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这已经不是老五第一次说和了。
只是之前的每一次他都提得很隐晦。
当时听完倒也没有特别气愤。
陶向荣心想, 老五无非是担心自己和老大闹得太狠到时候不可收拾。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未来恐会后悔。
而且,那时候的他未决定彻底丢下贝弗集团, 跟老大缓和关系有利于在老爷子面前挣印象分。
为什么要争呢?
当然是给老大添堵。
陶向荣的想法简单明了。
——我对家业不感兴趣, 你却总担心我来抢, 为此不惜下作到害死我们夫妇的长女, 那我就要跟你抢到底, 看你一把年纪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凄凉惨状。
后来改变主意是因为意识到陶家的‘竞争机制’出了大问题。
各房子女众多。
各个享受着最好的资源, 物质条件拉满, 教育资源超过全世界99.9%的人,却蠢的蠢、坏的坏。
互拖后腿不说。
成天想着陷害旁的堂姊妹,不把心思放在学习、管理公司上, 而是一个个谄媚阿谀博爷爷的宠爱。
少数几个还算拎得清。
知道继承人跟老爷子的宠爱没太大关系, 也有心在公司里干出成绩。
但还是免不了被‘争宠风气’裹挟, 无法将精力百分百放在正事上。
最可怕的是……
畸形的环境催生造就彼此的仇视, 仇恨全由生活中一点一点的小矛盾累积而成。
——今天你抢了我看中的珠宝, 明天我抢走你点名要的家庭教师,后天她抢了某场晚宴的邀请函……
小到谁的脚先迈进门、谁的座位挨爷爷最近、谁被爷爷多夸了两句,大到公司职位高低、联姻对象归属。
诸如此类!
这么多要计较的点, 有几人能做到不被影响?
也因这种种原因, 陶家兄弟姊妹之间的关系即便是“好”也好得非常有限。
相反, 各个心怀鬼胎。
而陶向荣最看重妻子和一双儿女。
当他发觉一家四口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即便最后把老大拉下来,即便能看到大房落魄号丧, 一家老小痛哭忏悔,陶枞陶奕却很可能成长为其他侄子侄女那般后,几乎没有太多挣扎便做了取舍。
如今他已经远离集团核心。
从陶家继承权的漩涡里爬了出来, 老大一家轻松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突然说把万新智能交给自己?
就为了显示他的兄长风范?
可他难道不担心老爷子万一真的同意,从而请神容易送神难?
要知道陶家规矩——外嫁女不得争产。
有资格争继承权的只有老大、老二、自己、老五、老七。
老大不用说,自忖长子嫡孙;
老二则自知平庸,主管文娱业务,选择依附老大,所有的“争”都是为对方添砖加瓦;
老五主动选了贝弗集团最边缘的零售业务,经营全国范围内的贝鲁啦便利店。看起来并不在乎继承权,平时就在老爷子身边尽孝;
老七则是接手集团旗下的酒店业务,在全球多个城市经营贝诺法酒店。
论实力,陶向荣自认略胜一筹,老七次之,接着是老大。而如今自己已然退出,那么只剩下老七。
老七输在年龄。
他进集团时老大和自己已经站稳脚跟了,不过他也有优势,那就是眼下他亲妈还活着。
可以帮他吹吹枕边风。
所以——
既然是老大和老七的战争,老五为什么这么期待自己回去?到底是为自己鸣不平,还是……
想把快要明朗的局面再次搅浑?
陶向荣不愿这么想。
但不得不这么想,否则很难想通老五的逻辑。
他若是把自己当好哥哥,为自己鸣不平。就更应该明白自己和老大永远不可能和解。
可他却三番四次劝和!
有些事不怀疑还好,不多想也便罢了,一旦认真推敲就很难不疑心生暗鬼。
小时候,二妈照顾过自己几年。
所以她死后他没少照顾老四、老五,若他们也在背后算计自己,那……
陶向荣神情严肃。
双手叉腰。
静静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不知不觉,双眉之间的褶子越聚越多,沟壑渐深,沉沉目光闪过几分深思,以及忽然乍现的精光。
他看着摔出蜘蛛裂纹的手机,目光再缓缓挪到旁边那尊腾飞骏马摆件。
几分钟后。
起身将砸烂的东西捡了起来。
给老婆英盈打电话:“老婆,包令美这两天有同你联系吗?”
英盈刚视察完工厂。
接到丈夫电话怔了怔,“前天找我聊了会儿天,怎么了?”
怎么突然喊起五弟妹大名了?
