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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一更) 他的手猛地垂落下去,……


    桑迟说他快死了……?


    绿香球瞪圆眼睛, 本能的反应是觉得桑迟在骗她,为的就是让她帮忙把绮雪哄下山。


    桑迟还那么年轻,才二十几岁, 哪怕是人类,也是最风华正茂的年纪,更何况他还是法力强大、寿元悠久的妖族,怎么可能轻易死掉呢?


    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可桑迟严肃的表情让她的心变得越来越颤抖,她有点慌了:“你少胡说了,别把‘死’字挂在嘴边, 多不吉利!我知道,其实你就是想让我帮你骗阿雪……”


    桑迟打断了她:“我得罪了圣君,他对我起了杀心, 你觉得我还能活得长吗?”


    他的话如晴天霹雳,令绿香球的血液瞬间结冰了:“你怎么会……?!”


    “我亲眼目睹了一个很可怕的秘密。”桑迟说,“但圣君对我下了死誓, 我不能说出这个秘密,否则我会因心脉断裂而死。”


    “那你就不要说出来啊!”


    绿香球焦急地劝他:“只要你保守秘密, 死誓就不会生效,况且圣君那么仁慈,只要你好好表现,圣君说不定就会为你消除死誓, 你为什么要那么悲观呢?”


    “你别那么异想天开了,这是不可能的。”


    桑迟说:“圣君一定会杀我,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完美地保守秘密。”


    “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事实上, 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你所了解的他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那面。”


    “你不妨想一想,为什么世间会存在食人妖魔?”


    “食人妖魔源于洞渊,因为煞气很重,它们中的大多数无法繁衍后代,只要圣君愿意,他可以随时封印洞渊,不让这些食人妖魔爬出来。”


    “久而久之,食人妖魔一定会原来越少,最终被人族和妖族消灭,可现实是什么情况,你不是不清楚——”


    “除了大雍,剩下的人族已经差不多被食人妖魔吃光了!吃光了人族,接下来它们要吃谁,还需要我说吗?”


    他每说一句,绿香球身上的寒意就越重一分。


    她打着冷战,细小的绒毛竖了起来,大概是对洞渊神的崇敬蒙蔽了她的双眼,以前她竟然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直到此刻,她才发现桑迟说得对极了。


    食人妖魔不光吃人,它们也吃妖族,如此可怕的怪物为什么从来没受到过神灵的制裁,为什么洞渊神会允许它们的存在?


    “祂是一个吃人的神。”


    桑迟压低嗓音,认真地直视着绿香球:“我不能眼看着阿雪嫁给祂,我必须带阿雪下山,只有这样,阿雪才会真的幸福,而圣君只能带给他不幸。香香,你愿意帮阿雪逃婚吗?”


    “我愿意!”


    这次,绿香球不再犹豫,决绝地答应了桑迟:“你尽管吩咐我吧,我都会照做的。”


    在认清玄阳的真面目后,她彻底清醒了,也明白了这位神灵的恐怖之处。


    阿雪绝对不可以嫁给这么可怕的人,哪怕嫁给圣君意味着可以享有神权和永生。


    假如这场婚姻只能带来痛苦和折磨,永生就意味着阿雪会永远活在地狱中,最可怕的是,阿雪没有选择的权利,他甚至不能用自杀求得解脱,圣君是不会让他死的。


    “可是……”她的忧虑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越发浓重,“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桑迟深吸了口气,道:“我一定可以送走阿雪,但我无法保证你能活下来,你能接受吗?”


    “我接受。”绿香球没有丝毫迟疑,“只要能让阿雪逃出去……”


    说着,她忽然看向桑迟,不忍地问:“那你呢,阿迟,你就非死不可吗?你说打算用自己的命打动阿雪离开,就一定要这么做吗?”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么做。”


    桑迟说:“我们在婚礼当天行动,我把我爹娘带出来,你把阿雪引出来,到时候送他们三个一起离开。”


    他知道,这件事一旦暴露,玄阳为了报复,一定会杀死他的爹娘,他必须让他们一起走。


    “好!”


    绿香球同意了,两人又商量好了行动的细节,便各自离开了-


    婚礼当日,清晨。


    玄阳在几位妖王的簇拥下,来到屏风后,站定张开双臂,脱下朴素的黑袍,换上雍容华贵的大红婚服。


    玄阳心情极好,面容含着浅淡的笑意,很快更换好婚服,绕过屏风,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颔首说道:“你们做得很好。”


    “多谢圣君,能为圣君效劳,是弟子们的无上荣幸!”


    妖王们无一不是虔诚而狂热的表情,以能够近身侍奉神灵为荣,玄阳微微一笑,正欲戴上发冠,忽然若有所感,抬眸望向窗外,他面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


    澄明的天际,十几头银龙游动着,以庞大的身躯猛烈地撞向无形的结界,震得结界颤动,发出巨大的声响,响彻了整座大荔山。


    尽管它们无法突破结界,但光是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就为这场神婚带来了些许的不完美,在玄阳的心头染上了一丝阴霾。


    银龙的出现,代表了妖魔大军的失败,谢殊几人还是在婚礼当日及时赶了过来。


    玄阳感到厌烦,他不希望自己和绮雪的婚礼遭到一丝一毫的破坏,其中也包括他不想出手对付这些银龙,这会耽误他和绮雪拜堂成亲的吉时。


    他转过身,淡漠地望向几位妖王:“我这里不用你们侍奉了,立刻将天上的银龙赶下来,我不想在婚礼上看到它们。”


    “谨遵圣君神旨!”


    妖王得到玄阳的命令,当即出门调兵遣将,玄阳坐到镜子前,静静地为自己整理发冠,他倒是想见见绮雪,只是按照习俗,双方在拜堂前不宜见面,他才没有过去。


    只差一会。


    玄阳想,阿雪就是他的妻子了,他倒也没有这么急切。


    另一边。


    绮雪的兔窝由于太过小巧,不宜作为出嫁的地方,便借用了灵狐族的古宅。


    同样是经由几位妖王的侍奉,他早就梳妆妥善,此刻独自待在房中,只待接亲的神轿到来。


    他如云的乌发间缀满了娇艳的花朵,这些花朵无一不是最珍贵的灵花,用庞大的妖力日夜。浇灌,经由数月,开到最旺盛之际,再轻轻地摘下,制成了极美的簪花,点缀在绮雪的发间。


    婚服长长的后摆堆积满地,如流水,似团花,将满室映照得殷红。


    绮雪望着镜中的自己,他的眼尾和唇珠沾着艳丽的蔻丹,美艳得颓靡,却又因为神力的加持而充满了神圣的气息,冷到极点,也艳到极点。


    妖王们在为他梳妆的时候,点唇的手甚至都在轻轻地发抖,不敢正视他的容貌,否则他们一定会大不敬地流露出痴态,冒犯到他们的神灵。


    对此,绮雪倒是没什么感觉,他知道自己今天更漂亮了,但他早就习惯了自己的脸,已经不会为自己的美貌感到动容了。


    但这身红艳的婚服,令他不免想到从前。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成婚了,第一次是和七郎,第二次是和陛下,而这一次是他心情最平淡的一次,他感觉不到任何兴奋,有的只是认命,以及隐隐的排斥。


    陛下他们……现在还好吗?他们有没有听说他成婚的消息呢?


