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我欲先往咸阳。”
江东河流多, 阿牧在张良的指引下,过河前弃马,寻了渡口的一位船夫,让对方帮忙载他们过河。
天幕中的船夫要么杀人越货, 要么是隐瞒身份的能人, 阿牧看得多了, 现在上船时对船夫分外警惕。
虽然公子已以面衣覆脸, 但却易惹人生疑。他死死地盯着该船夫, 在对方瘦弱的胳膊和破落的衣着上来回打量,最终得出结论——
就算此人心怀不轨, 他们二人也能护主子周全。
船夫虽未回头, 但如芒在背, 划船的动作都快了不少。等终于涉岸时,他比这几位贵人还要心急想要下来。
张良知晓他们恐怕是意外吓着对方了,便让阿牧多掏了点钱给船夫,以表歉意。
之后,他们步行穿梭过几处乡野小道, 赶在宵禁之前,入了当地的村庄。
“我家主子特来拜访,还望先生开门一见。”此地屋舍紧闭,阿牧上前代为敲门。
屋内并无响动, 阿牧不由得皱眉。
旁边邻居家的小孩就在附近玩耍, 见他们几人停留在门口, 疑惑道:“你们是怪老头的朋友?”
“是,这位小童, 你可知这里住的人去了何处?”阿牧问道。
“怪老头出门几个月都没回来了。”小孩撇了撇嘴,“兴许是死外边了。”
阿牧闻言, 面色微变,但还不等他追问,吱呀一声,原本紧闭的门突然从内而外推开了。
一个穿着麻衣,头发披散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夫不过几日未出门,你这小童竟传此等谣言!如此不敬老者,若你不给个说法,我定要寻你家长辈告状。”
小孩顿时慌了神。
他虽然不怕这怪老头,但要是叫阿父知晓了,定会抽得他屁股开花的!
小孩连忙将自家院子里的一个长势颇好的甜瓜摘下,作为赔罪,“我错了,这个送你。”
中年男子掂量了一下份量,没再刁难,“这才像话。”
小孩吃了闷亏,灰溜溜地回了自家茅屋。
这时,中年男子才似注意到站在他屋前的几个年轻人,“几位何事?”
张良从阿牧身后站出,卸下面衣,问候道:“孟公,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你是……”
孟公定睛一看,瞬间露出欢喜之色:“竟是公子!当日一别,没曾想还有再见之时!天色已晚,还请随我入寒舍一叙。”
屋外确实不是说话的地点。
张良微微颔首,示意二人跟上。
阿牧低头进了门,穿行破旧内舍,行过廊间,才发现内藏乾坤。
这屋舍大门破落得他连敲门都不敢用力,可是内部却宽敞异常。一路走来,他见到了许多珍奇古怪的玩意儿。最终,孟公带他们入了一间房内相谈,架上有藏书,还有手工制品,虽然物件繁多,不够整洁,但也能看出此人绝非普通黔首。
阿苍入坐前,不小心碰倒了一个木头打造的精巧物件。
他连忙道歉,然后扶正至墙角,“抱歉,是我没留心……”
“老夫这里少有打理,杂物是多了些,不小心绊倒小友了。”孟公并不介意。
张良的目光挪了过去,“此物瞧着眼生。”
相国家的公子早慧,且见多识广,这世间恐怕少有他未见过的物件。
孟公笑了笑,解释说道,“公子好眼力,此非此世之物。而是老夫从天幕小辈中所言,仿造用于农耕的曲辕犁。”
阿牧心里一惊,“您会造物,莫非是墨家的前辈?”
“老夫尚未领会此物的其中关窍,这柄曲辕犁只是个花架子,让你们见笑了。”孟公感慨一句,“不过,老夫已非墨家之人。”
阿牧目光求助张良,他不小心说错了话?
“孟公脱离墨家,实乃情非得已。”张良只说了这么一句。
昔年,韩王为祭祀先王,便请了墨家之人打造祭祀之乐器。然而造访,变故工期延误,乐器完工未能赶上吉时,韩王震怒,欲处死全数匠人。他父怜兮孟公之才,费劲周折才求得韩王免其死罪。孟公受罚脱身之后,担忧韩王出尔反尔,故而自请在墨家除名,以免墨家其他子弟受其牵连。
孟公感慨一句,“若非公子与相国相助,老夫恐怕早就是一捧黄土。”
张良打量搁置在地的曲辕犁,“能从天幕只言片语便能仿得如此精妙,孟公巧慧,常人不能及也。”
“公子谬赞,农具于民生有利。虽说那位长公主在天幕承诺会将此物推广至各个郡县,但是老夫闲不住,想着若是自己能制成,也好过苦心等待。”孟公回道。
“先生有心为苍生谋福,此乃大义!”阿牧连忙夸赞道。
听这意思,此人似乎是还欠公子一份恩情?
孟公失笑地摇了摇头,“老夫早已不在乎这些虚名了。”
他亲自给众人倒了一碗凉水,然后将小童送来的甜瓜切开,以表招待。
“老夫生平拮据,仅有清水一盏,实在惭愧。”
张良并不介意,“良不请自来,叨扰了孟公清修。您却主动相待,良感激不尽。”
“公子何须与老夫见外,若非你和你的父亲,老夫这条命早就葬送在了在了新郑。老夫当时便承诺,公子若有用得到老夫的地方,老夫定倾力回报。”
孟公说完,眼神复杂,“公子的脸色瞧着憔悴,可是为这天幕之事所扰?”
韩国国破,相国一家虽失去了往昔地位,但有族人钱财积蓄在身,也还衣食无忧。公子也能够隐姓埋名度日。然而,突然出现的天幕却打破了这份宁静,尤其是知道公子还欲行刺始皇帝的凶险之举。
孟公吃惊的同时,却又不怎么意外,相国家的公子虽然样貌文弱,但抱负不浅。
“多谢孟公关心。良多地辗转奔波,误感风寒,如今已然好转。”张良话入正题,“良此番前来,只为求您一事。”
孟公:“公子但言无妨。”
“孟公曾以易容之术闻名天下,良欲习之,不知可否赐教?”张良请求道。
孟公心中思量。始皇帝之前并未重视相国家的子嗣,也未曾专设画像通缉。公子靠伪装身份性别,倒也能安稳度日。而如今被天幕揭破,恐怕这天下人人皆可轻易辨出公子身份。
“好。”孟公答应了,“不知公子之后有何打算?”
他一老朽,独自隐居山林度日也就罢了。可公子还年轻,有一身才华和抱负还未施展,若因此埋没,实在可惜!
但若劝公子投秦,亦不知始皇帝是何种态度。孟公纠结不已。
“……我欲先往咸阳。”张良回道。
孟公惊骇,他本不该发问,但,“公子入咸阳,莫非仍意在刺秦?”
“您觉得呢?”张良反问一句。
见众人脸色皆是担忧之色,张良安抚众人,“良此去咸阳,非为刺秦,而是想亲眼见见,被天幕承认的那人究竟是何种风采。”
阿牧却仍是皱眉。
就算不为刺秦,但此行必然危机重重,咸阳可是那秦之都城,城内审查定然严密,主子不仍要以身涉险?
“主子,您若想争,我们大可择选六国王公贵族,与有野心之人联合起兵。您若想就此隐居,不问世事,我们亦会侍奉主子终身。还望主子莫要踏足咸阳。”阿牧恳求道。
张良叹息一声。
阿牧所言,确实是摆在他面前的两条路。但,争或不争,他心中却未决断。他知自己亦非优柔寡断之人,恐怕只有去了咸阳,他才能最终作出抉择。
“阿牧,我知你所忧,但我意已决。此行却有凶险之处,你与阿苍可不必随同……”
“那怎么行,主子去哪,我们便去哪里。既然主子执意,那吾等亦会随行侍奉。”阿牧坚定地说道。
阿苍亦如此承诺。
张良见他二人如此,心中微动,他目光转向孟公,“您放心,天幕说过张良极善伪装,会易容之法并不稀奇,绝不会牵连至孟公。”
孟公在意的不是这个。
就算被牵连,他也是会还这份恩情的。
“公子,现在的秦国选贤举能,改良律令,两代之内应当难以出现大变故。若天下一统能维持,黔首便可安居乐业,天下大同之境况,或许不日便能出现。”
他知公子心系苍生,但就又不好直言劝他放下个人恩怨。
张良:“孟公之言,良已领会,自会斟酌一二。”
—
九江郡。
范增刚协助本地的县令处理完一件公务,返回府邸时,收到了下人的禀报。
“主人,今日有客呈上木谒,欲与您一见。”
“何人所呈?”范增问道。
“他们并未主动道出名姓,但是对主人知之甚多,说是您见了信,便会明了一切。”侍从说道。
这本不符合规矩,但来者气质不凡,他怕对方真与主人相识,怠慢了贵客。这才愿意代为呈交。
范增闻言也起了好奇心,索性从侍从接过竹简,拆开查看。
“……倒是位稀客。你代老夫去传话,邀他们二人入府吧。就说客舍那边人多眼杂,老夫不便前去。”
“诺。”
项梁和项羽便在跟随传话之人,去了范增的府上。彼时已是用午膳的时辰,仆从将他们邀入待客室。
范增远远地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眼,随即令侍从布菜。
项梁看着这摆在案上的美酒佳肴,紧张的心瞬间落了回去。
他家小子项羽在天幕中将范公气得不轻,他本以为递上木谒后没那么快有回音。范公即便愿意见他们,恐怕也没有好脸色。没想到范公却愿以好酒好菜招待,想来此事有望。
菜肴上完,范增知晓他们身份敏感,主动屏退了四周的侍从。
“楚将项燕之子项梁,特来求见范公。这是我家的侄儿项籍。”项梁带着项籍简单行礼。
范增的视线转移到了项籍身上,这般气质和年纪,莫非他是……
项籍主动说道:“小子项羽,拜见范公。”
范增眼神锐利地盯着他。
……果然。
“我本以为,项氏一族应该并无脸面来寻老夫。”范增意味深长地说道。
“范公息怒,我家小子籍年轻小,确实有些气傲,天幕中的种种言行,我瞧了也是连皱眉头。这些天我已好生教训他了,一定不会让他养成天幕那般脾性。我且在此,为项羽的得罪,向您赔礼道歉。”项梁说道。
“项籍一人所为,与叔父无关,项籍愿一力承担此前莽撞之举。还望先生愿意给项氏一族一个机会。天幕中种种离间之策,项籍绝不会再犯。项籍愿尊先生为亚父,信奉先生谋略,与先生共谋天下之道。”项籍诚恳地说道。
范增并不买账:“哼,现在的你可不是那个趁着天时地利起兵,威名赫赫的西楚霸王。老夫一把年纪,凭何为你们冒险?”
“始皇帝虽然借天幕说会对反贼予以宽恕。但他瞒得过黔首,瞒不过我们这些六国贵族。我们与秦抗争已久,怎会不知秦豺狼虎豹之心?他现今迫于民意怀柔,但再过段时间天幕彻底消散,他便能随意寻个由头将我等处置!
范公虽然受此地郡守庇护,声名远扬,但是您曾在天幕中为项羽谋事,秦人就算给您一官半职,也绝不会对范公予以重用。若秦人翻脸,则范公处境危矣!
范公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不该为自己的家眷考虑吗?”项梁言辞切切。
范增思量片刻,目光再看向项羽时,带有评估,“小子,老夫且问你。你可还有争夺天下之心?”
“自然。”项籍答得毫不犹豫。
否则,他们便不会特意北上求见范增了。
“好,那老夫再问你。如今秦国民心所至,只要皇帝不突发恶疾,起码两代之内,难以撼动。此等境况,你要如何募兵发难?事成之后,又会用何种制度管理各路诸侯与他国万千黔首?”
