的地方暗暗揪着西装裤的褶皱,心想这可真不算什么告白的好时机,起码也得等越笙好一些,或者是再培养一下感情,让越笙再多习惯些自己的接触。
尤其是这一身西装,还是去异象局开会穿的。
——那还得了?个破房间里个顶个的都是惹人嫌的棺材脸,沾了他们的晦气,他今天的表白该不会轰轰烈烈的失败了吧!
……万恶的异象局!
他几次没忍住偷偷去看越笙的表情,但等到放空了好一会儿的越笙回过神来,抬眼看向他正欲开口时,暮从云却先一步站起了身。
他三个字作一个、流畅地从口中将一长串话倒了出来:“也不用着急回答我,哥慢慢考虑,考虑清楚了再和我说。”
“你睡了这么久,光输营养液肯定不够,我去给你煮碗粥。”
好像和刚才说要他给出答复的不是同一个人。
骤然被打断了话头的越笙愣愣看向他,青年倒豆子似的说完后,头也不回地溜出了门,像极了有什么洪水猛兽在他屁股后面追着跑。
连带着把越笙的挽留也置之脑后:"等……"
直到把自己关在厨房里,暮从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有着要打持久战的准备,但是如果告白失败了,就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亲亲抱抱了。
说不定以后越笙看到他还会感到尴尬,眼神躲闪,到时候他肯定又忍不住,一心只想把人关在只能看到他的地方。
又叹息了一声,他走到橱柜边上准备给对方煮碗粥,但刚握上米缸盖子,手就被另一只半透明的手掌盖住,吴姨温柔地朝他笑笑:“我来吧。”
有着不计其数炸厨房历史的青年默了片刻,在她的死亡微笑下,还是忍气吞声的让了道。
……算了,反正执念们现在都在楼上待着,他出去大厅里静静也行。
却没想刚走出来,他就看到了让他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后怕的场景——
越笙不知怎么自己拔了手上的针管走出了门,刚恢复力气的身体却显然还不听使唤,他搀着楼梯口的扶手缓了一会,刚要继续往下,却半只脚都踩空失重,越笙瞳孔骤缩,眼见着就要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在他狼狈地摔下去前,先一步接住他的却是一个温暖怀抱。
暮从云吓得简直丢了三魂七魄,他看上去比差些摔了的人更狼狈些,深呼吸了好几遍,才终于沉了一张脸,把他抱下了楼。
“哥就这么迫不及待,忙着回局里送死?还是等不及来拒绝我了?”
他翻出压箱底的急救箱,黑着脸给越笙处理手上拔针的伤口,越笙乖乖地被他训了一通,也不顶嘴,只是在他说完后半句时,才摇了摇头。
等青年给他处理完不再渗血的针口,他才弯下腰,有样学样地捧起了对方的脸。
暮从云被他的双手冰了下,还没来得及疑惑,就见越笙垂下眸来,蜻蜓点水一般,在他唇上点了点。
“……”
“……”
“……?”
这个吻很短,甚至可以说是一触即分,却成功让青年向来高速运转的大脑宕机,越笙这次学聪明了,在开口前先一步攥紧了青年的衣领不让他逃跑。
“我还……不是很清楚。”
他声线温吞,是在回答青年方才的表白。
暮从云愣了一瞬,正以为他接下来要说让他再想一想之类的话,越笙就又贴近了一些他的脸,学着他先前的姿势,保持和青年鼻尖挨着鼻尖的距离。
开口时,凉风就轻柔地抚上暮从云的唇。
“什么是喜欢,我还不是很清楚,”
越笙认真地看向他道,却全然不觉秾丽的粉色已经自他的耳根烧红到了锁骨,
“所以,暮从云,你要教我怎么做。”
“……我也会学的,我会学很快的。”
说着,他似是仔细思考了片刻,为了向老师证实自己的学习能力,又向青年靠近了些。
越笙在他松怔目光里,又一次扬起脸来。
——他温柔地吻上了他的唇,给予了青年第二个吻。
第72章 情侣关系 ……他有什么好看的?……
吴姨端了热粥出来时, 就见自家孩子和本该好好待在房间里的病号都瞬移到了沙发上。
二人不知道是聊了什么,暮从云屈起指节抵在下唇摩挲,面颊染了红不说, 目光也有些躲闪;
而越笙虽然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却面带茫然地弯下了腰,试图从青年抬起手臂的遮挡下, 端倪清楚他神色。
分明是感受不到冷热的灵魂, 她却在一瞬间被久违的暖意围绕。
在向来空荡的别墅里, 在自己这名“旧友”的注视下, 有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她不知不觉中悄然贴近。
她没忍住看向墙上的照片, 向着青年的父母弯了唇角。
连风、小愿。
如果你们能看见……
一定一定, 也会为了他而开心吧。
“咳咳。”
但是手里捧着的粥再不喝就凉了, 她清清嗓子,唤回了两人的注意。
“吴姨。”暮从云连忙起身, 想要端过她手里的粥碗, 但吴冬玲朝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了一下还在沙发上的越笙。
越笙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他有些局促地攥紧了衣摆,也学着青年唤道:“吴姨。”
妇人朝他温婉地笑笑, 将粥碗端去了不远处的台面,暮从云抿了唇,回身将越笙扶去桌旁的几分钟里, 吴姨已经将其他的菜式也一齐摆上了桌面。
在家里穿着西装太过别扭,他去楼上换了套衣服的时间,越笙已经有些招架不住般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他。
瞄了眼虽然什么也没做,但是一脸慈爱看向越笙的妇人, 青年轻笑了声,见他下楼,吴姨贴心地给二人留了说话的场地,等到越笙小心打量一圈左右,确认周边没有其他执念,才迟疑着道:
“所以他们是……你养的毛绒娃娃?”
那个话有些多的小少年抱着小狗告诉越笙,越笙之前还抱过他。
想到他之前到来时,无意识对这些青年“喜爱”的娃娃亲近,越笙默了默,道出了另一个问题:“我感受不到他们的气息。”
——是被什么遮盖了?
暮从云推了推越笙面前的碗,示意他先吃点东西再聊。
“别墅底下有个阵法,性质和灵坟的差不多,”给越笙又夹了点配菜,他解释道,“是专门用来遮掩执念气息的。”
“哥第一次来的时候一直往楼上看,我那会就以为哥发现了什么,吓坏我了。”
青年托着脸笑笑,被越笙的两个吻凝固住的尴尬气氛重新流动起来,越笙若有所思地应了声,正要抬头再问,就见对方面前的饭菜根本没动过,而是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有什么好看的?
越笙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热,他迅速低头盛了两勺粥,粥水入口却又忽然想起——
他已经和对方坦然过了心意,他现在和暮从云是情侣关系了!
而就他所知道的情侣关系来看——
牵手和对视好像都是极为正常的互动,更枉论他现在正在学习中,就更应该学以致用才对。
于是清空了碗的越笙抬起头,也有模有样地专注盯着青年瞧。
这下不好意思的变成了暮从云,他迅速起身,到厨房里给对方再接了一碗粥,越笙在饭桌上乖乖等着他回来,直到他在位置上坐下,才问道:
“所以你为什么要到异象局去?”
刚才他问有没有人为难青年和余桃枝,暮从云给了一个一笔带过的否定答案,但他的任务确实没有成功,还把并不愿意和异象局有牵扯的青年也拉了进来。
……所以暮从云前往异象局,是他害对方暴露了身份吗?
“啊,这个,”暮从云没好说自己刚进公司第一天就给领导们来了个下马威,他顾左右而言他,“因为我加入了异象局?”
“什……”越笙愣了愣,一时也顾不得手里的粥,“你加入了?为什么?”
——暮从云不是说了不愿意吗?
加入也是……因为他吗?
青年沉默片刻,一时也没想好理由怎么编,只好含糊着解释了两句:“周衡告诉了我灵坟的位置,我不想欠他的……”
“哥不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工作吗?”
“……”越笙抿了抿唇,低了脸道,“我一开始找你,是想给桃枝他们找个新的队长。”
余桃枝他们都因着不同的原因才走到他的身边,也由于他的缘故,他们受了很多他人异样的眼光。
而他为什么要在这段时间去找“新的”队长,答案揭之若晓。
但……
越笙抬起眼,认真地看向他:“我从来没想逼迫你加入。”
谈及之前的事,二人不由地各自沉默了会,暮从云别开脸,指尖在桌面轻点了几下,才绕开这个话题,语气轻松道:
“和哥也没什么关系,我是自愿进去的。”
“我和桃子姐他们通过气了,反正那个驱灵人高层也在你们局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反正加不加入都要被他骚//扰,还不如我主动出击。”
越笙搅了搅碗里的粥,没再说什么,情绪却还是有些低落,暮从云迟疑片刻,拿出手机:
“哥要不要……和你的队员们打个通讯?”
对面的人愕然抬起头来,一双眸却因为他的话亮了亮。
进入灵坟前,他的手机就交给了贺平处理,在青年家里醒来后,又是被一群执念围着,又是和青年突兀地进展了一段新关系,还被热情的妇人投喂了一桌子清淡却丰盛的吃食。
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又消化了许久,他终于缓过了些。
虽然从暮从云口中听说了队员们都算安好,也没有因为自己的缘故被异象局追责,但能够亲自问一句他们的状况还是更加安心。
得到越笙肯定的回答,暮从云径直拨通了余桃枝的电话,刚才他被一条信息急匆匆叫走,为了先一步确认越笙的情况,也免得让他们白白担忧,他随口编了个有人找的借口就离开了。
余桃枝那头倒是没在忙,大咧咧接起他的电话,暮从云刚点开免提,对方就是一句豪横的:“小战神,什么事啊?”
“都说了请你吃饭还跑,今晚烤串来不来?”
……才多久没见,他怎么又多了个外号。
顶着越笙有些茫然的眼神,暮从云轻咳了声,把手机递给对方,顺便为那头的余桃枝解释了一句:“你们队长醒了。”
“……什么!”
那头轻松惬意的声音倏然消散,一阵兵荒马乱后,越笙试探地“喂?”了一声。
“队长!”
“队长!”
“队长呜呜呜呜!”此起彼伏的几声嚎叫过去后,几人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地询问起越笙的状态。
“嗯,我还好……”
“身体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没有乱跑,我有在听医嘱……”
一一回答着那头接连不断的问题,越笙有些招架不住般,抬眼看向笑盈盈的青年。
好在情绪激动的几人不用暮从云提醒也很快安分了下来,最后还是余桃枝做代表,给他总结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和余桃枝几人讨论起工作的越笙比起刚才回应他们的关心,显然就放松了多。
“队长你先把身体养好,我们都在找切断那鬼刀联系还有桥梁的方法,工作的事你就放一万个心……什么?需不需要你回来帮忙?”
“——不需要,谢谢。不过你要是有记得以前实验相关信息的可以告诉小暮。”
“灵坟怎么处理?噢,小暮那边揽下来了,没那么多堆积的恶灵,那阵法还能撑一段时间,怎么揽下来的?这你就问对人了!”
余桃枝绘声绘色:
“队长你不知道吧,小暮那张嘴可厉害了,天呐我们以前过的都是什么窝囊日子,早知道这帮高层这么欺软怕硬,我就给他们来上一课了。”
听着越笙和队友们唠嗑,正在安静喝粥的暮从云眉心一跳。
“他说什么了?哎呀,我真该录下来在局里全天播放,你是不知道,那堆臭老头的脸色唰一下就黑了,说时迟那时快,小暮一声冷笑之下——”
“咳咳咳咳咳!”