    绮雪垂下眼眸,不忍深思下去,光是想一想,他就心痛了,可这就是他的命,他没有后悔和选择的余地。


    “阿雪,你听得见吗?是我呀,给我开一下窗户吧,我想进去……”


    忽然,绮雪听到窗外有很轻的鸟叫,声音是他非常熟悉的。


    他眸光微亮,立刻从座椅上起身,拖着长长的裙摆,为绿香球打开了窗户:“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过来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哇……阿雪,你今天太漂亮了……”


    绿香球生怕被人发现,火急火燎地跳了进去,尽管充满了心事,她还是被绮雪的美艳冲击得晃了神,一瞬间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见到她来,绮雪的心情轻快了不少,还有心和她开玩笑:“我平时不漂亮吗?”


    “漂亮!当然漂亮!”绿香球叽叽喳喳,“平时你是妖界第一美人,今天更厉害,是神界第一美人!”


    “那是当然。”绮雪甜甜一笑,“毕竟神界只有我和圣君两个人呀……”


    哪怕是山阴娘娘这具极美的化身,也还是不如他美艳的。


    一兔一鸟相视一笑,笑容中充满促狭,绮雪轻咳一声,假意说道:“哎呀,还是不要编排我的夫君了。”


    听到“夫君”二字,绿香球立刻没了笑容,差点“呸”出一声:就凭洞渊也想当阿雪的夫君吗?哼,祂也配!


    一夜之间,小鹦鹉再没有对神灵的崇敬,有的只是满心的鄙夷,她按照订好的计划,哄骗绮雪跟她出去。


    “你在屋子里待得闷不闷?走呀,咱们两个出去逛逛,外面布置得可有意思了!”


    “这不太好吧?”绮雪有点动摇,但他不敢随便离开,“要是耽误了吉时……”


    “怕什么,离吉时还早呢!”


    绿香球怂恿他:“你变回原形,咱们两个悄悄地转一圈,马上就回来,谁也发现不了,怎么样?”


    “你说得对……那好吧,咱们两个出去玩一会!”


    绮雪变回兔团,开心地蹦上窗沿,和绿香球一起离开了。


    门口有人看守,他们是不敢走正门的,但好在窗前没人,他们很轻松地就溜走了。


    其实在原本的安排里,山主是打算加派人手守住窗户的,但由于桑迟的某些手笔,这些人今早被临时撤离了,绿香球规划好的路线领着兔团走,一路上没有被任何妖族发现。


    兔团看着沿路明艳奢华的布景,发出小小的赞叹声:“好漂亮呀。”


    先前他因为抵触这场婚礼,始终刻意回避,几乎没看过婚礼的布置,但现在偷偷跑出来玩,他产生了重获自由的感觉,尽管知道这只是短暂的错觉,但他现在非常快乐,不管看到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绿香球察觉到他的变化,顿生心酸和愧疚之感。明明阿雪的苦闷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为什么她直到现在才发觉呢?


    兔团欢快地在草丛里打了几圈滚,雪白的绒毛沾满了晨露和绿色的草屑,看起来有点脏乎乎的,变成了一只小脏兔,却是那么地神采飞扬,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生机和活力。


    直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兔团轻轻地抱了起来。


    “?”


    闻到熟悉的气息,兔团愣了一下,大惊失色地抬起小脑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胡乱地蹬着后腿,试图从桑迟手中脱身,但他个头太娇小了,桑迟只是手掌合拢,就将他整只兔包裹起来,令他动弹不得,只留个小脑袋在外面。


    桑迟说:“只要我想,我总有出来的办法。我现在就带你走。”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走,快放我下来!”


    兔团生气地啃着桑迟的手指,想让他吃痛放手,但他本能地不想咬痛桑迟,结果就是啃了半天,桑迟的手指连层油皮都没破。


    感受着手指上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桑迟忍不住笑了,腾出一根手指揉了揉兔团的脑袋:“别闹了,你看天上,有人来接你了。”


    兔团闻言抬头,注意到遥远的天边,有一群银龙在天际翱翔。


    数万只鸟族妖魔聚集起来,如黑压压的蝗虫群,从四面八方将银龙包围起来,与其缠斗,但它们根本不是银龙的对手,不过片刻,就被银龙杀得片甲不留,成片地从天际坠落。


    鲜血飞溅,如倾盆的血雨,兔团的瞳孔骤然紧缩,随即被桑迟抬手遮挡了视线。


    “他们……”兔团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声音中浮现慌乱,“他们全都来了?”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结果还是这么发生了。银龙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谢殊来了,他们知道他还活着,并准备带他回去。


    心里不慌是不可能的,兔团不敢去想贺兰寂会有多伤心,谢殊会有多愤怒,他实在害怕看到他们因他而心碎的样子,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躲起来,不被他们发现。


    但很快,强烈的思念和担忧战胜了这份惊惶,这一刻,兔团很想飞奔下山,遥遥地看他们一眼,只要一眼就够了,他就会满足了。


    他当然不会跟他们走,不过得知他们真的来找他了,兔团心里感动得要命,伸出爪爪擦了擦眼睛,嗫嚅道:“他们真不该来的……”


    “我带你下山见他们,送你们一起离开。”桑迟说,“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圣君会对他们不利,他找不到你们的。”


    兔团根本不相信桑迟有这么大的神通,正要调动神力从他掌心里挣脱出来,桑迟却先一步放开了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面等人高的古镜。


    “我从云月观里把它偷出来了,你们就用它逃走。”


    桑迟看着呆住的兔团,突然笑了一下:“怎么样,这下你该信我了吧?就算是圣君的力量,也无法穿透这面古镜,否则他当初早就从镜子里找到你了。”


    “你、你……”


    兔团舌头打结,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知道桑迟说得对,当初他和谢殊掉入古镜足足一个多月,虽然他有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但肯定不是凭借圣君的力量,圣君的力量无法穿过这面镜子。


    如果他和陛下他们通过这面古镜回到过去,圣君应该是追不上他们的……


    一瞬间,兔团不禁怦然心动,但下一刻,这一丝心动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他不敢赌,倘若圣君的圣君无法穿透镜子,那维持陛下生机的神力会不会同样消散?没了那股神力加持,陛下很快就会油尽灯枯而亡。


    何况大荔山还有他那么多朋友,他一走了之倒是轻松,可他们怎么办,谁也不能保证圣君不会降罪于他们。


    兔团的目光黯淡下去,对桑迟说:“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真的不能走,要是我走了,你们怎么办?你们的亲朋好友又怎么办?”


    “我爹娘跟你们一起走,到了镜子里,你们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桑迟说着,撤去了障眼法,露出了山主和山主夫人。


    只见他们身着华服,显然是为婚礼而准备的,但此刻他们陷入了昏睡,口中塞着软布,全身上下被五花大绑着,以防他们半途醒来叫喊或逃脱。


    绿香球目瞪口呆,震惊地望向桑迟:“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桑迟耸耸肩,一脸没所谓的表情,对绿香球说:“你也和阿雪一起走,要是还有余力,就替我照顾一下我爹娘,要是你也自顾不暇就算了,我给他们塞了很多东西,他们过得不会太差的。”


    他又将几个储物袋丢给绿香球和兔团:“喏,你们的行李也准备好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绿香球抓住属于她的储物袋,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你不打算一起走吗?”


    “我不能走,总有个人要留下来承担圣君的怒火,否则大伙都会遭殃的。”


    桑迟咧嘴一笑:“反正我活不久了,留下来不是正好?用我一个换你们这么多人,很划算。”


    “你说你活不久了?桑迟,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傻事?!”