项籍被他问懵了。
他们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走下一步,这才来寻范增的。
“范公,项籍这小子还小,加之现在前路艰险,事业未成,还未思量究竟用何种方法治国。若秦之郡县集权可行,那么我们效仿挪用便是。”接收到项籍求助的视线,项梁代为说道。
范增笑了:“呵,如今民众已心向秦国,你们难以举大义募兵。楚国若想复国,还得仰仗其他诸侯。行郡县集权,则与各路诸侯无利。既无名,又无利,何以号令诸侯?”
若行郡县,你们与秦又有何异?
项梁回过神来了,“在下愚钝。范公的意思是我们不该推行郡县,而是以分封诸侯予以六国贵族承诺?”
项籍皱眉,“可是分封诸侯之举,我们在天幕里做过,结果却是走向失败……”
“当然会失败。该杀的人不杀,该重用的人不用,纵使天下之才在你身侧,恐也难保你荣登帝位,治理这偌大的天下。”范增冷哼一声,劈头盖脸地教训道。
这个小子虽然不如天幕那般高大,但是这蠢钝和天幕里的没有两样。啧,他果然不该对此二人抱有任何的希冀!
范增看着天幕时,还会感到疑惑。
自己的脾气并不算好,为何会在项羽屡次不听从他的计策后,仍要侍奉他为主?
如今想来,只怕是上了贼船,即便想脱身也难。他曾做过项羽的亚父,堪称楚军中的心腹谋士。就算离开投奔其他诸侯,恐怕也不会受到重用。
而暴脾气的项羽恐怕也会视他的行为为背叛,不会轻易饶恕。
项籍顿时被他说得一言不敢发。
项梁这时虚心请教,“依范公之言,吾等欲该如何?”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二位还是先用膳吧。”范增说道。
“多谢范公款待。”项梁感谢道。
他们一路为躲避追兵,已经许久未曾吃到这么热乎的饭食了。
在项梁的准许下,项籍也不再矜持,大口吃肉。
这入口的佳肴虽然美味,但他还是想着如何能劝范增加入,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知道他方才的表现在范增的眼里可谓是糟糕的。用完午膳后,他该如何弥补呢?
酒足饭饱后,困意渐起。
项籍晃了晃脑袋,意图将困意驱散,然而目光触及项梁时,发现对方也如他一般险些伏倒在案间。
叔父向来不会午睡,这莫不是……
项梁这时已经发现了不对,他强撑着精神:“范公,您……”
范增犀利地说道:“哼,天幕种种,老夫历历在目。此子生性莽撞,目光短浅,只逞匹夫之勇,绝无帝王之相。老夫早已向天立誓,绝不会辅佐西楚霸王项羽。但,老夫还是感激你们特意上门寻我。”
如此,老夫便有了向秦国投诚的机会。
范增眼神冷漠,立即下令:“来人,将他们二人拿下!”
第122章 “放心,这局,他不会输。”
咸阳。
郡守们带着匠人赶工制成的曲辕犁, 新调整的律令,以及为官之道之类的书,经过中央官员考校能力后,陆续返回自己驻守的各郡。
此时, 咸阳城内的火炕尚有少数人家没有完成, 但是按工期推断, 在冬日来临之前, 必定是能完工的。
已经无需她亲自盯着了。
“父皇已经在命人筹备年节了。再过两个月, 我就要迁到楚地,不能时常见到阿姊了。”阴嫚颇为苦恼地说道。
熙和从案间取出一枚特制的香囊:“楚地多虫蚁, 此物有驱蚊的功效, 你带着过去吧。香囊中药材的配方, 我会命人抄录赠你。”
“多谢阿姊。”阴嫚欢快地接过,“对了,阿姊铺子里新上的脂粉,我想多带几盒。”
熙和点头:“稍后让吕雉带你去铺子里挑,看上什么随便拿。”
“嗯。虽然我已经答应了父皇, 但是一想到得离开咸阳,我又有些不舍,真想出尔反尔……”阴嫚努了努嘴,“要是我如明华这般年纪, 父皇应当就不舍得驱赶我了。
熙和笑了笑, “阴嫚……”
阴嫚赶紧打断施法:“好了好了, 阿姊莫要说教我,我就随意说了一句。”
为了大秦江山稳定, 楚地该去还是得去。
阴嫚:“对了,明华不是在帮阿姊办事吗?她做得如何?”
“明华是个聪慧的孩子, 郑夫人将她教得很好。”熙和说道。
有了明华的帮忙,她各处的作坊管理得不怎么费心了。相信在不久后的展销会中,她能拿出更多物件吸引地主豪强投资。
“那便好。阿姊放心,我也会替你和父皇管理好楚地。绝不让叛乱在此地兴起。”阴嫚自知自身责任重大。
“若有难处,及时传讯回来,我们会帮你。”熙和说道。
“阴嫚晓得。”
—
时间一晃而过,在年节的前几日,陈平回来了。与此同时,他还带回了项梁以及项羽。
他回京之时,正好赶上廷议,便未做休息,当即带着人一同入宫复命。
“陛下,臣外出之际,共协助当地郡守县令处理大小杂事共有百余件,其中包括匪患,灾祸,民情……并且将于秦威胁最大的项氏一族领袖项梁以及项羽擒获。”
嬴政不免讶异。
这陈平当真是有能耐,难怪天幕中即便犯下过错,也能一直辅助在熙和身侧。
“你是如何发现此二人踪迹?”
“平所去之地离江东近,时常留意项氏一族的消息。不过真正将其擒获之人实则是范增。他们二人欲求范增与之为谋,然而范增已心系大秦,故而设宴将二人迷倒,并且交与我手。平此次拜见陛下,亦是代范增向陛下讨个赏赐。”
嬴政听闻,心情很是愉悦。
反贼中的谋士主动投诚,岂会不使人高兴?
“范增可有为官之志?”嬴政问道。
陈平回道:“范增说他年事已高,不欲背井离乡,陛下若要任他为官,那么便让他就近任职即可。”
嬴政:“那朕便封他为当地县令,赐绢布十匹,钱万金。”
陈平:“平代范增谢过陛下恩典!”
“将项梁与项羽带上来。”嬴政下令道。
片刻后,寺人们便将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押入殿内。
陈平望向另一边的熙和公主,微微颔首,直到此刻,他的心才彻底落回了实处。
范增与他说过,那项羽虽然年轻,但仍不容小觑。
对方哪怕是在中了他下的迷魂药后,仍能拔剑杀伤他的仆从近十余人,其天生神力之说并不作假,嘱咐自己这一路上定要小心应对与看守,以免对方半途逃亡。
为此,这一个月他昼夜都未休憩好。
项梁走在最前,见众位大臣打量他们的视线,冷哼一声,挺起了他的傲骨。
项籍也如此,不过在瞧见他人肆无忌惮的目光时,他还会威胁地瞪回去。部分官员被他吓到,缩了缩脖子。
项籍嗤笑这些人的胆怯。
直到,他感受到一个意味不明的视线。
那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容貌俊逸的少年,可却能够站在百官之列。
瞧着他气定神闲的姿态,项籍微微眯眼,辨出了他的身份。
“韩信!尔可敢与我一战?!”
韩信不料他竟能在群臣中精准点出自己的名字,他回道,“项羽,久闻其名。韩信亦愿亲自领教一番。”
“好小子。”项籍没料到他竟然答应得这般爽快,眼眸中燃起熊熊战火。
他抬头,越过百官和那位长公主,目光直视阶上的嬴政。
“始皇帝,你可敢与我定下赌注。若我败了,那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任你们处置。但我若胜了你们大秦的兵仙,那你便要下令放过除我之外的项氏一族!”项籍说道。
他知晓嬴政绝对不会放过西楚霸王,但他希望族人莫要再受他的牵连。
项梁面露不忍,“籍儿……”
如果可以,他宁愿一命换一命,籍儿才是项氏一族真正的希望。
这个狂妄的小子就是楚将项燕之孙,和他爷爷一样让人讨厌。
嬴政眼眸冷漠:“你的筹码太少,让朕提不起兴致。”
败了便任他处置,可他们现在在朕的手里,可不就是任他生杀予夺?
“呵,您说这句,莫不是怕大秦的兵仙输给我?损了你们秦人的颜面?”项籍反问道。
这话堪称挑衅之举。
熙和微微蹙眉,众臣窃窃私语。
嬴政不是第一天当皇帝了,他知道这是激将法,对付这种嘴硬的小子,他有的是办法。
然而,韩信这时上前一步,向他恳求,“陛下,请陛下准许臣与项羽比斗,信绝不会让陛下与太子失望。”
“好,既然你们二人皆有意,那朕便成全你们。”
嬴政望着模样狼狈的项籍与项梁,说道,“比斗之日便定在三日之后。”
嬴政说完,就让侍从将他与项梁带了下去。准许他们调养三日,以免到时候对方输了,借口是胜之不武。
廷议结束,韩信立刻至熙和身侧。
熙和却像是没瞧见他似的,自顾自地与几位臣子交代近期的任务。
然后便是刚回来复命的陈平。
“此去辛苦,但你放心,父皇不会再调任你去别地了。”熙和说道。
就算父皇还有这心思,她也会拦住的。
陈平唇角带笑,“还未恭贺公主继任太子之位。”
熙和说道:“这也多亏了你们相助。先生立了大功,熙和亦不会亏待先生。”
陈平再次道谢,“除了项氏一族,平此行亦有意外之获。”
熙和起了兴趣:“哦?”
陈平便将自己发现杜危尸骨之事道之。至于偶遇张良却又被其逃脱之事,他虽不欲隐瞒,但是四周人多眼杂,此时不是交代的时候,还是等返回府上,再与公主私下告之为宜。
“……公主欲如何处置其尸骨?”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熙和的内心已然宁静,“……杜家全家皆已伏诛,人死债消。你写一份公文交与廷尉,他知道该如何处理。”
二人又聊了些朝政之事。
韩信也没有打断他们,就默默地站在熙和的右侧方,直到陈平离去,公主身侧再无旁人,他才上前赔罪,“公主,信知错。”
“错在何处?”熙和没有看他。
“未与公主商议,便央求陛下准许与那项羽比斗。”韩信说道。
“既然知晓,为何要应战?你可知那项羽天生神力,又是武将世家出生,自幼习武。若论单打独斗,你未必能胜他。”熙和说道。
韩信拽紧了拳头,“公主,信这段时间勤习武艺,必不会损了大秦的颜面。”
熙和有些生气,“我在意的不是你们之间的输赢,而是你的性命。于兵家而言,胜败乃是常事。常胜将军难有,输了便也罢了,丢脸也只是一时,可那项羽已是困兽,失败对他而言便是死。若他趁比斗之际,对你下死手,你防得住吗?”
韩信抿紧了唇。
此事,他确实未能仔细思量……
熙和叹息一声:“罢了,事已至此,你这几日便好生备战。我这便去与父皇商讨你们比斗的规则。”
—
项籍和项梁万万没有想到,始皇帝的人将他们带去的地方竟是咸阳郊外的一处驻地。而这里已经住了人家。
项伯本在劳作,注意到被带来的人后,当即扔下了扫帚。
“二哥!”
“三弟,你竟也在此!”项梁感慨万分,环视着四周,竟全是项氏一族的族人。
大家不分亲疏,纷纷上前与他们二人问好,其中便包括了项庄。
“籍兄。”项庄怯怯地喊了一句。
项籍打量他这位堂弟,发现他脸颊红润,身形健硕……奇怪,秦人似乎并未苛责他们。
“你是何时被抓来的?”
