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走狗 “你怎么招惹上他了?”
但随着这条消息的发出。
接踵而来的——
是他今晚见到的、第二个红色感叹号。
“……”
青年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抹冷色, 指尖不由自主在手机壳上轻叩了几下。
……余桃枝也把他删了?
可是为什么?
是越笙回去说了他的事,他们怕引火上身,先一步和自己断绝来往?
那样的话, 直接向上级报告他的身份不是来得更干脆?他们不用担责,也不用担心这一举动打草惊蛇而让他跑了,
该不会下一秒他家附近会就蹦出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 然后声音严肃地对他说“和我们走一趟”吧。
他向来喜欢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先考虑一遍, 加上萧晓这会儿正逃难到他家, 忽然来人把他俩一网打尽也不是没有可能。
许是他沉思的时间太久, 久到一楼的客房,都被悄悄推开了一条缝隙。
还是没忍住好奇的萧晓从门缝里探出一只眼睛, 正打算观察一下老板的表情以确认自己的行动路线, 就见餐桌上的人忽然朝他招了招手。
吴姨把他们刚才没吃完的饭菜又热了一遍放在桌上, 萧晓脚步略有迟疑地向青年靠近,直到坐在桌旁, 他都没想明白暮从云怎么又把他给叫了出来。
他捧着手里的饭碗, 像捧着一块烧红的铁块,哪哪都无从下嘴, 只好谨慎问道:“老板,你还好吗?”
青年面前没有摆上碗筷, 一桌子的菜都被推到了萧晓面前,萧晓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吃什么最后的晚餐断头饭。
暮从云若有所思地一抬眼:“你能恢复微信好友吗?”
“可以吧?”萧晓犹犹豫豫地放下碗,“这倒是小事。”
“就是……小越哥为什么删你啊, 你们真吵架了?”
“还是因为他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萧晓一时也紧张了起来,“那我们需不需要转移阵地啊老板,异象局会不会找过来?”
这会的青年已经从刚才有些上头的情绪中冷静了不少, 他垂眸看了一眼聊天框里接连几个红色的感叹号,良久,才将眼帘垂了下来,声线低沉:
“你觉得……他会是这样的人吗?”
——他还是不相信。
不相信越笙会骗他。
也不相信越笙会这么决断地和他一刀两断。
萧晓窥他神色,试探着答道:“应该……不会吧?”
“他肯定也很关心老板你的,”萧晓绞尽脑汁安慰他,“不然荒山那次,怎么可能只是听说你出事了,他就立刻赶到现场呢?”
“从市里打车过去都要四五个小时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这番话给对方的心情哄好了些,总之等他吃完饭去捣鼓青年的手机时,暮从云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在他接过手机时,眸底才不自觉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紧张。
为了他老板的终身幸福,萧晓打鸡血似的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了几句,但……
眼见着萧晓在电脑屏幕上眼花缭乱地敲出几段代码,表情却越发凝重,青年没忍住吭声道:
“加不回去?”
“……”萧晓紧紧抿着唇,又操作了一遍,才挠了挠头道,“奇怪……”
他回头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代码,才敢肯定道:“有人特意截断了这个账号和你的所有通讯来往。”
青年蹙了蹙眉心:“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萧晓向他解释,“老板你重新发的好友申请会被这个信号点拦截,小越哥那边也不能给你发送任何消息。”
“是人为的没错,就是这截断方式我怎么看着还有点眼熟呢。”
“这种信号点是加密过的,设置起来很麻烦,破解起来也相对困难些,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有人特意截断了他和越笙的通讯?
暮从云想了想,又给他调出了余桃枝的联系方式:“你加一下她试试。”
萧晓如法炮制地添加了一遍余桃枝的微信,而后他有些讶异地抬头,不用说明,青年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知道他和余桃枝添加了通讯方式的,就只有越笙队内的几个人。
他并不认为有谁会这么大费周章设置信号拦截点,只为断了他和二人的联系。
瓮中捉鳖?还是想让他孤立无援?
那异象局就应该在他还不知道这事的时候动身,而不是白白给他们逃跑的时机。
或者都不是的话……
他从萧晓那里取回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梁叔,您在忙吗?”
那头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糊了!”,随后老头子语调高昂的声线通过手机传了出来:“怎么了小崽子?又惹事了?”
“难得啊!还能被你找上门来。”
从那头的声音来看,不难听出对方已经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和他通话。
暮从云直切正题:“您知道异象局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大动作吗?”
“嗯?”那头的梁元良显然愣了一愣,“你又去招惹他们了?”
“这我还真不清楚,你也知道老头子我就是个挂名顾问,已经十几年没和他们打过交道了,要不是你上次找我帮忙,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进异象局大门还不好说呢。”
他话音未落,就听那头的青年给他抛下了一个巨型炸弹:“是这样,有个坏消息是他们最近在找我,并且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和具体位置了。”
“什么——!”梁元良大吃一惊,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就听那头接着往下说。
“不过好消息是目前这事只有一个人知道,我还不清楚他有没有往外说。”
“……”堪堪吸过来一口冷气的梁元良气急,“臭小子,下次说话别大喘气!”
他很快又意识到青年的意思:“你不小心暴露了?怎么不躲好点?那人是谁,我看看能不能去给你打点一下。”
说罢,他拿起备用的工作机翻开号码簿。
“问题就出在这里,”青年的声音也放缓了些,“梁叔,我突然联系不上他了。”
他问:“你知不知道,异象局里有个叫越笙的人?”
手机的两端一时间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良久,梁元良苍老了不止一倍的艰涩声音传过来:“你怎么招惹上他了?”
老头子认识越笙?
暮从云眼睛一亮,正待问下去,就听那头的梁元良长叹了口气,缓声道:“他是最不好通融的那一类了……按你以前的说法,他就是异象局养的最好的那条走狗。”
“永远把命令和任务奉为圭臬,像是一台只会机械工作的机器,你被他知道了身份,那定然逃不过被向上汇报。”
梁元良稍微缓了缓,忽然认识到现在不是烦恼这个的时候:“他知道你的身份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接你!”
“昨天。”
梁元良大惊失色:“什么!你怎么不早说,现在异象局的人到了吗?”
他飞快地拿起外套,就要叫人备车:“那群家伙觊觎你的能力很久了,一旦知道这事,不出十分钟就会过来把你围了!”
“等等,”他忽然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反问道,“昨天?”
他面色奇怪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已经是晚上的十点整,距离青年口中的“昨天”,怎么也该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
——而暮从云还有闲心给他打电话,看上去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异象局出动得这么拖沓?没可能啊?
“你给我说清楚,”梁元良缓了缓脚步,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头安静了好一会,青年的声音才再次传来,“您也和我说清楚一些吧。”
“关于他的事情。”
*
直到老头子赶到他家附近,确认了周边确实安静得连狗都没叫,才稍微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来给他开门的是另一个陌生的小年轻,鼻子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直到小年轻和他自我介绍完,他才恍然大悟:“噢,你是萧生英的孩子。”
萧晓愣了愣:“您认识我父亲?”
“不仅认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梁元良走入屋内,正待再说什么,就见了沙发上正抵着太阳穴沉思,看上去比他还心事重重的青年。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梁元良反复确认了好几次,才肯定自己没看错,他走近了些,在暮从云身边坐下:
“怎么这副表情?”
“有这么担心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你梁叔在,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况且这不是还没来吗?说不定那越笙根本就没确定你身份呢,别瞎紧张。”
老头子难得温清一次,青年揉了揉眉心,烦恼道:“……不是这事。”
在他和萧晓等待梁老过来的时间里,他又点开了一次越笙的头像。
这次在空白的默认头像下,出现了另外的一行红字:
【该账号已无法使用。】
再向越笙的账号发送消息,也不会再蹦出那句“您不是对方的好友……”而是“对方无法接收信息。”
越笙把账号删除了?
萧晓和他面面相觑,而后暮从云如梦初醒般,又点进了余桃枝的账号查看。
余桃枝倒是没销号,只是仍然加不上对方而已,他和余桃枝的联系方式只有一个微信,而萧晓调取了今天整个H市大街小巷的监控,都没能找到他们的身影。
一时间和梁老解释不明白他和越笙之间的种种,他干脆直入正题,问道:“您对他了解多少?”
“谁?那个越笙?”老头子虽然疑惑,但还是配合他回忆了起来,“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的事,只是……”
“当时异象局和驱灵人的斗争持续了好几年,自从你父母那次……”说到这,他不由瞧了一眼青年的神色,“局里元气大伤,几乎是被驱灵人牵着鼻子走。”
“这种情况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的出现。”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就像是横空出世的战神,他第一次出手就将驱灵人手下的恶灵剿灭大半,一个人就抹杀了大几十个恶念。”
“而后异象局靠着他,慢慢地平息了驱灵人的动荡,他也在局里坐稳脚跟,有他在,剩下的驱灵人根本不敢造次,这么长时间,都可以说是销声匿迹。”
青年默了片刻,又问:“你说他对异象局……”
“害,”梁元良摆了摆手,一副往事不愿再提的模样,“上头说东这小子就绝对不会往西,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听话的家伙!”
“那些老东西们可靠他坐稳了屁股,什么脏活累活都扔他干,这家伙也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我七八年前见过他一次,那会我还好心问他,任务这么重会不会累,结果你猜他说什么来着?”
梁元良气冲冲:“说什么这是他的分内工作,不用我管!”
“板着张臭脸,说话也一点不客气,个臭小子,跟你有得一拼!所以我才说,你要真被他知道了,肯定逃不过这一劫!”
他忽然停下了话头。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招惹上他的?”
“总不可能是他强迫你出手,然后你不小心暴露了吧。”
暮从云:“……”
可惜对方什么也没做,他就自己招了。
站在一旁的萧晓唯恐天下不乱:“其实是他看上人家了。”
梁元良疑惑地抬高一边眉毛:“什么叫看上?”
就在萧晓准备给他开口解释前,青年忽然“蹭”一声坐直了身体。
二人都被他严肃的表情唬得愣了一愣。
“您说,之前是有他在,所以驱灵人不敢造次……”
青年一字一句,缓缓将每个字眼吐出,他眉目冷峻,眸色也阴沉得吓人,
“可最近驱灵人不仅行动猖狂,处处露出马脚,还破天荒地找了几个恶灵来攻击了我。”
袭击是其次,更多的,暮从云只觉得他们是为了试探。
让几个小喽喽来试探他的实力,试探他的深浅……就像是,他们在准备着什么。
梁元良和萧晓一时怔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们怎么不知道,暮从云什么时候还被寻仇了?
萧晓茫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但下一秒,他就被青年的话截断在原地。
暮从云面色苍白,却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凝重。
结合了这几日越笙的假期;余桃枝为他去了工作的气急败坏;还有……越笙说要找别人来保护他。
他像是在否定着什么,犹豫着、迟疑着缓缓开口:
“驱灵人的行动异常,会和他有关吗?”
搭在沙发上的指尖颤了颤。
一种他先前没有设想过的可能涌上心头。
是越笙他……出事了吗?
第62章 “他等不了” 你就是“没钱就摆烂”?……
因着老头子的话, 有什么灵光一现,正在他的脑海里迅速连结成线。
他曾经问过爷爷,为什么异象局有能够执行任务的人, 却偏偏要他的父母去送了性命。
他也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爷爷带他不停地换着落脚的地方,却在某一天毅然决定在H市定居下来, 而那些搜捕他的人从此销声匿迹, 再没有出现。
仿佛那些狼狈躲藏, 遮头盖面的日子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青年眸光微垂。
瞬息之间, 他仿若在无形中……抓住了一点真相的尾巴。
——异象局抓捕他,是因为那会儿的越笙还没有出现, 他们无计可施, 才不肯放弃这一点对抗驱灵人的希望。
在新生儿的监测登记本上, 他的体质是万中无一的稀有。
但有了越笙后,对他们而言最为棘手的存在被镇压, 再加上不知道爷爷还从中周旋了什么, 他才得以平安无事地长大。
而如今异象局重新找上他——
怎么看,都像是他们失去了“庇护”, 不得不寻找起下一个替代品。
身边听完他猜测的二人沉默半晌,梁元良一边嘟囔着“你什么时候和那小子关系这么好了”, 一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谁料电话那头的男人一听他是去打探越笙的消息,马上换了一副口吻,语重心长道:“老梁啊, 不是我说你,你找那小子做什么?”
“你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嘛,我这边给你解决了不就好了?”
“你不行,”梁元良直接了断地拒绝了他, “这事你处理不了,你把那小孩的通讯方式给我,我自己找他。”
对面的人因为他的否定,语气登时带上了些不满:“不是你——”
顿了顿,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无奈道:“诶呀梁老,不是我故意不帮你,是那小子被上头派去出任务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梁元良问:“你认识的其他人呢,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那头的男声唉声叹气:“他平时就一个人,也不和别人来往,行了行了,有消息我再联系你,挂了啊!”
“等……”梁元良挽留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对方就火烧屁股似的挂断了来电。
“这老混蛋!”老爷子愤愤,回头见二人神情各异,还不忘安抚暮从云一句,“别担心,我再给其他认识的人联系一下,总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见他还要再打开通讯录翻动,青年轻叹了口气:“梁叔,不用麻烦了。”
他指尖在身侧轻点,眸光清明:“您也看出来了吧。”电话那头的人,根本就不打算告诉他们越笙的下落。
暮从云摇了摇头:“再问下去,他们也许会对你起疑心。”
先前他还不敢肯定,这么一通下来,暮从云就算不想往最坏的方向猜,也知道越笙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
他暗暗磨了磨牙。
过往也好,身体的异样也罢,哪怕是异象局对他的种种排挤,越笙也对此守口如瓶。
就连出了事,也是苍白着一张脸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和他道歉。
……他什么时候,有责怪过对方的不知情?
萧晓坐在他身旁,不知所措般绞着衣摆:“现在怎么办啊老板,监控里也没见着他们出现。”
“咱在异象局也没啥人脉,这样大海捞针的,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小越哥他们?”