    兔团变回人形,急切地抓住了桑迟的手臂。簪花与玉珠摇曳,映衬着他娇艳的面容,赤红的嫁衣如一团明耀的烈火,映亮了桑迟的眼底。


    他痴迷地望着绮雪,为他悸动不已,又为他感到万分的心痛。


    靠近烈火,拥抱火的温暖和美丽,自然也会被火焰灼伤,带来绵延不绝的痛楚。


    但他绝不后悔。


    他从来不后悔爱绮雪。


    “我知道你肯定不敢走。”桑迟缓缓说着,从储物袋里取出了另一样东西,“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两个秘密,你听完了一定会走。”


    “第一个秘密,我被圣君下了死誓,说出下一个秘密,我就会心脏碎裂而死。”


    “第二个秘密……”


    他捧起一颗血淋淋的心脏,举到绮雪的眼前,粘稠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滑落,滴在同样猩红的嫁衣裙摆上,丝丝缕缕地飞溅开来,如若绣上了一朵妖冶的血之花。


    在绮雪惊恐的注视中,他轻声开口:“你知道这是谁的心脏吗?”


    “他是你的情郎,你曾经的枕边人。”


    “只是因为发现了你还活着的秘密,他就被圣君杀死了……不,更准确地讲,他是被圣君活吃了,吃光了四肢和躯干的肉,骨架、头颅和脏器被烧成灰烬,只剩下了这颗心脏。”


    “因为圣君认为他对你的真心不值一文,甚至不屑于吃掉他的心……”


    桑迟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胸腔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剧痛,而他的心脏是真的正在被一寸寸地撕裂着。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阴冷霸道的神力顺着他的心脉窜动,宛如锉刀刮擦血肉,将他的心搅得血肉模糊。


    “唔——!!”


    桑迟再也承受不了这种剧痛了,神色扭曲地发出闷哼,捂着胸口倒下,跌入了绮雪怀里,大口地吐着血,将嫁衣染得愈发猩红。


    “桑迟!!”


    绮雪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地抱着桑迟,双手染满了桑迟的血,只是短短片刻,就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悲痛和绝望。


    他好害怕,他害怕桑迟的血,害怕桑迟会死,更害怕那颗心脏。他完全不敢猜测这颗心脏的主人是谁,甚至只要多看它一眼,就会感觉自己痛苦得像是死了一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桑迟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明明他什么都已经听圣君的了,他根本不敢逃的,他什么都依着圣君,也会乖乖成亲的,为什么圣君还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他们……


    只是留他们一条活命的路都不行吗,让他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都不行吗?


    他求得真的不多啊,他不想求长生,不想求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想要他在意喜欢的人都能够平安幸福,难道就那么难吗?


    绮雪垂着头,抱着濒死的桑迟,喉咙里发出类似啜泣的声音,但眸中已经落不出泪了。


    原来痛苦绝望到极致,就哭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产生了想要一死了之的念头,是不是只要他死了,这场噩梦就会结束,圣君就不会为了得到他而杀掉其他人?


    “阿雪……”


    桑迟睁开眼睛,轻轻握住绮雪的手,声音微弱得快要听不清了:“答应我,跟贺兰寂他们一起逃,别留下来。”


    “圣君的贪欲太可怕了,只是得到你的人也不会让他满足,他一定会杀光所有你爱的人,让你的心里和眼里只能有他,我们的死不是终结,而是开始,所以……逃,快逃……快……”


    “逃到他找不到……的、的……”


    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口鼻中溢了出来,堵住了他的咽喉和气管,让他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呼吸了。


    他眼里的光越来越黯淡,手猛地垂落下去,变回了赤狐的原形。


    第122章 (二更) “你小心点,下次我可……


    看到桑迟变回原形的刹那, 绮雪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天塌地陷,尚且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映入眼帘中的鲜血太刺目了, 如若要剜下他的眼珠,连带着他的头脑也疼痛欲裂,令他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痛苦到如若即将被撕裂。


    “桑……”


    他苍白的双唇微张,只发出了很微弱的声音:“不……你不能……你不能!”


    绮雪的面容浮现出惊惶之色,如若麻木的提线木偶终于活了过来, 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慌乱。


    他摸索着赤狐的全身,拼命地向他注入妖力:“你不能死, 桑迟……求你了,你不要死……”


    可没有用,赤狐的瞳孔涣散, 气息变得越来越细弱,由于流了太多的血, 他的身子渐渐冷了下去,无论注入多少妖力,也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不……”


    绮雪崩溃至极,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绝望到泣不成声。


    他感觉自己好没用,真的好没用,他们因他而死,他却保护不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人。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死的不是洞渊神?如果他们不存在,就不会有任何人受伤, 所有人都能平安幸福……该死的是他们,是他自己!是洞渊神!


    一瞬间,绮雪爆发了对玄阳无比强烈的恨意,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浓郁的怨恨和杀心,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如此憎恨和厌恶曾经很崇敬的神灵。


    可玄阳千不该万不该,杀了他所爱的和爱他的人……这个人令他感到恶心,他宁愿死,也不会继续向玄阳妥协。


    他要杀了玄阳,和他同归于尽!!


    绮雪抱着赤狐,霍然站起身来,猩红的鲜血在他的嫁衣上盛开出朵朵血花,美丽的眼眸如冻结的深渊,迸发出冰冷的杀意,令绿香球毛骨悚然,只感到自己坠入了冰窟。


    “阿雪,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绿香球扑了过去,撞进绮雪怀里,拼命地用小脑袋拱着他。


    她也早就满眼含泪了,可因为她早就知道桑迟会死,所以比绮雪冷静得多,也考虑得更多:“你不要冲动,你不是圣君的对手!现在你该做的就是逃,带上陛下他们逃进古镜里,不要辜负阿迟的牺牲啊!”


    绮雪的身子蓦地一颤,抱着赤狐的手颤抖得不像样子,片刻后,他眸中的杀意渐渐消散了,涌现而出的是刻骨的悲伤和痛楚。


    “你说得对……”


    他的泪水低落在赤狐的绒毛中,视线被泪光映照得支离破碎:“我太没用了,我不能为他们报仇,我只能带着还活着的人逃走……我真的好没用,只能连累你们……”


    “才不是!!”


    眼泪从绿香球的眼中夺眶而出,无论是桑迟的牺牲,还是绮雪的眼泪,都令她痛彻心扉:“不要再自责了,你没有错,你怎么会有错呢?!”


    “害人的是洞渊,杀人的也是洞渊,逼你失去一切的更是洞渊,他才是一切不幸的源头和罪魁祸首,你是受害者,所以你该做的就是绝对不能让他得逞,我们不能向他妥协!”


    “阿雪,快逃!我们现在就下山,带着所有人逃,逃到洞渊找不到的地方!”


    她说着,将脑袋埋进毛茸茸的胸脯里,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正要再劝说绮雪,却忽地看到赤狐似乎动了一下,张了张溢出鲜血的嘴。


    “阿雪……?”绿香球一怔,心跳瞬间加速,小心翼翼地说,“你看阿迟是不是动了?”


    绮雪闻言,目光立刻扫向赤狐,发现那不是绿香球的错觉,赤狐微微睁开了双眼,迷茫地对上了绮雪的目光。


    “我……咳!”赤狐咳出喉咙里的血,虚弱地说,“我怎么没死?”


    “桑迟!”绮雪呼吸一颤,紧紧地抱住了他,空洞的眼眸骤然爆发出光彩,喜极而泣地道,“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别……别这么用力……”


    赤狐又咳出几口血,有点疑惑地说:“其实我刚才完全没意识了,我大概是真的死了,可是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胸前,又把我救活了……”


    一道灵光自绿香球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大叫道:“我知道了!是阿雪的眼泪!阿雪现在是神灵了,他的眼泪里蕴含着神力,可以对抗洞渊神的力量,把阿迟救活了!”


    “没错,阿雪,刚才我们都疏忽了,你已经成神了,你救阿迟的时候不该使用妖力,而应该使用你的神力,只有你的神力才可以对抗洞渊神的死誓!”