眼见着余桃枝又要把他的光荣事迹给越笙也演一遍,暮从云脸上开始挂不住了,怎么说也是他刚追到手的人,这么狂傲不羁的一面——
他还是希望对方能晚一些知道。
眼见着对面的青年似乎呛到了,捂着胸口剧烈就咳嗽了起来,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越笙一下慌了神,他匆忙和余桃枝说了两句就挂掉了电话,走到青年身后给他拍背。
暮从云悄悄松了口气。
但来都来了,他干脆让越笙在他身旁坐下,见对方目光仍然有所疑虑,他收好手机,牵起越笙的手晃了晃。
不知道是确认了关系,还是越笙对他的触碰愈发感到习惯,在被牵起手的一瞬间,他非但没有反抗,反而往青年的身边又靠了靠。
暮从云一颗心瞬间软绵得一塌糊涂。
“不用想太多,局里的事就交给我,”他侧过脸去,将下巴搭在越笙的肩膀上,“手机我明天给你重新买,给哥买和我一个款式的。”
——刚好可以凑个情侣款。
怀着这点暗戳戳的心思,他正要开口,却蓦然想起来周衡告诉他越笙名字的来历。
越笙一开始……并不叫作越笙。
“说起来……哥知道自己原来的名字么?”
他忽然发问,越笙有些不解地偏脸看他,青年的唇就在他的面颊之上蹭过,最终落在他的唇角。
还没能完全习惯亲密距离的越笙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他面色一片空白地眨了眨眼,还未来得及开口,暮从云放在一边的手机却又突然震了起来。
见了来人的姓名,青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他没开免提,偏过脸去压低了声线,无奈叫道:“小桃姐……”
他本来以为余桃枝还要和越笙继续着先前的话题,正待先一步打断她弘扬自己的光辉事迹。
可听着听着对方的话,青年的面色却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
“好,我知道了,你们不要声张,也不要配合他们进去调查。”
“……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第73章 老师 “哥,张嘴。”
“怎么了?”
见他面色有变, 靠在他身旁的越笙也坐直了身子,他不清楚余桃枝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却能够听到青年对他们的嘱咐。
暮从云牵着他的那只手没放开, 不仅没松手,还稍稍加重了些力道。
埋怨、担忧、后怕……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过了一遍,青年才叹了口气, 凑过去把脸埋在了越笙颈间。
被迎面扑来的哀灵花香清醒了几分大脑, 他冷静下来, 在对方分明的锁骨上磨牙似的轻咬了口。
他没用什么力气, 是以越笙也只感到了痒,他茫然地低下头, 就听暮从云深吸了一口气, 抬起脸来用照常的轻快语气道:
“没什么事, 哥吃完后上楼休息会,我出去一下, 很快回来。”
青年冲他笑笑, 正待和吴姨交代几句再出门,就被身后的人攥紧了衣摆, 越笙眉心紧蹙:“是异象局那边找你?还是他们要为难你?”
“都不是,”暮从云把他的手从自己衣摆上拿下来, 将那两根不安分的指头留在手心捏了把,唇边弯起一个安慰似的弧度,“放心, 我会处理好的。”
越笙总算也是体会了一把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看出暮从云并不打算告诉他,他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
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强行跟上不仅帮不了什么忙, 还会害对方分心,最后他也只是一点头,垂眸小声道:
“……那你要和我保证,安全回来。”
“……”
青年愣了一愣,下意识想告诉他其实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但被对方话里的“回来”两个字击中,他心间蓦然生了几分异样的情感。
家里有人……在等他回来。
赫然被浓烈而又不知何起的醇酒浇灌,他被酒意灌醉得有些不知所措,澎湃心绪也急需找寻一个出口。
——于是他踌躇片刻,弯下腰来,在越笙有些意外的眼神里,抵上了那一双唇,顺带惩罚似的含了含越笙被自己咬出齿印的唇瓣。
“离别吻,”他顶着越笙微愣的神色轻笑,摸了摸越笙的脸,“我很快回来,哥放心吧。”
*
比起他这边浓情蜜意,异象局里头可谓是一个阴气沉沉。
暮从云赶到时,越笙小队原先的办公室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早上才见过面,青年也还不至于脸盲到这个程度。
早间被他阴阳怪气了一通的高层们个个面如土色,就连为首的周衡,也是一副心虚到不敢看他的表情。
暮从云无言片刻,才开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走后不久,”
开口的是会议上一直和他对着干的啤酒肚,这会的啤酒肚早没了一开始的神气劲,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不知道小了多少,
“容副局他……擅自离席后,去往灵坟把鬼刀取走了,我们发现的时候……灵坟的大门已经被他打开了……”
暮从云深深地闭了眼,一副“你们真是无药可救了”的表情,于是余桃枝充当枪手,先他一步质问出声:
“出门后小暮就把调查到的资料都发给你们了吧,众目睽睽之下你们还让他溜了,逗我呢?”
这次站出来解释的是周衡:“是,我接收了文件,第一时间也打开查看了内容……”
但是,周衡转发给其他几位分局后,绝大部分的人都质疑起了资料的真假,甚至开始怀疑提供资料的暮从云等人是否有心分裂异象局。
他们互相之间在用眼色传递着信息,容海道的离席,更是给了他们各执两派,唇枪舌战的时间。
——一片混乱中,也就无人注意到他一直未归。
周衡已经是要退休的年纪,谁都知道下一任局长会从两位副局中诞生,官僚高层之间的站队早就屡见不鲜——
但为了站队,让异象局镇压了百年的灵坟失守,甚至丢了鬼刀,说出来可真够让人笑话的。
而直到现在,他们甚至还没有人敢前去查看灵坟此时的状况。
因为容海道不仅带走了鬼刀,还打开了那扇巨大的黑门,放跑了里头的所有恶灵。
暮从云长舒出一口气,本想心平气和地和他们讨论解决方案,结果一睁眼,还是没忍住道:
“——不是我说,你们是猪吧?”
在场众人都黑了面色,尤其以最开始质疑资料真假,怀疑暮从云用心的啤酒肚一行人为首。
“……咳咳。”
担心他们再吵起来,余桃枝几人和周衡纷纷看来,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青年并没有像早上会议那样咄咄逼人,而是深吸了口气,迅速平复了心情。
暮从云扫一圈四周面色各异的众人,最后看向周衡:“行了,我到灵坟里看看,你们也组织人去调查他的逃跑路线吧。”
说罢就接过异象局的执法仪准备动身,某位早上和他吵了一嘴的某位高层讶异道:“你不生气?”
“……”暮从云看神经病似的上下扫他一眼,“……你很希望我生气?还是希望我和你们在这大吵一架?”
他任着山子晋过来给自己调整衣领上的执法仪,语气平淡:“现在追责你们什么用都没有,你最好期待灵坟里还没有被驱灵人搜刮一空。”
——若是里头的恶鬼都进了驱灵人的麾下,那对整个异象局而言……可谓是大难临头。
一众人纷纷面露慌张,显然是都想到了这一层,只有在暮从云即将出发前,才有人自言自语般低声问道:
“……既然他要背叛我们,又要取走鬼刀,为什么一开始还那么积极地推动仪式实施呢?”
这并不算响亮的问句却实打实被青年听了个全。
他止住了下楼的步伐,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向那个提问的人。
“还想不明白吗?”暮从云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不如你仔细回忆回忆,被你们逼着要进灵坟里面送死的人是谁。”
“——而在十年前,带领你们重创了驱灵人,让你们坐上现在这安稳位置的人又是谁?”
*
青年家里。
越笙正洗着菜,厨房的门就被谁人拉开,他还以为是吴姨又放心不下他一个人,正待转身,背后就忽然贴上一具温热身躯。
青年的手绕过他的腰,交叉在他的小腹处,将人抱了个满怀。
而后暮从云垂了脸,亲昵地把脸埋在了对方的颈窝。
“哥,”他语气埋怨,收在越笙腰间的手却更紧了些,“你才刚醒多久?怎么就下来忙活了。”
落在耳尖的碎发挠得越笙的耳垂有些发痒,他先是愣了片刻,然后才偏过脸去确认对方的身份:“你回来了?”
他放下了手里的青菜,试图回过身来,口中也连珠炮弹似的急急追问道:“出什么事了,你有没有受伤,他们是不是……”
是不是为难你了?
不然暮从云这会的心情看上去……怎么会这么糟糕?
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吻堵住了剩下的出路,暮从云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脑,箍住他腰肢的那只手却半点没有松懈,越笙轻“唔”了声,就察觉有一道灵活的舌尖探入他的双唇,顶在齿关间摩挲。
青年的声音宛若海妖低语,唇齿相接间,在他耳边缓缓响起:“哥,张嘴。”
越笙在这种事上向来由着他,他也同样履行了自己努力成为“好学生”的职责,他听见暮从云似乎是轻笑了声,夸他“好乖”,而后侵略者攻城略地,占据了这个吻全部的主动权。
越笙的眼前逐渐朦胧上一层水光,暮从云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呼吸逐渐急促,在眼角那一尾嫣红被洇湿前,青年放过了快要窒息的他。
他拍着越笙的背给他顺气,他们之间唇齿相依的亲吻从来没有这么凶过,他本来也不想……太快吓到越笙的。
只是——
“容海道闯进了灵坟,把鬼刀和里头半数的恶念都带走了,”他抱着怀里的人,声音微颤,垂下的眉眼之间满是晦色,
“你和鬼刀的联系还没有被切断,现在你是唯一一个能压制鬼刀的人,我回来没在楼上看到你……”
吴姨正巧出去浇了个菜的功夫,暮从云就已经把最坏的念头都想过了一遍,也没能让自己发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越笙一时有些哑然,抱着他的人来时分明气势汹汹,现下又脆弱得好似一戳就破,他默了几秒,主动抬头亲了亲暮从云的下颔:
“我没事。”
又给青年继续顺毛:“没有人来找我,我也没有丢。”
他眨了眨眼,正思考要不要对刚才的那个吻学以致用,再“安慰”一下暮从云,青年就忽然动了。
这次暮从云没有亲他,而是把他抱到了洗手池旁边高一些的台子上,让他能够坐着歇一会。
现在他要低头才能和暮从云对视了,抬头看他的青年沉默片刻,而后暮从云偏过脸,慢吞吞地又告诉了他另一件事:
“我今天还见到了那位……你的‘老师’。”
在他抱着越笙离开灵坟那天,意识昏沉,即将陷入昏睡的越笙忽然清醒过来,对着地上直不起身的守门人,条件反射般叫了一声“老师”。
暮从云警觉地发现怀里的人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仿佛是面对男人时下意识的举动,而被金雾压制在地上的守门人面色狰狞,死死地瞪着越笙,五指在地面扣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你怎么敢背叛我,越笙?你怎么敢中断仪式——!?”
“你忘记了是谁把你养大?是谁让你活下来?我教你的,我命令你的,你都忘记了是吗!”