青年沉思片刻,半晌,他垂了眼,兀自拿起手机操作起来,见他一直没出声,萧晓和梁元良都没忍住往屏幕上看去。
不看不知道,萧晓震惊道:“你要去‘灵意’发悬赏?”
“但这上面和异象局相关的信息不是没法发出去吗?”
除却官方认证的机构异象局,民间也有许多流落四方的通灵者,‘灵意’就是民间通灵师们建立统一交流、发布委托的APP。
只是里头鱼龙混杂,注册起来也没有什么手续,在十几年前还混入了一大批驱灵人,借着论坛上灵通的消息屡次重创了当时的异象局,从此以后,二者表面上不说是再无往来,也能算是个相看两厌。
因着暮从云对驱灵人的憎恶,萧晓和梁元良倒还真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个。
但青年在app上操作娴熟不说,就连发帖的用语口吻也极为熟练,见二人一脸意外地问他要个解释,他无奈叹了口气:
“……你们不会真以为,我现在还在用爷爷留下的遗产吧?”
他瞥了一眼萧晓:“先不说这些年追查驱灵人的开销,就说你那一大堆设备,没几百个怎么也下不来吧。”
青年又看向身侧的老爷子:“梁叔你也是,我爷爷的资产情况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梁元良不可置信般喃喃道:“我以为他什么时候买彩票中奖了……想着他全留给你了……”
小暮亲人都走了,就剩下他一个人。姜云山把遗产都留了孩子也是正常的,他也就没多想,那为着孩子的成长时而担忧钱不够花的小老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富有了。
暮从云沉默片刻,见他们两个都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决定不再理会他们,而是专心编辑着发帖的内容。
对直接找到越笙他不抱什么期望,但只要能找到越笙的队员,也应该能通过他们联系上越笙。
他这边刚把悬赏发出去,萧晓就抽着鼻子,泪眼汪汪的看过来:“对不起啊老板,呜呜呜……”
暮从云不知所以但略带嫌弃地往后挪了挪。
“我以为你是家财万贯才给我这么多零花钱用,还一直找你买最贵的设备!”萧晓悲从中来,“没想到都是老板你一个人辛苦打工赚的,我真不是人啊呜呜呜!”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他这头刚嚎完,那头的梁元良也开始唉声叹气。
“我以为老姜给你留了足够的钱……没想到你过得这么拮据,怎么也不和我说呢?”
他不满地瞪向青年:“梁叔有的不就都是你的吗!你看看你,过得这么辛苦也不告诉我,是不是心里没我这个长辈了?”
暮从云:“……”
这都哪跟哪?
……而且他哪里过得拮据了?
他沉默片刻,恰好这会手机震了震,帖子下已经有人开始留言了,他干脆意念屏蔽掉这左右交杂的二重奏,开始翻看起回帖。
萧晓和梁元良没忍住,也凑过来和他一起看了起来。
【匿名用户204】:[?]
【白金用户222】:[???我看到了谁?]
【管理员08号】:[卧槽,活的摆烂哥!]
【匿名用户535】:[哥们你还活着啊!你到底还干不干了!!]
“摆烂哥是谁?”梁元良疑惑问道。
那头的萧晓反应就比他大多了:“老板,你就是‘没钱就摆烂’???”
他扭过头给梁元良解释:“这个ID是论坛上的一个元老级用户,历史战绩是一出手就解决了好几次千万级别的红色悬赏,在论坛上挂了好几年都没人敢接那种。”
“我记得异象局之前还有人特意下载了app来找他,问愿不愿意加入他们,结果被论坛自行检测到敏感词给屏蔽了。”
花洲大地上的执念多到数不胜数,许多异象局处理不来或是没有及时处理的,就会被求助者发到网上,成为“灵意”里的悬赏。
毕竟异象局的精英小队就那么几支,就算连轴转,也没办法瞬移到花洲的各个省市,去给他们解决各种疑难杂症。
“当然他最出名的事迹……呃,”萧晓偏过头看了一眼半点没分神,正专心查看着回帖的青年,悄声道,“是因为之前某位世家大佬听了他的名号来找他办事,结果他回了别人一句‘看我ID’。”
暮从云在论坛上的ID是“没钱就摆烂”。
梁元良:“……”
好欠揍的一句话。
“有了。”
青年的声音压抑着淡淡的激动响起,二人一时也顾不上蛐蛐他,赶忙凑过去看。
在划拉下来一众的“他发了那三个字怎么没屏蔽他”以及“摆烂哥还接不接单,S市悬赏一千万解决个恶灵求求了看看我”等等话术之下,出现了这样一条:
【铂金用户111】:[我知道她的行踪,私聊。]
点开和对方的私聊频道,对面的神秘用户率先给他发过来了身份证明。
【铂金用户111】:[异象局员工证.jpg]
【没钱就摆烂】:[开个价。]
【铂金用户111】:[不用给我钱,交换条件是我告诉你她的下落,你帮我解决一件事。]
【没钱就摆烂】:[成交]
眼见着对方顺势发过来一个地址,萧晓震惊道:“老板你也不问问他什么事?”
就这么答应了?这还是他认识的老板吗?
事实证明出乎他意料的事还有更多。
余桃枝现在所在的地址在邻省那头,现在赶过去能在天亮前堪堪到达,对面非常守信地给他发来了一切他需要的信息,简单扫了一眼的青年就这么随意披了件外套,一把捞了桌上的车钥匙就要动身。
“等等!万一是假的呢?”梁元良拦他,“灵意里本来就什么人都有,不排除是随便找了个证件来骗你的。”
萧晓也跟着站起来,犹豫道:“是啊老板,还是确认一下吧,毕竟现在过去也要几个小时,要是白跑一趟……”
青年停在原地的身影缓了几秒。
他眉目低垂,在猜出了那个可能性后,他面上就再没有出现过任何轻松的神色。
也许消息是假的,也许对方要求他帮忙的事会很过分。
暮从云轻摇了头,唇瓣微动:
“他等不了。”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得去确认一番。
第63章 希望 他就求了我们这么一件事
最终萧晓还是陪着他一起上了车。
老爷子也想陪他们一起去, 但舟车劳顿,他又担心自己一把年纪拖慢了二人行程,只好神色复杂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临出门前, 暮从云的余光无端地捕捉到了一直停驻在楼梯扶手上的那只白色气球。
越笙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把它带上,两天过去, 猫咪的脸蛋已经有些微微发瘪了。
“……”
他的视线安静地停留片刻, 而后不动声色地从小猫身上离开。
“哎呀, 老板你一个人可没法连续开六个小时, ”萧晓客客气气地给他拉开副驾的门,“再说到时候你精神头不好, 不也没法专心找人嘛。”
暮从云默了默, 倒没拒绝, 只是上了车后,萧晓几番欲言又止, 还是没忍住开口:
“老板, 你那个赚钱……很辛苦吧。”
“我听说灵意里头解决不了的悬赏都是些及其凶险的疑难杂症,有的麻烦到异象局都不愿意接手。”
“……好好开车, ”青年不紧不慢地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萧晓支支吾吾:“就是、就是……你支出太大的话, 要不给我工资减一点吧?”
自从得知暮从云都是独自一个人接高风险的委托,还给他发着那么高的工资,他心里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好像被什么动物的爪子挠了一下,不上不下的。
一直没得到回应,萧晓转过脸去,就见青年已经戴上眼罩, 把座位往后调平了。
“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给你的就是你应得的。”
和他此刻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暮从云收了话头,开始闭目养神:“开不动了就叫我,天亮前我们要赶到J市。”
萧晓抽了抽鼻子,打鸡血似的一点头,势要守护住最好的老板和他岌岌可危的爱情,于是J市时间还没到六点,他们就已经赶到了被告知的地点。
暮从云远远地就把车停了下来。
那位神秘人告诉他,余桃枝这次出任务的地点是一处景区公园,公园外边长长地拉了一排警示线,和他在爱情小镇那天看见的别无二致。
萧晓揉了把眼睛,喃喃道:“好像是真的……”
他本来还以为是老板救人心切,谁的话都信,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没骗他们,更没让他们白跑一趟。
“你留在车里,”暮从云动作利落地熄火下车,“外面有任何情况,及时通知我。”
他踩着一地晨晖,谨慎地绕过守在大门的几名成员,从一处不起眼的矮墙处攀了进去。
萧晓提前给他查明了公园里的路线,沿着地图走过一小段,他就听到几人急速交谈着的声音。
“你们那边怎么样?”
“没有捕捉到0942的具体位置,可能往东区去了!”
青年侧着脸听了一会。
0942收容物……是余桃枝这次工作的任务对象?
告知他地点的人只说了余桃枝会在这里出现,却没有说她的具体工作是什么,现下看来,大概就是公园里这一只被追查的恶念。
——但这和他今天的目的并无关联。
等简单交流几句的小队走远后,他从藏身的石头后绕出来,向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晨光熹微,接连躲过几支巡逻的队伍,他在一处小树林中,撞上了一具背对着他的温热躯体。
“谁——?”余桃枝警觉地攥紧武器转过身来,却在下一秒愕然愣在原地。
“你……”她一双杏眸圆瞪,不可思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来他的运气还算不错。
青年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只是绕了大半个公园,就遇上要找的人,还是她独自一人的情况下——
他垂了眉眼,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越笙出什么事了?”
余桃枝被树影遮蔽的面色微微一动,而后她低下头,就要从他身边过去:“他能有什么事?”
“我先送你离开这里,这里躲着一个恶念,已经害过了人,会很危险。”
“快来,趁你还没被其他人注意到!”
暮从云脚步未动,也根本没有跟着她离开的意思。
余桃枝回过头,正要再催他,就见青年微微偏过半张侧脸,神色莫辨:“那你呢,小桃姐?”
“没出什么事的话,你们为什么把我的好友删了。”
余桃枝垂在身边的指尖蜷了蜷,她移开目光:“……我出去后就把你加回来,行了吧。”
“先和我离开这里。”
暮从云比她高了不少,因而她的神色在青年的视线里近乎无所顿藏,包括……余桃枝疲惫的表情、被咬出牙印的下唇、以及……眼眶下的一片青黑。
她在加班到最痛苦的时候,也没让自己这么狼狈过。
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了几分更加确定的意味。
“你好像很着急让我跟你走?”
暮从云看向她的眼睛,沉声道:“或者你告诉我越笙在哪里,我这就离开。”
“……”
女人面上的表情几经变化,她张了张唇,似乎是在挣扎着什么。
而后余桃枝抬起脸,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来:
“就是我们不想和你联系了而已,你非要问得这么清楚吗?”
“队长他没有告诉你吗?你不愿意加入异象局,那我们也没有什么非要和你凑一块的说法吧。”
这算是……在和他撇清界线?
青年面颊神经有些抽搐,几次试图张口,才挤出一句:“这是越笙的意思?”
“对!”余桃枝痛快点头,她偏过脸,也不去看他的表情,“就是队长的意思,现在你闹够了吧,没事就赶紧和我走!”
心脏仿佛被什么紧攥成一团,在余桃枝再开口催促前,暮从云却出乎她意料地冷笑了一声。
“你笑什……”
“我现在愿意加入异象局了,”暮从云一字一顿道,“所以告诉我,越笙在哪里。”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余桃枝却浑身一僵,仿佛那不是一句普通的宣告,而是什么索命的恶鬼。
眼见着她还不相信,青年干脆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就要走出树林找别人,隔几条小道就有巡逻的小队,在他即将离开藏身的地方前,有谁急急追上来攥住了他的手臂。
余桃枝急声道:“不行!你不能……”
“我们现在找到人了,异象局也不需要你了,所以你赶紧和我走!”
暮从云却没理,他抬了眼,唇角微弯:“还是说,你们需要我的投名状?”
他作沉思状:“到异象局门口附上我的简历算不算?或者你们需要更专业的机构检测?”
“都不需要!”眼见着青年一心向外走去,余桃枝气急,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
“——总之你不能加入异象局!”
“为什么?”暮从云停下脚步,等待着她的后文。
“因为、因为……”余桃枝攥着他的五指几乎都在颤抖,她语无伦次,反复地组织着语序,“我们的人已经满了,对,异象局已经用不上你了!”
“……是吗,”青年略带遗憾地一低眼,在余桃枝以为他回心转意的瞬间,他叹了口气,“那我只能去向别的小队自荐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位置了。”
余桃枝现在就是傻的,也知道暮从云是在和她对着干。
但她拿这样的暮从云就是束手无策。
眼见着不远处有几束手电光打来,而青年也举起手机的闪光灯回应,暴露的风险就在那么一瞬间,她一时再也顾不上什么,收回了抓着青年的手。
她双拳紧攥,闭起眼,压抑着颤抖喊道:“因为这是我答应他的!”
她不知道暮从云是不是已经被局里的人发现了,也不知道青年有没有再往前走去。
“他就求了我们这么一件事……”她再也忍不住泣声,捂着脸缓缓蹲下,“所以求你了,别去……”
青年的脚步声再度响起,这次却是停在了她的面前。
余桃枝心尖一动,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没等她眸底涌现几分喜色,她却先看见了暮从云阴沉的面色,还有——
“小心!”
她一把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拦在了对方身前。
她亮出手里的银枪,谨慎地看向不远处阴气沉沉的恶灵,那恶念却只是轻蔑地看她手里的武器一眼,对她咧嘴一笑。
糟了。
这恶灵杀了好几个生人后,怨气深重,危险指数成倍増长,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应付得来的!
她双唇紧抿,面上不显,就要掩护着身后的暮从云先行撤退。
但那恶灵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意图,他一偏脑袋,舔了舔还沾着血色的尖牙,张着血盆大口就要朝她们扑过来。
就在她下意识开枪的一瞬间。
一道金色的火焰从她身后窜出,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就自下而上地点燃了整个恶念,恶念嘴里发出尖锐的咆哮,他滚趴在地,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余桃枝的子弹,却如何也无法扑灭身上的火焰。
公园里涌动的黑色怨气也被金焰灼烧得开始四处逃窜,就在余桃枝目瞪口呆时,暮从云缓缓地上前两步。
金色的流光编成了一道巨大的口枷,锁住了恶念痛苦哀嚎的声音,而后他偏过脸,再也没有理会地上被烧得几近灰飞烟灭的恶灵。
“给我说清楚,”青年眼底是黑压一片的戾冷,“什么叫做……他就求了你们这样一件事?”