    “阿雪,你才不是没用的,全天下只有你才能拯救阿迟,你才是我们妖族真正的神灵!”


    赤狐一歪脑袋,享受着绮雪的拥抱,才刚缓过一点劲,就一副贱嗖嗖的样子:“哦?原来你为我哭得那么伤心,流了不少眼泪?那我这辈子值了,就算死了也——”


    “不准再说那个字了!”


    绮雪愤怒地捏住他的狐狸嘴,柔和神圣的光芒从他的掌心散发出来,源源不断地为桑迟输入着神力,为他注入生机,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看着血迹慢慢从赤狐的绒毛间消失,绮雪吸了吸鼻子,心里被酸涩的喜悦撑得又胀又满,至少他救回了桑迟的命,他不是一个没用的人。


    而且就他的猜测,死誓尚未完全生效,也是因为桑迟还没来得及说出人名,他现在还不知道玄阳杀死了谁。


    绮雪给桑迟注入了大量的神力,虽然桑迟还是很虚弱,但他几近破碎的心脏已经被神力完全修复,至少性命无虞了。


    “阿雪,你真是太厉害啦!”


    绿香球扑扇着翅膀,快乐地上窜下窜,如一道绿色的闪电:“完全就是神灵该有的样子,我好崇拜你呀,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信徒了!”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绮雪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愿力扑面而来,这是绿香球对他的喜爱和崇拜,正如她所说,她已经是绮雪最坚定的信徒了。


    绮雪的面容依旧苍白,却终于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一手抱着赤狐,空出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叫绿香球落在他的指节上。


    他托着绿香球,亲了一口她的小脑袋:“我也很感谢你,香香,谢谢你一直这么坚定地支持我,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嘿嘿……”


    绿香球害羞地笑了,像是被绮雪的亲吻融化了,她变成一坨软乎乎的鸟糕,瘫在了绮雪的掌心间。


    赤狐目睹到这一幕,抬起脑袋,直勾勾地盯着绮雪:“我也要。”


    “?”绮雪眨眨眼睛,“你要什么?”


    “要你亲我。”赤狐说得理直气壮,“我为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亲我一口怎么了?”


    “那不行。”绮雪想也没想地拒绝了,“你和香香又不一样,她是我的朋友,我才能亲她,可是你喜欢我,我就不能亲你了,不然你不就是我的情郎了?”


    “多我一个又能怎么样?”


    赤狐大声嚷嚷:“你情郎本来就不少,再多我一个还嫌多吗?大不了、大不了……”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我就丢点人,认命做老五呗……”


    “我看你现在精神得很,还是自己走路吧。”绮雪将他放到了草丛上,转身就要往山下走。


    但他没走两步,就觉得身后传来了一股阻力。


    回头一看,原来是可恶的狐狸变成了人形,伸出一只脚踩住他的嫁衣裙摆,冲他露出一抹恶劣的笑。


    “就知道你会回头。”


    桑迟迅速扣住绮雪的手腕,欺身上前落下亲吻,只可惜还是慢了半拍,绮雪飞快地偏过头,他的吻只落在了绮雪的脸颊上。


    “还挺软。”


    桑迟夸了一句,抚摸着自己的嘴唇,灼灼的目光落在绮雪的唇瓣上,笑着说道:“你小心点,下次我可不会亲歪了。”


    第123章


    偷亲绮雪得逞后, 桑迟清俊的面容神采飞扬,满含笑意,看起来可恶至极。


    不过也就维持了一小会, 他就因为重伤未愈而虚弱地倒在地上,变回了狐狸原形,再也没法在绮雪面前逞能了。


    绮雪提起赤狐的后颈肉,将他拎了起来,活像拎一条围脖。


    赤狐耷拉着蓬松的大尾巴,无力地晃了两下身体,声音微弱地说:“别这样……我难受。”


    “原来你还知道难受?”


    绮雪将赤狐抱进怀里, 本想揍他几巴掌,可是看到他难受的样子,又怎么忍心下手, 落下去的手掌也变成轻轻地抚摸他的绒毛。


    “好了……好好休息吧,你放心,我们很快就能下山的。”


    他的语气温柔如水, 赤狐听得心里痒痒的,立刻翻了个身将肚皮冲着绮雪, 装出气若游丝的样子:“我不行了,需要你亲我一下,给我渡一口神力……”


    绮雪面无表情地将他塞进了袖里乾坤。


    安置好桑迟,绮雪又扶起山主和山主夫人, 连带着桑迟偷来的古镜、染满鲜血的心脏,一并轻柔地送入了袖里乾坤,又往乾坤里注入了许多神力。


    虽然知道桑迟就是在耍无赖,但绮雪还是担心他的身体,送入这些神力, 至少能保证桑迟不死。


    “哇……”


    绿香球看着绮雪轻巧地收起几个大活人,豆子似的眼睛亮晶晶的。


    袖里乾坤是很高级的妖术,只有强大的妖族才能使用,而阿雪能运用得这么轻松自如,他在举手投足间真的很有神灵的风范了!


    “香香,你来。”


    绮雪招呼绿香球落在自己肩上,按照桑迟规划的路线,动用了缩地成寸的遁术,迅速往山下赶路,不过片刻功夫,他们就从山顶下到了半山腰。


    在救下桑迟的喜悦褪去之后,绮雪想到那颗血淋淋的心脏,脸色再次变得苍白,心间泛起了尖锐的疼痛。


    “你说……”他恍惚地对绿香球呢喃,“那是谁的心脏?”


    绿香球沉默片刻,小声说:“之前我在山下见到了贺兰寂和姬玉衡,肯定不是他们,我想大概也不是谢殊,他那么强,只凭玄阳这具化身很难杀他,所以……”


    是卫淮。


    绮雪的身体蓦地一颤,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山下赶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呼吸变了,变得很轻很轻,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连同那些即将喷涌而出的庞杂感情。


    那是悲伤、痛苦,和对洞渊神刻骨的恨意……浓烈得无需吐露只言片语,绿香球就能感觉出来。


    她对绮雪感同身受,忍不住用脑袋蹭了蹭他,轻声宽慰道:“你别太伤心,其实事情还有转机,也许我们可以找到卫淮的魂魄……”


    她说到一半,便不出声了,因为她意识到他们可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只要他们还没有进入古镜,洞渊神就必将持续追捕他们,世间的妖魔都是祂的眼线,天罗地网,尽入彀中,他们又能去哪里搜寻卫淮的魂魄?


    再多的安慰都只会显得苍白,绿香球沉默片刻,转而说道:“至少你还能带陛下他们走,还有很多人需要你,也包括我。我相信你,阿雪,我的命就交给你了,所以哪怕是为了我们,你也一定要坚持到底,绝不可以让洞渊神得逞!”


    “我明白。”


    绮雪轻声回应,闭了闭眼睛,将眸中的酸涩逼退下去:“为了你们,为了所有人……我不会倒下去的。”


    “我信你!”


    绿香球坚定地应声,正想再说什么,却忽地被天际传来的巨响吓了一跳。


    “阿雪,你快看天上!”


    顺着她吃惊的目光,绮雪也看了过去,只见天边盘绕着数百条的银龙,庞大的身躯撞向坚固的结界,碾碎了无数食人鸟妖,碎肉和鲜血顺着结界的裂痕倾落而下,形成了血腥的雨幕。


    绿香球惊叫:“一定是谢殊带着龙族攻山了!阿雪,你能分辨出里面哪条银龙是他吗?”