他从前要么称呼五弟妹,要么说老五媳妇,今天却……
陶向荣沉声:“她找你聊什么?是不是聊奕奕跟老二家的陶茜吵架的事?”
英盈瞪大眼,“对,你怎么知道?”
陶向荣眸光又沉了沉:“那问起咱们隔壁的钟元了?”
英盈下意识点了下头。
随后想起自己在打电话,忙张嘴“嗯”了声:“是问起了。就是随口一提,主要还是关心我们在茗城过得怎么样,让我劝你跟公公服软,带孩子们回首都对她们才更好。”
英盈觉得丈夫今天有些奇怪。
又问了一遍:“怎么了?你今天怪怪的。”
陶向荣没瞒老婆:“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老五两口子是不是想做鹬蚌相争时的渔翁。”
“!!!”
“这、这不能吧?”
英盈心头一惊。
想说不可能,但丈夫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会这么讲一定是察觉到什么。
陶向荣默了片刻,道:“以后包令美再找你说话你就藏着点,防备些总归没坏处。”
“好,我知道了。”英盈没有质疑。
她爷爷辈就是陶家的佣人。
她爸癌症去世前也是陶家的管家,她从小在陶家长大,对这个家腐朽封建且迷信的一面十分清楚。
本来陶家几个儿媳妇里,就属她家世最差。
是以当年她跟向荣结婚,公爹尤为生气。
妯娌们更是看不上她。
只要需要女眷出席的晚会她们向来都撇开自己,害怕‘佣人之女’的身份拉低她们的档次。
向荣也跟公爹大吵一架并放弃了继承权。
公爹嘴上没说什么。
背地里却把他调去快要倒闭的分公司,摆明要教训他。可大嫂他们不清楚,以为外调是对向荣的看重,是对他的磨炼,便在妯娌姊妹间愈发孤立自己。
所以——
当二侄子陶格主动来牵她,说他给未出生的小妹妹准备了玩具,要带自己去看时,英盈误以为那是妯娌对她的接纳,这才没有防备。
亲嫂子、亲侄子……
一时的信任竟酿成终生苦果。
现在在丈夫怀疑老五夫妇,英盈震惊之余又有一种并不意外的感觉。
或许——
如同向荣说的那样,陶家养不出几个善良人吧。
陶向荣叮嘱完妻子。
随后立刻联系了私家侦探。两口子潜意识里仿佛都患了兄弟情ptsd。
一旦有疑虑就要弄个明白。
谁都不敢再存侥幸心理把大家往“好”的方向想,就怕再出一次事。
实在是伤痛太深、走出来的时间太长。
以至于十多年后夫妻俩仍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钟元绝对想不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陶向荣就从陶向征一次过界的试探中察觉到了微妙之处。
剪彩仪式结束。
各方继续前往酒店享受美食、酒水,交流一下感情,增进大家的友谊和了解。
钟元是东道主。
全程没闲着,手执酒杯满场转,跟每桌来宾天南海北的唠,她身旁没有跟着挡酒的助理,也没必要。
职场、生意场很现实。
位高权重的人放个屁都是香的。就算快把人臭晕了也会有人主动站出来九十度鞠躬道歉,认领那个屁。
而比她位置高的、譬如副市长这些,大庭广众之下干不出劝酒的事,显得素养不够。
于是,钟元端着半杯酒就敬完了全场。
闫特助知道她要跟陶向荣谈点什么,特地把陶向荣的座位安排在钟建华旁边。
这样她在那一桌停留时间长一些便顺理成章,情有可原。
钟元跟钟建华聊了聊涟城逐光大楼的进度,随即恍若不经意般提起首都之行。
“陶总,不得不说你们家的人是真多,陶茜小姐介绍一轮听得我头晕脑胀,半天没记住都有谁。”
陶向荣微笑。
暂时不明白她的用意,只点头回了一句:“的确如此,我父亲喜欢多子多福。”
多子多福……
钟元嘴角上扬:“这么多兄弟姊妹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事往一处干,实在叫人羡慕了。”
她说话的语调不高。
话里话外满满的真诚,仿佛真的羡慕得不得了。
一旁的钟建华乐呵呵的。
佯装无意的瞥了女儿一眼,瞅她那‘真挚’的小眼神,就知道她在忽悠人。
就是不知贝蒙地产的陶总有什么值得忽悠的,难道元元打算进军房地产?
这两年房价飞涨的同时地价也在飞涨,依他看,赚钱的风口很快就要过去。
此时往房地产里钻……
别不是49年入国军,搞出一堆堆烂尾楼哦!