他的背脊起伏着,几乎是尽力克制了情绪,才没有在她面前失去礼数。
余桃枝愣愣地看着他。
在青年身后翻滚哀嚎的恶念最终不甘不愿地止住了声息,而她几乎没有看清那一道火光是什么时候点燃起来的。
——这样的实力,在局里只有越笙才能堪堪与他比肩几分。
她看向对方紧抿的双唇,冷峻的面色,以及……压抑着怒气,却难掩担忧的目光。
下唇又一次,被她尝出了铁锈的味道。
或许他真的能够做到呢?
……或许她现在攥住的,就是拯救越笙最后的希望呢?
他们小队里的人,几乎都被那个沉默寡言的队长伸以过援手,或是顶罪之情,或是救命之恩,他们也一直心怀愧疚,想着哪怕能为他多分担几份工作也好。
越笙却从来没向他们索取过任何回报。
就连他们接二连三地跳槽加入他的队伍,男人也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进出,再有些茫然地接过他们强行塞到手中的“见面礼”。
明明是这样的人……
却在赴往灵坟前,在门口几经犹豫,最终还是在他们齐齐看过来、一眨不眨的目光里,有些不知所措般低声道:
“能不能……”
“请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是队长生平里仅有一次的请求重要,还是面前有可能拯救他的这一点希望更重要?
她心里的天平瞬间就有了倾斜,余桃枝深吸一口气,趁着还没有别人发现,当即立断地领着青年往公园外走:
“跟我来!”
第64章 过往 越笙曾经很认真地向他承诺
“灵坟?”
和青年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后座的询问:“那是什么地方?”
余桃枝身躯一震, 不可置信般回头,被她匆忙扫了一眼的萧晓正一头雾水,就见女人指了他向暮从云追问道:“怎么还有其他人?!”
“不行、这事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
眼见着她一副就要毁尸灭迹的模样, 给自己系好安全带青年偏过脸,扫了一眼大惊失色的萧晓,简单带过了这个话题。
“不用在意他, ”他掉了个头, 将车无声无息地开出了异象局的部署地, “刚才还没说完, 你说越笙去了灵坟,那是哪里?”
这次余桃枝安静了好一会儿, 在暮从云以为她又要隐瞒时, 她才低低说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
快要驶出马路的法拉利在街口一个急停, 青年转过了脸,带着几分不确定重复着她的话:“你不知道?”
就连后头已经开始准备搜索路线的萧晓都愣在了原地, 不解地看向她:“那我们上哪找人去?”
余桃枝还是没太能适应还有个人在场, 她几次扭头看向萧晓,最后还是青年一脚油门开出了市区, 而后他让萧晓在车上等着,和余桃枝两个人一齐下了车。
直到坐进附近的早餐店里, 余桃枝才开诚布公地向他坦言:“这次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不知道,灵坟的具体位置一直是个迷。”
她放在桌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绞着:“我只知道他被派去镇压灵坟, 而且……”
余桃枝垂落在桌面上的目光忽然颤了颤。
暮从云的心也在一瞬间收紧了几分。
“而且,”她的声音放得很轻,缥缈得好像一触就散,“局里所有人都清楚……他回不来了。”
见青年久久没有作声, 余桃枝深吸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笑笑:“所以他是怎么和你告别的?”
“我们队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才让你追这么紧?”
身侧是早餐摊子热闹的叫卖声,老板把两碗热乎的馄饨端到了他们面前,在氤氲的热气里,她看见青年缓缓地动了唇:“……他没有告别。”
越笙什么也没有说。
他可真是……好极了。
“啊?”余桃枝傻眼了,“这么多天他怎么……”
下半句话还没说完却被打了断,青年径直看向她的双眼,他长眉微蹙,唇线绷直,眸底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
“和我说说吧,”他淡声道,“所有的事,只要是你知道的。”
“灵坟也好,他也好,什么都可以。”
余桃枝愣了愣,旋即,她慢慢低下头去,搅动起了碗里的馄饨。
“他的编号是701号,”沉默片刻,她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开口,“这意味着在他之前,有整整七百次失败的记录。”
“没有人知道被永久封存的那七百份到底是什么档案,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
青年沉了眸,安静地听着。
“所以……局里有很多传言,譬如他是个人造的冰冷怪物,没有感情的实验体,不会说话的异类种种,上头有意让这些流言发展,而你知道,大多数人……会下意识排斥与自己不同的家伙。”
“更何况是在见惯了灵异事件的异象局里。”
余桃枝无奈笑笑:“说实在的,要不是和他有过接触,也许我也会被这些偏见带着跑。”
“再有就是他的那把刀,”女人微微抿了唇,看向面前的青年,“通灵者们的武器分为自生和非自生,你的金色火焰是极为稀有的前者,而大多数人,包括他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沉默不语的青年终于问出第一个问题:“他的刀……不属于他?”
怎么可能?
非自生的武器也就等同于警察配备的刀枪,需要随身携带,而越笙的刀……明明可以被他从虚空中召唤出来。
余桃枝点点头:“可以这么说,这把刀被大家叫做‘鬼刀’,是异象局镇压了百余年的一件……怨物。”
“大多数怨物,是执念深重的灵魂脱离后,曾经附身的物件,会被局里统一收纳净化。但这把鬼刀不仅没有被净化,反而因为和其他怨物放在一起,吸收了所有被析出的怨气。”
“它藏得很好,但因为净化不完全被辗转了许多个净化室,也就理所当然地吃了个饱。”
“久而久之,刀里就诞生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灵。”
暮从云不禁有些哑然:“从怨物上诞生的恶灵?”
他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没见过吧,”余桃枝无奈轻叹,“当时诞生的恶灵足足屠杀了一整个分局的人类,因为影响太过恶劣,事件平息后就被封锁了消息,局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青年有些沉默地看向她:“那你……”
“……家里人告诉我的,”余桃枝垂眸,很快带过了这个话题,
“说回正事,这把刀被当时最为拔尖的一批通灵者用尽浑身解数镇压在灵坟里,因为追杀恶灵的过程折损了太多人,加上他们拿鬼刀没有任何办法,只好花费了数年画了一个阵法,将它彻底封锁起来。”
“我不知道队长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确实是百年来第一个拿起刀的人。”
“但刀内的恶灵可不会因为过了百年就老死,所以……队长这十几年来,与它共生,也是在用自己的灵魂去镇压它的存在。”
所以越笙的体温……才会在一次又一次使用鬼刀后,变得愈来愈低。
面前的两碗馄饨已经完全凉透,但面对面坐着的二人看上去都没有任何要动它的打算。
半晌,余桃枝才低低笑了声:“但他也就这一条命而已,现在他镇压不住了,异象局就要物尽其用,让他带着刀一起同归于尽,真是一举两得。”
“既能平息灵坟里的恶灵躁动,也能抹杀这百年来消灭不掉的心头大患。”
“正巧他们找的还是个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命令的人,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事?”
就算是失去了一个勤勤恳恳的员工,他们不也已经开始去找暮从云这个替补顶上了吗?
世界上所有的美事,怎么就都让他们遇上了?
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几分从刚才开始就因为跳得太快而涨痛难受的心脏。
“灵坟到底是什么地方?”他问。
余桃枝轻抿了唇,不答反问:“你知不知道异象局对那些危害重大恶灵的处理流程?”
没等他开口,她接着说道:
“斩杀恶念会对通灵者有着一定反噬,尤其是那些杀害过生人的,或者在世间游荡过久的恶念,更甚者还有可能导致通灵者精神崩溃,”
她垂眸,给他找出小队里能够搜集到的所有资料,
“所以为了保护为数不多的佼佼者,这些高危恶念会被统一送往灵坟里面。”
“灵坟曾经是镇压鬼刀的地方,镇压他们当然戳戳有余,这是我们沿着蛛丝马迹查到的几条运输记录,但都没有找到确切的地点。”
青年却看着她手机里的信息半摇了头:“就算有阵法,数十年来都往里面投放恶灵,什么样的阵法能够源源不断困住这么多恶念?”
“……”余桃枝的身体先是一怔,而后她缓缓地垂了下眼。
“是,”她讽刺地笑笑,“没有哪个阵法能够困住这么多恶灵,但是如果……还有人进去定时清理呢?”
暮从云的眸光不可置信般颤了颤。
“他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莫名其妙地失踪,这两年他离开的频次更多了些,我们试图追查过他的下落,但他身上的定位器总会莫名失灵,就像那个找不到入口的灵坟一样。”
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一句“找不到”。
二人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余桃枝有些挫败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忽然吸了吸鼻子:“对不起啊。”
青年抬起脸看她。
“说了这么多,结果还是没有救他的办法,”她自嘲般弯了弯唇角,“还把你牵扯进来了……明明我们都答应了他的。”
青年却忽然垂了眸,问道:“答应了他什么?”
在公园里,余桃枝说过,越笙就求了他们这么一件事。
索性也透了个遍,不差这点底了,余桃枝颇有些自暴自弃:“还能是什么,他让我们保护好你,绝对不能让你和异象局染上关系,也不能让局里发现你。”
“谁知道你忽然就追到这边来,现在好了,他的嘱托我没做到,还把你牵扯进来了。”
……保护?
谁要保护他?
越笙吗?
暮从云一时语塞,他呆了片刻,才惊觉自己拿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
越笙曾经很认真地向他承诺过“保护”二字。
他那会却并没有怎么当一回事,毕竟他自己就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也并不忧心于驱灵人或是异象局的报复。
——童年的惨痛经历告诉他,只有自己才是能够依靠的。
他也从来没有哪次真正躲藏过别人的羽翼之下。
但在这一刻,他忽然后知后觉起自己的迟钝。
……从猜出了越笙可能出事了的那一瞬间,一直到现在,他没有一刻是不害怕的。
而这一切汹涌的、无处可去的惊涛骇浪,被余桃枝口中的简单两个字撕开了口子,撞得他一颗心发涩。
仿佛被泡在了橘子水里,又酸又涨。
梁老说,越笙一定会把他的存在告诉异象局。
但事实却是早已经自顾不暇的人,还在叮嘱队员保护好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站起身来:“走。”
余桃枝茫然看他:“去哪?”
不知道灵坟的位置,他们甚至连出发的目的都找不到。
青年轻轻垂眸,神情里再看不出一丝动摇,他眉目平和,声线也毫无起伏:
“——去找一个……知道他在哪里的人。”
第65章 赔礼 “我讨厌离这个字。”
直到青年一脚油门飙上了大马路, 余桃枝才反应过来:“不是,我们要去哪?”
暮从云没回答,于是她扫了一眼青年车上的导航, 按照定位地点接连搜索了几个软件,才面露震惊地抬起脸来。
“你要去这边的异象局分部?”她不可置信般反复确认了几遍,“可这边哪有什么知情人?”
就算暮从云要去找异象局的高层, 他们也不在J市这边的分局里啊?
这算什么, 急病乱投医吗?
在她诧异询问间, 萧晓适时探出了头:“老板, 连上了。”
车载音响传出几阵响铃声后,被一个上了年纪的沉厚男声接起:“谁?”
如同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余桃枝瞪圆了一双杏眸。
她实实在在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声音。
——怎么和他们的正局这么像?
“我, ”青年毫不遮掩地报出大名, “暮从云。”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余桃枝却耳尖地听见, 那道沉缓的呼吸声停滞了几分。
见对面没有反应, 暮从云无所谓地笑笑:“怎么了周叔,不是你们一直在找我吗?”
“还是说, 您其实不太欢迎我?”
又是一阵漫长的寂寞,那头的男声才艰涩问道:“……你在哪里?”
通过外放音箱, 几人都能听出他深吸了一口气:“小梨,你有心回来就好,我在老地方等你, 当年的事,我——”
话音未落,却被青年轻描淡写地打断:
“我在J市,来你们分部见我吧, 我等你半个小时。”
修长的车身停在一处极为不起眼的普通建筑面前,不等对面回应,暮从云就伸手挂断了电话。
他却没有立刻动身。
垂眸盯着手机上的电话号码沉默半晌,他指尖微动,把对方拉进了黑名单里。
这个他记恨了十几年的、铭刻于心的号码……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有主动拨通的那一天。
一旁的余桃枝面色复杂:“你怎么认识周局的?”
“……他不是已经退居幕后了吗,在异象局这么多年,连我都没见过他几面。”
暮从云摇摇头,没答她,他主动熄了车下去,正要开门前,又被后座的萧晓拦了住。
“呃,老板,”萧晓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先不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怎么确定那个什么周局就在J市?”
“而且万一他要把你带走怎么办,怎么说这也是异象局的地盘,你这不就是自己送上门吗?”
但打完电话之后的青年却表现得极为沉默,既没有打算为他们解决疑惑;也没有打算听二人的劝阻,留在车上静观其变。
无奈,放不下心的余桃枝跟萧晓也只好跟着他进了门。
余桃枝用她的证件刷了脸,很快带着二人通过了门禁,走入建筑内部,一切却瞬间翻转了一百八十度,发生了铺天盖地的变化。
原本狭窄的过道变为整洁明亮的大理石通路;破旧的水泥墙被盖上干净的瓷砖;守门的小老头摇身一变,变成异象局内有条不紊工作的员工们。
暮从云和萧晓都没对这普通的障眼法有什么反应,他领着二人,径直走向了等候厅,在长椅上坐了下。
直到他们置身于异象局内部的事实已经确凿,余桃枝才盯着脚尖,忽然问道:“所以你就是那两位干员的遗孤对不对?”
青年简单应了声,萧晓却嘟囔着顶了一句:“还问什么,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自从进入异象局的大门来,他是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就算带了个遮了半张脸的鸭舌帽,也没能缓解几分焦虑的心情。
他的本意是越笙已经将暮从云的事告知了她们,但余桃枝顿了顿,却反问道:“我们为什么会知道?”
“说实话,从你在公园里出手的那一刻起,我才敢确认这件事,”她无奈笑了声,“你总不会以为队长告诉了我们吧?”