    绮雪的心骤然悬了起来,紧张地盯着天幕。


    成为神灵后,他的目力更胜从前,只需调动神力,万事万物在他的注视下皆无所遁形、纤毫毕现。


    很快,他便注意到了一头巨大的银龙,这头银龙的体型比其他银龙更加庞大,而且龙头下方的身体缺失了一块龙鳞。


    那是逆鳞生长的位置,谢殊曾拔下自己的逆鳞送给绮雪,所以只凭这一点,绮雪就立刻认出了这头银龙的身份,他一定就是谢殊。


    他们真的……真的来找他了……


    直到此刻,绮雪终于有了实感,而看到银龙满身的鲜血,他无法分辨那是谢殊的血还是鸟妖的血,不由得心急如焚,只想马上赶到他们的身边。


    绿香球从翅膀下面叼出了通行令,放到绮雪手上:“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穿过结界了。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绿香球也主动进了绮雪的袖里乾坤,绮雪变回兔团,叼着小巧的通行令跑到山口,灵活地在众多妖魔之间窜动。


    这里聚集着无数的妖魔,由于银龙引发的骚乱,几位妖王先是带领着群魔,与龙族在天空中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同时,由贺兰寂和姬玉衡带领的人族大军也赶到了战场,一时间,杀声四起,燃烧的箭矢如暴雨般倾轧落下,一个又一个妖魔的身体被利箭穿透、被火焰点燃,燃起熊熊了烈火。


    火光冲天,将一切笼罩上妖异的猩红,大片土地沦为焦土,凄厉的哀嚎声回荡于四野,燃烧的残肢断臂散发出腥臭的焦味,如若人间炼狱。


    而仅仅隔着一面透明的结界,大荔山中,却是喜气洋洋的婚礼陈设,红绸漫天,金色流苏垂落,艳丽的色泽在日光下流动,与火光鲜血交叠出狰狞的重影,显得越发可怖。


    兔团娇小的影子映照在地面上,灵巧地跃动着。


    他踩过铺在地上的绸缎,穿过为婚礼精心栽种的花丛,没有丝毫留恋,乌溜溜的圆眼睛紧盯着出口,后腿猛地发力,就要跳出结界。


    一道清隽的身影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玄阳身穿大红婚服,面容却没有丝毫喜色,垂眸望向地上的兔团:“阿雪,今天是我们的婚礼,你打算去哪里?”


    兔团停在原地,眼眸里流露出强烈的恨意,盯着玄阳一言不发。


    对上他充满怨恨的目光,玄阳垂下的睫毛很轻地一颤,语气还算平静:“吉时未到,阿雪,回去吧,只要你回头,我就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我们照常拜堂成亲。”


    “你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


    兔团终于开口了。


    既然行踪已经暴露,隐藏下去就没有必要了,他化成人形,美丽的眼眸中映出燃烧的火光,似若他眼中的一切都将烧成灰烬,也包括玄阳。


    “我什么都知道了,洞渊,你不用在我面前装下去了。就算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我不行,我不会嫁给你,更不会向你妥协,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没有第三种选择。”


    玄阳将双手交叠在衣袖之下,将声音放得很轻:“所以,你打算违背我们的誓言?”


    “明明是你违誓在先的,洞渊,是你背叛了我!”


    绮雪骤然提高了声音。


    他的声音吸引了许多目光,真容暴露在了所有人的注目之下。


    他的嫁衣鲜红,艳丽似火也似血,宽大的衣袖在风中飘扬,如飞扬的花瓣,簪花轻轻摇曳,珠玉碰撞作响,那绝艳倾世的容貌深深映在所有人的眼底,只一眼,便足以涤荡神魂。


    战场上,所有的人与妖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四周变得一片死寂,所有人全都沉默地望着绮雪和玄阳。


    明明他们都穿着红色的婚服,本该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此刻却宛如仇敌相见,唯有冰冷的背叛与憎恨。


    绮雪又如何能不怨,如何能不恨,他从出生开始就信仰崇敬的神灵竟然会这么对他,祂长久地欺骗他、背叛他们的誓言、杀了他最爱的人。


    他心碎了,而伤心到极致,便成了刻骨的恨。


    他恨洞渊,恨祂骗他,恨祂伤害他,恨祂为什么不去死。


    “我明明已经答应和你成婚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他们?你杀了卫淮、杀了桑迟,接下来呢,是不是要杀光所有我爱的人,你才能收手、才能满足?”


    绮雪的眼神既怨恨,又充满了失望和痛苦,如利刃般剖开玄阳的心,让他感受到了相同的苦痛。


    “你不明白,阿雪。”


    玄阳低声说道:“他们必须死,只有他们全死了,我才能带你飞升到上界。”


    “和我们的世界不同,那是个无比宏大、无比神妙的世界,只要到了上界,你会发现所有的牺牲不值一提,他们的命也不值得惋惜。”


    “只有我才能带你走,阿雪,也只有我才能和你相配,长长久久地陪伴你。你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你。”


    绮雪冷声打断他:“我不需要你说的这些东西。”


    “飞升上界是你自己的心愿,我固然也想看一看更广阔的世界,但我知道那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就在这里、就在大荔山,这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爱的人,我不会离开他们。”


    “而你……洞渊神,从今往后,我也不需要你了。”


    “你不再是我的信仰,不再是我的神灵,你只是我的死敌,要么是你杀了我,要么就是我杀了你。”


    “至于你希望我爱你……永远不会。我从前不爱你,此刻不爱你,直到我死的那天,也不会爱你。”


    “我的存在,就代表着对你的诅咒,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


    玄阳的面孔失去了血色。


    他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身体站立不稳,轻轻地晃动一下,头颅低垂下去,如若无法承受这股锥心之痛。


    “阿雪,你真的……”他的声音艰涩至极,像是被粗粝的砂纸打磨过一般,喑哑得厉害,“真的太懂得怎么伤人心了……我很疼,阿雪,我的心真的被你伤得很疼。”


    “那又怎么样呢?”


    绮雪轻轻地说:“你再疼,能比得过我的心痛吗?能比得上七郎和阿迟的心疼吗?”


    他从袖里乾坤中捧出那颗心脏,轻轻地吻了吻,将它紧贴自己柔软的脸颊,像是抱着极为珍贵的宝物。


    “对我来说,七郎的真心价值万金,因为他愿意用他的生命爱我,我需要他的爱,而我同样爱着他。”


    “而你,洞渊……你真的有心吗?就算你有,我也不要你的真心、不要你的爱。”


    “你的真心才是这世上最不值一文的东西。”


    第124章


    “轰隆……”


    几乎是在绮雪话音落下的同时, 朗朗晴空突然间乌云密布,雷声作响,落下了密集的雨幕。


    这场急雨来得突兀, 依稀间能够感受到混沌的力量,是由洞渊神灵极其糟糕的情绪所引发而出的。


    雨水渐渐浇灭了结界之外的烈火。


    在滂沱大雨中,无数烧焦的尸骸林立遍布,如可怖的血肉森林,被雨水冲刷得轰然坍塌。


    道士们施展法决,在焦尸丛林开辟出一条道路,护送贺兰寂和姬玉衡来到山口。


    与此同时, 由谢殊所化的银龙垂眸向下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抹招摇的、美艳的火红身影。


    他们终于再次见到了绮雪。


    隔着结界,坐在轮车上的贺兰寂背脊骤然绷紧, 却不仅是极度的喜悦。


    无数庞杂的感情纷至沓来,汇聚成洪流,澎湃地冲刷着他的内心, 令他的身体发麻发酸,从尾椎骨升起酸楚的战栗。


    贺兰寂放轻呼吸, 眼眸一瞬不眨地望着绮雪,似乎生怕下一刻他就会消失。


    似是感觉到他的注视,绮雪回眸望了过去,正好对上了贺兰寂的目光。


    四目相对, 万籁俱寂。


    仿佛天地之间的时光停止了流转,万物黯淡无光,他们眼中只剩下了彼此。


    “陛……”


    绮雪张了张双唇,眸中的寒色悄然退去,如若美丽而冰冷的神像活了过来, 神态变得鲜妍灵动,嗓音颤动地唤道:“陛下!陛下!”