“我待在这里已有半年了,比伯叔还要早一个月呢。”项庄说道。
天幕说项氏一族会起兵叛乱,所以秦人就将他们一个一个撬了出来。他待在这里时,还还想着族人们是否能将他救出去。可随着被抓的族人们越来越多,希望越来越渺小。如今,就连籍兄和梁叔都被抓来了。如今,项氏一族半数以上的人都在此地。
项庄清楚地知道,如果说项氏一族注定会出现一个能威胁大秦政权的西楚霸王,那必然是籍兄无疑。
只要他们没有抓到项籍,那么自己便是安全的,尚有利用的价值。可是……籍兄在此……看来,秦人很快便会将他们处置了。
项籍看出了他的失落,承诺道:“你放心,我会保你们平安的。”
项伯只当他是玩笑话,如今项籍都已沦为阶下囚了,哪还有能耐将他们都救出去?
“籍儿,叔父已经被关了几个月了。这秦军每日轮班看守,戒备严密,根本寻不到逃脱之机。”
项籍便将自己与始皇帝的赌约道给众人听。
“……只要我胜了那韩信,那个暴君就会践行诺言,放你们自由。”
项伯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若有机会获得自由,他当然是希冀的。可听项籍这意思,无论输赢,他都没有活路,让一个小辈拼命为他们争取生机,这叫他心里实在难受。
“……那始皇帝应得如此爽快,莫不是会耍诈?”
“籍儿,你要当心,那些秦人最好颜面。恐怕他们会定下不利于你的规则,”项梁也说道。
“他们若真行此举,便是惧怕我,那是再好不过。但他们无论怎么比,都无法脱离武将的范畴。叔父放心,籍儿定会取胜。”项籍眼里闪过锋芒。
这一次,他不可能败给韩信。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
次日,章台殿内,在文武百官以及项氏一族代表的见证下,侍官宣读规则。
“陛下有令,比斗分三场,分别为文斗,箭术,与演兵布阵。一日一斗,先得二者为胜。今日的比斗为——文斗。”
项籍的面色骤变。
经天幕指点,谁不知道他项籍自幼讨厌读书,论治国策略,他根本谈不上一二!
这秦人果真歹毒!
随同的项梁等人纷纷皱眉,正当他们欲表达不满,求个说法之时,熙和上前一步,主动说道,“第一场的文斗考察的是兵法。由我们这边的文官出十题,项氏一族再出十题,二者合并,由侍官再行抄录,考校他们二人。之后再公布答卷。你们意下如何?”
陈平这时接话,“韩信的身世你们大致也清楚,被我们带回咸阳前,不过是个在淮阴之地连饭都吃不起的穷小子,更别提是接触过兵法了。而你们项氏一族武将出身,小辈们定然自幼熟读兵书。将军战场对弈,岂会不通兵法?这次比斗,我们并没有占你们便宜。”
项梁这么一思考,觉得也不无道理。
虽然韩信有兵仙之名,但也是日后成就的名声,而且各自命题,彼此皆可取各自擅长之处,听着倒也公平。
“叔父,答应他们!”项籍说道。
既然是考察兵法,那他便不该露怯。
项伯这时也微微点头,“二哥。”
“好。”项梁答应了。
于是,为了避免干扰,侍从将项籍和韩信邀入了内殿等候,项氏一族与他们各分一殿命题,互不干涉。
尉缭向熙和建议:“太子,韩信住在您府上,您对他定然知之甚多,此次兵法就由您亲自命题吧。”
然而,熙和却是推拒了:“太尉不是一直想指点韩信吗?此次命题,不如由您操持?”
“老夫虽然爱才心切,但此次比斗,涉及颇多,还是由太子主持为宜。”尉缭说道。
若他出题太难,已致韩信输了,陛下的颜面恐怕就有些过不去了。
熙和:“您似乎小瞧了兵仙之名。那孩子在我府上时,敏而好学,借阅过我所收录的所有兵书,包括太尉您亲自所著的兵法。”
尉缭大为惊讶:“太子的意思是……”
“您可以从各家兵书中随意取题考校。”熙和面露笑意。
“放心,这局,他不会输。”
尉缭闻言,便不再推辞,提笔开始命题。
而另一边,项梁等人还在为考哪几个兵书的没有而焦头烂额。
“二哥,您之前考过姜太公的六韬,籍儿想必还记得,不如就出其中之题?”项伯建议道。
项梁这时却有些不自信。
几年前项籍倒是答得上来,可近期忙着躲避追兵,他倒是少问,也不知那臭小子还记不记得。
“不如考孙子兵法?整卷只有数千字,籍儿应该会的。”见项梁犹豫,项伯改口建议。
项梁这时已经做了决定,“还是考吴子兵法吧。”
这本书比孙子兵法字数更少,而且他前段时间还与籍儿问答过,若那小子敢答不上来他出的题。等这场文斗结束,他定要将他抽得屁股开花!
项梁与项伯商议好,便陆陆续续动笔。半个时辰后,双方各自都出好了题,再由侍官统一抄录完。
熙和让侍从再呈给项梁查看,以示两份竹简皆未动手脚。
项梁过目后,略微松了口气。
他知道秦人已造出了纸,正担心籍儿会写不习惯。可是文斗比试却仍用竹简,这位长公主心思细腻,倒是没有在此处刁难他们。
“可。”
话音刚落,侍从便将考题分别送至两人案间,并在大殿中央点燃了香烛。
项籍方才等得都快瞌睡了,如今临近开考时,内殿里附近倒是坐了不少人。
有好奇看热闹的文武百官大臣,以及为他无声助力的叔父等人。项籍环视了一周,见到了那位长公主,但却没有看到那个暴君。
难道对方自信他赢不了韩信,所以干脆未来观赛?
项籍想到如此,内心愤怒不已,隔空瞪了韩信一眼后,这才提笔作答。
这第一题简单,他还记得叔父问过他,莫非是叔父命的题?
项籍胸有成竹地写下了答案。
见项籍动笔写题,项梁略微松了口气,看来这小子倒也没有全然荒废功课。
然而,写到第五题之后,项籍便有些犯难了。他扫了一眼接下来的题目。他皆没有把握,有几题他明知是叔父出的,但是却已想不起来了。
项籍这时偷偷瞥了一眼韩信,发现对方依然在流畅地作答时,更是心急不已。
这小子难道都会?
项籍额头不由得露出密汗。
他不是出身不好吗?怎么能记得这么多?
瞧见二人状态,项梁不免有些皱眉。
项伯压低声音,安慰他,“二哥莫慌,籍儿方才应该写了数十题,定然是那秦人出的题太难了。虽说那韩信并未停笔,但是答得未必对。”
……但愿如此吧。
项梁不免捏了把汗。
赶在一炷香燃完之前,项籍交上了答卷。此卷由秦之文官统一批改,但答卷亦会公示。
众人耐心等着结果。
不到半个时辰,文官便改完了答卷,宣布:“此次文斗,由韩信获胜。若有异议,可亲自上来查看二人答卷。”
尉缭全程在旁边围观改卷,心中感慨不已。不愧是兵仙,就连他最新的布阵之法都答得上来,等这比斗结束之后,他得好好与这小友交谈一番了。
韩信面上难掩激动,目光望向了熙和。
既然胜了,熙和便夸赞了一句,“做得不错。”
项籍是第一个冲上来查看自己与韩信的答卷的。韩信所答皆是无误,而他却连其中半数都未答过。
若是全由秦人命题,他恐怕当即便要质疑其中公正性。但是……答卷的一半是由叔父命题,叔父总不会向着韩信吧?
所以……是他败了。
兵法之道,他确实不如韩信。
“韩信,你别得意。明后两日的争斗,我绝不会输给你!”项籍文斗虽输,但气势不减。
“那便明日再见分晓。”韩信应下了他的战书。
项梁这时候也来查看项籍的答卷,越看便越来气。
……他还是高看这小子了,耳提面命多次的兵法之道,竟还是记不住!
瞧着叔父的脸色,项籍心里瞬间就慌了。
但项梁分得清楚场合,不会在这个时候拆项籍的台,“我等对结果并无异议。既然今日文斗已结束,那我等便先行告退了!”
熙和准许他们离场。
回到驻地之后,项梁立刻板着脸教训项籍。
“你脑子里装的难道都是水吗?我半月前才教你的兵法,你竟然就望得差不多了!”
莫说是秦人所命之题,就连他所命的都答不上来!这要如何赢那韩信?
“……叔父,那韩信可是全数都答上来了。籍儿哪怕答全了叔父所有的题也胜不过他。此局让他便是。”项籍说道。
项梁皱眉:“听你之言,输在兵法之道,似乎还很骄傲?”
眼见项梁欲动手为快,项伯赶紧拦住,“二哥莫急,明日的箭术比斗,籍儿一定不会输给韩信。”
“叔父放心,明日我便让秦人见识一番什么叫做神射手。”项籍笃定地说道。
第123章 一箭双雕!
太子府。
“太子, 我方才路过韩信别院,见他还在操练。”陈平说道。
熙和蹙眉,回道,“我这便遣人请他回去休憩。”
明日比拼的是箭术, 这大晚上的瞎折腾力气做什么呢?
“你夜里寻我何事?”
陈平斟酌一番, 还是选择将他与张良相遇的经过以及自己输了赌约, 将人放走之事和全盘托出。
“……在下技不如人, 没能留下对方, 还望太子责罚。”
“此事你可与父皇道之?”熙和听着头大,不由得揉了揉眉心。
“并未, 太子是我告之的第一人。”陈平回道。
他其实私心想过要瞒住, 但是他遇见张良之事并非密不透风, 多的是人证。
若真要遮掩,也遮掩不了多时,君臣之间反倒要留下疙瘩。
他可不愿如天幕那般失宠,被罚去种地。
“罢了,他若不真心留下, 倒也是个麻烦。”熙和觉得既然无缘,也不必强求。
只是父皇若是知晓,恐怕会有些闹脾气。
“这赌约既是你们二人私下定的,那随行的他人想必不知。呈给父皇的公文, 不必如实道之。就说, 你虽遇张良, 然而被其蒙骗,等人逃走之后, 才才发觉此人身份。其中缘由,自你己编, 记得将自己摘干净一点。”熙和指点道。
反正张良也不在咸阳,任陈平怎么编,父皇也无从查证,干脆将这锅全扣在张良身上。
若是父皇还欲怪罪,那她便替陈平担着。
陈平:“诺。”
“我算是懂得父皇为何要在民间禁赌坊,若像你们这般人再多一些,指不定全都得赔个倾家荡产。”熙和取笑他说道。
“平知错。不过平虽败给张良,但是韩信却未必会输项羽。如今,他已领先了一局。”陈平说道。
“是么。”熙和却有预感,“明日那局,韩信会输。”
陈平有些讶异,“可天幕并未指出项羽擅长骑射。”
“他毕竟是武将之后,自幼有长辈教导武艺兵法。他交答卷之时,我曾近距离观过他的手,善拉弓弦处的指尖与掌心皆有厚茧。这意味着,他一定经常拉弓射箭。”熙和说道。
战场拼杀并不一定是近距离。项羽之勇,亦可在箭术造诣。
陈平神情严肃。
太子也擅长用箭,她所做的判断恐怕不假。
韩信自幼家贫,少时难以接触弓弦。是来了公主府后,才有专人教导。如此短的时间,怎比得过自幼习武,又天生神力的项羽呢?