他心里嘀咕了几句。
决定散场后再给女儿传授经验,教教她不要光看其他人当下吃肉,得想想这肉能吃多久。
陶向荣没注意到钟建华表情的变化,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钟元身上。
听清她说了什么,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话……
似乎意有所指??!
恁谁跟陶家人交谈过。
都不会看不清其中的暗流涌动。
陶茜和陶楷兄妹俩其实不是心机深沉之辈,身上的锋芒和臭毛病那是藏不住一点。
能搞出朝元这么大盘子的钟元不可能看不懂。
那她此番话是什么用意?
难道是被陶茜兄妹俩惹怒了,特地来告一状或是阴阳怪气泄泄愤?
陶向荣双目直视。
对方竟没有避开。不仅没避开,还很友善地点点下巴,点完不疾不徐挪开视线。
与坐在他对面那位说话:“贾老板,听说你喜得麟儿,恭喜恭喜。”
“哈哈,谢谢谢谢,也祝钟总一切顺利啊。”
“……”
陶向荣手指不自觉摩挲手机,眼神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陷入沉思。
而钟元已经换桌了。
她本就没打算在众目睽睽下谈陶家的事。
因为她得撒谎呀。
撒谎就要找人少的地方,否则容易被人拆穿。
她说那话只是引起陶向荣注意,届时再约他们上门做客对方才不会拒绝。
实际上——
钟元想让这家人欠自己一个救命之恩。
至于那恩要怎么还……
她觉得万新智能就很不错。
虽说陶茜二人说动大陶总签了几份万新智能的专利许可合同,自己却起了吞掉它的想法似乎不怎么道德。
但万新智能跟深蓝以及逐光附属的两个研发实验组互补性太高了,吞了它就如虎添翼。
她很难不心动。
而想要以最小的代价将万新完完整整拿到手,就需要里应外合。最快的办法是查出大房、二房、三房为何形同陌路再加以利用,不,加以交易。
她想——
上辈子陶家几房能对彼此下狠手,其中矛盾定然不小,否则何苦走上你死我活这条路?
可眼下钟元尚未摸清楚其中的关节。
只能想办法撒个谎。
以“无意得知,且必须为告密者保密”的姿态把五房这只隐狼抛出来,至于血案中隐身的大房……
钟元对他们的观感很奇怪。
可惜目前找不到任何证明他们有问题的蛛丝马迹。
没办法。
这陶家尽管看似漏得跟筛子似的,处处都是破绽,然而麻振的人蹲了近一个月全是鸡毛蒜皮的料。
实在不值得一提。
大房已经是排除掉三房后最正常的一房人。
当然。
这个正常不包含私生活。
陶家人的私生活,钟元看得眼睛痛,头也痛。
不愧是革命不彻底的家族。
就算五十年代便回国,后面不知通过什么办法避免被打成□□的下场,但他们的思想那是一点没进步,还跟港湾富豪差不多呢。
加之有添丁给钱的规矩,使得陶家男人更加管不住胯下那二两肉。
除开自由恋爱、坚持跟青梅竹马结婚的陶向荣,其他人均在外包养情人。
且不止一个。
抱私生子女回家给正房养的都是常态,他们的妻子全都知情但选择默许。
就跟古代的当家主母一样。
所以私生活这点不能作为攻讦哪一房的手段,因为大家都差不多。
物质的极度宽裕,道德的极度不受限,一切规矩、公序良俗在他们这儿形同虚设,他们自己就是规矩。
美其名曰……
这就是所谓老钱后代的风格。
便也不意外处于边缘的陶茜都如此自信。人家说不定还在背后骂钟元土冒儿,暴发户呢。
而除开私生活的极度开放,陶家还有一个特点也让钟元印象深刻。
大抵也是受了祖上下南洋、且在那边发家的影响,陶家非常迷信,经常会请‘大师’上门摆阵看风水。
甚至每隔几年还会到南洋或东南亚找大师驱邪避灾。
钟元看这家人的资料时脑门上的问号就没消过。
简直跟上辈子看娱乐圈养小鬼、找某龙王批命改命的八卦一样满脸懵逼。
好像懂了。
又好像没看懂。
所以——
她难得陷入了茫然。
竟不知道该让麻振从哪个方向挖了。
这被封建迷信腌大的群体和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脑回路真就两模两样,要揣测他们的作恶动机实在摸不着法门。
她只能先抛个饵。
让同样环境长大的陶向荣去摸,没准他很快能找到突破口。
陶向荣应酬完回家就一直在思考钟元那句话。
当晚——
管家就说收到了C08的周末邀请。
第112章
“这……”
英盈看着手中的邀请函, 有些莫名,刚要问丈夫什么情况,就被放学回家正听个话尾的陶奕惊喜的声音盖过了:“是给我的吗?”