    “……”


    贺兰寂望着他,眼眶微红,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有结界相隔,绮雪听不见他的声音,可只要看到口型,他就知道贺兰寂说了什么。


    ——圆圆。


    他的陛下,正在呼唤他,呼唤他回到他的身边。


    绮雪倏然转身,没有迟疑,没有留恋,不顾一切地向贺兰寂飞跑过去。


    他的身姿是那么纤细、那么轻盈,嫁衣的后摆随风飞扬,似艳丽的羽翼,似流动的鲜血,他也如活泼轻灵的小鸟,急于回到思念已久的温巢,与自己的爱侣交颈依偎。


    可是很快地,玄阳从他身后追了上来,先是扣住他的手腕,又将他拦腰抱起,手臂如钢铁般禁锢着他的腰肢:“不准去。”


    “你敢去,我现在就杀了贺兰寂、杀光他们,你只能和他们的尸体团聚。”


    他在绮雪的耳边低声说道,胸腔中翻滚的妒恨如污浊的泥沼,自他呓语般的呢喃流露出惊人的恶念。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节轻缓地摩挲着绮雪光滑的肌肤:“阿雪,你说我的真心不名一文,你不想要,可如果我不爱你,我便不会顾忌你的感受,如今他们早就都是死人了。”


    “你不想要我的爱吗,阿雪,你不想他们活着?”


    “回答我,阿雪!”


    玄阳将绮雪的身体翻转过来,逼着他和自己对视,冰冷的双眸中浮现出病态的疯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想不要我的爱吗?你想让他们全都死吗?!”


    “你问我是怎么想的?”绮雪抹着被玄阳触碰过的地方,嫌恶至极地说道,“洞渊,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用这些花言巧语蒙骗我,难道我是先背叛了誓言吗?”


    “我明明愿意嫁给你、愿意和你共度余生,你却还是不肯放过七郎他们,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所以你不会放过他们的,哪怕我现在向你妥协,你以后还是会杀了他们,你不会看在我的情面上放过他们一马,你只会为你自己考虑,满足你自己的私欲。”


    “承认吧,洞渊,你最爱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不需要你的爱,你还是把你可怜的爱留给自己吧,我不会再受你威胁了。”


    绮雪厌恶地推开玄阳,玄阳踉跄着后退半步,疯狂的神情中溢出痛苦之色,绮雪说的每个字都犹如一把利剑,不断地插在他的心上,痛到像是连神魂都要被剖开了。


    他藏在衣袖下的手在发抖,连同声音也一并颤动着:“你当真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他们?”


    “说实话,我怕。”


    绮雪的语气很平静,从如云的发髻间抽出一根金簪,将锐利的尖端抵在自己的咽喉上:“所以你呢,洞渊,你怕我死吗?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威胁你吗?”


    “只要他们中有任何一个人遭遇了不测,我就会用这根簪子刺穿我的喉咙。”


    “你没有机会拦下我,因为现在我和你一样,都拥有神力。虽然我杀不了你,但你也休想阻拦我自杀,怎么样,洞渊,你要试一试吗?”


    玄阳脸色骤变,本能地上前一步,想要夺下绮雪的簪子:“别这样,阿雪,别伤害你自己。”


    但先他一步,绮雪刺破了自己的脖颈,鲜血流淌出来,顺着雪白的脖颈蜿蜒而下,腥红得刺目:“别过来!”


    玄阳骤然一僵,迅速向后连退几步,摆着宽慰绮雪:“好、好,我不过去。我保证不动他们,你放下簪子,好么?”


    绮雪没有放下簪子,只是稍微将簪子远离了伤口,其实簪子划得不深,再加上他现在情绪激动,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可这一小片腥红的血迹却令结界之外的人心如刀割,天空中的银龙瞳孔紧缩,以前所未有的凶猛力道重重地撞击着结界,不断地扩大着结界出现的裂缝。


    “嘭!”


    “嘭!”


    巨大的震动甚至令大地都在微微震颤着,绮雪抬头望向天际,看到谢殊正在率领着一众银龙猛烈地攻击着结界,朝他露出一抹微笑,无声地说道:“等着我。”


    或许是银龙看见了他的笑容,狂躁的龙群突然变得安静了不少,片刻后,一头银龙从天空中飞了下来,化作人形,正是谢殊本人,与贺兰寂二人站在一处,定定地望着绮雪。


    绮雪又冲他们笑了笑。


    距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了……只要他走出结界,就可以带着陛下他们进入古镜,洞渊神便再也无法抓住他们。


    他的目光落回玄阳身上:“放我离开结界,我要出去和陛下他们说话。”


    玄阳死死盯着他脖颈上的伤口,柔声回应:“好,我放你走。答应我,阿雪,出去之后好好给伤口上药,别再伤害自己了。”


    绮雪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高举金簪的手始终没有放下来。


    玄阳满心痛楚,却又无可奈何,他闭上双眼,封锁住大荔山的结界开始无声消退。


    当结界完全消失的那一刻,谢殊先一步走了进来,大步流星地靠近绮雪,一把将他揽入怀中。


    他抱得极紧,力道重得像是要把绮雪揉入自己的骨血中。


    绮雪被他抱得浑身有点疼,心中却满是幸福和喜悦,丢下簪子,也立刻紧紧地拥抱住他,哽咽着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让你们担心了,我真的好想你们……”


    他将脸埋进谢殊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焚香气息,只觉得倍感安心。


    所有的委屈和酸楚在此刻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对于绮雪来说,只要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只要他们都平平安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他都甘之如饴。


    只是……只是七郎他……


    绮雪睫毛低垂,盈盈的眸光黯淡下去,忽然感觉到谢殊的手掌轻轻地落在他的颈边,用法力为他治疗伤口。


    “没事的,只是很浅的伤口,看着吓人罢了,你不用紧张。”


    绮雪感受到了谢殊的担心,甜甜地安抚着他,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治愈伤口的力量不是龙族的妖力,而是……属于洞渊神的神力。


    “轰隆!”


    几近震破耳膜的巨响在绮雪的上空响了起来,他错愕地抬头,发现是结界坍塌破碎了,银龙们呼啸着飞入结界,为首的龙正是谢殊。


    如果那才是真正的谢殊,抱着他的人又是谁?


    绮雪眸光颤动,望向拥抱自己的人,那股熟悉的焚香气息变幻成了阴冷森然的血腥气,而谢殊的面孔也变成了玄阳的模样。


    原来就在刚才,他抬头看向天际的刹那,玄阳对他施加了幻术,后来他所看到的情形都是幻象。


    而之所以是谢殊第一个踏入结界迎接绮雪的人,也只是因为玄阳做过谢殊的弟子,对他最熟悉,才变成了谢殊的样子。


    “不……”


    绮雪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慌张起来。


    他拼命地想要摆脱玄阳的桎梏,但为时已晚,玄阳轻柔地在他的眼皮上一抚,他便陷入了沉睡,软软地倒在玄阳怀中。


    结界彻底坍塌,无数的妖魔鬼怪涌入大荔山,但似乎和玄阳已经无关了。


    他抱着昏睡的绮雪,冲飞奔而来的谢殊和姬玉衡笑了笑,身形化作一缕青烟,在所有人的面前消失了。


    ……


    绮雪的袖里乾坤中,绿香球缓缓地飘浮在一片虚无中,担忧地望着四周:“也不知道阿雪现在怎么样了……他到底有没有逃出去呀?”