“当然,他若败了此局,也不见得是坏事。”熙和补充一句说道。
韩信来了公主府后,在同龄人中一直是优异的存在,难寻敌手。有一个对手存在,或许能让他尽快成长。
“倒也不见得会输,也许韩信会给太子一个惊喜呢?”陈平说道。
熙和:“那我便拭目以待。”
次日。
因为是箭术考察,所以此次比斗,选在的是大秦军营重地,其中有高台坐席,专门用于皇室之人审阅军队。
嬴政这次亲至。
“熙和,你觉得他们二人谁会胜出?”他问了一句。
熙和说道:“那项羽自幼习武,定然善射。而韩信的箭术还是由儿臣指导的,只练了不到一年,尚且稚嫩,恐怕难以与之抗衡。”
嬴政挑眉:“依你看来,韩信会败。”
“今日会败,但明日局势如何,尚未可知。”熙和说道。
“你放心,韩信即便输了,朕也不会怪他。”嬴政说道。
他亦非目光短浅之人,不会以一时失败,对小辈做出论断。这项羽与韩信年纪相仿,确实是一块很好的磨刀石。
此刻,韩信与项籍二人皆换上了简装,共同站在了猎场之内。
侍从为他们各自分发了十支箭。五箭为定点靶,五箭为移动靶,射中靶心和猎杀的猎物多者为胜。
“二位可挑选自己心仪的弓弦。”侍从带着他们到盛放弓弦之处。
韩信没有多犹豫,只选了与平时所练样式差不多的弓弦便试着上手。
项籍扫了一圈,目光敏锐地往最高处盛放的弓弦,然后伸手抓去。
“等等,那可是二石弓!寻常士兵都拉不开的……”侍从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项籍不止很顺利地拉开了弓弦,还十分嫌弃地说道:“才二石弓,瞧不起谁呢,给我取四石弓过来!”
“这……”侍从额头蹭蹭冒汗。
寻常士兵们连二石弓都用不上,军营中只有将军处才有三石弓。至于四石弓在何处,他可不知!
见靶场内起了冲突,蒙毅主动下场,问道,“发生了何事?”
侍从赶紧回道:“上卿,他说要我们去取四石弓来。”
蒙毅狐疑地看向项籍,“你确定?”
寻常成年男子能拉开一石弓便有资格奔赴战场。兄长能拉开三石弓已是世俗罕见。
可,眼前之人现在才多大,居然放言要拉四石弓!
“我并没有开玩笑,弓弦不趁手,会影响我射箭的准度。还是说,你们秦人的军营里,竟然连四石弓都没有?”项籍反问道。
“军营内少有人用,我们便收起来了,你若执意想要,我便给你取来。”蒙毅说完,便朝陛下之处去。
只有陛下才知四石弓的所在之处。
不久后,蒙毅带着弓弦返回,项籍毫不客气,当即上手拉弦,“好弓!”
这小子倒是识货,此弓乃是由齐国献给秦国的贡品,品相自然是好。
此时,嬴政望着场内项籍的举动,微微眯眼,“能拉开四石弓,此子确实天生神力。”
若不能为大秦所用,朕绝不会容许他活着。
项籍得了趁手的弓后,当即拉弦,射向靶心。
嗖地一声——箭矢穿叶而过,正中靶心!而这箭矢并未像往常插在箭靶上,而是直接将靶子击穿!
其威力可见一斑!
众人皆是吃惊。
陈平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换成是战场,岂不是能将人的血肉之躯直接洞穿?
韩信也对项籍这一箭的威力感到震撼。
就算他并非天生神力,拉不开四石弓,但至少在弓弦选取上,他不该拉出太大的差距。
公主是能拉开二石弓的。于是,他便临时将一石弓改换成了二石弓。
韩信上手试弓后,微松了一口气,这二石弓虽然拉开比之前弓要费劲,但好在,他用得动。
项籍并没有留意韩信的换弓之举。
此箭一出,他便有些沾沾自喜。同时从箭筒里取出了第二支箭矢。
他方才注意到,那个暴君到了现场,此刻就在高台之上。若他此刻背身,搭弓射箭,这个距离,也许能让那个暴君当场毙命!
只可惜……他同时也感知得到因为暴君的到来,这靶场四面八方都围着强劲的弓弩手。
若他敢有异动,恐怕来不及瞄准,便会被这些弓弩手当场射穿。
若他此刻行刺,无论成败,叔父与项氏一族便再无翻身之地。
思及此,项籍赶紧将这个危险的念头抛之脑后,专注在箭矢之上。
此刻,他只需胜了韩信便是!
嗖嗖几道破空之声,剩下的四支箭矢接连洞穿了靶心。
“轮到你了。”项羽高傲地扬起了弓弦。
韩信神色认真,弯弓搭箭。
嗖地一声,第一箭,亦是正中靶心。
啧,这小子竟然有几分实力。
项籍挑了挑眉,就在旁边见他一箭一箭地射。
四箭已出,但是轮到最后一箭时,韩信神色凝重。
果然,拉二石弓对他还是太过勉强了,在拉第三箭的时候,他的体力消耗得很快,第四箭虽无偏,但再这般下去……
韩信刚松弦便暗道不好。
这第五箭虽然中靶,但离靶心还有几分距离。
项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哈,歪了。”
韩信攥紧了弓弦。
接下来,比拼的便是移动靶。侍从让项籍准备好,随即从袋子里放出了十几只大雁。
这些大雁野性十足,脱困之后,立刻扑棱着翅膀,快速朝远方逃去。
项籍冷哼一声,弯弓搭箭。
嗖嗖几声,大雁发出惨叫之声。箭矢所指,必有所得。
而在仅剩最后一箭时,项羽眼神锐利地瞄准了两只并排飞行的大雁。
嗖地一声,大雁应声而落。
五箭射完,侍从连忙下去拾捡猎物。
这最后一箭,竟是一箭双雕!五支箭,却射中了六只猎物!
“这臭小子,总算不叫我失望。”项梁感慨一句,发自内心为项籍感到高兴。
项伯也夸赞道,“那韩信力气本就不如籍儿,方才射箭准度便差了籍儿一次,除非他也来几次一箭双雕。否则,这次的赢家定是籍儿了!”
箭矢用完,项籍并不着急离场,等待着韩信的举动
韩信知晓如今已不是意气用事之际,趁着项籍射箭时,他又换回了熟悉的一石弓。
这时,侍从又放飞了一批大雁。
大雁如刚才那般,急于逃命,须臾便已飞高了数米,韩信不敢耽搁。
第一箭,第二箭,第三箭,皆精准无误地命中了目标。
还剩两箭……韩信知道若他想胜,也只能复刻一箭双雕,所以在射出这第四箭时,他格外斟酌。
他瞄准了两只并行的大雁。
嗖地一声——大雁应声而落。侍从远远瞧着,发现掉落在地只有一只大雁。
“唉,可惜。”项籍是用弓箭的行家,看出了门道。
“你用的是一石弓吧?这种弓射程缺陷很明显,即便你找的角度准,但力道不足,难以射穿两只大雁。”
呵,想跟他比力气,你还得练好多年呢。
韩信的手里还剩一支箭,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因为一箭双雕不成,更不可能出现一箭三雕。
但他还是射出了这支箭,将一只大雁射下。
“箭术比斗,由项氏一族项籍获胜。”蒙毅宣读道。
他胜了,他就知道他会胜的!
项籍骄傲地挺起了胸脯,放下豪言,“韩信,明日我依旧会胜你。”
韩信面色认真,“我必会全力以赴。”
双方说完话,各奔至亲友。项氏一族那边欢声笑语,项梁和项伯皆是对他夸赞。韩信收回了眼,缓缓行到公主这边。
陛下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恐怕是对他感到失望吧?
他低下了头颅:“韩信输了,请公主责罚。”
熙和目光锐利地打量他,“我早就告诉过你,胜败乃兵家常事。箭术比斗并未规定用的弓弦越上乘越好,你为何不用平时习惯的一石弓,强行去拉二石弓?”
公主果然留意到了他的换弓举动。
韩信自觉惭愧,面色有些苍白。
“不愿说?我懂你的心思,项羽拉开了四石弓,你觉得只拉一石弓有些丢脸,改拉了二石弓。呵,他天生神力,选取适合自己的弓弦无可厚非。你又没有天生神力,强行换弓,那叫不自量力。”
熙和至他的面前,用力地按向他的右肩。
韩信本能地缩了缩手臂,强忍着没有出声。
“强行拉二石弓,他的右臂恐怕已经拉伤了。”蒙毅做出判断。
韩信不知后果竟如此严重,“公主,我……”
熙和脸色难看:“我会请太医令为你诊治。但我可以告诉你,明日的比斗不会因为你的伤势而推迟。”
“多谢公主,信知晓。愿为此承担一切后果。”
回到府后,太医令为韩信诊治,开了些涂抹的伤药。
不过若要彻底恢复,恐怕还需要时日调养,并且提醒他近莫要大动干戈。
韩信听了半分。只不过明日要演兵布阵,不知是如何进行。若要他与那项羽近身搏斗,他也只能不遵医嘱,冒险为之了。
“韩信,你年纪也不小了,自从来了公主府后做事还算沉稳,怎么遇上项羽后,突然便情绪激动,不仅输了比斗,还把自己给弄伤了?”陈平上门探望时,不忘挖苦。
韩信:“信已知错,但明日,我不会输他。”
说完之后,他目光瞥向陈平,意思是你还有事?
领会到他眼神中的送客之意,陈平咳嗽一声,说道,“我是来替太子传话的。”
韩信闻言,突然变得有些紧张,“公主托先生嘱咐我什么?”
这小子的态度转变得可真快。
“太子的意思是,明日你尽力而为,输了也无妨。但绝不可再刻意伤着自己。”
陈平提醒他:“太子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你想想天幕里中你我惹怒太子的下场。听闻陛下也赐了你府邸,若不听从太子之令,太子可能就将你从府内逐出去了。”
“……韩信遵令。”
项氏一族今夜也并不平静。
他们知晓最后一斗考的是演兵布阵。可是论起演兵布阵,这听起来,却是那兵仙的强项啊!
“未战先怯,此乃兵家大忌。之前文斗不过是纸上谈兵,这个演兵布阵,那暴君应当是想让我们分别指挥军队布阵交锋。”项籍说道。
论起兵法阵术,他可能不如韩信。但若是战场拼杀,他可以一挡十!主帅之勇,能带动全军的士气,亦可弥补兵法造诣之不足。
“籍儿,切不可轻率。天幕中的你能以一挡百,可还不是败在了韩信的五军阵下?”项梁教训他。
“叔父何必长他人志气?蚂蚁多了是能咬死大象的。他们那个时候不过是靠着人多势众。若是我与韩信兵力相当,我必不可能输他。”项籍很有信心。
“叔父放心,籍儿会救你们出来的。”
叔父养育他长大,他定然会回报这份恩情,即便明日之后,他无法随族人一同离开。
“籍儿,无论输赢成败,叔父会与你同在。”项梁哀叹一句。
守护项氏一族,本该是他的责任,不该这么早便落在籍儿身上。
最后一日的比斗,依旧是在原先射箭的靶场上。
此时的高台上不少王公贵族与大臣皆来此,观看项羽与韩信的演兵布阵交战。
阴嫚拉着李信说悄悄话。
“天幕不是都把韩信的五军阵暴露出来了吗?那项羽肯定记下了,说不准,他们早已寻到了破解之法!”
“兵者,诡道也。公主,你太小看韩信了,若他只会用一种法子行军打仗,那他便不配被称之为兵仙。”李信说道。
阴嫚有些惊讶:“你们明明没什么交集,你竟然这么看重他?”
李信:“我看中的并非韩信,而是兵仙之名。”
阴嫚不是很懂他的意思,目光看向父皇,等待开场。
“朕身后有锐士二百余人,你们各择百人,商讨阵法。以中央此线为界,攻入敌方地盘,先夺对方旗者为胜。”嬴政亲自宣读规则。
项籍听完,却是不满,“这些都是秦人,他们缘何会听我指挥?若他们暗中使诈,我岂不是无处说理?”
“朕已下令,胜利的一方每人可赐十金,官升二级。重金之下,他们眼里只有胜利,不会有阵营偏见之分。”嬴政回道。
然而,项籍却仍是不放心,“始皇帝陛下,这士兵的人选可否让我从族人中挑选百人,与秦之锐士对抗?”