听到越笙的名字,暮从云微偏过脸看她。
余桃枝垂着眼道:“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所怀疑了,你姓暮,而且……你和你的父母,长相真的特别像。”
“局里其他人见了你和越笙在一起,也都基本猜到了你的身份,只是有人坚持说你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而恰好那个人从来没有违背过异象局的命令,他们才半信半疑地吞下了这件事。”
暮从云冷不丁地出声:“那天越笙离开前,他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很像你的女声。”
余桃枝眸色微僵,显然是被他猜中了,她勉强弯了弯唇:“这你都听出来了……行吧,打电话的确实是我。”
“魏松那队伍里的副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就那个叫苏燕的,嗯……她去向上面检举了你的存在。”
所以越笙才会急匆匆地离开他,赶回到局里去。
有人汇报了他的信息,青年到现在却还没有出任何事。
——既没有被异象局四面八方地围堵,也没有被暗中紧追不放的视线排查。
如果不是他主动找了余桃枝,又连线了那位神龙不见尾的周局,怕是一辈子,也不会踏入异象局哪怕一步。
暮从云默了默,他没再去问余桃枝越笙到底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
而一旁听完了全程的萧晓也明显安静了下来,他沉默地抱着膝盖,将帽檐又往下拉了拉。
离半个小时还剩五分钟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略有急促的脚步声。
萧晓和余桃枝率先抬头,而后在那阵挥之不去地、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中,青年缓缓地抬起眼来。
他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装束还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匆赶来的男人。
“周叔,”
他略微弯了一点唇角,眉目平淡,仿佛只是在会见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好久不见。”
*
目送他和周衡单独进入了会议室,守在外面的萧晓和余桃枝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在对方眼底看到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担忧。
会议室内的青年看上去却比他们轻松很多,他垂目看着周衡又是倒茶又是给他推椅子的,良久,才听见对方有些小心翼翼的问询:
“小梨,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暮从云莞尔,将桌上的热茶往远处推了推,“寒暄就免了,我今天来是有事找你。”
“我想知道,灵坟在哪里?”
周衡的眉心在听到他说出地名的一瞬间蹙得死紧,他语气立刻严肃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灵坟?”
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沉重,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你要那里的地址做什么?”
暮从云静静地看着他的双眼,轻声道:“去找一个人。”
——如今会出现在灵坟里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周衡显然愣了愣,他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找他做什么?”
“你们怎么认识的?”他下意识追问道,“是他告诉你灵坟的事情?”
“还是他让你到里面去找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这厢接连发难,青年却不答反问:“您认为……他会吗?”
分明是反问的语气,却带了几分控诉般的冷淡。
异象局认识越笙的时间远比他认识对方的时间要长。
那么他们觉得越笙那样的人,真的会把别人的安危置之不顾,还让他追到灵坟里面去吗?
周衡沉默片刻,偏开了眼:“也是,他不可能有这个胆违背守则。”
暮从云的面颊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但我还是不会同意你过去的,”周衡复而又看向他,“你不知道那是哪里,也不清楚里面有多危险。”
“不管是谁告诉你灵坟的存在,他都一定不安好心。”
“我通过他们去寻找你下落的申请书,并不是为了逼迫你加入异象局,今天的事……”周衡咬了咬牙,“我可以当做不知情,你走吧。”
但青年一动不动,看向他的目光反而更加耐人寻味。
他缓缓摇了头:“如果这个地址我非要不可呢?”
“就当是周叔您的赔礼,”他轻声道,“为十六年前那件事。”
周衡瞪大了眸,眸光震颤:“你……”
他握了拳,扭过头去:“就算你拿你父母说话,我也不会同意的,今天我会当做你没有来过,回去也会撤了局里对你的搜查!”
赔礼的话,这样也算足够了。
但暮从云根本没有从他的台阶往下走的意思。
“所谓赔礼……也应该被受害人接受才算吧,”暮从云看向面前凉透了的茶,“我只需要灵坟的地址。”
“至于其他,我会向你保证,不会动里头任何不该动的东西。”
“……”周衡紧咬牙关,半晌,才给他甩出一份资料,语气冷硬,“退一万步来说,只有局里的成员能够知道灵坟的位置!”
“你又不是异象局的人,我凭什么告诉你?”
他曾经屡次试图通过一些世家旧友联系姜云山,妄想从他的口中打听一些暮从云的消息,但姜云山却只在某一天托人给他带了话——
那孩子恨极了异象局,也恨极了你。
别再去打扰他了。
而眼下——
听闻他的话,青年只是伸手接过那一打资料翻了翻,而后——
他毫不犹豫落下了自己的姓名。
成为异象局成员的方式特殊,并不是用普通的笔签字,而是用特制的符咒,在阵法上面刻上自己的姓名。
——这份协议一旦生出,再也不可悔改。
“满意了?”
暮从云站起身,看向因为这份意料之外的回答而说不出话的对方,“那么……现在告诉我灵坟的位置吧,周局长。”
“你……”周衡颤着手,不可置信般拿起那一份签字,借着窗外光线反复翻看。
“还有,”青年淡声道,“别再叫我小梨了。”
“我讨厌‘离’这个字。”
以前是,往后也是。
在门口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暮从云出来的二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在萧晓颤巍巍地准备敲门询问时,大门终于打了开。
出来的却只有周衡一个人。
周局攥着一份被揉成一团的文件,沉默地扫了他们一眼。
他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此刻却只像一位普通的、有些挫败的中年男人。
“不用看了,”他抿了抿唇,大步从他们身边离开,
“他坐我的传送阵,过去了灵坟那边。”
*
踩着周衡的传送阵出来,青年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环境。
好消息是,周衡大概并没有骗他,也没有把他传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坏消息是……他所处的位置只是个荒凉的路口,他连灵坟到底该往哪边走都不清楚。
铺天盖地的浓郁怨气笼盖在他的身上,和爱情小镇里伸手不见五指的窘境如出一辙,但这里的雾气并不是那般算得上温良的灰色,而是彻彻底底的、浓墨似的幽黑。
周衡最后和他说:“他已经进去了整整两天,我不能确定……他还活着。”
暮从云呼出一口气,慢慢地闭了眼。
他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
也许他该早一些向越笙告白,这样越笙就算是自寻死路,也不会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
也许他该早一些给越笙发消息,如果早一点知道越笙删了他,他出发寻找越笙的时间肯定会再早一些;
也许他……
会像等不到父母一样,再等不到说要保护他的人回来。
在睁眼的一瞬间,万千金色流线凝聚在眼前,周边沉重的雾气也被铺天盖地展开的金色薄雾驱散。
暮从云终于得以看清前路。
漫天的黑雾中,在遥远的尽头,在远不可及的那一边。
似乎有着这样一个身影,在他只为了替父母复仇而泛起波澜的、毫无期待的漫长人生里:
会拉着毫无参与感的他拍毕业合照,然后因为怎么也拍不出最好看的青年而生自己的闷气;
会因为小石头的寥寥几句,就独身赶到最危险的荒山里,接住从高处下落的他;
会和他一起在太阳底下散步,只是因为他聊起了以前,就领着他去墓园里看望爷爷;
会和他一起牵着手逛游乐园,会陪他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也会……因为一句暮从云还有所怀疑过的所谓承诺,默不作声地为他安排好一切。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莫名其妙地就闯入他的世界里,怎么赶都赶不走——
到最后,在他已经习惯了其存在的时候,却无端地抽身离开。
他眸底的那个身影,在昏暗而漆黑的灵坟里,在随时可能下沉的黑雾中,在虎视眈眈的恶灵们面前,像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开始愈发清晰。
他抬起一双金眸。
而后坚定地、不加犹豫地——
向前踏出了一步。
第66章 两个吻 吻上了那一滴泪
浮于金色薄雾之上, 如同泼墨一般的黑色怨气沉甸甸地垂下半瓢,却在触碰到那抹流光的瞬间被磨灭殆尽。
青年在一片黑暗中漫无边际地行走,他几次稍作迟疑, 确认自己并没有原地打转后,又继续迈步往前走去。
在他视线所及之处的幻象逐渐消散,在几乎以为自己又一次迷路了的时候, 不远处忽而响起一道阴森森的声音:
“什么人?”
暮从云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随着愈来愈接近声音的方向, 他看到了一道……黑色的门。
以及坐在门外, 正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他的那位执念。
执念看上去是一位中年医师, 穿了一身发黄的白大褂, 男人摸了摸耳朵的位置, 随后毒蛇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向来人。
——仿佛下一秒就会咧开獠牙,将他一击致命。
这鬼地方还守着个有理智的家伙?
青年看向他身后那扇沉重的、怨气形成的黑门。
他视线下移, 落在白大褂的身上:“你又是谁?”
闻言, 男人吃吃笑了几声,嘶哑着嗓子笑道:“就是一守门的, 不值一提。”
沉重的怨气开始汇聚,涌现在青年面前, 男人话音一转,歪了头:“倒是你,我从来没有见过。”
“——既然不是客人, 那么就请回吧。”
推挤着他往来时方向离开的力道却被青年面前一层金色的流光阻挡,暮从云抬手挥散黑雾,看向这位所谓的“守门人”。
他直截了当道:“我要进去找一个人。”
“找人?”
守门人稍微一愣,旋即危险地眯了起来, 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
他站起身来,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年,语气危险:
“这里面没有活人,不管你要找谁,都请你回去。”
暮从云毫不畏惧地回视他的目光:“是不是活人、在不在里面,我亲眼看见才算。”
——下一秒,利刃似的怨气凝成实体,直直冲向他的心脏而去。
那淡金色的薄雾却在与黑刃接触前,骤然发出耀眼的光芒,青年的身形被包裹在能将执念闪瞎的光污染中,逐渐隐退不见。
正当守门人眯着眼试图寻找他的踪迹时,男人骤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掼倒在地,在他身后,黑门被谁人推开了一道缝。
“不、不行——!”他目眦欲裂地尖叫,“你不能进去!你会破坏最后的仪式——!”
“仪式已经开始了,谁也不可以阻止——!!!”
但无论他如何调动域外的怨气,都无法撼动身上的枷锁哪怕分毫,那些争先恐后扑过来的黑雾在还没有接触到流光之前就开始灼烧,在滚烫到几乎能将男人融化的火光里,他身后的黑门被不加犹豫地推开、穿过、又再次关闭。
——这是一道怨气形成的“门”。
所以,反锁住的方式也很简单。
两道流光尽职尽责地缠绕在门把手上,彻底封死了门被从外面破开的可能,暮从云回过身,往真正的“灵坟”里头走去。
这里确实是一片“坟墓”。
倒不是说看上去像,而是只要往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前方迈出一步,无形间似乎就能听到万鬼哀嚎的哭声。
青年还没走出几步,就踢到不知谁人的遗骨。
他脚步微顿。
结合余桃枝之前的话,他猜测那大概是进来处理怨气的先人们。
心里默念了几声得罪,青年下意识将步伐放谨慎了些。
浓郁的怨气比外头还要可怖几分,而虎视眈眈的恶念们,仿佛饿久了的豺狼虎豹,见了送上门的肥肉,纷纷从藏身的黑雾中现了形。
他们露出獠牙,张开利齿,想要好好尝一尝这不知死活人类的味道。
不消半分钟,他们就再也忍受不了在来人身边徘徊,生人味道带来的饥饿感沉甸甸地填满了欲望,让垂涎欲滴的恶念们放弃观察、径直朝他扑了过来!
——但在触碰到这块肥肉前,那股金色的流光就先一步烫融了他们的手指,恶灵们发出尖锐的咆哮,你推我挤地撞作一团。
他们畏惧地看着那金色的屏障,却又无法遏制住内心的杀意。
——太久、太久没有生人的血肉供他们吞噬了。
于是在暮从云往前走的这几个瞬息里,不同的恶灵不死心地往他身上扑,也同样在被烫伤的下一刻,发出痛苦的尖叫。
刺耳的叫声不算什么,眼前浓郁的黑雾不算什么,就算是不停往他身上扑的怨灵,暮从云都没有太过在意他们。
只是——
太奇怪了。
余桃枝他们为越笙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按照他们推测的结果来看,灵坟只是一块被阵法圈起来的平地。
而这里无论有多大,视野也应该是开阔的,他绕了两圈,面前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没有半点越笙的影子。
青年深吸一口气,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忽然抬眼看向面前的恶灵们。
等等……
除了一开始他不小心踩到的那些白骨,后头再走了这么久的路都是平坦的。
百年来堆积的先人遗骨,难道只有廖廖几具?
青年停了脚步,打量般上下审视着面前随之停下的怨灵们。
只有一个可能。
——他从一开始,就被这些无脑扑上来,源源不断在他眼前涌出的恶灵迷惑了方向,一直绕着一个地方打转。
而其中理由……大概是为了让他和另外一人分开,好最大限度地满足两边恶念的进食需求。
这些恶灵被关在灵坟里不知饿了多久,早养成了同类之间特有的默契。
暮从云沉思片刻,在一群饥肠辘辘的凶兽前,突兀地伸手托起一颗被流光覆盖的金色小球。
不等四周的怨灵们有所反应,那灿金色的圆球倏然炸开,如游龙出海般,风波所及,恶灵们咆哮着被飞浪卷出数十米,花瓣一般层层散开。
暮从云就这么一路驱赶着席卷而上的黑雾和怨灵,一路往与自己方才行进方向相反的另一头走去。
越笙以前进来这里,就为了清理这些东西?