    “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赤狐甩着蓬松的大尾巴,懒洋洋地说道:“既然我们还没被放出去,就说明他还没有逃到安全的地带,在这里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要是你实在着急,我可以负责把你打晕,让你睡一觉,你就不用急了。”


    绿香球看了一眼飘过去的山主和山主夫人,他们尚且还在昏睡中,没有苏醒过来,羽毛顿时炸开一圈,像只圆滚滚的鸟球:“不用了!”


    “那你把我打晕吧。”


    赤狐撇撇嘴:“我可不喜欢这么等着,真是让人心焦。”


    这个提议听起来非常诱人,毕竟桑迟的性子就是很讨打,绿香球也经常想打他一顿,不过现在还是算了,她实在不想只有她自己清醒地待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太寂寞了。


    赤狐慵懒地敞开肚皮躺在虚无中,时不时地吸一口绮雪送进来的神力,忽然他的耳朵抖了两下,有些疑惑地看着飘荡的古镜:“我怎么感觉……这东西好像在吸收阿雪的神力?”


    “不可能吧?”


    听到他这么说,绿香球一起看向古镜,发现镜子是有些古怪,镜面居然在闪烁着微光,但这些光芒并不是反光,而是镜子自己在发光。


    一鸟一狐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凑了过去,打算研究一下古镜,可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卫淮的心脏飘飘荡荡地来到了古镜前,下一刻,竟然被吸入了镜子里。


    “啊!!”


    绿香球大惊失色,立刻扑了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那颗心脏彻底没入镜中消失不见了。


    她本能地想钻进镜子里取回心脏,赤狐迅速拦住她:“别去,你想去了再也回不来吗?快离它远点。”


    他拖着绿香球和自家爹娘远离了古镜,好在那东西后来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再吸入别的东西,但那古怪的闪光也没有停止,所以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始终在盯着。


    绿香球自责地说道:“都怪我没有看好心脏,要是阿雪知道它没了,他该多难过啊。”


    赤狐嗤之以鼻:“这东西再珍贵也是死人的东西了,哪有活人重要,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阿雪才会更伤心。”


    “的确是这个道理……”


    听他这么说,绿香球心里好受了点,但她还是很想把卫淮的心脏找回来:“为什么镜子会突然闪光呢?难道是因为吸了阿雪的神力?”


    “不知道。”


    赤狐盯着古镜:“它真的很奇怪……你听,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绿香球侧耳倾听:“好像真的有……啊!!里面冒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她悚然一惊,躲到了赤狐身后,赤狐借用神力化成了人形,将山主夫妇也一并挡在身后,警惕地盯着从镜中走出的黑影。


    那是一个高大的人影,身披黑斗篷,头戴黑色的斗笠,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全身,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不过看他的体型,大概是个青年或壮年的男子。


    人影顿了顿,踏着虚无向他们走来,这场景实在挺可怕的。绿香球因为害怕,色厉内荏地大声质问:“你是谁?!”


    那人脚步停住,迟疑片刻,回答道:“我是卫淮。”


    他说他是卫淮?!


    绿香球内心震动,瞪圆了眼睛:“你说你是卫淮,可是、可是卫淮他明明已经……”


    旋即她想到了那颗心脏,迅速反应过来:“你是从古镜过来的,难道是你过去的卫淮?”


    她已经编出了一个合理的故事:也许是过去的卫淮捡到了自己的心脏,猜到未来的自己有难,便想了办法穿越到未来……是这样吧?


    但自称是“卫淮”的男人迅速否定了绿香球的猜测:“不,我就是那个死掉的卫淮,只不过我在镜中获得了一些奇遇,这才活了过来。”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显得有些古怪,明明是死而复生,他却似乎并不怎么开心,甚至显得很懊恼,仿佛如果有的选,他宁可去死,也不想变成现在的样子。


    桑迟皱起眉头,直指对方的问题:“我们都认识卫淮,既然你是他,为什么要遮掩你的真容?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对呀。”绿香球反应过来,“你真的是卫淮吗,你的声音听起来和卫淮根本不像,反倒像是、像是……”


    “谢殊。”桑迟冷冷地说,“这是谢殊的声音。”


    他就是化成灰也忘不掉谢殊的声音,这头无耻的老龙居然把他关在屋外,让他听他和阿雪欢合的声音,这仇他能记一辈子!


    人影苦闷地说:“我真的是卫淮,但是我的脸……”


    说罢,他脱下斗笠,露出了英俊的面孔,但这张脸根本不属于卫淮,而是谢殊的脸!


    面对桑迟和绿香球震惊的目光,卫淮的神色都扭曲了,他紧咬着牙关,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我可以跟你们解释。”


    他简单地解释了古镜中发生的事情。


    其实复活之前,卫淮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他被玄阳杀死的那个黄昏,再次睁眼时,就是进入古镜后了,那是一座雄伟的大殿,而救活他的人是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自称自己是“正渊真人”。


    绿香球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他是云月观以前的观主?”


    “是。”


    卫淮颔首:“但他真实的身份是上界的仙人。”


    在获取玄阳的记忆后,卫淮其实就知道了自己的真身来自上界,他、贺兰寂、姬玉衡和谢殊都是真身的一部分,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同一个人,而正渊就是他们的师叔。


    正渊算到卫淮有劫难,但无法直接出手,只能通过古镜施救。


    刚好古镜和卫淮的心脏都放在袖里乾坤中,正渊便联通了古镜,借用绮雪的神力,将心脏推到古镜前,通过镜子取来了心脏,以此救活了卫淮。


    卫淮笑道:“所以说杀人一定要斩草除根。玄阳因为他的自大和轻慢,没有毁去我的心脏,现在就该轮到他受死了。”


    说罢,他又看向桑迟,郑重地向他道谢:“这次还要多谢桑少主了,如果没有你偷出古镜、取回心脏,我现在也不可能重新活过来。”


    “免了。”


    桑迟挥挥手,无所谓地说:“你是死是活和我无关,我只是为了阿雪。”


    卫淮笑着点头,只是他还用着谢殊的脸,看到他笑,绿香球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所以正渊真人为什么要给你用谢殊的脸?就不能用你自己的脸吗?”


    一提起这事,卫淮的好心情瞬间没了,臭着脸说道:“因为他只会捏谢殊的脸。”


    在他们几个人当中,谢殊是最接近真身的那一部分,甚至可以说,他就是失去记忆的真身,无论是名字、长相还是性格,都和真身一模一样,是他们中的主体。


    真身还在上界的时候,名字就叫“谢殊”,脸也就是谢殊那张脸,与正渊真人做了几百年的师叔侄,正渊真人对这张脸的印象是最深刻的,为了不出意外,他就把卫淮新的身体塑造成了谢殊的样子。


    “反正大差不差嘛!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多看几天就习惯了。”他拍着卫淮的肩膀,如此安慰他。


    但无论如何,卫淮都不能接受自己用的是谢殊的脸,哪怕是陛下的脸也行啊,阿雪最爱的就是陛下,倘若他顶着陛下的脸去招摇撞骗,肯定能把阿雪哄得团团转的。


    可变成谢殊算怎么回事?谢殊既不如他英俊,年龄又那么老,难道阿雪还能喜欢两张老橘子皮在他眼前晃悠吗?