嬴政挑了挑眉,“项氏一族固然勇猛,但咸阳内可难以选出善战的百人,而这些可是我大秦的精锐。”
“这点便不劳您费心了,您只需应或是不应。”项籍态度坚定。
嬴政:“那便如你所愿。”
“传朕诏书,将所有项氏族人带入此地。”
第124章 要比拼夺旗的速度吗?
半个时辰后, 项氏族人悉数被带入场地。他们的神色大多惶恐,但是在看到项籍之后,人群内的骚乱之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诸位。”
项籍上前一步,喊话, “我需要百人随我上阵演兵对敌。此战若胜, 项氏一族方可有一线生机。谁愿与我一同?”
项庄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籍兄, 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好。”
项籍的视线望向了其他的族人。
项伯没想到还被项庄抢了个头儿, 小辈都敢,他有何不敢的?
他随即说道, “籍儿, 叔父可为你打头阵!”
对于项伯, 项籍心里是有几分复杂的。
他虽是自己的叔父,可是在天幕却多次向着刘邦那个外人,胳膊肘往外拐。
项梁看到了项籍面上的犹豫,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当然知道籍儿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籍儿, 大难当前,项氏一族当同仇敌忾,合力对敌。”
天幕种种,先暂且搁下吧。
项籍点了点头, 目光望向了身后的其他族人。
将门出身的族人都不是孬种, 体格健硕的男子们一一站了出来。项梁点了点人, 发现人有些不够,有些老人和女人听闻, 也说愿意上场。
项籍挑挑选选,总算凑够了人数。
“很好, 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项氏一族的威名。”
项籍在那边选人的功夫,韩信却并未立即从锐士当中挑选士兵。
在项籍带着人来到他面前时,韩信目力一扫,便说道,“七十位体格精壮健硕善战者,三十位老者妇孺……你确定让这些人参战?”
他的目光尤其在紧跟在项籍的项庄身上多有停留。
这个孩子估计才十岁出头。
项庄却一点也不领情,挑衅地朝韩信切了一声,“假慈悲。”
项籍心中惊讶极了。
他是选人者,自然清楚自家兵力的构成数量,可韩信只是一个照面,却能精准地点出了他们的人数,这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便是让你们三十人又如何?”
项籍不想长他人气势,被看出来了又如何?他会这些弱兵安排到最后方,只要他带兵冲阵得胜,或许根本就用不到他们出力。
韩信却是皱眉,向嬴政请示道,“陛下,我只需七十锐士。剩下的三十人可否调遣仆从协助?”
正在给陛下与各位大臣们案间摆瓜果和茶水的仆从们闻言随之一惊。
这……他们可不会武艺,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啊!
“他们未经过训练,可看不懂战场上的旗语。”嬴政挑眉,提醒他。
韩信:“听从命令对他们而言并不难,臣教教他们就会了。”
嬴政便允了他的要求。
不一会儿,现场负责洒扫的小童和专门伺候人的侍从皆站在了队伍之列,这些人没有上过战场,不免有些担忧拖了后腿后,会得到将军的训斥。
“陛下有令,若我胜了,你们也能获得赏赐,还望接下来诸位能够尽力而为。”韩信率先说出好处。
至于这赏赐,刚才众人都听过了,陛下说是能会给爵位与赏钱。
哪怕是最低等级的爵位,在侍从们眼中都是遥不可及的。他们大部分都是奴籍,若是此战胜了,他们不但能拥有自由身,还能有银钱养活自己。
一时间,士气涨了不少。
一个机灵点的仆从主动说道:“将军尽可吩咐,奴等定当遵从。”
韩信点了点头,随后来锐士这边商议军阵战术。
他很快瞄准了一位站在最右端,身材高大的男子,“这位锐士怎么称呼?”
男子不料韩信竟然亲自来寻他问话,“卫临。”
韩信很是尊敬地道:“您应当是锐士中的统领吧?接下来的战斗还请统领代为约束下属,让他们遵从我的指令行事。”
“将军放心,我等定会竭力配合。”卫临说完,心里诧异不已。
自己虽是统领,但是着装与所佩武器与普通锐士一致。这小子不认识自己,为何却能一眼认出自己便是这些人的统领?
韩信接着又从锐士中接挑出了十人,让他们担任小分队的队长,并且嘱咐了他们一些事。
卫临偷偷聆听,暗暗称奇。因为他发现韩信点出的这些人都是瑞士营中的好手。有几个甚至跟他争夺过统领之位。
为将者,亦得有识人之能,方能行用人之策。
“统领,稍后我们可要依他之言行事?”有下属悄悄跑来询问他。
无论用哪种方式得胜,他们皆可获得赏赐。说实话,韩信方才所说的的阵形与他们平时训练的方式大有不同。万一战场上他们不习惯,胜不了该怎么办?
而且,他虽是兵仙,但现在年龄还尚小。下属们更信任自己的统领而不是外人的指点。
“听他的。战场上,我非你们的统领,他才是将军。”卫临说道。
“可是统领,万一……”
“输了你又不背锅,何必苦着脸?若是闲着,还不给那个几个手脚无力的奴仆讲习,教会他们旗语才最要紧。”卫临补充说道。
项籍这边也在讨论战术与布阵。
他心里这时候有几分烦躁。
方才那位秦国的长公主派了一个侍从告诉他,即便项氏一族落败,她也可免其死罪。
项籍知道这个女人在意韩信。此番言论一出,就是想拿族人的命运告诉他,待会在战场上有分寸,不会趁势对韩信下死手。
可是……他们凭什么便认为自己便会输给韩信?!
项氏一族,绝不会败!
“叔父,待会您坐镇后方,替我指挥。我要带人冲过去,以最快的速度夺下对方的军旗!”项籍说道。
韩信,我要让你知道,与我来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是你犯下的最大错误!
“项伯叔父,项庄,你们二人负责击鼓传旗。”
战场传讯之事重大,而籍儿愿意交给他和庄,想必还是信任他们的。
项庄知晓天幕一出,自己便讨了二哥和籍的嫌弃,故而近几天一直想方设法要补救。
“籍儿放心,叔父定会替你管得服帖。
双方简单商讨对策,便是开始排兵布阵。
因为此战不主杀戮,所以双方入场均卸甲,皆以木剑木盾作为攻防之器。
“熙和,你说朕该如何处置这项氏一族?”嬴政突然问道。
“父皇心中应该已有思量。”熙和说道。
“那项梁昨日瞒着众人,私下求朕。说若是项羽落败,他愿以死抵罪,换那项羽一命。你说,朕要答应他吗?”嬴政继续问。
熙和皱眉。
“杀一存一,绝不可取。”
秦楚素有仇怨,若再让他的叔父代他赴死,双方的血仇便无可化解。
“父皇要么全杀,要么便全留。项氏一族虽有反心,但也尤为重诺。儿臣听闻近几日边关之处传来消息,匈奴又有异动。儿臣觉得,边塞的长城修筑尚缺人手,若逼他以族人的名义发下重誓,未尝不能用之。”
北境条件艰辛,确实是很能搓磨人的性子。若非必要,他可不愿遣心腹蒙恬在外如此受苦。
“朕会思量。”嬴政说道。
双方一边排队形,一边注意最中央的香,留给他们的时辰已经不多了。
不久后,香燃到了最末端,裁判下令立即开始!
韩信与项籍见状,皆是喊道,“摆阵。”
双方的士兵同时行动,同样是没怎么磨合多久的队伍。但是韩信这边明显要比项籍那里快上不少,队伍瞧着也整齐有素。
韩信命人击鼓。
“众将士,跟我冲!”卫临听到鼓声,带兵往前奔去。
敌人往前冲了数丈后,项籍这边才整好队形。
啧,让那个小子抢了先锋。
项籍心里不满,高喊道,“诸位随我一起夺旗!”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的士兵微微一愣,也随之冲锋。
他冲出去数丈时,项氏一族这边的旗语还没有传达完,项庄和项伯只匆匆地以鼓声算是造势。
楚军虽节奏不稳,但是以项羽为首的前方士兵如队伍中的利剑,强势向前欲袭向韩信的军队阵型。
“咦,双方都在往前冲呢。”阴嫚有些惊讶。她还以为慢一拍的项羽会选择先防守一阵。
李信倒是毫不意外。
天幕里的西楚霸王便是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向来主张冲锋,不擅长阵地防守。这小子现在年轻,更不甘落后于韩信。
“韩信那边的阵型变了。”阴嫚突然说道。
李信定睛一看。
左右两翼的军队士兵皆散开,试图从敌方的两侧薄弱之处攻去,这是……
熙和很快便认了出来:“雁形阵。”
尉缭给予了肯定,解说道:“此战志在夺旗,双方都采用了进攻的阵法。项羽那边以锥形阵冲锋,韩信则避其锋芒,让队伍化为左右翼突破。”
嬴政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可朕分明记得,是韩信的军队先行冲锋。”
尉缭笑了笑:“韩信想必猜到了项羽会用此阵法吧。”
料敌在前,亦是为将之道。
项籍见对方的阵势,心里暗道不好。他的以锥形阵胜在攻势,后方士兵大多是不怎么出力的老弱妇孺,若韩信的人对上他们,便可轻易夺下竖立在后方的军旗!
可此招亦有不足,同样的,对方分出兵力从左右入后,则中部兵力薄弱,他若不回防,以此阵强行冲入对方的后方,夺旗也不难!
要比拼夺旗的速度吗?
项籍心里有几分犹豫。
然而,对方以雁行阵突入后排后,中央部分残留的士兵却没有继续上前,而是左右聚拢,举起了盾牌。
望着他们密集聚拢的样子,项籍知道这是兵法中最擅长防御的阵法之一——数阵。
在没有战车和箭矢的帮助下,只靠步兵想要破此阵,要耗费不少的时间。
项籍不敢再赌,立刻喝道,“叔父,变阵!”
项梁显然也注意到了战场的局势。叔侄二人相伴多年,于军事之道多有配合。见项羽停下脚步,项梁立即传话,“摆鱼丽阵!”
尉缭看了一会儿,继续解说道:“鱼丽阵攻防兼备,以前方兵力冲势,中后方的兵力可集中组成方阵,以此抵御左右翼敌军的侵扰。”
只不过这种阵法若有战车,才能发挥出其最大的威力。
项籍改阵,让后方之人能拖住一段时间,自己还是以冲锋为宜。
“给我滚开!”
项籍虽只持木剑,但是气势不减,很快便领兵杀到了数阵面前,挥剑砍去!
身后的十几名族人也一同冲向数阵之内。
然而木剑根本就不能在木盾上留下多少痕迹,以力搏斗,持盾的秦人根本就不怕。
项籍啧了一声。
没有马匹和战车,此阵的效果确实大打折扣。
第125章 “我也不是输不起。”
“左翼突围较慢, 让他们先防守拖住敌人。右翼再往前挺,多余的人手皆掩护右翼冲锋。”
韩信纵观全局,说道。
依他之令,有传令兵携带令旗快速穿行于人群之中, 士兵见旗, 也随之作出应对。
楚军之中, 后方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阵型又有被冲毁的趋势。
项籍已经无暇顾及更多, 但是听到身后的拼斗声和密集的鼓声也知道, 自己的士兵扛不了多久。
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相信叔父, 以及, 快速冲破眼前的阵型, 扎入秦军后方夺旗!
木剑并非利器,难以破盾。那他便召众人以盾牌和自身蛮力撞向对方!
此招确有奇效,数次撞击之下,秦军的中央阵型终于被他们破开了一道口子!