“违背实验手则的下场你知道的吧?你忘了吗,你哭着向我求饶的,你——”
剩下的话被暮从云毫不留情地用流光堵上,金丝甚至绕了个圈,将守门人的嘴缝了起来,而后他抱着人,在对方怨恨的目光里施施然离开了灵坟。
听闻他提及故人,越笙先是愣了一愣。
——他也记得那天走出灵坟时,和守门人的寥寥几句对话。
本应昏沉的意识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归位,他强忍着仪式的反噬喊了一声“老师”,却在下一秒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选择了放弃仪式,和暮从云一起从灵坟里出来。
而从他进入异象局的那天起,老师就反复地告诫过他、反复地告诫过他们。
“你们是为了伟大的仪式而生的,你们也注定会为了仪式而死,”男人的目光灼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其中燃烧,“你们是老师我最好的作品,所以——”
“永远永远,不要违背老师的话。”
见越笙眼神空洞,面色也一片茫然,暮从云缓缓按下了他的脖颈,逼着越笙只能和自己对视。
“哥,”
他声音很轻,却让手下那段脖颈无意识地颤了下,
“我从他那里‘听说’了一些……”
“你以前的事。”
第74章 实验 哥哥会保护好大家的
确认完灵坟里的基本情况后, 青年就准备返程了。
和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容海道带走了大部分的恶灵,只剩下少数还在门扉大开的灵坟里游荡, 试图靠着埋伏杀死从传送阵下来的生人。
暮从云前脚刚踏出传送阵,灵坟内外的怨气就笼聚着冲向他,不远处的黑门门关大开, 也不知道里头还能留下几只执念。
简单清理了一番灵坟外的怨灵, 又上前把灵坟的黑门重新关上, 果不其然, 恶念们该走的走该跑的跑,早已经没了个精光。
无声地叹了口气, 临走前, 暮从云却听到一阵低微的呻吟声。
他脚步微顿, 转而向门边被黑气聚拢到看不清的角落走去。
守门人正痛苦蜷缩在角落里,同为恶灵, 逃跑的恶鬼们理应不会攻击他才是, 但青年拨开黑雾,却见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被黑气侵蚀的伤口还冒着缕缕白烟。
就在暮从云沉默打量他的瞬息,男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从周衡给他的材料里,暮从云知道这人的名字叫高沉。
高沉抬起一双因为疼痛而愈发阴森的黑眸,认出来人是他后, 眸底毫不掩饰那抹浓重恨意:“……是你。”
——那个截走了他实验体的人。
他嘶嘶低笑起来:“现在你满意了?仪式被中断了,鬼刀也丢了,异象局为之努力了百年的计划,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暮从云从始至终的表情都可以算得上是平静, 也没去接他扣下的黑锅。
“是为了异象局的计划,还是你自己的私心,”他声音平淡,毫无波澜,“你比我更清楚。”
高沉愕然抬脸,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冒烟,却仿佛再感受不到痛,看向青年的审视目光也愈发冰冷。
半晌,他声音低哑着嗤笑出声:“哈哈哈…是、是!我有私心!”
“百年来都没有人能做到的事,只有我做到了,不过是牺牲几个没爹没妈的孤儿,能换更多人的性命,我为什么不换!”
“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我还要在乎别的什么?!这场闹剧本来应该在几天前就结束!”
“701号是我最伟大的作品,是我最完美的一次实验,就被你、都是因为你——”
高沉眼眶通红,只剩一丝余力的男人忽然冲着青年发难,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般召动了灵坟内外剩余的怨气扑向暮从云。
高沉再不顾身上的伤,化五指成爪,恶狠狠地跃起直取青年命门!
结果也自然如初见时一般。
——他的攻击被轻而易举地化解,只是这次金色的流光不仅仅是压在他身上,而是穿过他的身体,将这副躯壳彻底剿灭。
高沉不可置信地垂眸,看向胸口滚烫的破洞。
“你怎么敢……”
“就当是你害死了那么多人的报应吧,”暮从云低下眼,唇齿微动,“那些无辜枉死的孩子们……”
“他们生前为你所谓的实验而用,死后还被你扣押了本应转世的灵魂,换来现在这具新身体。”
“什——”男人震惊地抬脸看他,“你怎么……”
——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他拘押了死去实验体灵魂的事,知情人都已经死光了才是!
青年撕开他攥紧自己衣领的双手,能在他流光之下坚持这般久的执念当然不寻常,但更为确切的理由则是——
前些天里,萧晓给他发来的一份手写信。
【X】:[实验资料还没找到,但我在老家里……找到了这个。]
信件的落款人是萧晓的母亲,那大概是萧母写来准备向谁人举报用的投诉信,却在还没有寄出前彻底被截断了生路。
高沉面色狰狞,一副誓要他说出举报人是谁的模样,青年后退一步,面色平静,目光却唏嘘而讽刺。
“——我来告诉你会发生什么。”
“等你死后,你只会被钉在异象局的耻辱柱上,你的毕生实验成果会彻底沦为笑话,至于你……”
暮从云弯了弯唇角,于是刽子手落下了最后的斩刀:“你的事迹会被举报人揭露,整个异象局的人都会知道,你触犯了异象局最为严重的条例守则,你会被异象局除名,因为你是他们最大的污点。”
“你活着时做过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被他否定了前半生一切的高沉目眦欲裂,他往青年的脚边又爬了一步:“不、不能……只有这个不可以……”
他的荣誉、他的过往、他高高悬挂在异象局勋章墙上的金色姓名。
“不仅如此,”
青年后退一步,松开被他抓着的裤腿,“我会接过你没法完成的任务,我会向你证明,不需要仪式,越笙他也能做到。”
“而我会陪在他身边,见证他完成这一切,直到覆盖你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不、你不许这样做!”男人狼狈地在地上蠕动,想要追上青年后退的脚步。
他身上的肉块却倏然开始震颤,被流光分崩离析的肉块们仿佛每一块都重新拥有了生命,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身体。
暮从云轻轻地垂下眼来,这次他的目光不再冷漠而尖锐——他温柔地看向那些从高沉身上逸出的黑气。
“去吧,”青年被金色流光覆盖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他们逸散开来,再重归天地,“你们自由了。”
仿佛有数百个童声同时复述起了他的话语。
“自由……”
“我们自由了……”
高沉的挣扎愈发微弱,那些逸散的每一缕黑气却都轻柔地拂过青年的侧脸,仿佛在对着他道谢。
直到男人气息湮灭,从他身上散开的最后一团黑雾将暮从云团团包围起来,青年本能地想挥手驱散,却在看见黑雾里那个小小的身影时止住了动作。
那是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的男孩,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巴巴的,瘦骨嶙峋的男孩咬着下唇,牵着另外几个瘦削小孩的手,警觉地把他们挡在自己单薄的身形后。
那是……小时候的越笙。
“过来,好孩子们,”男人好脾气地挥手,见他们不动作,也不生气,反而一步步走向了他们,“好啦,不用这么害怕,叔叔还会害你们不成?”
“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老师了,来老师这里领取新的名字吧。”
“我的名字?你们叫我高老师就行,老师保证,会带给你们新的生活!”
画面一转,当初目露警惕的一群小孩都长大了不少,异象局倒是没在吃喝上亏待他们太多,就连越笙的脸上都多了几两软乎乎的肉。
孩童们穿着统一的白色服装,一排开来地坐在门外等待。
门内看上去是一个实验室,孩子们紧张地手牵着手,仿佛在恐惧着将要发生的事,片刻之后,门扉大开,从里面陆续推出了盖着白布的几辆手推车。
不多时,又有两个孩子牵着实验人员的手,瑟瑟发抖地被领出来,他们面色苍白地往等候区看了一眼,又被迅速带向另外一个区域。
虽然不知道里面的实验是做什么的,但暮从云认出下一批要进去实验室的孩子里有越笙的身影。
他下意识想去拉住越笙,却又很快意识到,这是那些消散的执念们给他留下的一段记忆。
明明只是回忆,暮从云一颗心仍不可避免地高悬半空。
……那些被盖着白布的推车,盖着的都是孩童的尸体。
无形的恐慌将他笼罩,他想要打破这片幻想,冲进去把小越笙领走;也想立刻迈腿离开,回家确认一遍越笙的情况;
可理智上,他却无法停止去窥探更多有关实验相关的过去。
——里面也许会有他们能够用上的信息。
实验室大门关闭的瞬间,也将暮从云整个人定身在原地,他后背发冷,颤抖着看向那白色的死神之门,直到耳边传来谁人交谈的声响,才后知后觉从幻象中恢复些神志。
“这批实验体的情况比之前好很多,能够停留在桥梁间并且活下来的成功率达到了五分之一。”
“很好,”高沉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接过了实验记录翻了几页,“那拔刀的成功率就又高了很多,准备好下一步,把这些活着的实验体都训练好。”
说完,他随意扫了眼一旁盖着白布的推车:“失败的就带去老地方销毁吧。”
语气惬意得仿佛里面只是一堆用剩的实验器材。
下属领了命令离开,青年逼自己移动起停留在实验室大门的目光,在脑海中刻下身边的所有场景。
——这个实验室,就是“桥梁”嫁接发生的地方。
但他还没有等到越笙平安地从实验室里出来,画面就再次翻转,这次出现的越笙浑身是血,他和另外三个孩子围坐在一起,眼神空洞,还在无意识地打着冷颤。
暮从云迅速上前查看了一番,却发觉越笙身上的血……似乎并不是他的。
“呜呜呜,小飞也回不来了,”在越笙身边的女孩抽噎着,拉紧了越笙的衣摆,“哥哥,我们会不会也死在里面?”
“我不想死,我再也不想吃糖了,哥哥,我们回福利院好不好?”
暮从云认出这一圈的孩子正是初见时跟在越笙身后的那几个,只是现在里头已经少了一大半的人,只剩下他们四个了。
小越笙的身上和衣服上满是干涸的血,被弟弟妹妹围在中间的他显然也在害怕,却还是下意识地安慰起了他们:“别怕……我、我不会让大家死的。”
“我的编号在你们前面,”越笙深吸了一口气,挨个摸了摸弟弟妹妹们的脑袋,“只要我把刀拔了出来,大家就不用进去了。”
“……哥哥会保护好大家的。”
年纪尚小的越笙强忍着声线里的颤意,向着弟弟妹妹们承诺。
暮从云却在那一瞬间愣住了神情。
可余桃枝和实验报告里都说——
越笙是最后一个实验体,也是唯一成功的实验成果。
没有人提到过在他编号之后的“弟弟妹妹”。
——那么这些剩下的孩子,他们都去了哪里?
第75章 “家” 能为你背负这些,我很高兴。……
但很快暮从云就大致想明了其中缘由。
因为在堪堪维持完这一小片回忆后, 那几缕被打碎的执念就彻底消湮,若非是那些孩童们真实的记忆,想来应该不会如此真实。
……那么, 越笙知道吗?
知道他要保护的“弟弟妹妹”们,已经惨遭了异象局的毒手。
在他面前的越笙从听闻他提及“老师”开始神色就有些恍惚,又慢了半拍, 才回过神来问道:“他……告诉了你什么?”