    听完卫淮的一番叙述,绿香球先是震惊不已,最后不禁捧腹大笑,笑得叽叽喳喳的。


    她想起谢殊那张冷漠凌厉的面孔,其实和卫淮不分伯仲,都英俊至极,但是老橘子皮?哈哈哈哈,也太好笑了……


    桑迟嘴角抽动,神色有些无语,对卫淮道:“我想正渊真人送你回来,肯定不是让你送死的,他有没有交给你什么对付洞渊神的手段?”


    “的确是有。”


    卫淮点点头,打量着这片虚无的空间:“但前提是我们得从这里出去,先试着联系阿雪吧,”


    桑迟:“你有办法联系阿雪?”


    “正渊真人向我传授了入梦术,可以让我的神识穿过袖里乾坤,联系上阿雪,但前提是阿雪在睡梦中,才能向他发动入梦术。”


    卫淮试着感应外界,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我可以通过陛下他们的视角看到外界的情形,现在外面的情况挺糟糕的,洞渊神的力量还是太强大了,姬玉衡大概已经不行了。”


    在他的感知中,姬玉衡的意识极度微弱,正处于死亡的边缘。


    其次是谢殊,大概是因为他直接面对洞渊神,现在同样伤势颇重,眼前片片血荫,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


    卫淮断开感知,深吸口气,说道:“我试着联系阿雪。”


    他展开入梦术,未曾想到出乎意料地顺利,绮雪现在就处于做梦的状态。


    绮雪被玄阳的法术迷晕,又被他送回了洞渊的最深处,陷入了沉睡。


    但他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在做噩梦,梦境重现的是卫淮被杀的情形,与现实中发生的几乎没有区别。


    卫淮猜测,这可能是由于绮雪成神的缘故,他在冥冥中可以感知到亲近之人的近况,尤其是那些不好的事情。


    噩梦中,绮雪脸色惨白地站在麦田之中,身上穿着血红的嫁衣,长长的后摆拖于地面,似蜿蜒的血河。


    而血河的尽头,连接的是一片血泊,卫淮的尸骨静静地躺在血泊中,残存的骨肉正在被乌鸦啄食。


    忽然,骷髅架子的手臂动了动,惊飞了乌鸦,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目睹到这一幕,梦中的绮雪惊骇地后退两步,似乎就要惊醒了,趁着他惊醒之前,骷髅状态的卫淮赶紧抓住了他的手腕:“阿雪别怕,是我!我是七郎,我死而复生了!”


    他立刻调动正渊借给他的力量,将血肉覆盖全身,变成了活人的样子,只可惜还是谢殊的那张脸。


    绮雪的眼神由骇然变成迷茫,茫然地抚摸着卫淮的脸:“谢殊……?你究竟是七郎还是谢殊?”


    “我是七郎。”


    卫淮抓住绮雪的手,虔诚地吻了吻他的掌心:“真的是我,我回来了。”


    他再次解释了自己死而复生的奇遇,以及他跟谢殊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因为听众是绮雪,他讲得格外耐心细致,反正梦中的时间无论再长,在现实中也就是短短的一瞬。


    对于绮雪而言,卫淮所讲述的遭遇都显得那么古怪离奇,甚至让绮雪觉得这是自己在梦中编造出来的谎言,而梦醒之时,一切终将消散,他所要面对的还是那些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但就算如此,他也愿意相信这些都是真的,相信卫淮真的没死。


    他静静地依偎在卫淮的怀中,紧握对方骨节分明的双手,感受着这具身躯鲜活而旺盛的生命力,眸中流露出了浓浓的依赖和眷恋。


    卫淮讲到一半,忽然不说话了,他敏锐地感知到了绮雪的情绪,他的阿雪似乎仍然觉得这只是一个梦,而不是相信他真的活了过来。


    他低声一笑,宠爱地捧起绮雪的脸颊,亲了亲他的额头:“算了,剩下的话还是等你醒来后再讲吧,先让你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免得你什么都听不进去。”


    “不……七郎,你别走!”


    绮雪察觉到卫淮离开的意图,慌张地拉住他的衣袖。


    他的神态娇憨又可怜,卫淮看得心快化了,俯身与他额头相贴,温声哄他。


    “你放心,阿雪,我哪儿都不去,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了。现在只要你睁眼,呼唤我的名字,我就会来见你。我们一会见,好不好,嗯?”


    他抱着绮雪,温柔至极地哄他,终于哄得绮雪放开手,下一刻,绮雪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绮雪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华美黑暗的宫殿,他还是身处于洞渊的最深处。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外界的情况,却没有办法离开洞渊,而梦中和卫淮的重逢更是让他伤感不已,他将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脸埋进膝间,喃喃地唤道:“七郎……”


    一双有力的臂膀轻轻地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阿雪,我在。”


    卫淮抱紧他,失而复得的狂喜充盈在他的心间,他细密地亲吻着绮雪的后颈,一遍又一遍地回应绮雪:“我在。我在。”


    “七郎……?七郎!”


    绮雪的心猛地一颤,霍然转身,对上了卫淮含笑的双眼。


    尽管那张面容并不属于卫淮,绮雪却从他的神色中分辨出了熟悉的影子,他的眼尾迅速泛红了,扑进了卫淮的怀中:“七郎!!”


    “是我。”


    卫淮笑着抱住绮雪,怜惜地抚摸他乌黑的长发,纤细而颤抖的后背,轻轻拍打着:“对不起,让你受惊了,我……”


    他话音未落,绮雪便眸中含泪地噙住他的双唇,主动与他缠吻。在短暂的惊讶后,卫淮闭上眼睛,温柔地回应着绮雪,宣泄着缠绵的爱意和思念。


    两人都吻得有些忘乎所以,最终还是卫淮艰难地想起了外面的情形,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从极致的动情中脱离出来,扶住绮雪的肩头。


    “阿雪,你听我说,现在外界的形势非常不妙,我们必须想办法杀了洞渊神,否则祂可能会毁灭这个世界。”


    卫淮微微喘息着,注视着绮雪的眼眸,在他的带动下,绮雪也很快冷静下来,询问他道:“可是我们该怎么杀死祂?”


    “我带来一把匕首,是正渊真人炼制百年的法宝,可以帮助我们杀掉洞渊神。”


    卫淮摸了摸胸口,取出一把造型古朴的匕首,但是没有将它打开,否则附着在上面的骇人杀气一定会引发洞渊神的警觉。


    他紧锁眉头:“可是使用这把匕首,至少要满足两个条件中的一个。”


    “其一是直面洞渊神的真身,但祂的真身出现之际,想必我们几个都已经被祂杀死,整个世界也即将消亡。”


    “其二,通过杀死玄阳来消灭洞渊神。只要玄阳死去,洞渊神也会随之消亡,但前提是获知祂的真名,可想而知,洞渊神绝对不会将祂的真名轻易说出来,祂知道真名是祂最致命的弱点……”


    “洞渊神的真名?”


    绮雪怔了怔:“我知道祂的本名。”


    元青,这就是洞渊神的真名,玄阳早就告诉他了。


    卫淮也跟着愣了愣:“你知道?”


    “嗯……”绮雪轻声应道,“只要玄阳没骗我。”


    “是不是真的,只要试试就知道了。”


    卫淮面色一喜,握住绮雪的手:“你把祂的真名告诉我,我去杀掉玄阳,既然我能杀他一次,就能杀掉他第二次。”


    “不……”绮雪轻轻摇头,“我不会再让你冒险了。”


    “可如果我不去,你打算找谁杀掉玄阳?”卫淮不是很赞同,“谢殊脱不开身,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只能我去。”


    “……我来吧。”


    绮雪拿过他手中的匕首,收入袖中乾坤,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


    “如果说有谁能杀死洞渊神,那天下只有我,因为我和祂同样是神灵,也只有我知道祂的真名。”


    “就由我杀死玄阳,亲手终结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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