围在他身边的恶念们都不算太棘手,但数量实在太多,又会躲着他的金浪走,维持在即使被烫伤了,也不至于被融化的程度,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接近他。
但越往他确定的那个方向去——
新加入的恶灵就像是得到什么指令般,再也不躲他的流光,尖叫着涌上来拦他,然后再被焚烧到失去半边身体,在哀嚎声中被金浪掀翻。
在怨灵组成的鬼墙之外,在不断前扑的恶灵之间,那一道偶然露出的缝隙里面,青年的呼吸骤然一滞。
在怨气最为深重浓郁的地方——
他看到一道朦胧的、背对着他单膝跪地的身影。
青年抽出怀里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刀,刺破了指尖,以他的一点指尖血为媒介,这次冲过来的怨灵们被流光瞬间溶解,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彻底湮灭。
四周的恶灵们一时停下了步伐,他们在先前拦截这个人类的过程中都纷纷挂了彩,而金眸的青年却毫发无损地,一路走到了被他们阻拦的另一面。
趁它们因为恐惧停滞的片刻,暮从云几乎是瞬间撕开了被包围的口子,大步冲向越笙的方向。
反应过来的执念们纷纷咆哮着向他扑来,金色流光无风自动,甩成一道长鞭,执念们被长鞭一鞭扫落,纷纷滑行飞出数米,又挣扎着重新扑上来。
可惜他的金焰在黑雾漫漫中却很快熄灭,灵坟里的怨气深重到那点星火根本无法完全烧尽,受了伤的恶念们愤愤爬起,又开始重复起先前的同一套动作。
扑过来、被他打倒、再扑上来——
青年眉眼间泛出不耐。
他烦躁地“啧”了声。
短短路程被他无限度地缩减,在无限接近越笙身边的那一瞬间,暮从云才恍然大悟——
几个已经被怨气浸染得面目朦胧的恶念围在越笙身边,将男人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越笙撑着长刀跪倒在地,像是根本听不见身后的声响。
见身后的“小弟”们都没有拦住他,为首的几位恶鬼阴恻恻地朝他看来,其中一位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吸干了一位被摔在他面前的“小弟”。
“……”
这里的恶鬼已经强大到能够分食其他恶念的灵魂了。
暮从云抿唇不语,他扫了一眼不远处背对着他的越笙,原本围着越笙的恶灵现下齐齐看向他来,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面对几百双空洞的、垂涎的、亡者的眼眸,饶是习惯了和他们打交道的青年,这会都不由得在心里吸了一口冷气。
但下一秒,他没再犹豫,如同利剑出鞘般,稍稍动了身,也骤然打破了对峙中的僵持气氛。
在恶念们都提起了百般注意,时刻防备着他的进攻时。
——青年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恶灵们茫然片刻,才开始东张西望找寻他的身影,靠近越笙的恶灵还没来得及发出提醒,就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被一道刺目的金光逼退几米。
藏身在黑暗之中,暮从云极快地用指尖血在随身携带的黄符上画上几道,而后烈火熊熊烧起,金焰圈地一般,将二人团团围在其中。
拿出临出行前梁元良给他准备的几份灵符,全数扔入燃烧的金焰中,确认火焰一时半会不会熄灭,暮从云才蹲下身去,要查看越笙的情况。
但哪怕是他已经触碰到越笙的手臂,对方仍然维持着一开始低头跪地的动作,对他的接近毫无反应。
暮从云的呼吸几乎瞬间停滞了。
冰冷的体温,没有反应的躯体,沉默到死寂的灵坟里。
“哥……?”
他颤着手抚上对方的脸,低下脸的人乖乖顺着他的姿势被抬起头来,那双桃花眸半垂着阖上一半,空洞地目视前方。
指尖的血被蹭到了对方的脸颊,青年不死心一般,反复试了几次,才在那段无力下垂的脖颈间,探出一点微弱的、几近于无的脉搏。
如同深冰之下跃动的些微起伏,却让他一瞬间红了眼眶。
——他还活着。
来不及多去思考越笙现在的状态,他起身就要带人离开,在他刚要站起的一瞬间,却有什么风一般穿过灼烧的金焰,尖锐的五爪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暮从云眸光一凛,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他抬手打出一道灵符,那恶鬼却根本不避,用手就接住了他的攻击。
灵符在恶鬼的手上不过半秒就焚烧殆尽,恶鬼嘻嘻一笑,向他展示着自己毫发无伤的“手掌”。
——这是一只……和外头其他恶念完全不同的家伙。
青年悄然屏住了呼吸。
流光覆盖的金眸之下,他认得出,对方既不是围堵他的那些恶念,也不是先前守在越笙身前的那一批高级恶灵。
这只恶鬼几乎没有实体,却仍然凝聚出了头颅和四肢,而灵坟里的黑色怨气,不管是在哪位恶灵身上的,在这只恶鬼出现的那一刻,都仿佛水流重归大海,铺天盖地地朝它奔涌而去。
暮从云死死地盯着它,在瞬间就意识到了“它”是什么。
在灵坟里面,完全不惧怕他金焰的恶灵,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可能。
——余桃枝告诉过他的,越笙的那把刀里面镇压了一只吸收了无数怨气,在器物之上诞生的恶鬼。
也是让越笙落得如今这般地位的罪魁祸首。
在最初见面时,他就觉得那鬼刀阴气滋重,暮从云原本以为是因为越笙用它斩了太多恶念沾染上的,在得知真相后,他才知道——
那是在越笙极力镇压之下,还逸散出来的怨气。
但这位恶鬼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他被怨气构成的身躯瞬间出现在青年面前,暮从云瞳孔骤缩,一时躲闪不及,好在身前时刻护着他的流光集聚于点,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才让他不至于被恶鬼一爪穿心。
——这恶鬼的棘手程度,是十数个外头的家伙们加起来也比不上的!
他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让执念恢复神志,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动摇一个……由纯粹的恶意凝聚、诞生的怪物。
几次交手下来后,他几乎一直在躲闪着恶鬼的进攻,而四周燃起的火势已经下去了不少,许多恶念飘荡在二人的头顶之上,就等着那火焰焚烧殆尽后,将他们吞吃入肚!
暮从云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即,在恶鬼再次扑上来的瞬间,他用匕首在掌心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
鲜血顺着他的掌心流下,恶鬼歪了歪头,还以为他又要用那金焰对付自己,它嗤笑一声,攻击的势头丝毫不减,根本没把他的动作放在眼里。
但这次它却没能够如愿。
——下一秒,那把匕首深深地捅入了他的身体。
刺骨的疼痛在他本不应该感受到的身躯上爆发,恶鬼不敢相信般捂着伤口,厉声嘶吼起来。
青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旁低垂着头的越笙,就在同一时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吟。
“呃——”
因着肋间的剧烈疼痛,他被硬生生从虚无的失神中拽了回来,越笙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而后捂上左胸处痛到像是断裂了的肋骨,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还记得这是哪里。
在灵坟里,哪怕有一丝受伤虚弱的表现,都会被恶鬼们吞吃入肚,所以他即使痛极了,也只是小幅度地急促呼吸着。
怎么回事?
有谁……攻击了他刀里的恶灵吗?
就算醒来就面对着这般景象,在他回过神的一瞬间,所剩无几的灵力便下意识地压制住了刀内恶灵,那发出可怖咆哮的恶鬼登时熄了声响,被驱逐离开后,灵坟里又回归到最初的安静。
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余力去将恶鬼束缚在刀里,好在这里的阵法就是为了困住它而存在的,也不怕恶鬼再跑到外头去。
越笙深深地吸入了一口冷气。
身上的痛楚慢慢变得可以忍受,可不等他抬头查看一番情况,冰冷的身体却倏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一片漆黑的寂静之中。
——在灵坟之中,这是不可能会出现的……活人的温度。
越笙倏然瞪大了眸。
“谁?!”
他又惊又惧,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的声音低哑不说,唇齿之间还满是浓重的铁锈味。
他的五感已经近乎消失殆尽,越笙原想要扶住手边长刀将自己的摇晃的身形稳住,再去确认对方身份,但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那双虚虚揽着他腰肢的手忽然使了极大的、几乎要将他揉进身体的力道,将他死死锁在了怀里。
而后,在越笙偏过脸的一瞬间,他的眼睛被一只手盖了住,唇间却覆上了一抹温热而柔软的力道。
越笙怔了怔,随即他茫然地瞪圆了一双眸,彻底傻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炽热的、不容他拒绝的、却又珍重无比的……
吻。
来人大抵是带着极大的怨念,掰着他脸颊的手捏得他有些生疼,吻在唇上的力度又深又重,不容置喙地将滚烫的气息一寸寸送入他的嘴里。
能够灼烧一切的热浪铺天盖地地俯冲而下,融化了他僵硬而冰冷的身体,那人像是要将他吞进肚子里去,掠夺着他冰凉唇瓣上的一切使用权;却又像是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最终也没有舍得下狠手,只是泄愤一般,用利齿轻轻上下一合,在柔软唇肉上重重咬了一口。
越笙发出一点吃痛的声音,于是攻城略地的来人理智瞬息回笼,他沉默片刻,低头埋在对方冰冷的脖颈间,叫了他一声。
“越笙。”
不是“哥”,而是他的名字。
被他抱住的僵硬身体先是愣住般一动不动,而后仿若如梦初醒,越笙手忙脚乱地推开他,一双还没恢复气力的手匆忙托起他的脸,不敢置信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青年金色的瞳仁就这么对上了他的视线,像是什么蓄势待发的野兽,在黑暗之中,被流光倒映一双反光的凤眸。
“你怎么……”越笙身体僵硬,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暮从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在在随时会被袭击的、危机四伏的灵坟里?
……他又是为了谁而来的?
被莫名的疼痛唤醒时、被无端强吻的时候,越笙都没有露出这样慌张的一面。
他脸色苍白,喉咙干涩,仿佛一下被抽干了所有气力。
他气息急促地摇着头,似乎想要否定眼前的一切,但暮从云抓住了他颤抖的手,让它们再次贴近自己温热的脸颊:
“你没看错,”他缓缓地、不留情面地宣告着对谁人的最后通牒,“是我。”
越笙像是被下了什么噤声咒,眼底是暮从云从未见过的慌乱,他仓惶地抬起脸,看见四周一圈腾高的金色火焰,和外头虎视眈眈,围成一圈的恶鬼们。
不应该是这样……
不能是这样……
暮从云怎么能在现在、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偏偏是他已经没了力气挥刀,也保护不了青年的这个时候,暮从云怎么能够出现在这里?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了另一样东西。
温热的、粘稠的,有什么顺着在他被青年紧攥的手背缓缓流下,在渐渐恢复的视力中、在火焰的映照下,他看见了那一道滑落到他手肘处的血迹。
“……”
暮从云身躯一震,双眸圆睁,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在他面前,越笙那张愣怔的、没有血色的面颊上,稍纵即逝地涌现一抹痛意,而后——
一滴清泪,自他纤长的眼睫下滚落,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薄薄的眼皮泛着绯色,眼角被带出一抹晕开的红,越笙连哭都是安静的,唇肉被牙齿咬得泛白,他颤着手将青年的掌心翻过来,而后指尖就这么悬停在他掌心的划痕之上,再也没敢往前半步。
不断有泪珠从越笙眼角滑落,刚才还在和他怄气的青年一下熄了大半的火,他颇有些无措地张了张嘴,轻轻叫了一声“哥”。
他想说我刚才不是故意吻你的,只是一时没忍住;他想说我应该早一些来找你,然后问清楚一切,让你不再受异象局的气;他想说这伤口其实也就看着恐怖点,根本就没有你想的那么痛……
可是越笙看上去太过难过,难过到让他一颗心也跟着紧攥起来,好像说什么都无法重新将面前破碎的漂亮人偶粘合起来,就连他也只能随之一起下坠。
暮从云翻了翻手掌,将那道狰狞的伤口在越笙面前藏了起来。
而后,他又一次贴近了对方,在沉默的一片死寂里,在火焰之外虎视眈眈的执念们眼中,他虔诚地、认真地低下头——
吻上了那一滴泪。
第67章 舍弃 他不想死了,他想要活着。
越笙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这次他终于对青年的接触起了反应, 朦胧视野里,他“看见”对方低敛的眉眼与高挺鼻梁,脸颊上似乎传来同样的温热, 仿佛有谁轻柔地拈起一片花瓣。
……他在干什么?
越笙久未运转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青年的面容又重新回到他视线所及之处,他才愣愣地抚了一下被他触碰过的地方。
“你……”
他无措地张了张唇瓣, 但下一秒, 他的听力也如坚冰融化一般, 在腾升的火焰中, 他听见了冰层之外,恶鬼们满怀恨意的窃窃私语。
五感在恢复, 证明仪式被打断了, 恶灵们会不再忌惮他手里的刀, 也会像往日一般,想法设法地要把他吞噬殆尽。
——不对, 这里的活人还不止他一个!
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越笙生生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来不及思考青年方才的举措, 只迅速抬脸扫了一眼四周缩小的火圈,而后他俯下身, 在青年的身边捡起自己的刀。
暮从云悄无声息地蹙了蹙眉。
因为越笙显然还控制不好自己的身体,手指痉挛了几遍才拿起那把鬼刀,他撑着刀, 摇摇晃晃地想要起身,却几次因为身体的无力而失败。
他的手……使不出力气。
越笙低头急促地喘息着,正待再次尝试,长刀却被面前人夺了过去。
暮从云把他好不容易捡起来的刀重新扔回地上, 再把面前瞪圆了一双眸的人揽回了怀里。
青年声线低缓,似乎带了几分愧欠:“我刚才刺伤那个恶鬼,是不是伤到你了?”
余桃枝说越笙和刀灵是共生的,他之前还不明白其中意思,现在却后悔怎么没有向她多问几句。
越笙很快调整了呼吸,在他怀里摇摇头:“没有。”
说着就要起来。
但青年的动作很坚定,除了不让他起身外,他还把下颔抵在越笙发顶,按在越笙后脑勺的手掌也来回顺着他的后颈,像在抚摸一只小猫。
“哥拿刀做什么?”他轻声问。
“……送你离开。”
在他怀里挣扎的人闷声道,随着身体逐步恢复感知,他能察觉到灵坟里的恶灵们的蠢蠢欲动,恨不得下一秒就冲进来分一杯羹。
按着不让他动作的青年也不知懂还是没懂,随意“哦”了声,暮从云问道:“那你呢?”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伴随着越笙的沉默,顺着他后颈的那只手慢慢停了动作,转而危险地捏了捏,像是在警告他想好再说。
越笙又怎么可能想不明白,暮从云是为他进来的。
可是……
他不能走。
他默了几秒,试图和对方讲清楚事理:“这里很危险,我先把你送出去。”
没有任何一个活人的身体,能够忍受长时间待在灵坟里被怨气侵蚀,倚在青年怀里的几个瞬息,越笙又恢复了他的嗅觉,他鼻翼微动,迎面扑来的却是青年身上沐浴露的清香。
——夹杂着几缕血腥的铁锈气味,一股脑地往他鼻里钻。
青年捏着他后颈的手顿了顿,随即他头上传来一声轻哂,有谁漫不经心笑了声:
“腿长在我身上,我不愿意走,哥要怎么送我?”