暮从云沉吟几秒, 摇了摇头。
他极为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哥还是想不起来吗, 来到异象局以前的事。”
越笙摇摇头, 给出了和上一次青年询问时大差不差的答案,不过他这次多解释了句:“拔出刀后, 我就忘记了很多事情。”
青年搭在他后颈的手轻轻捏了捏。
暮从云正待再说些什么, 身后汤水沸腾的声音却瞬间引起了越笙的注意, 他急忙下来关了火,再将盖子掀开。
几乎是掀盖的下一秒, 青年就闻到了那溢满厨房的浓郁香味, 愣怔过后他挨到越笙身边,把下颔搭在对方颈间, 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动作。
越笙倒是没赶他,男人取了碗来, 先给暮从云盛上了一碗汤。
汤浓鱼鲜,白花花的鱼肉被越笙用勺子盛出来,混着软烂的豆腐块放入碗中, 越笙正想把汤给他端出去,就发觉埋在他颈间的人呼吸稍滞。
暮从云什么也没说,目光中却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讶。
越笙偏过脸,声音温吞:“我去问了吴姨, 她说你喜欢这个。”
说着,他又轻抿了唇:“虽然请教了她很多,但可能味道上……”
——他做得并不是太好。
因为在灵坟里看了那几番回忆,又在楼上没见着人,冲进厨房时青年的心里被满溢的恐惧侵扰,也无暇注意灶上正在烧着的汤盅。
他长舒一口气,埋在越笙颈间的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谢谢哥。”
越笙安抚般摸了摸还埋在自己肩上的脑袋,暮从云从他颈间抬起脸来,却发现在那一碗盛出的鱼汤旁,保温垫上还放了另外的几碟家常菜。
“差一个青菜就好,”越笙向他示意着厨房外的餐桌,“你先吃着。”
——仅仅是一句如此稀松平常的话。
却让青年的脚步宛若生根一般扎在原地,他的目光追随着越笙去取了洗好的菜,又追随着他重新回到灶台边。
见他一动不动,越笙略带不解地偏脸,只撞进暮从云幽深的一双凤眸。
那双凤眸生得极为漂亮,眼眶深邃,眼尾狭长,可每每被青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越笙总有种被野兽叼住后颈的心颤。
又过了两秒,在越笙终于忍不住要开口前,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向他弯了弯眸,眼底的暗色消散,变回了原先温和带笑的模样。
暮从云转过身去,将保温垫上的菜品一一端离了厨房。
几趟来返下,越笙也终于结束了一个下午的备菜和忙碌,却发现一桌子的菜暮从云一口没动。
等他坐下,青年才盛起一勺汤水放到嘴里。
越笙登时屏住了气息,直到暮从云咽下了那口鱼汤,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满意,他才默默松了口气。
“很好喝,”青年撑着一边脸朝他笑,“哥也试试?”
越笙点点头,也舀起一勺汤水放到嘴边,鱼汤滚烫,让他一双血色淡薄的唇也红艳几分。
奶白色的水渍、红润的唇肉,暮从云默了默,稍稍移开些视线问道:“哥,要不要留下来?”
越笙从碗里疑惑抬脸:“留下?”
——他现在不就是住在暮从云的家里吗?
“不是这个意思,”青年盯着他,眉目间带上几分笑意,“我是说,哥以后都住在我家吧。”
“不止是这几天,以后都和我住在一起,把这里变成我们一起的家,好不好?”
他语气真诚,尾音却忍不住带了些撒娇般的上扬语调。
家……
这是一个在越笙前半生里只极少听闻的字词。
在实验室里高沉常常说,这里是他们的家;等他成功拔出鬼刀,成为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实验体后,高沉又说,以后异象局就是你的家。
但他却知道不是。
——因为家人应该互相扶持和爱护,但异象局里的众人对他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了他的霉头。
在遇到暮从云之前,他从未设想过自己能够从仪式中活下来,甚至……拥有一个家。
青年一双眼睛亮闪闪的,还在期待着他的回答。
越笙本就很难拒绝过他的撒娇攻击,只略一迟疑就点了头,他张张嘴,正要说些什么,青年就一股脑给他安排好了日程。
“行,那我找个时间去异象局的宿舍里,把哥的东西都搬出来,”暮从云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哥先在客房住两天,我再收拾一下楼上,房间里还有点乱。”
越笙先是一一应下,扒拉了两口米饭后,才后知后觉地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他搬进来,暮从云为什么要收拾自己的房间?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青年呛了声,好一会才游离了目光:“……哥不想和我在一个房间吗?”
见暮从云又曲解了他的意思,越笙正准备解释,就听对方话音一转:“可是情侣都是睡一起的呀。”
“哥不是说会好好学吗,那是不是该听我的?”
越笙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细想之下……
又觉得青年说得好像没什么问题。
——那部经典电影里,男女主互诉心意后,当晚就滚上了同一张床。
他这会还不清楚这是西方电影里常有的“风俗”,把自己半信半疑地说服后,他也就放下心来,朝青年了然地点点头,继续低头小口吃着饭。
在他对面正严以待阵的暮从云:“……”
这就成功了?
……表白心意的当天,越笙就答应和他睡上一张床了?
他半是惊喜、半是忧愁地扒拉了几口饭,心里雀跃之余,还把给越笙科普常识这一要点提上了日程。
——这也太容易被骗了!
被他骗还好说,要是被其他人用同样的招数骗走了……
毕竟越笙好像真的很吃他这一套。
冥冥之中和余桃枝的老母亲心态遥遥共鸣,这种状态维持到晚餐结束后,他才和越笙提议道:“我载哥出去兜兜风吧?”
越笙没什么意见,于是二人一拍即合,暮从云把那辆黑色的法拉利从车库里开出来,越笙在副驾坐下来后,被他猝不及防地在唇上偷了个香。
薄薄两片唇肉被对方含起轻咬了口,在越笙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又抽离开来,青年像偷了腥的小狐狸,朝他扬了扬双眉。
性能优越的跑车又被主人开成了老年代步车,二人在河岸边上慢悠悠地晃过去百余米,微凉夜风吹起发梢,暮从云忽然开了口:“鱼汤……其实不是我爱吃的。”
越笙愣了愣,有些意外地转过脸看他。
青年侧眸对他笑笑:“那是我妈妈爱喝的,她是南方人,于是我爸为了让她适应这边的饮食,学会了熬制一手好汤。”
“他其实并不会做饭,我妈就更不会了,小时候我也是吃吴姨做的饭菜长大的,只有饭前的那一盅汤,我爸会亲手熬制。”
“后面跟在爷爷身边的那十年里,我都没有再保留下这个习惯……”凉风把他的声音吹得很轻,
“想来吴姨大概是怕提起我的伤心事,才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这个。”
“我也就不知道……她还一直记得我们家里的习惯。”
越笙安静地听他说完后,才问道:“她陪在你身边很久了吗?”
“嗯,”暮从云点点头,“大概是从我能看到执念开始,吴姨就在我身边了。”
“算上来,她应该是陪伴我最久的……家人。”
车身流畅的跑车缓缓行驶在安静的小路,小道上听不清楚发动机的轰鸣声,只有不多时从他们身边开过的摩托车主,转过头来留给二人一个充满问号的眼神。
暮从云不由有些失笑,他们选的这条兜风的小道平日里基本没几辆车路过,越笙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了一段时间,才应道:“她记得的。”
他没再多言,只是重复了一遍暮从云口中的话。
车内的氛围宁静又温柔,青年轻笑着“嗯”了声,又开出去一段距离后,才舍得开口打破这份平静:“我之前问,哥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越笙偏过脸来。
想到接下来要和越笙说的话,饶是暮从云也没忍住有几分紧张。
他在周衡面前大放厥词,心想等越笙醒来就告诉他,结果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越笙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对他的名字有所膈应?又会不会埋怨暮从云没有更早出现,害他和弟弟妹妹们沦为任人摆布的棋子?
青年把车停在路边,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放缓了语速,将自己从周衡那里听来的故事全数告知越笙。
他说一开始要进去拔刀的人是我才对,因为我迟迟没有出现,异象局才重启了项目,害你背负了这么多;
他说越笙名字的由来原因,办//证件的人觉得这两个字太单调,才给你更换了两个同音字;
他说这十几年来你辛苦了,这本来不应该是你的责任;
他说……
从始至终,越笙只是安静地听着,面上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茫然而慢慢落回平静。
车内的空气长长地沉默下来,良久,越笙伸手解了安全带。
就在青年愕然抬脸,想要阻止他下车时,唇上被骤然凑近的对方有模有样地亲了口。
越笙还学着他的习惯,在他下唇轻咬了下。
旋即,那双漂亮的眉眼间泛出温柔的涟漪。
“……太好了。”
越笙和他脸贴着脸,眸底的水纹被笑意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暮从云,你不用背负这些,我很高兴。”
——能为你背负这些,我很高兴。
第76章 宿主 像成功偷腥的小狐狸
暮从云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家前。
被他一转攻势亲红了耳根、没敢再和他对视的越笙也眼尖地看到了那位……行为奇怪的不明人士。
——别墅大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个穿着连帽衫的黑衣人。
男人抱膝蹲在马路牙子边上, 从帽檐下口罩之上露出的一双眼睛还警惕地打量着过往车辆。
这是走错门了?还是特地来守着他的?
……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疑。
暮从云狐疑地把原本就慢的车速再放慢了些,在他甚至已经怀疑上对方是驱灵人的探子前——
黑衣人忽然抬脸看向他的方向,于是他也顺势认出了门口的人。
黑色轿车被一脚刹停, 不巧的是蹲了半天的陈一白已经认出了他的车,全身上下裹得严实的人正准备站起身来,却因为腿酸又“扑通”一下坐回了地上。
“……”
他拦在门口, 暮从云也没法把车开回去, 一人一车僵持半晌, 还是陈一白缓了缓酸麻的双腿, 扶着一旁的墙壁起身,再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车窗边。
车窗是防窥的, 陈一白却执着地在防窥膜外敲了一会, 暮从云无奈地闭了一下眼, 正待按喇叭把他逼退些,攥着方向盘的右手却忽然覆上熟悉的冰冷。
越笙侧过脸来, 询问的目光落在他面上。
暮从云缓缓吐出一口气。
用眼神向越笙示意了下自己没事, 青年慢慢降下半截车窗,陈一白愣了一瞬, 旋即眼神又很快亮了起来。
“你没事?太好了!”他语气急促,趴在车窗边上试图和暮从云对视, “那人回去了!我还以为你……”
话音未落,陈一白忽然僵住了视线。
——车内还有别的人。
沿着亲密覆在青年手背之上的那只白皙手背看去,他一寸寸抬起目光, 就见副座上的越笙坐直了些,正偏过头来瞧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一白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比他更快反应过来的是车内一言不发的青年,暮从云把越笙的手反过来攥住,目光重新落回车前, 车窗也在二人之间缓缓升起。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把手按在升起的车窗上阻拦他!