“给我冲,勿让他们聚在一起再摆阵!”项籍下令。
楚军的士兵以自身力量将那道口子撞得更开, 秦军的士兵难以聚拢,只能就近与眼前的敌人肉搏。
“韩信!”项籍带人冲向高台,对着他的方向怒声喊道。
“将军,这……”一个侍从惊慌不已。
韩信观望后方的交战趋势, 卫统领已经带人杀入了楚军的高台, 离夺旗不过是几丈远的距离。
“无碍, 都随我过去拦他。”
且拖他一拖,便能得胜。
面对阻拦的士兵们, 项籍大展神威,以一当十!虽然他还未成年, 但是所具备的力量却是普通人无可比拟的。
“滚开!”
主将以蛮力撞开数位敌人,勇猛强悍,这在战场上实在太过显眼,楚军士气大增。
项籍很是不屑地将最后一个秦军撞下高台。
若是他手里有兵器,这些人早就死了。
离军旗不远的地方,拦在他面前的只有韩信和其身后的五位士兵。
项籍一声令下,随他冲锋而来的数位亲族当即朝着军旗奔去。然而,韩信那边的士兵也在瞬息之间动了。
与自己一同陷阵的可是他亲族中的精锐,项籍本以为只需一碰,双方便能决出胜负。
可谁知韩信那边的士兵身手却是不凡,自己的亲族在与之过了几招后,竟渐渐落在了下风!
项籍视线扫过周遭,发现除了击鼓和传令之人,现场竟都是大秦锐士营中的好手。这样的精锐,不派去冲锋,居然留在后方防守?
项籍不解其意,“你居然将那些整日弯腰屈膝的仆从都编入了冲锋队?”
难道就不怕他们听不懂鼓声,扰乱阵型?
“你太小看他们了,他们固然不善战,但是会学会听,亦可为这场战役作出贡献。”韩信说完,盯着这四周与他作战的楚军们。
“这些士兵应当都是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亲族吧?”韩信问他。
项籍:“废话,我们项氏一族……”
然而韩信接着便道,“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是你最为熟悉的至亲之人,而不是其他旁系子弟。就比如说,刚才那几人虽有力度,但近身搏斗的技巧还很生涩。项伯并不擅长指挥,可你却将他放在后方帮忙传令。看来,现在的你还是没能改掉任人唯亲的毛病……”
“闭嘴!”
项籍恼羞成怒,提起木剑便要刺向韩信咽喉!韩信身形一闪,先避其锋芒,再以盾牌斜挡。
“梆”地一声。
虽只是木剑,但项籍却用出了刀斧劈砍的架势,见被挡住,他目光一凌,陡然变招,贴着盾牌下方扫去,意在刺向膝盖!
韩信拧眉后撤,项籍却得势不饶人,欺身转刺他的双目!
韩信旋身闪避,木剑贴着他的面额而过,带起的劲风扬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为了避开这招,他倒退数丈,落在了军旗的正前方。
这一系列的交手仅发生在瞬息之间。
韩信眉心紧蹙,这项籍还真是脾气差到一点就着。但是他招招袭击要害,极善先发制敌之术,再加上天生神力,实力不同凡响,常人不慎挨上一招,便会丧失行动能力。
不能和他硬碰硬。
“躲得倒快。”项籍冷哼一声。
对方就像个滑不溜秋的泥鳅,让他难以快速制衡。
“韩信,一味的躲避可非男儿本色,尔可敢与我正面一战?”
韩信:“战场博弈并非只靠主将之勇。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籍,勿要与他纠缠,速速夺旗方为上策!”一名项氏族人发觉他们还在对抗,连忙喊道。
项籍当然没有忘记夺旗才是唯一的取胜之法。只不过刚才韩信横加阻拦,两人这才过了几招。
必须得速战速决!
项籍没有再废话,猛地向前冲去,目标直指军旗!见韩信还敢挡在前方,他冷哼一声,提剑便砍。
“砰——!”
韩信凭借木盾挡住,项籍招数变得快,当即持剑蛮力下压盾牌。相交瞬息,韩信手臂青筋骤起,他屈腿抵抗,项籍举剑再刺!
“咔嚓”一声,木剑终于承受不住此等压力,当场碎成了两截!韩信踉跄几步,项羽则皱眉抖落身上的木屑,弃残剑,举盾而撞!
朝他袭来的项籍宛如一个不可撼动的巨石,韩信被撞得身形不受控制,倒飞出去时不慎带倒了军旗!
项籍迅速欺近,欲夺军旗,韩信虎口仍隐隐作疼,但还是迅速起身,举盾。项籍眼色不耐,干脆抓住盾牌边缘,将他整个人掼向地面!
韩信被带着盾牌抓起时,暗道不妙,只得赶忙松手,在空中拧身翻转。然而他刚调整身形落地,便遭项籍盾牌横扫,恰好撞中了他的膝盖!
高台上观战的熙和当即站起身,眉心紧锁。
蒙毅就在他身侧,问道,“太子,可需要属下命人干涉?”
熙和犹豫片刻,还是坐了回去,“……不必。”
脆弱之地被袭,韩信单膝跪地,欲拔出腰间木剑,然而眼前一黑,抬头一看,项籍竟已持盾牌砸向他的头顶!
韩信瞳孔骤缩,木剑当即架在额前。
可是那碰撞却并未产生,韩信疑惑抬头,发现那盾牌在距离他额头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下。
“哼,你斗不过我。”项籍成功吓唬住了人,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兵仙也不过如此。
“是么。”韩信叹息一声,“若只论单打独斗,我不及你。可是,这场战斗的胜者却并不是你。”
“你说什么?”项籍顾不得得意,匆忙回头一看。
原来,早在他与韩信打斗之际,秦军便攻上了他们营地的高台,夺走了军旗!
……他败了?!
骄傲的项籍被迫接受这个冰冷的事实。
可恶,明明就只差一点了!
他极度不甘,双眸死死瞪向韩信,但是此举并不对对方构成多少伤害。
裁判命人敲鼓,宣示着此次比斗的结束。
胜负已分,交战的秦军与楚军纷纷停了下来。秦之锐士见项羽持盾还横在主将脑袋上,不由得冒出了一丝冷汗。
不远处,十几位锐士也注意到了韩信这边的情况。他们想上前帮韩信,却又害怕刺激到项籍,反倒弄巧成拙,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办。
韩信虽然半跪在地,但此时右手已经悄悄地抓住了地上的盾牌。
然而,片刻的寂静后,项籍将盾牌从他脑袋上彻底移开,然后朝他伸手。
“韩信……你确实配做我的对手。这次是你用人得当,夺旗在先,我认。只要你的主子履行诺言,我也不是输不起。”
韩信犹豫片刻,还是借他之力起身。
“你放心。公主与陛下都言出有信。只要你们项氏一族不以秦为敌,一切会有转机。”
阴嫚见他们打完之后握手言和,有些不大理解:“生死之争,居然还打出感情来了?”
“将领之间虽立场不同,但战场交锋,亦可惺惺相惜,这并不稀奇。”李信回她。
高台之上,赢政见仍站在那里观望的熙和,说道:“朕瞧着韩信起身后尚能走动,恐怕伤得不重。”
“战场对敌,受伤在所难免,儿臣并未忧心。”熙和收回眼。
嬴政可不信。
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发现韩信不敌后,吓得站起身来,眼神不移地盯着看。
不过,这次交战倒真是让他感到意外。
韩信和项籍都还太年轻,战场博弈所用的都是些常见的阵法,看着没什么稀奇的。可是双方调兵遣将之速度和士兵的应对情况却是大为不同。
将军于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时,惟靠鼓声和旗语。
他们在高台之上看得尤为清晰。
项籍固然天生神力,不可小觑,但韩信的表现则更被他们看在眼中。其调兵遣将,总是要比敌方要先一步,这并非全然靠预判敌方所用的阵法,而是士兵间配合有序。
这个孩子似乎能快速辨别,并且利用士兵的优势,将他们派到最合适的位置上。哪怕是未经训练的仆从,在战场上也能有用武之地。
不愧是天生的统帅,当之无愧的兵仙。
朕真是收获了一块璞玉啊。
灵渠已修了大半,嬴政对于日后的开疆拓土计划更有想法了。
“传朕之令,将项氏一族先带回去,择日再议。”
第126章 “贵客登门,熙和有失远迎。”
三日后。
“籍儿, 此事怪我,是我指挥调度不力,没能拦住他们。”哪怕过去数日,项梁仍是不免自责。
项籍却是摇了摇头, “命令和计策是我们一起商讨下的, 输赢成败, 岂是一人之责?错不在叔父。”
若真要一一追究下来, 得怪他与韩信纠缠过久, 未能把握时机。
“这都好几天过去了,那个暴君该不会是把我们给忘了吧?”项伯不免发了个牢骚。
要杀要剐, 总得有个声响吧?
这也是众人夜难以寐, 最为烦躁的一点。因为他们不知道悬在头顶上的大刀何时落下。
项籍心想, 若只有死路一条,那么宣判项氏一族失败的那天,他拼死也会砸断韩信的脖颈,拉他一起陪葬!
他已手下留情,若是秦人敢出尔反尔, 那么纵然是死,他也会抗争到底!
就在他们讨论之际,秦军那边突然传来动静,许多士兵拥着一位侍从而来。
“项氏一族, 项籍, 项梁听令。”这位侍从是来替宫中传旨的。
项籍皱眉, 但还是按照他们的规矩,跪地听旨。
“……项氏一族, 迁咸阳而永居。项籍、项梁,明日便随军北上御匈奴, 修长城,服役五十载,方可重获自由身。”侍从读完始皇陛下诏书,示意项籍接旨。
这始皇帝果然是不放心项氏一族,要把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管控。
服役五十载……籍儿现在年纪小,恐怕还能熬到中年获得自由,而他恐怕这一生都要被困在北地,再也无法返回故土。
即便如此,这已经是他们所能预料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项梁强颜欢笑,“项梁叩谢陛下恩典。”
若是能保住项氏一族,他就算为奴为婢百年都是值得的。更何况籍儿天赋出众,若军中作战表现出众,始皇帝难免会动恻隐之心,为了招安,赐籍儿一官半职。
项籍见状,双手呈接过这道诏书,“项籍听令。”
—
太子府邸。
荒白刚将弄好的草药碾碎成药汁,往韩信膝盖上涂抹。韩信面色不变,说道,“公主,我的伤势并无大碍,过几日便可行动自如。”
病人说的话并不可信。熙和微微点头,目光转而望向荒白,“他的伤势如何?”