暮从云低了眉眼,意有所指地看向越笙失力的身体,男人因为震惊稍瞪圆了一双眸,根本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暮从云还会让他知道,自己不仅说得出,也做得到,眼见着火圈越来越小,又往二人身边收缩了几寸,越笙急得又想去抓地上的刀,抱着他的人却忽然牛头不对马嘴道:
“哥还没和我解释清楚呢,你为什么删我好友?”
越笙面上空白了一瞬。
“哎,”青年幽幽叹了口气,“莫名其妙被删了,眼巴巴地找过来,不给个说法就算了,还要赶我走。”
寥寥几句,俨然将自己描绘得弱小无助、我见犹怜,还狠狠控诉了一番越笙的无情。
这是、这是可以这样比对的吗?
越笙无措地动了动唇,他想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里太危险了,你先离开,但对方仿佛能够猜出他心里所想,假笑着先一步捏了把他的脸:
“越笙,你要给我赔偿。”
十分之专制,喊他名字的语气也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这还是他恢复意识后第二次被青年直呼其名,越笙呆滞片刻,竟然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赔给你……什么?”
他在这里面,还有什么能够赔给对方的?
青年莞尔:“利息我已经收过了,其他的出去再算。”
兜兜转转还是离不开这个话题,眼见着对方什么也听不进去,还是那副要把自己也带出去的想法,越笙终于破罐子破摔,和他说了实话:“不行……”
他低声道:“我不能出去。”
“为什么?”暮从云低头看他。
“……”
越笙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但也许是逐渐减小火势的金焰让他心生慌张,也许是青年自得的姿态,让他依稀猜到暮从云有不用依靠他,就能够安全出去的方法。
他抿了抿唇:“高危收容物S01号,我必须在这里解决掉它。”
“就是刚才那个恶灵?”暮从云偏脸看了一眼恶鬼消失的方向,“可他和你是共生的吧,你要怎么做?”
似乎是意识到下面的话会令青年不快,越笙下意识降低了音量:“局里的规划是在灵坟里办一场‘仪式’,既能解决掉它,也能将这里面收容的恶念们一网打尽。”
青年垂了眼,面无表情地等着他的下言,于是越笙硬着头皮又讲了下去:
“这场仪式异象局规划了几十年,我是第一个能拿起‘刀’的人,也是被仪式选中的人,所以……”
他窥了眼对方神色,把后半句“我还不能出去”吞回了肚子里。
“老师说,我是为了这场仪式而生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必须要完成它。”
灵坟里一时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越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恢复了味觉,他在青年沉思的间隙,悄悄抿了抿被对方亲过的唇瓣——
却并没有那份滚烫的热度,他只感受到了与往日无异的冰冷。
越笙有些遗憾地咬了咬唇。
而这头的青年终于动了,开口却是一声冷笑:“什么老师不老师的,你都没上过学,那狗屁老师说的你怎么就信?”
越笙:“……”
“没了这场仪式,就没有别的方法能够解决那个家伙了?”
越笙摇头:“整个灵坟……就是一个困住它的容器,但是它在这里吞食了太多恶念,百年来阵法磨损,已经支撑不住了。”
见青年看向地上的刀,他又接着道:“他已经不用依附于器物就能行动了,我灵力耗尽,没办法再把它镇压回刀里。”
“……完成仪式,是最后的出路。”
最后在他身上恢复的五感是触觉。
那种朦胧的、靠在对方怀里的感知,瞬间变成了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温热拥抱,越笙喉结轻滚,想叫他快些走,却又因为依恋青年的体温,在他怀里停多了几秒。
也就是这么几秒钟。
青年原先已经放下去的手重新顺着他的背脊抚了上来,烫得越笙一阵激灵,他却被钳制在对方怀里不能动作,有人低低地垂下脸来,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如同自言自语。
“既然哥注定要走向这个结局,那当初为什么非要来招惹我呢?”
越笙落在身边的指尖蜷了蜷。
他浑身一僵,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自己当时的意图。
——最开始他去找暮从云,确实是为了给队里找一位“接班人”。
而背后的手掌在抚到他的脖颈前,兀自停下了动作,身前的热度骤然抽离,暮从云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再没看地上的他一眼,径直穿过了火圈离开。
越笙怔怔看向他离去的背影。
火光减弱,已经逐渐回退到离他只有一米远的地方,恶灵们见有人走出火圈,眼底发亮地就要冲过来抓住暮从云,却又被一阵阵金色的波纹震荡开。
几个呼吸之间,青年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
而直到再看不见对方,越笙也没有开口挽留。
——他走了。
暮从云……要从这里出去了。
他慢慢地抱紧膝盖,将自己蜷缩回角落的黑暗里,这里离火圈最远,也能给他提供多一会喘息的时间。
他终于得以自由的手重新捡起长刀,越笙闭上眼,试图重新在地上布置好阵法,重新准备仪式,却发觉手抖得根本无法控制。
他无措地睁开眼,看向自己颤抖的指尖。
……明明已经恢复五感了,为什么还是使不上气力?
——不、不对。
是他的身体在发抖。
越笙怔怔想道。
如果青年坚持留下来,就会被异象局发现,也许还会像自己一样,被叫来处理最麻烦的“灵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过上日复一日的生活。
暮从云终于听他的话走了,他应该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
——他的心里会这么难受?
浑身的血液似乎奔腾着涌向胸腔跳动的器官,他坐在最为熟悉不过的黑暗中,却是第一次感到喘不过气来。
胸腔剧烈起伏,身上沉甸得如同被压上千斤巨石,火势又减退了几分,越笙把头埋在手臂里,他五指紧攥着刀柄,也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活在不乏于训练、命令、任务三者交替的生活中,为异象局清扫完最后的障碍,是他作为“刀”最应该燃尽的余晖。
可此时此刻,他浑身颤抖,根本提不起拿刀的气力,也想不起任何的命令和任务。
他想起和暮从云一起看的电影,在软乎乎的沙发里,他被青年裹上一张小毯子;他想起自己在青年家里拿走的两袋甜点,可惜最后也没来得及吃完;他想起刚才在黑暗中把自己唤醒的痛楚,以及那一个隔了层朦胧轻纱,克制压抑的吻。
……他明明根本就不害怕死亡的。
他为此准备了十余年,甚至在命定的时刻将要降临时,心里都没有太大的波动。
——可是刚才,在青年给予了他温暖,却又抽身离开的那一刻,他忽然就……不想了。
他不想死了。
他想要活着。
越笙咬着牙,他甚至在无端期待着,方才的疼痛再降临一番。
——可是不行。
青年不应该再出现在他身边。
于是他又默默否决了这个念头,在火焰将要熄灭的前一瞬,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逼退围上来的恶灵,重新画上阵法,这没有多难,他练习了这么久,他能够做到……
而在他起身挥出长刀前,在恶鬼们的咆哮声接近前——
比火焰的熄灭先一步到来的,却是一阵阵恶灵们的吃痛声,伴着平稳的步伐,有谁停在了他面前。
暮从云把跨越了半个灵坟才抓住的恶鬼扔到地上,他重新点燃金焰,火光之下,他对上越笙愣愣抬起的双眼。
青年一时不由有些发怔。
“……怎么又哭了?”他蹲下身去,借着升腾而起的火焰仔细打量着对方,“我这才走了几分钟?”
那恶鬼虽然有些难缠,但怎么说也是受了伤,而他计算好了火圈的时间,无论如何,在金焰燃尽前,他都能够回到越笙的身边。
越笙没能说话,却破天荒地扔了那把紧紧握在手里的刀,伸手主动攥住了他的衣领。
陪伴他十余年的长刀被扔在地上,摔落在那位“高危收容物”的身边,好似被谁决绝地舍弃了前半生的一切。
脖颈处贴上冰冷的面颊与泪水,被心上人投怀送抱的青年怔了片刻,半晌,他伸手回抱住怀里的人,轻声道:
“越笙,我最后再问一次。”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许久。
埋在他颈间的那颗头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
第68章 情侣名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
“唉…”
“唉……”
“唉……!”
接连着听了萧晓一早上的唉声叹气, 余桃枝终于忍受不住揭竿而起:“你能不能安静点?”
她愤愤向沙发对面的萧晓扔了个枕头,可在场不论是坐在沙发上的她和萧晓,亦或是旁边神游天外的贺平和山子晋, 几人面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心不在焉。
“我愁啊!”萧晓接过她扔过来的抱枕,面露苦色,“你说老板都进去三天了, 怎么还没出来?”
“……万一他要是出了点什么事, 我怎么和他家里人交代啊!”
这往后下去了, 他都不知道怎么给他们写告罪书。
“呸呸呸, ”一旁的山子晋赶紧呸了几声,“你能不能说点好的?我们队长也还在里面呢!”
已经在隔壁和局长打过碰面的萧晓破罐子破摔, 连着几天都赖在他们办公室里, 美其名曰不能一个人忍受等待的痛苦。
老大哥贺平主动承担了稳定军心的存在:“……那地方时间流逝和我们知道的可能不太一样, 再等等吧。”
饶是这么说,他们也都知道这是在自我安慰, 萧晓愁眉苦脸地捏着怀里的抱枕泄气, 看向办公室里气压低沉的另外三人,长长地叹了一声。
……这也太难了吧!
等一个不知道好坏的结果, 还不如断头饭来得直接些。
——呸呸呸!什么断头饭不断头饭的,他老板肯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小越哥……
话说都这么久了, 小越哥也不知道在里面怎么样了。
想及此,萧晓又重重地叹了声。
各怀心事的几人在办公室又熬过了一个上午,直到余桃枝被闹钟惊动, 起身叫他们去吃饭,才纷纷心神不宁地站起身来。
就在萧晓以为今早又要无功而返,准备随着他们去蹭饭堂的时候,裤兜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垂头丧气的他看也没看, 直接点了接听,而后余桃枝三人就见他如丧考妣的神色瞬间转换,萧晓虎躯一震,颤着嗓子叫了声:“老板!”
见几人目色一凛,都恨不得挤到他怀里一起接电话,他迅速把办公室的门拉了上,点开了手机的免提。
青年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你去哪里了?家里没人?”
萧晓愣了愣,下意识回道:“老板你也没给我开门的密码啊,我出去睡酒店……不对不对!”
他猛然回神,声音里快要带上了哭腔:“老板,你你你从灵坟里出来了!没事吧?”
还没等暮从云回答,一旁实在没忍住的山子晋也凑上一个脑袋,紧张地问道:“那、那我们队长呢,他还好吗,他还……”
——他还活着吗?
余桃枝三人几乎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回答,那头的青年顿了片刻,大概是没想到他这边还有别人,默了几秒,他应了一声:“……嗯。”
“我把他带出来了,”想了想,他又说道,“萧晓你回来一趟,我有事要找你。”
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几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余桃枝更是忍不住呜咽了一声,青年似乎是听见了,犹豫了片刻才接下去:
“你们……想见他的话,也可以过来,不过进门时动作要轻一些。”
来不及思索他这句话里的深意,余桃枝忙不迭应下,几人瞬间把什么午饭都抛之脑后,坐了车就要赶往青年的家。
却没想还没看见自家队长,他们就被吓了一跳,别墅的大门是被一个“小女孩”打开的,半透明的执念飘在半空,歪着脑袋打量着他们一行人。
“怎么……”
山子晋一个趔趄刹停了脚步,就连余桃枝都下意识摆好了防御的姿态,只有萧晓急急走上前,叫了一声“安安”。
“老板他们——”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小姑娘瞪了一眼,白雾在小女孩身边飘啊飘,凝结成一个大大的“嘘!”字,附赠一个感叹号。
她指指自己的嘴巴,比划了一个安静的动作,又指指楼上,余桃枝三人面面相觑,却下意识放轻了声响,轻手轻脚地跟着她一起进了门。
却没想这门口的小执念只是个开胃菜,一进门,数十双执念的眼睛就齐刷刷向他们扫过来,余桃枝没忍住咽了口口水,这一群执念都围在二楼某间房的门外,听闻声响,暮从云从客房里走了出来。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中年女人飘下了楼,熟练地从鞋柜里找出几双一次性拖鞋,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笑笑:“家里不经常来客人,鞋子有些旧了,你们将就一下。”
这大概也是个生前惨死的执念,模样看上去不说凄惨,也有几分影视剧里恐怖女鬼的影子,余桃枝几人同手同脚地换好鞋,就见已经有几个执念动作熟练地从厨房端了茶出来,而青年正在茶几旁的沙发上坐下。
进门没能见到自家队长,几人都有些按捺不住,贺平犹豫着向他开口:“请问……”
暮从云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先坐下:
“他还没醒,我们先聊几句。”
看出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余桃枝又抬眸扫了眼二楼的客房,围在客房门口的执念们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去,她强忍着也去看上一眼的心情,率先带头在他对面坐下了。
而萧晓就更是直挺挺绕着他转了一圈,才又一次询问道:“老板,你在里面没出什么事吧?”