暮从云眼疾手快地停下了动作,他冷着一张脸抬眼,正待问他是不是疯了,就听陈一白眼一闭,豁出去般低声道:
“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今天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暗线归位了,他们已经确认了你的身份,但是带回去的刀还控制不了,所以他们——”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他又像上次被谁人扼住了脖子般痉挛着摔倒,缓缓蜷缩到了地上。
“——是‘保密令’。”
越笙眸色一凛,当即从暮从云手里抽出了手,他推了车门下去查看陈一白的情况,还没碰到陈一白,却又被地上挣扎的人狠狠甩开。
“你给我滚!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陈一白剧烈地咳了几声,死死盯着面前半跪下来,因为他的拒绝面露茫然的越笙,
“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被那群人盯上;如果不是你,我可以保护好他一辈子,我……”
“——够了。”
在路边停好了车,刚走到越笙身后的青年沉了眸打断他,暮从云把越笙扶了起来,一抹流光自他的指尖溢出,撞入陈一白的额心,也压下了那份汹涌的刺痛。
陈一白怔怔地抬起脸来。
青年面对他时面色冷漠,就连方才的那抹随手给予的流光也宛若施舍。
——可他对待另外一人的态度……却可以说是再温柔不过。
“哥别听他胡说八道,”暮从云亲昵地吻在越笙的耳边,又安慰般牵起了越笙的手晃了晃,“我和他一点都不熟。”
地上的陈一白露出受伤神色,让他意外的是,越笙却阻拦了青年要往回走的行为。
“那是驱灵人常用的保密令,不是普通的符术,”越笙牵起暮从云的手,在他手心画了一个繁复符号,“这是反咒,可以压制密令大概五分钟的时间。”
在以前抓捕驱灵人时,异象局就用这招从敌人口中套出了不少话。
和驱灵人有关,也许对方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青年垂眸盯了掌心一会,又看看面前神色严肃的越笙,半晌,他轻叹了口气:
“那哥等我一下,我去问清楚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嗯,”越笙颔首,不放心地多叮嘱了句,“小心些,他身上带了驱灵人的符术,说不定还会有别的。”
暮从云应了声,缓步走到陈一白身旁蹲下,陈一白这会已经将面上的狼狈神色尽数遮掩,他背靠着树桩,神色恹恹地抬眸:“所以……你谈恋爱了?”
“和你没关系,”暮从云垂下眼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断交了。”
陈一白冷笑一声:“断交?不是你单方面拉黑了我吗?暮从云,我们认识了四年,你就这么绝情?”
“……你的意思是,我要对一个跟踪偷拍了我三年的变态好声好气嘘寒问暖?还是要当作一切都是无事发生,继续和你往来?”
青年轻扯了唇角,语气冷漠,
“如果你来只是为了质问这些,那我确实也没什么可以和你说的。”
见他就要起身,陈一白试图伸手拉住他,被暮从云轻巧地躲开。
陈一白面色几经变化,才低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开始认识她……”
眼见着那什么保密令又要发作,暮从云捡了片树叶,用流光绘制了反咒放他怀里揣着,禁锢在喉间的束缚破除,陈一白微有讶异地抬眼,又看向不远处等待着青年的越笙:“是他……”
清楚自己能说出真相时间很短,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道:“大概是入学不久,我们有一次出门聚餐,我注意到有人一直在往我们的方向看,散场后,那个人……也就是容露,她跟着你走了一段。”
暮从云轻蹙了眉,对此毫无印象。
“我把她拦住,问她为什么跟着你……但我不知道她身边还跟着两个鬼魂……”
青年抬了眉:“你能看见?”
陈一白点头:“对,她也发现了,于是追问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东西,比如我和你是不是一伙的,我是不是你的助手之类的,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过了两天,她又重新找上了我,她说……”
“——她需要我来监视你。”
他红了眼眶,终于找到机会为自己开辩:“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什么跟踪狂,我只是……”
暮从云却没有露出什么恍然大悟的神情,青年指了他怀里烧了一半的符,言简意赅道:“抓紧时间,先说完重点,他们处理不了带回去的刀,然后呢?”
陈一白一腔愤懑不上不下地被卡在喉间,又浪费了两秒,才艰涩地道:“藏在异象局的眼线,他带了一把刀回去。”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越笙:“他说是你救了701号,但刀现在不听使唤,他们正试图驯化里面的恶鬼为己所用。”
“701号和恶鬼结下过契约,所以他们尝试和那恶鬼讨价还价,承诺给它解开束缚它的契约,”
顿了顿,他迟疑道,
“代价是……选择你作为它的宿主。”
“宿主?”青年微眯了眼,很快意识到他的意思,“你是说,他们要给那个家伙找个身体。”
陈一白点点头。
……还挺记仇,在灵坟里暴揍了那家伙一顿,这会就把心思打到他头上来了。
五分钟的反咒很快燃尽了时间,暮从云沉默片刻,就要起身离开,在他站起来的瞬间,却听见陈一白低声喃喃道:“所以……”
青年步伐微顿,但看在对方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多有用信息的份上,还是耐心将他的问句听了完整。
“所以……”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没有一点触动吗?”
时间仿佛在无形中被静止,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暮从云轻笑了声:
“你希望我怎么触动?”
“陈一白,”青年的眸光缓缓落在他脸上,“老实说,最开始我完全没有想到。”
“我和我的朋友追查了那群人整整三年,每一次当我们就要抓住他们的尾巴前,他们都能提前感知我们的动向一般,让我们接连扑空。”
“所以我们一直很好奇,是不是有谁潜伏在暗处,才能这么明确地将我们的动向全数透露。”
陈一白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怎么会这么巧,他就恰到好处地“偶遇”了那一次容露对暮从云的“跟踪”?
会不会在这之前,容露就一直潜伏在青年身边……与他这三年来做的事情也别无二致。
他却呆头呆脑地冲过去,接过了容露递给他的这把刀。
“当然,这也不是你的错,”暮从云语气平淡,只是在向他陈述事实般,“从某些角度来看,我还要感谢你的这份心意。”
陈一白愕然抬头,半晌,他才哑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那么讨厌我?”
“只是因为……我向你表白了?”
青年蹙了长眉,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远处的越笙披着他从车上拿下来的毯子,正乖乖等在门边,注视着二人说话的方向。
他重新蹲下了身体和陈一白对视,凤眸却幽深如冷潭:“……你在我面前排挤过他,不止一次。”
“谁?”陈一白诧异抬脸,他在脑内飞快过了一遍自己在青年面前说过的话,最终停留在不远处那人身上。
他身体发颤,良久,才不敢置信般反问道:“就因为…我说他是怪物?就因为我刚才推了他?!”
就因为这点小事,他就被喜欢的人判了死刑?
可凭什么?
“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他怒目圆睁,前倾着身子想要抓住暮从云,“他的事情都是我听来的,我也只是复述了他们的话而已!”
“我没有撒谎,你看看,靠近他能有什么好事?你现在是他们的眼中钉,也是因为他,他……”
他忽然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青年从始至终的目光都平静得毫无波澜,只在他声音拔高了两度时,不轻不重道:“小点声。”
在对方眼中倒映的他,还是那个自矜不凡的他么?
怕是连小丑也不如吧。
陈一白一时间只觉无地自容,他低下眼,紧攥的拳头颤动半晌,缓缓松开:“算了……话我带到了,我走了。”
将要起身前,面前却被递过来一枚折成四方形的纂符。
“如果遇到危险,把四周的折角拨动,我会知道。”
“你带给我的情报很有用,谢谢。”
简单挥了下手,青年回过身去,赶往在等待着他的另外一个人身边。
这次他的背影不再如同平时吊儿郎当,也不像前几次和他分别般冷漠,而是带了几分迫切而急不可待的轻快。
他替对方重新包裹好了那一袭毯子,越笙被整个裹在毛毯中,二人亲昵地咬了会耳朵,而后青年偏过脸去,在男人面上猝不及防地偷了个香。
被偷袭的越笙抿着唇抬脸,就要在他面上也如法炮制地吻一下,青年笑弯了眼尾,像成功偷腥的小狐狸,十分坦然地把脸凑到了对方面前,心满意足地得到了又一个吻。
陈一白低下头来,看向手中被折成四方的黄符,上头似乎还带着青年的体温。
搬进新宿舍的第一天,他床帘上的支架怎么也装不好,彼时还是陌生人的暮从云从对床正要下去,顺手替他接好了支架。
青年凤眸轻垂,神色专注,俊美深邃的眉眼笼罩在淡淡的阴影下,只一瞬,他就失了所有语言。
将那小方块揣进裤兜里,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陈一白转过身,三步迈作两步,头也不回地奔向与他们相反的另一边方向。
第77章 芯片 请你们…不要告诉他
第二天接到周衡的通讯时, 暮从云正在陪越笙捣鼓着新买的手机。
他十分不小心地把自己的网名改回了“日落”,近水楼台,越笙通讯录里加上的第一个好友就是他。
【月升】:[1]
“好了哥, ”暮从云朝他晃了晃手机屏幕,“加好啦,我再给你推余桃枝他们的。”
越笙点点头, 接过自己的手机, 开始专心研究起其他操作, 暮从云刚给他一一推完队员们的微信, 就收到了一个没有标注的陌生来电。
青年走到一旁接起:“喂?”
“……是我,”周衡有些失真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你把我拉黑了?”
“……”
暮从云仔细回忆了一下。
那天给周衡打完电话后, 他好像是顺手把那串号码放进了黑名单里。
“算了, ”那头顿了顿,大概是不想自讨没趣, 转移开了话题, “你家在哪里?我明天过去一趟。”
“干什么?”
暮从云下意识反问,周衡哑声不语, 随即他才发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点过于防备,青年默了几秒, 抬眼看向大厅里高挂的合照。
“……”半晌,他闭了闭眼,“换个地方见面吧, 家里不太方便。”
周衡又安静了一会,却是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
“也可以,但你要带上7……越笙过来。”
在青年询问前,他就如实交代:
“他身上的生物芯片, 我找了人给他取下来。”
在荒山上,暮从云听余桃枝提过芯片的事。
只是在那之后,一件又一件的麻烦事接踵而至,多到他也一时忘记了这回事。
这会儿周衡突然提起……
大概是他们意识到仅凭自己处理不好逃逸的容海道,也没法对抗驱灵人,只好用这样的方法来讨好暮从云。
也算是变相威胁着青年和他们站在同一条线上。
“……什么芯片?”暮从云问。
这次周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却没瞒着他,一五一十全招了:“在实验结束后,我们给他安上了生物芯片,主要是用来检测生命信号和……地理定位。”
暮从云皱眉,直接拆穿了他:“你们在监视他?”
那头的周衡陷入了沉默,就听青年继续逼问:“那芯片是不是还有别的功能?监听?还是电击?”
“没有这些!”周衡否认道,见对方不信,他只好补充着说,“不管怎么说,现在都没有了。”
“他的那个队员你认识,叫做贺平的,他是局里主要的技术人员……芯片里除了定位以外的其他功能,都被他停用了。”
这个暮从云知道,萧晓和他提起过,设置了信号点不让他加回越笙好友的就是贺平,两位技术人员相见恨晚,很是惺惺相惜了一番。
“这些年我们都没有追责那小子,就连他一直伪造信号干扰定位功能,我们也……”
青年轻嗤一声打断了他:“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们不成?”
“……”周衡沉默。
仿佛一场无声而漫长的对峙,半晌,青年缓缓吐出口中浊气:“行,见面地址发给我,挂了。”
沙发那边已经和队员们加完了好友的越笙等了他好一会,见他回来,向他投以一个询问的眼神。
昨晚门口来了青年以前的舍友,他说——
高危收容物S01号已经需要实体,要夺取作为宿主的还是青年的身体。
这会见暮从云面色不好,越笙立刻联想到昨晚的事,他跟着站起身来,蹙眉问道:“驱灵人那边要动手了?”
他们这么快找到了销毁契约的方法?
那下一步,是不是就是……
越笙下意识放轻了呼吸,略有僵硬的指尖却被对方攥在手心。
越笙的手很漂亮,骨架匀称,清瘦修长,又因为常年使刀,虎口处被磨出一层淡淡的茧子,暮从云拉起他的手,把人牵回沙发上坐着。
“没有,是周衡打来的,”青年温声道,三两句和他说了明天去取芯片的事,“哥怎么从来不和我说?”