“并未伤及骨头,只是会肿几天。我以草药冷敷,能减轻韩信将军的疼痛。”荒白说道。
熙和这才放心。
“这几日在府内安心静养,不要在外走动。若是闷了,我让人寻几卷孤本给你。”
韩信得胜之后,风头在咸阳内格外高,不少王公大臣都想来拜访,武将欲上门讨教兵法者更是数不胜数。熙和念他伤势未好,又不善待人接物,便一一替他拒了。
“信知晓,让公主费心了。”韩信有些自责。
见他露出内疚的表情,熙和连忙提些他感兴趣的话题,“我听散石说,你最近研制了几套新的阵法。”
“确有此事。”
论起兵法,韩信眼神都变了,“属下是根据天幕的阵法,稍加改制……”
他边说就想比划,然而却只抓到一手药材,换来荒白凌厉的眼神。
熙和没有收敛住笑意,命侍从端来纸笔。韩信只别捏了一会儿,就与公主论及兵法军阵。
“……五军阵用于大型规模战役,以人数之势为优,甚至可以用于百万之师。而属下改良后的阵法较为轻便,兼具了五军阵的特点,攻防兼备,机动性强。于人数要求不高,几百上千人的战役最为合宜……”
他本欲在和项籍的交战中用此阵法,但是现场排兵布阵的时间有限,为了保证在作战中取胜,他思虑一番,还是选择了较为传统的阵法。
“待信伤势恢复,可亲自演兵与公主一观。”韩信补充道。
“好啊。”熙和当场应下。
“还未夸赞你,上次指挥得不错。父皇与太尉对也你多是赞叹之声。终有一日,你必能如天幕那般,号令百万之师。”
能得君王信任,指挥大型战役,充当万军统帅,这是武将至高的追求。
韩信心潮澎湃,“信会精进兵法,不负公主厚望。”
此事已毕,熙和便以更大的精力投入在用于民生的物资生产中。
至于庆贺年节等事情则由宗室操办,不用她额外费心。
不过,在年关将近时,她的府邸内还是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他自称是墨家之人,有利民之物欲献于太子。我等观他气质卓绝,身姿不凡,不敢怠慢。”散石说道。
熙和穿廊而过,恰巧在待客的凉亭中望见了那人的背影。
虽未观全貌,但他端坐的姿态与气质确实罕见,有前辈高人的风范。
看年纪,是为长者。
“老人家身子骨弱,怎么不往屋里请?”熙和问道。
如今年关将近,寒意袭人,这凉风一吹,老者极易受冻生病。
散石岂会那么没有眼力,“我等已再三请过,可是这位先生执意说屋外更敞亮,愿意在亭内等候。”
这些高人前辈都有古怪的脾气,他也不好态度强硬,以免将人气走。
“不过太子放心,我已让侍从给他塞了暖手炉。如今这天又未落雪,应当不妨事。”
“他可有言过名姓?”熙和问道。
“这位前辈名为田禾。”散石答道。
这是天幕里没有出现过的名字。但是有些高人不善争斗,也许有后辈们没能提到的。
似乎是察觉到一些响动,那位老者侧身,目光调转至他们这边。
熙和与他隔空对望,点头示意,随后加快步伐,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位墨家的前辈面容慈祥,气态平和,身上还泛着几许田野间劳作中染上的泥土气息。
见熙和到来,他从座上起身,目光平和又带有几分好奇地打量着她。
熙和眼眸微动,面容带笑,“贵客登门,熙和有失远迎。还让先生久候,还请莫要怪罪。”
“太子言重,是老夫冒昧登门,您事务繁忙,愿意接见老夫,已是老夫之幸。”田禾行了一礼。
是位相当讲究又客套的人呢。
“屋外风寒,不如进屋详叙?”熙和认为自己还是要摆出待客之道,体谅点老人家。
田禾的目光转向园里的沙地中。
这看似是普通沙地,然而却是摆有山川阵型。
见他感兴趣,熙和解释道:“这是根据天幕后辈所据资料,复原而来的,统一后的秦国地貌沙丘图。”
有细微不符合的地方也加以考证修正了。
“其上插有令旗,可是在演练阵法?”田禾突然问道。
熙和有些意外他能看出来,点头承认,“先生好眼力,韩信曾于其中演兵布阵。”
前几日,韩信又研制出了几套阵法,在沙盘中演示与她看。痕迹未除,想必是被瞧出了端倪。
田禾了然,没有再追问,背着竹篓,随她一同去了里屋。
待客室内烧着炭火,不需要暖手炉便可领会暖意。入屋之后,熙和将外披的裘衣解下。
田禾也效仿,先将竹篓放下,然而将最厚重的外袍除下,没有外衣的遮挡,更显其身形的清瘦,熙和多瞥了一眼,随后命令仆从奉上热茶。
“先生,请。”
田禾并未立刻饮茶,而是说道:“我有一物欲献给太子。”
他从背篓中小心地捧出一个体积不小的木匣子,先呈给了一旁的侍从。
侍从打开,查看并无凶器或者陷阱,方才转交给熙和。
这里面放着的,是由木头搭建的一个小型帆船。
不过,这这帆船的形状,与后世小辈呈交给他的远航的帆船图纸样貌极为相似。
熙和眼眸微动,这搭建帆船的木条是可以抽动的,这也就意味着……
“先生可会将它建造成一艘能用于远洋航行的巨大帆船?”熙和问他。
“自然。这本就是墨家最为擅长之事。”田禾说道。
“恕老夫直言,太子莫非有远航的意图?”
熙和点了点头,“既然天幕中已经说了海洋的彼岸有高产到能养活许多人的粮种,吾等又怎会不渴求呢?”
这可是造福后代的大事,等大秦内部局势稳定下来,他们必然是要请人去做航海冒险之事的。
挑选人选之事不急,但攻克技术之事可先一步提上议程。
“先生既是墨家之人,定怜天下之苦。不知您可否为了天下黔首,留在咸阳指点匠人打造几艘能跨越大洋的帆船?”熙和向他发出邀请。
“在此之前,老夫有几个疑问,望太子解惑。”田禾说道。
熙和应得爽快,“先生但言无妨。”
田禾:“吾从他地而来,见各郡民众田间劳作艰苦。而您与陛下说是降税,却只减了一成。我从您创办的报纸中得知了近期的新法,虽说削减了大量的酷刑和罪名,然而对于此前六国之人与秦国之人的利益均衡,仍有不少区别。”
熙和听懂了,这是觉得他们税降得不够多,而且对此前的六国百姓和秦国百姓不能一视同仁,怀疑是空喊口号。
她回答:“税收牵动民生。纵使我们愿意与民土地,休养生息,但是这税收不可骤降,咸阳附近的郡县我们尚且方便监督管辖,但六国之地与咸阳相距甚远。底层官吏缺乏,各地官吏又牵扯众多,彼此盘根错节,若骤然降税,难免他们以新法乱民,恐怕适得其反。”
“新法只是暂时的,各地涉及的民事案情复杂,我等暂且无法在短期内做繁琐之规定。削减酷刑,流放和处死等重罪则需提交中央复审,允许犯人陈述冤情,以尽可能减少冤假错案。至于你说的优待,那是秦人在统一六国时流过的血,出的力,我们自然须予以优待。除了这点,于六国之人,在税率也好,律法也罢,皆是一视同仁。就连现在所打造的新式农具,我们都会合理分发到各郡,没有因六国遗民身份区别待之。”
田禾叹了一声:“……太子所言有理,是老夫心急了。”
二人就当今的某些时政又讨论了一番利弊。熙和越聊,越觉得此人内有乾坤,见解独到,若只让他负责造船之事,恐怕有些大材小用了。
“先生可有从官之志?先生于公务之道很是敏锐,我可代为向父皇举荐。”
田禾欲作推辞:“承蒙太子抬爱,老夫感激不尽。然老夫一介匠人,纵对治民有些许见解,却无从仕经验,恐难以胜任……”
“先生自谦了。您学识渊博,又有爱民之心。没有什么比这更为重要了。若是先生处理公文琐碎之事毫无经验,我也遣人教会先生。”
基层缺的就是这样的官吏。
见田禾皱眉,熙和赶在他拒绝之前说道,“我今日与先生商议良多,先生想必是乏了。不若在府上留宿几日,再思量一番。”
“来人,送先生去休息。”她当即下令。
有仆从上前,邀田禾随他前往客舍。
田禾无法,只得先与熙和道别,披上外袍,背起竹篓,迟缓地挪动步子。
那人迎着寒风离去了,可屋内却依旧残留几分泥土的气息。
熙和从他所赠的帆船模型中抽出一块木料,把玩片刻后,扔给了散石,“去查查这块是是什么料子,产自何地。再让刘季去查查此人入咸阳后的动向。”
“太子莫非是怀疑此人别有居心?”散石觉得这块木料很是粗糙,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我只是想验证心里的某种猜测。在此之前,莫要惊扰了他。他所需用度,皆按照最高的规格去办。”熙和说道。
另一边,田禾入屋之后,婉拒了随行仆从的侍奉。
他放下竹篓,坐在镜前,幽幽地叹了一气。
这位长公主还真是如天幕般性情霸道,令人难以招架。
……倒是有些棘手。
第127章 “先生不妨离开咸阳后再打开。”
刘季接到太子指派的活后, 热情异常,很快便动用人脉关系,去城门口处查验。
然而得出的信息却是:此人是孤身一人入城的,来时也就拄着拐杖, 背着竹篓, 在他们的摊位买了几份报纸阅读之后, 便直奔太子府, 期间未与旁人接触。
似乎与寻常主动来投奔太子的能人并无区别。
可是刘季却是皱起了眉头。
太子少有亲自嘱咐他去查人, 按理来说,他得找出些蛛丝马迹表明此人行踪可疑才对。
既然旁人调查不出, 他便要亲自去会会此人。
隔日, 田禾整理完仪容, 欲出门时,门外已候着一位客人了。
“老先生,您总算起身了。”刘季笑呵呵地与他问候。
田禾不明所以:“阁下是……”
“在下沛县刘季,此前也与先生一样来投奔太子,侥幸在太子名下谋得了一份差事。”刘季笑着说道。
他入屋内, 目光毫不遮掩地四处打量,见案上还摆着几份报纸,说道,“老先生, 太子命人编写完报纸, 都得交由我出售呢!”
沛县刘季……
田禾观其形貌, 很快便认出了他的身份,夸赞几句:“此业牵扯甚广, 阁下深受太子信任,为太子分忧, 当真令人艳羡。”
刘季很爱听奉承的好话,笑得更加热情了。
“老先生,您应当还未用膳吧?既然入了太子的府邸,那么以后咱们便以兄弟相称。我今日带来了好酒好肉,咱们边喝边聊,如何?”
田禾对这种突如其来,强行上门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
“老夫体弱,不便饮酒。”
“酒能暖人身子,有御寒的功效!愈是体弱才愈要饮。”刘季不顾他的拒绝,将带来的好酒好菜强行摆入案间。
田禾见着他这般热情的姿态,眉心微皱,已在思量如何不得罪人地把此人撵走。
不过他还未开口时,门外有一侍从传话。
“刘季大人,屋外有客来访,说是寻您。”
“谁啊?”刘季心中感到不悦,居然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办公差。
“他们手中有您给的信物,说您出去见了就认得了。”侍从回道。
有他的信物?莫非是……
刘季眼眸一亮,当即快步起身。
屋舍外头的空地此时正站着三个身形健硕的男子。附近的侍从来来往往,时不时朝他们打量。周勃头一回见识这么大的府邸,神色有些紧张。曹参趁着别人不注意,好奇地摸了摸地上铺设的花石。
瞧着像是宝贝啊!
站得最没有姿态的当属樊哙,他等了半天没有等来刘季,脸色已十分不耐。
“冤家,你竟也来了!”刘季出门之后,当即高呼道。
“废话,不是你写信邀我来的吗?”樊哙不满地说道。
刘季尴尬地笑了笑。
他那时候初入公主府,势单力薄,想试试多拉一个人是一个人。没想到樊哙这个不识字的冤家竟真敢来!
“周兄,曹兄,你们也来了。来,快入屋内坐。”跟债主打了一声招呼,刘季没忘掉招呼和他玩得好的两位兄弟们。
田禾本以为送走了一个麻烦,结果一眨眼的功夫,屋内进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人。
田禾:“……”
这应当是他的休憩之所吧?
“老先生,赶忙不如赶巧。今日我沛县结交的兄弟们来投奔我。大家不如一起聚聚,这人越多,喝酒吃肉那才叫痛快呢!”