暮从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见面前排排坐好,正襟危坐的三人,他轻叹了声,主动告知了他们越笙目前的状况:
“他还会再睡一段时间,献祭仪式进行到了后半程才被我打断,被仪式反噬,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见几人瞬间屏住了呼吸,目露担忧,青年给他们打上了一针强心剂:“也不用太担心,我昨天出来的时候,带他到周衡那里检查过了……比起丢掉性命,现在的情况已经不算差了。”
听闻“周衡”二字,几人纷纷坐直了身子,他们从余桃枝和萧晓的口中都听闻了青年带他们一路风驰电掣找来局长的事,但这半只脚踏入退休圈的老局长对他们而言还是相当陌生的存在,趁余桃枝他们消化着青年带来的信息,萧晓开口问道:
“老板,那你找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青年点了点头:“嗯,这是我要和你们说的另一件事。”
“我把越笙的刀留在灵坟里了,”他轻描淡写地往湖里扔下一颗闷雷,“出来的时候我顺手解决了一半灵坟里的恶念,所以阵法应该还能困住那个刀灵一段时间。”
他说得轻巧,好似那些被异象局精英们都避之不及、纷纷送进灵坟的恶鬼是什么随手就能捏死的虫子一般。
“……”
在场几人纷纷陷入长短不一的沉默。
见他们没反应,暮从云接着说道:“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不切断越笙和刀的联系,等到下一次阵法崩溃,我们还是拿它没办法。”
这句话把在场几人纷纷拉回了现实,余桃枝蹙眉看向他:“但他是怎么和刀产生连结的我们都不知道。”
她知道青年找他们过来是要商讨要事,却也没想到对方上来就把这么大的难题摆在他们面前。
暮从云摇了摇头,从身侧拿起一份文件,他沉默片刻,才做好了心理准备似的,将那份文件在他们面前翻开。
“这是周衡给我的……关于多年前的那一场,启动编号名为A78号的封存实验数据,”他顿了顿,才垂了眉眼接着往下说,
“里面有他们如何让孩童之身走入阴阳之间‘桥梁’的方法,能够成功停留在‘桥梁’,保持着将死之身状态的实验体,就会被命令进入灵坟里拔一把刀。”
剩下的话,他不用再说,面前的几个人也能明白。
室内陷入了无尽的沉默,饶是这里头资历最老的贺平,对于越笙身上的种种也只是听说,什么“唯一活下来的实验体”,什么“异象局的改造人”,对于他们而言,那只不过是一场口口相传的神秘过去。
——而现在,其间种种就摊开在他们的面前。
没有人说话,于是稍平复了心情的暮从云接着开口道:“但是实验中的其他数据,都在过后被销毁了,所以光凭这一份资料,暂时还不能知道更多。”
他稍微偏过了脸看向萧晓,这次暮从云沉默的时间长了些,也让萧晓的心顺势提起了半截,青年抿了抿唇,说道:“你的父母……曾经也是里面的实验人员。”
“……什么?”萧晓呆愣着看向他,像是一下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一时间,房间内其他人的视线也向他齐齐投过来。
青年摇摇头,向不敢置信的他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父母只负责了‘桥梁’的研究,他们一开始也并不知道局里的具体实验是什么,等到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向局里申请了退出。”
“但你父母手上都有着最重要的机密,局里不可能这么简单的放人……所以他们最后……”
作为两位不该上前线的“医者”,死在了抗击驱灵人的第一线。
暮从云有些于心不忍地别过脸,接着说道:“但是当时他们偷偷复制走了一份研究记录,所以……我想麻烦你,去找到这份记录。”
被接踵而来的消息砸得有些晕乎的萧晓一时没能缓过劲,他深深地垂下了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
另一头的三人也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到有些难以消化,半晌,山子晋才问道:“所以……周局他到底是……”
说他是个好人吧,他默许了实验的发生,也眼睁睁地看着越笙去灵坟里送死;
可说他不是,却又始终没有揭露萧晓父母的秘密,更是将这些珍贵的资料都交给了暮从云。
青年默默抿了抿,半晌,他才轻晒了声:“谁知道呢。”
他想起自己抱着越笙,从周衡给他的传送阵走出来,就对上男人有些惊喜的眼神。
周衡大概在传送点等了他很久,男人的眼眶下青黑一片,暮从云抬头环顾了一圈,认出了这并不是异象局的地盘,而更像是谁人的家里。
他简单用几句话总结了灵坟里发生的事,包括他把那恶灵封回刀里,再把刀留在了灵坟里的事,周衡面色复杂地看向他,半晌,才垂下眸,去看他怀里的越笙。
越笙半张脸埋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胸膛的起伏微弱,若非仔细看去,什么也看不出来。
周衡沉默地盯了越笙片刻,才轻声道:“把他放下吧,我找来了医生。”
青年眯了眼,满脸戒备地看向他,抱在越笙身上的手又紧了紧,一副随时准备拒绝离开的模样。
此情此景,蓦然与多年前紧紧抱着父母遗照不肯放手的小男孩重叠起来,周衡神色一怔,眸底硬生生涌现几分痛楚。
他深深地、挫败地长叹了一口气。
“小……暮,”他语气艰涩地看向青年,“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就不想知道真相吗,关于这场实验的真相。”
周衡闭了闭眼:“当年……最开始被选中参加实验的,被选中去拔刀的那个人——”
“——其实是你。”
*
送别了看望完越笙后,依依不舍的一行人,再多劝了几句,平复好萧晓的心情,等到围在二楼的所有人都纷纷离去,青年才走入客房,关上了身后的门。
越笙正安静地躺在床上,沉沉地陷入梦乡。
——他哥大概也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吧。
越笙呼出的气息低缓,身体仍然是冰凉的,像天山上终年不化的一捧雪,分明冷得渗人,却又像他这个人一般,晶莹剔透,干净见底。
青年的指尖缓缓抚过他纤长的乌色眼睫。
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上去苍白得比玻璃还脆弱,却最擅长挡在别人面前,替他们遮去风霜。
周衡说,因为他后来觉醒了至阳体质,所以并不符合实验的需求,那时候局里一度想要放弃实验,直接让暮从云进去拔刀。
但是姜云山在他父母葬礼的第二天就带着小暮从云远走高飞,接连几个月没有找到人,无奈之下,局里也只好重启了这个实验项目。
在这之前,实验就已经失败了近百次,那时候的周衡还只是个副局长,驱灵人在外虎视眈眈,内部也接连损失了许多干员,内忧外患之下,正局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拍板把一切都寄托在这场实验、寄托在那把鬼刀之上。
他们大批大批地接收了许多孤儿院合适的孩童,越笙就是其中之一。
甚至……
周衡说:“他一开始的名字,其实并不叫越笙。”
“他的编号是701号,直到实验结束后,他才被赋予了一个名字,说起来,这个名字还和你有关……”
在没等到实验成果的那几年里,局里都在疯狂地寻找着小暮从云的踪迹。
——他们不敢把希望单单寄托在一个不停失败的实验上。
而终于等到实验体成功地拔出鬼刀那天,他们欢呼雀跃,带着点挑衅,也带着点怨念,他们说:“就叫他月升吧。”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
暮从云一时只觉得荒谬,他初见面时心里还腹诽过越笙的名字,没想到……这还真是异象局里的人异想天开,起着来膈应他的。
但他的反应却和周衡有些担忧的不一样。
青年沉默片刻,却是轻笑了声,看向床上被医生围起来检查的男人。
“你们还挺好心的,”他眸色难辨,似笑非笑,“……未卜先知,给我们起了对情侣名。”
等越笙醒来后,他第一个就要告诉他这件事。
指尖从越笙的睫毛,滑过他的鼻梁、嘴唇、喉结,青年坐在床边,细细打量了一番对此毫无反应的睡美人后,才垂下脸来,将轻吻落在他的额头。
“早点醒来吧,”
“哥。”
第69章 “舌战群儒” ——这是给越笙出气来了……
虽然有周衡帮他暂时压下了消息, 但灵坟没被摧毁的事还是很快传遍了整个异象局。
“局里的人一开始都在谈论,说折进去一个这么重要的实验体也没能摧毁灵坟,要问异象局高层的责。”
“为了保全他们的脸面, 周局只好出来宣布我们队长还活着,具体情况留到明天再解释,”余桃枝的声音带了几分担忧, “明天你是不是要来一趟局里?”
“嗯, ”这头的暮从云正在给越笙擦脸, 闻言只是随口应了声, “没事,是我让他这样说的。”
毛巾停在熟睡之人的眼尾, 暮从云放缓了力道, 将湿软的毛巾从越笙的面颊上带过, 留下一道瞬息蒸发的水痕。
“明天可是我的‘迎新会’,”他指尖微顿, 将毛巾交到一旁执念的手里, 缓声道,
“我会……好·好·准·备·的。”
青年侧了眸, 落在半空的目光中,带了一点啼笑皆非的讽刺。
折进去一个这么重要的实验体?
竟然也没能关闭灵坟?
他轻舒一口气, 沉下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情绪,例行每日的重复动作,弯腰在越笙面上偷了个香。
而后青年站起身来, 向守在门边的吴姨点点头,做了一个“照顾好他”的口型,转身离开了房间。
在他身后,却有谁人的羽睫如同蝴蝶振翅般, 轻轻扇动了下。
*
饶是余桃枝一行人万分担心,也阻止不了这一场名为“迎新”,实为“问责”的会议召开。
反倒是暮从云这个膈应了异象局小半辈子的人,看上去比他们坦然多了,他顶着局里四面八方打探的目光,面不改色地走进会议室,再在座位上神情自若地安顿了下来。
青年抬眸,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四周的“高层们”。
除了主位上的周衡,还有作为越笙副官陪同他出席的余桃枝,没一个他认识的面孔。
但是梁元良在他来之前给他补习了一番,萧晓前不久也才黑进异象局的系统,所以这会暮从云还是能够认出坐在周衡左右的两位副局,一位叫做陈怀仁,另一位就是容海道了。
自他走进会议室起,里头就停止了争论的声响,一道道或是怀疑,或是不满,或是打探的目光往他身上招呼来,轻笑了声,青年抬眼道:
“人到齐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他这一副主人家的态度,直让长桌上几位年纪稍大的高层颇有些吹胡子瞪眼,其中一位啤酒肚更是直接嘲讽出声:“好大的口气,我看你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吧?”
没等周衡开口阻止,暮从云就半弯着眸瞥向他:“怎么会,我当然知道。”
“你们牛皮糖似的追着我跑了十几年,又特意召开了这场迎新会,不就是为我接风尘的么?”
“这么大阵仗,我总不至于像您一样,认不清今天的主人翁吧?”
四周有些资历尚浅的干员,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他身旁的余桃枝也没忍住戳了戳他,小声提醒道:“那是北区的分局长……”
但青年不但没被她口中的官职压着放缓些姿态,反而更加散漫地倚在椅背,扫了一圈心思各异的异象局成员,直入正题道:
“行了,我知道今天来是要讨论什么的,不就是灵坟的事吗?”
他说得轻松,好像只是在讨论早上要到菜市场买什么菜品一样。
见他一副根本没把灵坟的事放在心上的模样,啤酒肚直接一拍桌子站了起身,指着他骂道:
“不就是?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我们准备了多少年的计划!”
“你知道那把刀里的恶灵害了多少人吗!你知道我们因为它折损了多少精英吗?你知道为了这场仪式,我们准备了多久吗——”
一口气将所有质问甩上台面,啤酒肚看向他的神情也赫然变得危险几分,
“那灵坟马上就要镇压不住了,里面的恶灵跑出来了,谁又能来负责!?”
青年托着腮,懒洋洋地听完了他的一长串,这话大概也是今个座上的其他人要质问他的,不慌不急地等啤酒肚说完后,他慢吞吞地“哦”了声。
而后两手一摊,无辜地眨了眼道:“自然是谁放进去的,谁来负责啊。”
顶着一桌子人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神,暮从云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们:
“准备了多少年的计划?请问一下您——您几位在这项计划里,主要担任了一个什么职责?”
在啤酒肚又一次要爆发前,他好心地替对方提供了选项:“是负责实验,好害死几百位幼童;还是被逼上‘桥梁’,被人使唤了一辈子,最后还得心甘情愿地为你们异象局去死?”
看向对方发青的面色,暮从云恍然大悟:“——我懂了,您是负责把处理不了的恶念都投放进去,然后导致阵法不堪重负,提前失效啊!”
“诶呀,看我,这怎么不算是为计划献身呢?要是没有您,都不需要这场伟大的仪式呢!”
他一番话语气真诚,却处处夹枪带棒,不说余桃枝和周衡,这下就是以为他好拿捏的高层们,这会儿都看出来了——
——这家伙哪是来参加什么讨论会的,这是给越笙出气来的!
一阵漫长的窃窃私语声后,啤酒肚身边的一位瘦削男人站起身来,看向青年,冷声反问道:“来这里不是让你指桑骂槐的,我问你,你有什么资格插手异象局的事?又有什么资格问责我们?”
大概是终于见得有人反驳他,啤酒肚顿时硬气了些,也跟着嗤笑道:“你不会以为自己很正义吧?要不是周局,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好好坐在这里参加会议的机会?”
他一番话大义凛然,却没想,青年微眯了一双凤眸,唇角轻扯:
“……你和我谈资格?”
“呵,我父母没出事的话,还轮不到您几位对我指手画脚呢,”
他看也没看主位上周衡赫然僵硬的神色,冷笑一声,
“至于我凭什么参加?没办法,除了我,你们现在还能使唤谁去处理灵坟里的恶灵,又要怎么镇压刀里那位呢?”
此话一出,原本还算得上咄咄逼人的高层们面面相觑,纷纷止住了口舌,尽管他们对暮从云嚣张的态度极为不满,却也不得不回想起——
是暮从云独身一人闯入了他们的禁地,不仅单枪匹马地打断了仪式,重新将高危收容物S01号镇压回刀内;
出来时还“顺手”解决了大半的恶念,让灵坟内摇摇欲坠的阵法得以喘息。
沉默良久,周衡率先开口,重新镇住了场子:“今天这个会议,我们是为了讨论如何重新镇压S01号,以及摧毁灵坟的。”
不是让他们在这里吵架的。
闻言,有人举手表决:“既然那越笙没死,不如就让他再一次进入灵坟,重新完成仪式。”
“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牺牲,还是为了保护千千万的普通民众,否则那刀灵逃出阵法,后患无穷啊!”