听暮从云说电话只是异象局打来找他的,越笙一颗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带着那一小块金属过了十多年,他都快要忘记自己身体里还有这么一小片东西。
他摇摇头,只说自己忘记了。
但青年对他的答案显然不算满意,哼哼唧唧地埋在他颈间蹭了会,被他推了下,才不情不愿地抬起脸来。
“你的事,要和局里说。”
越笙对上他一双眸,语气认真道。
这事暮从云还在考虑中,一个是消息的来源不清不楚,就算报上陈一白的大名,也无法确认真假。
另一个则是……
异象局里既然有一个容海道,指不定还会有别的叛徒,贸然将自己知道的底牌暴露出去,说不定还会害了给他通风报信的陈一白。
良久,他意味不明地轻“嗯”了声,陷入柔软的沙发里,抓起越笙的手在唇边亲了亲。
*
周衡约他们见面的地方是一处私人医院。
尽管只是个微创手术,暮从云却还是不太放心让不明身份的人操刀,于是把余桃枝他们也叫上了。
山子晋常年负责后勤工作,对医疗方面也有所涉猎,一番交涉下,周衡终于点头允许他进入手术室。
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只剩三人在门外和周衡大眼瞪小眼,暮从云的手机却忽然震了下。
他随意扫了一眼,发现来人是之前在灵意上给他提供了帮助那位。
早在之前他们就互相加上了好友,但局里风波迭起,暮从云也就一直没来得及去找他。
【谷】:[你在哪?]
【谷】:[我带他过来了。]
【日落】:[我现在有事,换个时间?]
【谷】:[不行!我是偷溜出来的,他下午就要被送去净化室处理,来不及了!]
【谷】:[每个收容瓶都有特殊编号,少一个很快会被发现,把他留在你这我就走,快,地址!]
在这之前暮从云和他聊过几句,得知对方的全名是谷子穆,是异象局里有点资历的一位净化师。
——但谷子穆的请求,完全违背了他的工作准则。
不仅让暮从云帮一个收容的执念完成心愿,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将那个执念偷了出来。
暮从云默了默,只好给他发了个离医院稍远一点的位置见面,简单和余桃枝山子晋交代了两句,他顶着二人有些不解的视线,扭头匆匆离开了医院。
……没办法,只好快去快回了。
周衡也有些莫名,盯了一会他离开的方向,在确认青年走远后,他却忽然转身进了手术室里去。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里头的手术也到了末尾阶段。
芯片从越笙颈后取了出来,还沾着鲜红血迹,被放置在一旁的小盘子上。
见他走近,山子晋警惕地抬起眼,上前两步挡在自家队长面前:“周局……您有什么事吗?”
病床上的越笙也跟着抬起有些沉甸的眼皮,他对市面上的大多数麻醉剂都有着耐药性,因此周衡直直越过山子晋,看向清醒的他:
“我们单独聊聊?”
“不行,”山子晋径直挡在了二人之间,斩钉截铁道,“您有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他可不能放任现在的队长和周衡单独相处。
手术室里的医生都垂下眼走到了一边,周衡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听到病床上那人动了动唇,声音虚弱,却是对山子晋说的:
“你先出去吧,我和他说几句。”
“可是——”山子晋愕然转过脸,却见越笙面色平静地朝他轻摇了头,怕队长压到后颈的伤口,在对方眼神下,他几经犹豫,只好咬咬牙跟着医生们出去。
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越笙才将目光和他对上。
周衡从一旁拉了一张椅子,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半晌,他轻晒了声:“没想到,从云会喜欢一个男人。”
“——还是你这样的。”
一个本应为了仪式献身的实验体,一个被培养得不懂感情的怪物。
越笙没说话,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周衡又盯了他一会,才开口道:
“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和他父母的关系?”
越笙微蹙了眉,于是周衡了然颔首:“看来是没有了。”
他沉默片刻:“……我还以为,他永远也不会主动来找我了。”
“他也许告诉过你,他的父母是在一次任务中牺牲的,但是……”
周衡自嘲般笑笑:“那本来应该是我的任务,是我……害死了他们。”
“我和他们都是老师……也就是姜云山的弟子,从觉醒了通灵能力那天起,我们就一起生活和学习。”
“驱灵人们能够驯化恶灵,被恶灵侵蚀神志的感受……你大概不会陌生。”
越笙敏锐地注意到,周衡垂在裤腿的手指颤了颤。
“哪怕是能够杀死那些恶灵,也会被负面情绪吞噬,恐惧,悲伤,绝望……我刚结束完一场任务,说什么也不愿意再面对那些东西。”
“但如果缺席了这次任务,我又会失去晋升的机会,急病乱投医之下,我找到了连风和愿姐。”
暮连风,沈芯愿。
青年告诉过他,这是他父母的名字。
后面的事,不用周衡多说,越笙也差不多能猜得出来。
因为父母的事,暮从云和这位从小认识的周叔断了所有联系,直到他进入灵坟,才打通了十六年都铭刻在心的那通电话。
越笙抬眸,眸色平静:“所以,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哼,”周衡笑了声,看向他的眼神也晦暗几分,“只是来看看他喜欢的人,不过嘛——”
“在那之前,作为异象局的‘刀’,你既没能完成任务,还弄丢了真正的鬼刀,你也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他本以为有了暮从云的力保和偏爱,芯片也被摘除的情况下,越笙怎么说也会对他们表达不满,却没想病床上面色苍白的人只是沉默片刻,就向他颔了首:
“是,我会领罚。”
他声线平稳,如同过往执行完任务后的每一次。
只是在这句话之后,越笙顿了顿,破天荒地多说了一句:
“但是在这期间,请你们……”
“——不要告诉他。”
第78章 誓言 你会保护好他,是不是?……
距医院不远的某个小包厢里。
谷子穆谨慎地将一旁的窗帘拉上, 又检查了一下门把,确认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打扰,才在青年不时垂眼看向手表的动作中, 将那枚收容瓶放在桌上。
攥紧了瓶身沉默片刻,谷子穆抬眼:“说实话,我完全没想到‘摆烂’是你。”
暮从云的光荣事迹早传遍了整个异象局, 现在局里基本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不重要, ”青年从手表上抬起视线, “记住我们的约定, 不能暴露对方的身份。”
暮从云又向他伸手,示意他将执念交给自己。
青年生了一双锐利的凤眸, 尾端微微上翘, 是而抬起头看他的时候, 有如利剑,仿佛能刺穿他所有的不堪。
——谷子穆握在瓶身的手微微颤抖, 他紧咬下唇, 面色动摇,看上去并没有要把收容瓶交给他的意图。
暮从云挑挑眉, 又扫了一眼手表时间,正要劝他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就听谷子穆深深叹了声,像下了什么决心般,一口气将那收容瓶推往暮从云手边。
“他叫周柏, 是我一个……朋友,”谷子穆坐下身来,尽量简单地和他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述求,“请你帮他完成心愿, 送他去轮回。”
青年简单扫了一眼收容瓶上面的标签。
——“收容物0257号,污染程度:偏高”。
是个靠前的编号,这个执念被异象局收容的时间很早。
谷子穆也没催促他动作,而是缓声说道:“我其实在灵意上找了你很多次……但你一直没有上线。”
“灵意上找过你委托的人告诉我,你能净化执念身上的怨气,也能帮他们转生,所以……请你帮帮我。”
暮从云的指尖在桌面上轻叩着,半晌,他嗯了声,接过那个收容瓶,语锋却蓦的一转:“我很好奇,净化怨气,送去转生,这事你们不也办得到?”
青年一双狐狸眼微眯了起来:“这个执念编号靠前,而且并不是重启编号,按理说——”
异象局不会无缘无故保存它这么多年。
谷子穆放在桌上的手倏然攥紧,他垂着脸:“是,他已经被带去净化了很多次……但每一次都失败了,因此污染程度也一步步上升。”
“后来有个资历老练的前辈接过了净化的工作,他在那次净化中短暂恢复了神志,然后……他点了我的名字,指明要我替他净化。”
暮从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原则上,亲朋是不被允许参与相关流程的,但局里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办法,所以最后一次净化的机会……交给了我。”
“——再失败,他们会让人当场将它抹杀。”
多次净化失败,这个执念已经快要堕化成为完全的恶念。
暮从云问:“所以你是害怕失败,还是不忍心亲手送他上路?”
谷子穆始终低垂着脸,良久,才自嘲般笑了声:“可能都有吧。”
“你也知道,局里的净化工作,都是先让净化师为他们洗涤怨气,再送入特制的阵法里,亲眼看着朋友在面前痛苦挣扎……我……”
——他做不到。
青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谷子穆似乎刻意隐瞒了很多信息,但这是他承诺对方的事,于是暮从云点点头,就要打开瓶身将执念放出来带走。
却没想谷子穆反应很大地拦住了他:“你要在这里打开?!”
“?”暮从云莫名其妙,“不然呢,你怎么把收容瓶带回去?”
“我……”谷子穆一时有些哑口无言,“那你要怎么把他带走?”
青年指了指自己的手表,示意他有方法,谷子穆顿了顿,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包厢门边:
“……那你将他转移过去吧,我先出去等着。”
——摆明了一副不想和对方见面的模样。
这么看来,他和这个执念不像朋友,倒更像是仇人。
暮从云当然也不无不可,委托人的意愿为大嘛,等谷子穆出去后,他打开收容瓶将那一团黑雾围绕的人影放了出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它收进了手表里。
刚得到自由没两分钟就被禁锢的恶念挣扎无果,被手表的主人无情地用流光加固了一番阵法。
完成一切后,暮从云才推了包厢门出去,时间刚过去了两分钟,谷子穆面上的痛色还未散去,就一脸震惊地抬起脸来看他:
“就……就完事了?”
他连分别的情绪都没有酝酿完呢!
暮从云颔首,把空荡荡的收容瓶还给他,谷子穆面色有些恍惚地接过,就见青年急匆匆落下一句“有事先走了”,转眼不见了身影。
执念本身并没有重量,空瓶和原来的也无甚区别,但谷子穆垂眼看向手里冰凉的收容瓶,在包厢门外又靠了一阵,良久,他无力地闭了眼,叹息一声。
*
病房内。
听了越笙的话,周衡却没有趁着暮从云不在,立刻仗着自己的局长身份做些什么示威的事情。
他只是垂下眼,眉头紧锁,沉默地盯了越笙一会。
越笙不解地回看向他,局长紧抿着唇,额头和眉宇之间出现几道深深皱纹,在异象局的会议上,他出席甚少,也从来不苟言笑。
或许是过了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周衡勾起一边唇角,嗤笑了声。
“得了,我们现在哪敢动你,”他这次说话的语气就轻快得多了,“那小子才威胁了我们一通,你要是出事,他指定撂担子不干了。”
“……威胁?”越笙愣了愣。
他没听暮从云说过这事。
周衡却没回答他,径直说了下去:“不过你也知道,仪式准备了十几年,结果在最重要的一环出了差错,局里那些老东西们肯定是看你不惯眼的。”
“你刚才和我这么回答就算了,要是遇见了别人问你,别再说这种话了,”周衡垂了眼睑,“我不当真,他们可不一定。”
越笙一时有些哑然,他蹙着眉,几次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衡,不是来为难他的?
见他神色茫然,周衡眉眼间难得放松些,他用镊子夹起那枚芯片,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异象局这么对你,你就没有怨言?”