不等田禾拒绝,刘季反客为主,让侍从们多加几个木案,再多备肉菜和酒。
刘季为双方都做了个简短的介绍。
樊哙吃了一口用猪油精盐烹饪过的肉食,眼睛骤亮,连着往嘴里塞了好几口,将它彻底吃到肚子里,这才餍足地舔了舔唇。
“刘季,你这泼皮在咸阳过的竟是这样的好日子!枉我们兄弟几人以为你会被始皇帝砍了脑袋,替你担惊受怕。”
“嘿嘿,富贵险中求。好在太子与陛下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乃公这才侥幸因祸得福。”刘季提起这事时,心里也有些后怕。
但好在天幕里犯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陛下若真要追究,杀也是杀不完的,他刘季占了个好时机,嘴巴利索又投诚得快,自然是好处不少。
樊哙接着问:“我听闻沛县的吕氏一族举族搬迁入了咸阳,在太子府内谋事。吕家的那对姊妹……”
“嘘,小点声!她们也住在太子府内呢!”刘季环视四周,见布菜的侍从们都下去了,这才微松了口气。
“哟,不是吧,刘季你居然怕两个女人?”曹参见他那夸张至极的举动,不解极了。
刘季现在不觉得怕女人丢脸了。
“她们在替太子管理商铺和各处账务,与府内许多人交好。这是若让她们知晓了,保不准明儿就会偷偷给乃公使绊子。”
他老刘不少要用钱的地方都得和吕氏姊妹打交道。
樊哙有些惊讶:“你都没和吕雉成就姻缘,还得看她们脸色?”
这也没办法,谁让她们姊妹比他投奔公主还要早,管的差事比他还肥呢?
刘季冷笑一声,“冤家,别怪老弟我没提醒你。那两个女人可不是善茬,轻易招惹不得。以后在府上遇见了,最好躲着点走。”
樊哙猛灌了一口酒:“行。”
话虽如此,他对自己前世与他成为夫妻的吕媭还是有几分好奇的。若是有机会,……
曹参说道:“刘季兄,我们从沛县离去前,曾去你家看望了太公。太公很是担忧你,他忧思成疾,卧床养病期间,一直都是你那外妇曹氏带着孩子侍奉汤药。你看……”
父亲竟然病了?
刘季心里难受:“……此事是我不对,让父亲受罪了。我会命人将父亲和曹氏一同接入咸阳。”
他起初不敢给家父寄信,是害怕老人家路途上颠沛受苦,且担忧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刀随时落下,恐会连累到父亲,让他老人家无法安享晚年。
如今他刘季出息了,也是时候该孝养父亲了。
他看向四周的兄弟们,说道,“诸位放心,你们千里而来投奔我,就是对我刘季的信任。我自然也不会让兄弟吃亏。你们稍作几日,我会尽快将你们引荐至太子面前。”
周勃心中一喜,但随即又露出几分苦涩,“……刘季兄,我没你那般能言善道,恐怕难以受到太子器重。”
刘季很是不解,“你怎么会这样想?”
“项羽被逐北地,韩信欲征百越,章邯未被罢官,如蒙恬,蒙毅等名将自不用说。朝中武将能人众多,如今又天下太平,战事不兴,我只有一身蛮力,恐无多少用武之地。”周勃说出自己的顾虑。
一直沉默的田禾说道:“你所言的名将亦屈指可数。秦国疆域之广,岂是区区几个武将便管得?战事不兴,并不意味着秦国不缺武将守卫疆土。”
周勃有些意外地看向他,神色恭敬了不少。
“感谢老先生赐教,晚辈受益匪浅。不知您在府内所谋何事?
田禾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老夫昨日才来,并未谋事。”
“这位老先生是墨家的高人,于机关器物一道颇有所成。”刘季说道。
机关器物之法?不过这咸阳城内确实建造了许多工坊。后世那些精巧的物件让他们格外眼馋,不知太子招募了墨家的能人,能否仿制其中一二,造福黔首。
“我敬老先生一碗。”樊哙乐于和有能力的人结识,当即捧起了酒碗。
田禾婉拒:“我不饮酒。”
樊哙诧异极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会不饮酒?您定是未尝过酒,不知其中妙处。”
曹参也说道:“老先生,您不若喝上一碗,这世间滋味尽在其内。”
田禾重申道:“我不会饮酒。”
“这有什么不会的?您只须喝上一碗就知晓了。”刘季是个行动派,当即将酒倒入他的碗内。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田禾叹了一声,端起了碗。
望着这浑浊又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酒,他浅抿了一口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与茶相比,这酒的味道固然别致,但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好喝。
“老先生,酒不是这么喝的,要大口吃下方才知其味。”刘季边说,边大猛灌,现场与之示范。
田禾将信将疑,闷口吞下了一整碗酒。
他将碗放下时,在场众人爆发出赞叹之声。然后——他刚放下的空碗,又满了。
“……”
“老先生,我就说这酒味道不错吧?来,再饮一碗!”刘季敞着笑脸说道。
此时的田禾尚不知晓,这罪恶的酒桌文化,只有零碗和无数碗的区别。
推杯换盏间,见田禾饮了不少,越发沉默。刘季觉得时机已至,意图套话。
“老先生,你来自何地?”
田禾的眼眸有些迷茫,半晌才回话:“……远道而来。”
刘季耐心地追问:“那是多远?”
“……楚地。”
刘季:“那,您为何入咸阳呢?”
……为何入咸阳?
田禾的脑海中回想着这个问题。只可惜,他自己都未能找到答案,又如何能答?
这个问题之后,田禾彻底成了个闷葫芦,呆呆地坐在案间。无论刘季如何试探,皆是不回话了。
刘季有些不死心,还欲再试。坐在附近的樊哙却是不满了。
“老先生都醉了,你总晃悠人家作甚?不如让侍从将老先生扶入内室休息,你和我们猜拳赌酒!”
刘季尴尬地笑了笑,只得作罢。
“好,不醉不归!”
—
“老先生可是出门了?”
吕媭携礼上门拜访时,见屋门紧闭,便询问侯在门口的侍从。
侍从摇了摇头,“并未看到老先生出去。不过刘季大人此前带着他的朋友在老先生的屋内用膳,老先生宴席间被他们灌了不少酒水,他不胜酒力,午时便在内屋歇下了。恐怕此时还未起身。”
吕媭蹙眉。
竟然给年迈的老者强行灌酒?这个老流氓当真是不知分寸!
但刘季少有对一个刚来的门客如此热情。事出其反必有妖,这位老先生可能有独到之处。
同为太子办事,她自然要与这位先生卖个好。若能亲自见上一面,那是最好不过。
就在吕媭想着是否要让侍从代为转交之时,屋内传出一道淡然的声音。
“门外何人?”
吕媭连忙回道:“太子门客吕媭,特来拜见先生。不知先生可方便?”
门开了,一位面色清癯的老者出现在吕媭的视线中,朝她微微颔首,“进来吧。”
老者似乎刚起不久,眼神还残留着几分倦意,但那份淡然清寂的气质似乎是刻骨子里的,举手投足的仪态都格外引人注意。
“年节将至,我等奉太子之令,特意给府内门客备些礼品。”
吕媭微微愣神,跟在其身后入屋,解释道。
见这位老先生并无异议,吕媭便将所带的礼品放在案上,当着田禾的面打开。
田禾瞥去。
几根金条,珍贵的茶叶,特色的黍米糕,还有一些别致的小玩意儿,以及……
在望见其中一物时,田禾眼眸微闪,问道:“这份礼品,是府内每位门客都有?
“按照府内惯例,每位门客都有。赏钱数额固定,各种小的物件有细微不同。这都是由我阿姊亲手装入的。这茶叶是产自蜀地,份额极少的新茶。她说您定然喜欢,还有这……嗯?”
吕媭这时也发现了一件不该出现在礼品中的物件,有些尴尬地说道,“老先生见谅,我阿姊可能不小心装错了。”
她欲将此物取出,然而,田禾却是缓缓盖上了匣子,说道。
“她的意思我已明了,还请你转告她。在下并无恶意,也不欲在咸阳久留。”
吕媭不解其意,欲要再问。
可是田禾却神色恹恹,明显不予搭理她了。吕媭见状,只好先行拜别。
从田禾这边离去,她便回了阿姊的院子。将对方的原话告知。
“阿姊,那位老先生是你相识之人吗?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吕媭好奇地问道。
“……如今算来,并非熟人。”吕雉说道。
见吕媭一副问不到答案,便誓不罢休的模样,她笑了笑,说道,“你与他见了一面,觉得如何?”
吕媭回忆道,“他瞧着不似山野的农夫,反倒像是林间的孤鹤,气质淡泊冷傲,少言寡语……”
相遇便难以忘怀,但是天幕中又未曾提过此人成就。
吕雉:“能引起太子的注意,又怎会是天幕中的无名之辈?”
“阿姊的意思是,他是伪造了身份?”吕媭恍然大悟。
只有在天幕中赫赫有名之辈才需在咸阳内遮掩形貌。如此想来,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可……若真是他,相貌和年纪怎会如此不符?吕媭突然想起了阿姊在自己礼品中掺杂的那盒脂粉,难道说……
“阿姊既已猜出了他的身份,为何不禀报太子?”吕媭不解。
若真是他,她们岂不是立了大功?
“既然我们都能看出,太子又岂会不知?”
吕雉是个明白人,“他们二人之事,我们还是莫要掺和了。”
—
次日,田禾便主动求见熙和,意图辞行。
“如此说来,先生是要拒绝我了。”熙和惋惜道,“先生素有才华,却不为天下所用,着实可惜。”
“学者非必为仕。”
田禾给出了答复,“太子身边谋士如云,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也不少。”
“是么。可先生远道而来,只在城内停留一两日便做出如此决定,是否过于仓促?”熙和望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问道。
田禾不答反问:“倘若我执意离开,太子欲如何?”
“强人所难之事,未免不美。先生若想离去,熙和不会阻拦。只不过……”
熙和话锋一转,“先生这一走,熙和损失良才,悲痛不已,难免一时疏忽,竟忘了处理颍川郡一带的公务,将本该早早调往此地的农具,良种和棉衣等物拖到了最后。”
颍川郡是昔日韩国的国土,其内居住着韩国的遗民。
“太子。”
田禾叹息一声,“颍川郡离咸阳不远,若是拖到最后,难免引起异议。”
“是么。可我并非有意,只是一时疏忽。再者,若我真要区别对待,你们又能奈我何?”
熙和眸色冷冽,“现任颖川郡的郡守,敢替当地的黔首上书言事,与我叫板吗?”
田禾顺着她的话说道:“太子欲如何?”
熙和盯着他那双眸子,语气柔和了许多:“先生来时赠了我一份礼物,熙和还未回礼,还请先生勿要拒绝。”
她送出一个匣子,田禾接过,正欲察看,却被按住了手腕。
“先生不妨离开咸阳后再打开。”
咸阳,城门处。
到了约定之日,阿牧和阿苍在城门口久久等待,却未能如愿等到自家主子,心里不免心急。
他们担忧是否出了变故。
就在阿牧欲进城一探究竟时,他终于瞥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是主子!
阿牧第一个迎上去,赶忙将主子身上的包袱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然而,他很快便发现主人竹篓中有一个奇怪的匣子,这并非他给主人准备之物。
张良回首望向身后恢宏的城池,见阿牧好奇,便说道。
“阿牧,替我打开匣子。”
阿牧依言照做。
这匣内只有一块令牌,上面刻着颍川郡郡守的字样。这竟是郡守的信物!
阿牧瞪大了眼睛,因为这块令牌的背面,竟刻着“张良”二字!
“这……主子,您……?!”
易容未褪,主子又怎会被识破身份?!
张良也瞥见了其中字样,眸色闪动。
郡守之职么,当真是莫大的恩典。可若他不应……
阿牧看了看令牌,又看了看主子,随后又有些担忧地望向城池那边。唯恐一眨眼,城门处就会涌出了大堆追捕他们的士兵。
“不会来人了,我们走吧。”张良说道。
阿牧心中着实好奇,却又不好过问主子细节。
“主子,我们接下来去往何地?”
张良抬头望向远方。
天地孤鸿,恍若白驹过隙,人生在世,亦不过尔尔。
“……颍川郡。”【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