此话一出,得到不少人的附和,提议那人却忽然背脊一凉,抬眼看去,对面的俊美青年正抬了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暮从云还没开口,在他身边的余桃枝率先忍不住了:“说得容易,你怎么不进去死一死?我看你这么深明大义,派你去灵坟里最合适了吧,阳气足,也方便中和一下里头的阴气。”
“你……”说话那人憋红了脸,“如果我有这个能力,我当然义不容辞,这份责任落在他肩上,他……”
“他不会再进去,”暮从云轻轻巧巧打断了他的话,“不过你有这么一份责任心,倒是可以进去杀多几只恶灵,缓解一下阵法的压力。”
“嘴皮子上下一合就急着又让他去送死,你们可真是活阎王,”他朝余桃枝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自己却没忍住嗤笑了声,
“能者多劳这种话骗骗自己得了,有那时间,不如多精进一下自身,免得一整天对着别人长吁短叹。”
懒得听异象局这些人再提些没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他先斩后奏地提出了自己的方案。
——在越笙身上和鬼刀的联系被斩断前,由他来进行灵坟的维//稳和恶灵清理,等到连结断开,再出手解决那刀灵。
听上去确实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但思虑片刻,副局陈怀仁先一步提出了大家的担忧:“这份契约是我们唯一能够控制鬼刀的方法,你如何保证斩断联系后,失去镇压的鬼刀不会兴风作浪?”
周衡和余桃枝也不由看向端坐的青年。
“没法保证,”暮从云打了个哈欠,一副天塌下来与我无关的样子,“所以你们最好备多几位干员在灵坟门口守着,不然哪天那刀灵跑了,可别怪我没通知到位。”
“你——!”
“局长,不能答应他这个方案,万一那家伙跑出来,我们拿它没办法啊!”
“您再想想,毕竟仪式我们准备了十几年,牺牲一个人救更多人……”
“可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701号在哪里!”
拿那个高危收容物没办法,暮从云看他们倒是拿越笙很有办法。
在乱七八糟的交流声中,青年忽然弯了唇,往沸腾的热水里再投入一颗平地惊雷,“说起来,今天除了灵坟,我还有一件事没说。”
“——我的人前段时间拦截了一封寄往异象局的信,发信人用的是驱灵人的暗网地址。”
此言一出,就连高座上的周衡,也不禁肃穆了神色,面对座上种种或是震惊、或是怀疑的表情,暮从云慢悠悠接着道:
“不久前,我还被一群驱灵人指使的恶灵给袭击了,正巧我懂点审讯手法,从他们口中问出了一件事。”
“有驱灵人的幕僚,正藏身在异象局里,孜孜不倦地给他们传递着消息呢。”
“怎么可……”
有人下意识地反驳,却被身边人赶忙打断了话语。
——因为几位局长和资历更为深重的部长们,都纷纷收敛起了神色,认真地倾听着青年的话。
暮从云也没指名道姓是谁,只是往周衡的方向,意有所指地笑了下。
周衡的身边就是容海道,他拿着萧晓查询的资料和余桃枝对过,基本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这份笑容和接下来的话看似都是对着周衡说的,却让他身边的中年男人,缓缓眯起了一双细长眼睛。
“相关证据我会统一发给周局,今天的迎新会办得不错,有机会下次还和大家一起喝茶。”
他悠悠站起身来,招呼上余桃枝,不顾后头站起来的高层劝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而他面前的那杯茶从冒着热气到彻底被空调房的冷气同化,都没有被动上一口。
山子晋和贺平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与他们满面的担忧不同,余桃枝可谓是凯旋而归,她笑容灿烂明媚,一出来就忍不住拍着暮从云肩膀夸他:
“舌战群儒啊小暮!”她激动地多拍了他好几下,“好样的,我早就看那帮老头子不顺眼了,干的漂亮!”
“可惜没有录下来,真应该把你的话拿到局里循环播放!”
说完她分享欲爆棚地去和队友们描述着暮从云在里头一人战千军的英姿,说暮从云欠得要命,偏偏异象局还动不了他,说到兴头,她还绘声绘色地模仿着青年来了一段。
身旁路过的人纷纷侧目,青年默了片刻,正要劝她收敛一些,兜里的手机却忽然震了震。
他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呼吸一滞,瞬间没了方才的淡然神色。
【小姜】:[主人快回来!你带回家的人醒啦!]
第70章 流浪猫 是你答应和我回家的
最开始恢复的是触觉。
似乎有什么轻柔的棉织物从脸上擦过, 力道不轻不重,伴随着温温凉凉的湿意,从他的额心开始, 一直擦拭到裸露在外的脖颈。
直到整套流程结束,毛巾才被拿开,还润着未干湿意的面颊被两瓣温热的柔软贴了贴, 却还没等越笙反应过来, 就很快地抽身离去。
而后恢复的是听觉, 在他面上停留过的一双唇离开后,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越笙听见谁人在他耳边吵吵闹闹的声音。
“……吊瓶是这样换的不?”
“诶呀, 你到底会不会!挂完那瓶要挂我手上这瓶啦!”
“拉倒吧你!不信你去问主人!就是要连着挂三瓶的!”
“嘘——小点声!!别把人吵醒了!”
耳边的声音很快沉寂下来, 而努力了许多次, 他终于获得了眼皮的控制权,越笙半撑开一双茫然的眸, 看向声音的来处——
几个半透明的执念围在他的床边, 正你挤我我挤你,大头挨着小头, 用认真得仿佛在搞科研的态度……仔细钻研着床边的吊瓶。
吊瓶另一端的针头连在越笙的手背,他的身体还动不了, 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眼下的状况,越笙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无声观察着“它们”的互动。
“调节器要不要关?回血了怎么办?到底换哪瓶?”
“你问我我问谁?都怪你自作主张要来换吊瓶, 看,闯祸了吧!”
“实在不行我们还是让吴——呀,你醒了!”
对着一旁的输液架研究累了,正低头看了一眼病人的苏柳瞪圆了眸, 听到她的惊呼,围着药瓶研究的几个执念也紧跟着看了过来。
越笙稍稍提起了一口气。
眼前都是些陌生的面庞,但越笙还记得苏柳的模样,他唇瓣翕动,从喉咙里挤出半个喑哑的音节:“你……”
话未说完,喉间就涌上火辣的刺痛感,多日未曾进水的嗓子像是被烈火烘烤过,让他没忍住干咳了几声。
苏柳嘴里喊着“呜噫呜噫”的音节跑了出去,被叫做“小姜”的少年手忙脚乱地从桌上拿了手机敲敲打打,他只有一只右手,打字的动作却极为老练,还没等越笙想明白他为什么能够使用阳间的通讯工具,门边就快步走来一位年长些的中年妇女。
——仍然是一个半透明的执念。
妇人指挥房间里六神无主的执念们给他倒来了温水,又熟练地给他更换了吊瓶,几人临深履薄地搀扶着他半靠在床头,待他迟疑着喝下小半杯水后,妇人才温声向他介绍道:
“你好,这里是从云的家,叫我吴姨就行。”
又向他指了床边围了一片,却小心翼翼不敢上前的执念们:“小姜、安安、项武,这边的是苏柳还有妙妙,这两个孩子你应该认得。”
林妙妙是跟着吴姨进来的,这会正在床边仰着脸看他,恢复了几分力气的越笙茫然抬眸,却见门外围着约摸还有着四五个执念,正探头探脑地不敢进来。
房间内的装饰和他曾经在青年家暂住了一晚上的几乎如出一辙,他的记忆却还停留在确认暮从云安全离开灵坟的那一刻。
这是……青年的家里。
眼前的执念们个个散发着善意,但他……并不太知道要如何和他们相处。
见他沉默不语,吴姨善解人意地领了其余几个执念离开,剩下最为活泼的小姜和他熟悉些的林妙妙,留在房间里陪着他。
少年唯一的一边胳膊单手抱着一只白色的毛绒小狗,率先向他问了好,而后语气轻快道:“我和主人说过啦,他马上就回家了。”
没等越笙开口,他就靠在床头,絮絮叨叨地念着:“主人说我们这次可以在你面前现身了,我们才出来的!之前你来的时候我们都被关在楼上呢。”
“你之前还抱过我,你记不记得呀,”他举了举怀里的毛绒小狗,“你身上凉凉的,特别舒服!”
他的话实在太多,刚醒过来,大脑还没能运转就接收了过量信息的越笙只能提炼出里面的几个字词。
“主人……?”越笙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大概是在说暮从云,于是他又哑声问道,“请问……他在哪里?”
“……我又是怎么回来的?”
这次林妙妙先一步回答了他:“小暮哥哥说他要到局里去,让我们帮忙照顾一下你。”
——局里?异象局?
暮从云到异象局去了?
可他不是……最讨厌这个地方了吗?
还没等越笙来得及愕然,林妙妙又接着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
谈及接下来的话,她还有羞涩地刮了下脸颊,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是小暮哥哥把你抱回来的!苏柳姐姐说,这是公主抱呢!”
越笙:“……”
他垂在身旁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下。
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是对这些感兴趣的年纪,她眨巴着眼睛好奇道:“所以越笙哥哥你这几天是怎么了呀?”
越笙抿了抿唇。
还没等他想出个合理的解释,好让她去转告年纪更小一点的安安,自己不是吃了皇后的毒苹果晕倒的,客房的门就被来人急匆匆地推开,越笙转过脸,对上那一双半是惊喜、半是担忧的目光。
对方大抵是正从哪个会议赶过来。
青年破天荒地换了一身西装,宽肩窄腰的身材是天生的衣架子,西服衬得他身形挺拔,更是褪去几分青涩,多了些成熟的意味。
但或许是跑上楼的动作太大,西装上被折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倒是有些凌乱了那一本正经的模样。
暮从云……
越笙唇瓣微动,无声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守在他床边的两位执念默契地对视一眼,轻手轻脚离开,还不忘给他们带上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室内,只剩吊瓶上药水滴落的轻微声响,在默不作声地运转着时间。
确认他是真的醒来后,青年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而后他踩着柔软的地毯,一步步靠近了床边。
越笙的呼吸不由停顿了半秒。
在灵坟浓稠如墨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对方也是这样靠近的他。
一次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双眼,给予他一个滚烫却朦胧得宛若隔纱的吻;一次走入了即将熄灭的火圈,而后低下身子,问他要不要和他走。
——他根本不可能做出第二个选择。
就如同此时此刻,仿佛被海妖的歌声蛊惑,他呆呆地看着青年那张被女娲精心雕琢的容颜在自己眼前放大,拉近距离,再到停下。
直到面颊覆上指尖的温热,被对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他才如梦初醒般恢复了意识。
“在发什么呆?”青年轻轻笑了声,“哥不认识我了?”
手感很好,于是他没忍住多掐了几下越笙柔软的脸蛋,得到对方一个有些疑惑的眼神。
……好乖。
暮从云心里蓦然跳跃出一些更加荒诞的念头,就好像他做些更过分的事,这会的越笙也不会反抗。
见到我的第一句,他会说什么呢?
尽管心里有所答案,但见越笙勉强动了动还没什么力气的手指,攥住他的衣角,青年一颗心还是软得一塌糊涂,主动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贴近了些他耳边,就听越笙问道:“你的伤……”
他的目光执着地追着青年曾在灵坟里被划了一刀的掌心而去,暮从云听话地伸出手来给他看,左手掌心有一道已经结痂的划痕,却足以看出那道伤疤的狰狞。
见越笙目露心疼,他不甚在意地收回了手:“我没事,周衡那边给了我不少治疗用的灵符,过段时间就会消下去的。”
越笙抿着唇,一双眸像被霜打的花枝,闷闷地垂了下来,他还使不出力气,也看不到青年身上其他的伤,于是暮从云主动坐到了他的身边,给他作人形肉垫,弯了唇问道:
“除了这个,哥没有其他的事想要问我了吗?”
关于灵坟、关于异象局、关于他的刀……
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和越笙解释这一连串的问题。
——但出乎暮从云意料的是,靠在他肩旁的脑袋顿了片刻,而后轻摇了摇。
越笙没问异象局,没问自己任务失败的下场,也没问灵坟将会走向的未来。
他只是有些困倦地靠着青年坐了一会,半晌,才沙哑着声音低声道:“妙妙说你去了异象局。”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桃枝他们……还好吗?”
暮从云他们,有没有因为他的缘故被异象局迁怒?
自越笙醒来,他问了青年的去向,问了他有没有受伤,还问了异象局会不会为难他们。
青年轻轻地垂下眼来,看向身旁的人。
——他只是……一句都没有问自己。
青年忽然伸手,抓起了越笙没有吊着针水的右手,冰冷的手掌被他放在怀里用体温捂热,越笙有些意外地瞪圆了一双眸,他几次想要抽开,却因为没有力气被对方屡次实行武力镇压。
他蹙着眉,向他解释:“很冷,会冻到你……”
从灵坟出来后,虽然他无知无觉,但按照他每次使用鬼刀后体温都会下降来看,此刻挨上他,对方应该不会感到太舒服。
暮从云却压根没管他这微弱的挣扎,就着他上一个问题先简单回答了几句,而后变本加厉的,用两只手把他的手掌包裹了起来。
覆在他冰冷指节之外的温度滚烫,几乎要将他灼伤,越笙挣扎无果,一番下来才发现他半个脑袋已经窝在了对方怀里,他靠在暮从云的颈边,抬眼就能看见对方线条优越的下颔。
青年像是制住一只小猫般,轻松地钳制住了他,他在热浪之中战栗,被青年的温度抱了个满怀。
——好烫。
可是……好舒服。
人大概天生就是向往温暖的生物,就连他也不例外,可是以往靠近他的人,要么指责他是个半死不活的怪物,不应该接近他们;要么是因为他的不善言辞,对他退避三舍。
暮从云、暮从云……
像泡在一汪柔软温暖的云朵里,他久违地感受到了自己似乎在活着,他背脊颤抖,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挣开,而是往青年怀里更深地埋了埋。
暮从云伸出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后颈,如同在灵坟里一般,轻柔却坚定地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
“越笙。”
他按在对方颈后的手用了力,把一个劲往他怀里钻的人抱紧了些,暮从云头一次这么感谢自己的至阳体质,足够吸引这只冷到发抖却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心甘情愿地扑向他。
“是你答应和我回家的。”
他垂下眼,一字一顿道,
“跟我回了家,你就跑不了了。”【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