他指的是这些年的训练和监控,以及那总是无端施加给越笙的惩罚。
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却也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有时候想着这孩子是替小暮受了罪,才会多关注一些。
越笙似乎没听懂他的意思,思考片刻,才摇头答道:“这是我应该完成的工作。”
——所以他没有什么可怨言的。
和高沉以前用来给他洗脑的话术可谓是一模一样。
“……”
周衡默了片刻,无端生出几分无奈,他放下手里的芯片,微眯起眼,却是风牛马不相及地忽然发问:“他喜欢你,你呢?”
“?”
完全没想到一本正经的上司会突然和他聊感情问题,越笙微瞪圆了一双眸,一时没能答上来。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周衡哼笑了声,语气里却早没了原先的针锋相对,“该不会那小子还是单相思吧?”
“……”越笙神情愣怔,犹豫片刻,他攥紧了手下的床单,声音也逐渐变低,“我……是不太懂,但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他没有让暮从云单相思。
周衡挑挑眉,没想到他们进展这么快,但越笙看上去并不习惯和他聊这个,一副恨不得让他再跳转上一个话题谈回他的处分的模样。
于是他也没再多说,只是默了两秒后,慢慢叹了口气。
“从云父母死后,他就变了很多。”
“以前我不明白,老师不愿意见我就算了,为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他的近况,”周衡垂了眼,看向自己已经生出皱纹的手掌,
“我以为他是担心我再向局里透露小梨的情况,但后来我才想明白……”
“他不让我联系小梨,是怕那孩子不知道怎么做,他父母经常加班,他就总来对门的我家借住,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当年他情绪崩溃,不愿意再面对那些怨灵,师姐曾经来劝过他放弃,可他偏偏舍不得这次任务给予的积分。
走投无路之下,他求助了师兄,他说只需要顶着他的名字去走个过场就行,那会的周衡还只是个小干员,没有人会特意关照面罩之下是不是换了个人。
但他不知道那次任务会让师兄所在的分队全军覆没,也并不知道师姐不放心师兄,选择偷偷跟了过去。
——是他害小暮从云一下子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也让他失去了所有对自己的信任。
暮从云不愿意相信,却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曾经最为亲密的“干爹”,是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
周衡如愿以偿地借着这一次任务晋升副局,也永远失去了许多东西。
这些过往他这十几年里,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及,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还有机会将一切说出口。
——甚至于倾听的对象,是另一位他眼睁睁看着受难的孩子。
雪上加霜,大概暮从云这辈子也不可能原谅他了。
周衡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年纪大了,局长这个位置坐不了多久,副局现在缺一把手,如果你愿意,按照你的资历完全能够坐上去。”
越笙有些愕然地看向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他并不懂权力相争,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坐到那些高位上去。
看出他的心思,周衡摇头:“先别急着拒绝,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用来考虑和回答我。”
“你也许不懂权力,却不可能不需要它,没有这份权力,我没办法将你从这场风波里保全;没有这份权力,你曾经遭遇过的一切也许还会再发生。”
“——甚至于……发生到他的头上。”
暮从云行事太过张扬,现下许多高层都需要他的能力来保全异象局,才默许了他踩在他们的头上。
——但青年能够防鬼怪一日,却没办法防小人一辈子。
人心,有时候比鬼怪还要可怕。
周衡看得更远,也想得更多,见越笙蹙着眉纠结起来,他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这些话我应该跟他说的,但……还是请你转述给他吧。”
暮从云大概不愿意和自己长聊这些。
“你不愿意坐上这个位置也没关系,你也可以推举信得过人来,总之这份权力我给予你,你可以把它当作是……一份礼物。”
也是他迟来的歉意。
“越笙。”他忽然叫了一声。
被点到名的越笙抬起头来,就见周衡逆着光的面容神色莫辨,他说:“你会保护好他,是不是?”
越笙还未来得及开口,病房的大门就被谁人一把推了开,刚进门就看见周衡把手搭在越笙肩上,暮从云上前几步拉开他,冷着眉眼厉声问:“你在干什么?”
余桃枝几人在外边心急如焚,又不敢贸然闯入,他实在没想过自己就走了十来分钟,周衡就能给他玩个大的。
周衡从善如流地松了手,朝他和善笑笑,见青年并不领情,也只是给他留下一句“东西已经取出来了,手术很成功”就准备离开房间。
暮从云挡在病床前,警惕地防备着他的背影。
末了,周衡却被一声“局长”叫住了脚步。
就连青年,也没忍住有些讶异地回头看去。
打完麻醉的手臂并不能完全抬起来,所以越笙只攥了青年一点裤腿,暮从云主动伸出手去给他握住,越笙牵着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门边的周衡:
“是,用我的生命发誓,我会的。”
你会保护好他,是不是?
——他当然会。
这并不是他给周衡的承诺。
这是他在很久之前,就在履行的誓言。
第79章 野心 我会补给你很多的爱
等周衡前脚踏出了病房, 后脚暮从云就垂下眼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越笙的情况。
越笙一只手还被他握着,等青年把他从头到脚都看过一遍, 才动了动被攥紧的指尖,碰了下对方的掌心。
青年看了过来,微眯起眸, 语气危险:“他和你说什么了?你在这用生命发什么誓呢?”
越笙唇角微扬, 目光缱绻地落在他眉眼:“我说我会保护好你。”
“……”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的暮从云愣了一愣, 越笙盯他一会, 却先一步移开目光,看向紧闭的大门。
许是麻醉剂的功效, 让越笙咬字很轻:“为我取出芯片, 是有代价的, 对吗?”
被他抓着的那只冰凉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暮从云哑然, 一时没能答上来。
尽管周衡没有明说, 他却无比清楚高层们的用意。
——他们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他们手上有越笙的这一个把柄, 也就可能会有更多。
暂时没有直接掌控他的能力,就只能转而去掌控他在意的人。
青年沉默片刻, 正待说些什么,越笙又看向他眼睛说道:“周衡让我推举一个人去做副局长。”
“什么意思?”暮从云蹙眉。
“他说,我们会需要这份权力, ”他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你呢,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
愿意当异象局的副局长?
他厌恶这个地方数十年之久, 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接手这沉甸甸的席位。
但在萧晓查明父母的死因是人为的那时;
在高层们又用芯片威胁着越笙时;
在周衡趁着他不在,光明正大闯入手术室里单独找到越笙时——
暮从云蓦然生了点异样的、大胆的想法。
也许种子早就在他心里生根,只是等待着某一天发芽。
这发芽的时机生得突然,却如同袭山的火炬,轰然将漫山遍野的枝叶点燃。
燃烧间,连带着他看向越笙的目光都开始跃动。
他反握住越笙的手,在越笙有些茫然的视线中,在他的掌心画了几笔连线。
——是一个仅仅只能容纳他们二人的结界。
这次不论手术室外还有几双耳朵,手术室内又是否有其他的监听设备,对于二人而言都没有影响了。
他俯下身来,靠在越笙的耳边道:“……哥,我要的不是这个位置。”
区区一个副局的座椅,哪怕他坐上去了,能做到的事又有多少?
如今这个时机,点头了,就正好合了异象局的意,好让他名正言顺接过容海道留下的烂摊子。
“我要的是将异象局腐烂的根基连根拔起。”
这个所谓的官方组织,早就腐烂到根本无可救药。
——没有人追责逃跑的容海道,因为那涉及到不知对多少人的问责与利益损失;
但他们却很熟练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着越笙和他。
枕头上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一旁的小托盘里还放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染血芯片,越笙被炽热气息笼罩,眸色却最终定格于震惊的情绪。
暮从云附在他耳边,声音低沉,却压抑着隐约的激越。
他说:
“我要——”
“周衡坐着的那个位置。”
他要那个……足以撼动异象局根基的地位。
*
等到所谓的术后观察时间一过,青年就很快领着越笙和小队里的人离开,暮从云推着轮椅,无视了门边眼神热切看向他的周衡,径直走了远。
他垂下眸,和越笙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吧,我就知道。
他们在房内的交流果然能被第三个人听见,他也如他所愿,撤去结界后给局长演了一出好戏。
周衡对他的父母和他有愧疚之心不假。
——但这之间夹杂了种种利益,更是触及了如今周衡的局长位置,到底还剩几分真意,怕是就连周衡自己也说不清楚。
坐上局长之位后,他处事变得更加圆滑,也更加懂得识时务。
但好消息是,暮从云从小就学会了这个道理。
“小时候我经常转学,”
暮从云边倒车,边回答问他‘周衡为什么这样做’的越笙,
“每到一个新环境,我都会遇上不同的同学,他们有的会很刻意地无视我的存在;有的会散发好意接近;也有的会莫名其妙地就抱团排除异己。”
“但相同的是,水滴入平静湖面,无论如何都会荡起一片波纹。”
“——现在对于异象局而言,我就是这一滴落下的水。”
高层们对他的所谓“好意”肉眼可见。
剩下的就只可能是排除异己了。
越笙抿抿唇,山子晋刻意叮嘱了他不要按压到后颈伤口,于是他直挺挺坐在座位上,像一棵沉默的小树丫。
好在暮从云车开得也很稳,没让他磕着碰着,开回家里的车库,越笙才低声道:“我现在……不能用刀了。”
鬼刀被驱灵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斩断了和他之间的联系。
那刀本来存放在“桥梁”里的一处空间,所以他才能自便地随时拿放,但现在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下。
他们很早就聊过这事,暮从云一路都在思考着如何“篡夺局长皇位”,这会听闻他的话,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哥需要别的武器吗?”
“嗯,”越笙颔首,“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没有“刀”的话,他自幼接受的训练技巧很多都发挥不出来。
青年顿了顿,冷冽眸光化开不少,他轻弯了唇,开玩笑般掩饰着自己加快的心跳:“哥还要保护我呀。”
越笙却把这话当成了他的反问,他呼吸不由急促两分,也立刻逼近了青年,用冰冷的指尖覆上他面颊。
越笙掰正了他的脸,蹙眉道:“……你不相信我?”
意识到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暮从云正要解释,唇上就覆上一双柔软唇瓣,越笙捧起他的脸,舌尖顶开牙关,主动地探索着从未涉及的领域。
“唔……”暮从云只犹豫了半秒,就愉快地决定先接受越笙的吻。
越笙的动作很生涩,比起青年第一次做起来的还要磕绊不少,他只知道要学着青年闯进来,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于是他犹豫着,和青年的舌尖碰了碰。
初学者莽撞地在浅显之地试探,被他撩了半天的暮从云却坐不住了,他很快反客为主,带着狂风骤雨的攻势,蛮横至极地“回应”了越笙。
末了,还意犹未尽地亲亲越笙的唇珠:“谢谢哥,特别甜。”
——还是花香气味的。
在越笙面色发红地将跌坐在他怀里的身体坐正前,暮从云的吻又落在了他的面颊,他贴着越笙,轻声道:
“我相信的,哥当然会保护好我。”
在即将去往灵坟前,越笙都毫不犹豫地将承诺过他的事情做好到了最后一秒。
——他没有任何理由不信任越笙。
怀里的人安静了片刻,就在暮从云准备先和他下车,再去处理手表里那个执念时,越笙忽然闷闷开了口:“暮从云,”
在青年垂眸的瞬间,越笙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他:
“……我会补给你很多很多爱的。”
周衡三言两语的带过,和青年轻描淡写回忆着自己转校的经历时,他心脏那块都一直闷闷的发着紧。
直到此时此刻肌肤相贴,才平静下来几分。
他想,暮从云小时候一定是失去了很多很多的爱。
他会补给他的,他会做好的。
和他拥抱着的那具身体沉默片刻,落在他腰后的手也骤然收紧了力道,他听见青年的呼吸沉重了几分,良久,才无奈般轻笑道:
“你呀……”
总是能这样,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的吻又细密地落在越笙额心,在安静的车厢里,二人相互依偎着,与对方的呼吸再次交错。
*
又在车里抱了一会,越笙在他怀里的暖意中迷迷瞪瞪睡去。
大概是麻醉剂的效用还没散去,暮从云把他带上屋里时,越笙都没有醒来。
床上的被窝远不及青年的体温温暖,越笙半梦半醒地挣扎半晌,直到一旁的执念们给他热上暖水袋,暮从云又守了越笙一会,男人的呼吸才重新变得悠长而沉稳。
叮嘱好低头刷手机的小姜守好门,青年来到一楼曾经关押过小石头的那个杂物间里,把手表里待了半天的执念放了出来。
终于能获得自由,周柏赤红着一双眸向他袭来,暮从云摇身一晃,让他扑了个空。
他却没有再次给周柏起身进攻的机会,密密麻麻的流光缠绕在执念身上,他身边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快速抽离,青年伸出指节,在周柏额心隔空一点。
怨气消散,露出一双懵着看向他的黑眸。
“好了,”暮从云拉了张椅子在房间里坐下,“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周柏迅速起身打量了一圈四周,狐疑的目光才落在面前青年身上:“……你又是谁?”
“谷子……谷子穆呢?”
“他找了我帮忙,请我帮你完成心愿,”
委托人对他有恩,暮从云也尽量客气地和周柏解释着情况,
“如果你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可以告诉我。”
“……”听他解释完的周柏却沉默了很久,半晌,他低下头,阴恻恻笑了一声,“他?找你帮忙?给我完成心愿?”
暮从云眉心一跳。
“我没有别的心愿,”周柏抬起头来,目光直勾勾对上他,浑身蔓延着危险的气息,“非要说的话,只能是……”
“——你再把我送回去,让他给我净化。”
“……”
青年唇角轻扯,差点没控制住面上的表情。
……他就知道,这委托没这么简单。
一个说什么都要把执念送来他这,一个坚持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被送回对方手上。
——感情他也是他们普雷的一环呗?
第80章 “小梨” 你为什么……总喜欢闻我?……
“哦, 不对。”
还没等暮从云组织好心情,周柏话锋一转。
他低下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情况, 而后轻眯了眼问:“是你替我净化了那什么……怨气?”
青年颔首,下意识蹙了眉,他已经试图打开手机给谷子穆汇报几句, 问问对方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没想下一秒, 面前的执念长眉一皱, 直截了当道:“那你给我还回来。”
“……还什么?”暮从云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 “怨气?”
他当这是路边的大白菜呢?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他终于没忍住道:“……意思我这还得随时给你提供一键复原服务呗?”
“而且普遍意义上那也不能算是你的东西, 只是你到处乱吃了别人的负面情绪而产生的, 实在这么需要你可以去大街上再吃几口。”
闻言, 周柏虽然皱了眉,但腿上却很诚实地转了个弯, 要往门外走去。
他的灵体向来来去自由, 却没想刚迈出一步——
他就一头撞在杂物间的大门上。
青年头也不抬:“稍等,我给委托人报备一下。”
“既然这么爱吃, 那就让他陪你吃去吧。”
爱吃就多吃点。
他可懒得惯着周柏这臭毛病。
要求一个接一个,还真把他当24小时便利店了。
“等……”周柏的表情在听到他提起谷子穆的瞬间变得惊愕, 他立刻放弃破门而出,转过身就要抢青年的手机。
几道金线无声地拦在他面前,大有他敢越雷池一步就会灰飞烟灭的警告意味。
“别——!”被流光拦着过不去, 周柏不甘不愿地向他示弱,“我不去就是了!别告诉他!”
“哦……”暮从云慢吞吞应了声,从屏幕上抬起眼来,向他举起了手机。
他的指尖悬在屏幕上的发送键前, 确保对方能够看见聊天框顶上的备注是“谷子穆”后,他晃了晃指尖,就要按下发送。
周柏僵在原地,他半张着唇,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千钧一发之际,暮从云却又变了心意似的,慢条斯理地将对话框里的字一个个删掉了。
“好了,”他挥挥手,让拦在对方面前的流光散去,“现在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聊一会了吗,周先生?”
“……”对方看上去很想扑过来和他打一架,但也许是意识到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周柏忍气吞声:“你想聊什么?”
“先聊聊你们的关系?”暮从云道,“当然,如果你不想说,我也可以去问他。”
——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周柏气得牙痒痒。
但暮从云显然拿捏了他的心理,于是沉默片刻,他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开口:“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我们都在M国留过学。”
“没了?”暮从云扬起一边长眉,“我怎么看你对他怕得不行?”
“呵,谁怕他了?”周柏扯了嘴角,看上去并没有打算再和他透露更多。
青年不置可否,指尖却默默点亮了手机的屏幕,在他对面的执念沉默片刻,主动询问道:“所以……他是怎么和你说的,我们的关系?”
他明明知道暮从云在用这种方式胁迫自己,却对此无可奈何。
“他说……”暮从云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他和你的关系是——”
“朋友。”
暮从云没错过执念面上那隐隐的期待,这个答案一出,那阴翳面容上却又闪烁过一份了然般的自嘲。
“看上去你很不满意这个答案,”暮从云意味深长地颔首,而后接着道,“所以你期待我说什么?”
“——爱人?”
周柏赫然抬了头,一张清秀面容被怒气扭曲:“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个人,他怎么敢——
“哎呀,”青年无奈摊手,懒散道,“不是就不是呗,家人朋友爱人,我就是挨个都猜一遍而已,这才猜到第二个,你怎么就急了?”
周柏深深地做着呼吸这个动作,哪怕执念已经没有呼吸的需求,他如今却只能靠着这个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面前这个笑眯眯的家伙——
他一定是故意的!
而且说不定那什么委托也是个谎言,面前这个人又和谷子穆会是什么关系?
周柏牙关打颤:“你到底是谁?”
他看向青年的眼神阴毒、狠戾,看上去恨不得立刻生吞了对方。
得知自己已经初步攻破了对方的防线,暮从云轻扬唇角:“我……”
话音未落,却又被周柏的下一句惊天霹雳打断:
“——你是他现在的男朋友?”
“……”
杂物间里明明一年四季通风透气,却在一瞬间静谧得仿若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
良久,暮从云才微扯了唇角,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果然没看错。
这执念还真的……脑子有点毛病。
*
接下来的几轮试探都屡试屡败,周柏被他气得不轻,几次想要冲过来揍他;暮从云也难得挫败,没从对方口中捞到半点能用的消息。
甚至于最终,周柏还在怀疑他和谷子穆是不是有一腿。
这样软硬不吃的家伙确实少见,二人僵持半晌,在彼此面色不善的对峙下,杂物间的门却适时地被敲响。
“主人,他醒了。”小姜模糊的声音从门板那边传来。
左右别墅里也有禁制,周柏一时半会还丢不了,暮从云长舒一口气,把他扔下,径直上了楼。
越笙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吴姨正在给他检查后颈的伤口,见他进门,越笙很自然地向他伸出了手。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他哥竟然——
开始有意识地创造和他肌肤相贴的机会了!
青年刚才那点不虞被一扫而空,他眉眼弯弯地接过那只手,被越笙身上冰凉的花香包裹,他探过脸,也去看吴姨包扎的地方。
吴姨给他换了药,一脸心疼地重新换上纱布,等到一切处理完成,她轻叹口气,挨个揉了揉二人的脑袋才转身离开。
暮从云却没有注意到,她走到门口的步伐停滞了那么几秒。
等到吴姨离去,他才攥着越笙的手把人抱在怀里,埋在越笙的颈间吸了一口,他故意用柔软发梢去蹭了越笙耳尖,直到对方实在有些受不了痒,试图退开,又追上去把人留在原处。
闹够了,青年才轻声问:“伤口难受吗,哥。”
越笙摇头,这只是个非常小的微创手术,他以前受过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了,但被这么热闹地关心着……确实还是第一次。
于是暮从云又不说话了,等到他鼻尖又在那段白皙脖颈间移动,越笙才有些难为情般,几番犹豫后小声问道:“你为什么……”
“——总喜欢闻我?”
很早之前他就注意过了这回事,为了调查李明阳的案件他夜闯小树林时,恰好就遇上了同来此处的青年。
那时候的暮从云也是这样,伏在他背后,用鼻尖轻轻地闻了闻。
就好像……他身上有什么气味一般。
但他从来没听任何人聊及过这事,一开始他也只以为这是青年的爱好,可次数多了,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怀疑了。
毕竟暮从云从来没有对别人做过这样的事,而每每他出现,甚至不需要言语,青年就总是能先一步感知到他的到来。
暮从云默了几秒,才面色奇怪地问道:“……哥不知道吗?”
越笙不知道他身上沾满了哀灵花的气味?
……他自己闻不到吗?
见他神色,越笙也不禁有些迟疑:“我应该……知道吗?”
又是一番两脸茫然的面面相觑,半晌,青年才没忍住轻笑着和他解释了那份香气的来源,顺带肯定了越笙对于他爱好的猜测。
——都是情侣了,他对他哥贴贴亲亲有什么不对吗!
越笙用了点时间去消化完自己身上有只有青年能闻到的花香味这个重磅消息,他看上去被砸得晕晕乎乎的,就连耳垂也被艳色浸染了个透。
“我、我不知道……”他别开眼,红了脸磕磕绊绊道,“我没有走上桥梁的记忆……也不记得上面有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这花香泡了入味。
听起来和被腌入味的小萝卜似的。
暮从云的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他本来以为这是他和越笙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却没想到他哥一直在以“不理解但都接受”的心态对待他。
不过好消息是,他以后再吸猫,越笙大概就不会再奇怪于他的动作了。
而此时此刻,他还有个更加重要的问题要和越笙商储。
“哥,”暮从云耍赖似的把脸重新埋在他的颈窝,故意拉长尾音道,“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全名啊?”
刚才在车上越笙也这样叫他,听起来怪生分的。
虽然他也很享受越笙叫他的名字,毕竟什么字词从那温润似冰玉的声线中吐露都会变得好听,但越笙一直以来,对他的称呼不是“暮从云”,就是单独的“你”。
——关系升级了,他们之间的称呼也该升一下级吧!
闻言,越笙愣了一愣,而后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认真询问:“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这话换别人说出来多少会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但越笙这么问,暮从云却知道他是真的在好奇。
可不等他出声,越笙就自己接了下去:“周衡在我面前叫了你‘小梨’。”
“‘li’是哪个字?你希望我也这样叫你吗?”
暮从云:“……”怎么又是周衡?
青年正待拒绝,脸上就忽然覆上冰冷却柔软的触觉,越笙和他鼻尖相贴,那双桃花眸泛着波光粼粼的水光,男人眉梢带笑地看向他,唇瓣轻动:
“小梨。”
风过无声,却倏然吹乱了他还未出口的所有语言。
一瞬间梨花纷飞,翻涌着打旋,片片飘落向青年的眼睫。【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