英盈笑着拍开她的爪子:“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陶奕放下书包, 振振有词:“元神……不, 元姐之前说忙完就邀我到她家做客, 当然是给我的咯?”
说完眼睛瞪得溜圆:“难道不是?”
陶向荣失笑。
要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起因的确在奕奕身上。
如果没有她跟个脑残粉似地四处吹捧钟元, 就不至惹得老二家的陶茜不爽, 专程跑到人家面前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也就没有邀请函的事。
不过陶向荣没有跟女儿说太深,而是点头开玩笑:“嘿,这么说爸爸还沾你的光了啊?”
陶奕抬起下巴, 单手托在下颚处。
佯装深沉地同样点头:“可不是嘛。您就管一家公司, 元姐管好多家, 当然是你沾了本宝宝的光啦~~~”
说完嘻嘻哈哈扑到英盈身上。
‘欻’一下拿走邀请函, 随后跟小麻雀似地兴奋跳走, 边跑边大声嚷嚷:“刘叔,有没有塑封纸,我要把它保存起来放进相册。”
英盈看着活泼的女儿, 宠溺地摇摇头:“一回家就吵吵吵, 耳朵没个消停。”
“奕奕, 枞枞呢?”
陶奕:“他跟人打篮球去啦~~”
兄妹俩念的三中国际部。国际部高一高二没早自习也没晚自习, 早晚自习要到高三才安排,但放学不意味着彻底放松, 还有各种各样的课等着呢。
陶奕此刻却完全没有学习的心思。
她托着腮走神,时不时‘咯咯’笑几声。
大脑已经被周末穿什么、送什么小礼物、想跟偶像说什么话给占满了。
而湖一边的钟元回家没一会儿就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说她名下兴隆路汇鑫小区那套房子发生了火灾。
找她过去了解一下情况。
钟元一听火灾, 眉心就跳了跳。
火火火。
怎么哪儿都有火?!
她哪清楚那几套房的出租情况。
每年都是秘书去办的,便让孔婕拿着授权委托书到公安局处理。
约莫两个小时后,孔婕从公安局回来了。
“……自然起火还是怎么个情况?”
“有人在301自焚。”
钟元闻言。
眉心登时蹙得紧紧的,她有点想骂人了,但还是按捺住郁闷和不快问孔婕:“人呢,人有没有事?”
孔婕摇摇头:“死了。”
其实她也不清楚细节,警察那边没有结论,但有一点很明确:“死的不是租户,是来投奔她的朋友。”
“租户趁国庆放假回老家了。公安局通知到位,她在赶回来的路上。”
“据她讲死者是她中学时的朋友,对方最近失恋,心情不好还被工作的咖啡馆开除,感情失意、工作也失意,她担心她出事,便主动邀对方来茗城散心,结果……”
“损失怎么样?”
孔婕:“整栋楼外墙都被熏黑了,楼上楼下也挺严重,房屋整修加烧毁得家具,初步定损大概得大几十万,不包括房价跌的那部分。”
自焚诶。
还是穿了条红裙子。
人被消防弄出来时靠近腰腹的衣料没彻底烧掉,被周威邻居瞧见了,被那么一传,势必影响整栋楼的房价,没准小区也要受影响的。
孔婕被喊过去时,围在公安局外面的住户都唉声叹气,其中不乏有咒骂死者害四单元楼变凶宅的人。
“该赔就赔,该修就赶紧找人修。”
孔婕点头:“但是钟总,租户大概没能力赔。刚刚我看了一遍她跟我们签合同时留的信息,身份证地址是隔壁市的春雨孤儿院。”
没有家庭兜底,又才实习,这么大一笔钱肯定赔不出来,她不敢想那名租户此刻的心情。
钟元沉默很久。
终于没忍住骂了句:“这种人真是可恨得不行。”
死了还要拖累别人!
对自己的生命都不尊重,难道还指望旁人为她惋惜吗?钟元打心底里厌恶这样的人,说一万遍‘人死为大’她还是想口吐芬芳。
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坎儿过不去?
要死为什么要死在收留她的朋友的出租屋里,就算要死,不能选择嗑药割腕吗?
为什么要选择自焚?
有没有考虑过楼里的其他住户?万一有小孩老人没能及时跑出去,他们得多冤?
有没有想过会害最后还关心她的朋友也活不下去?
真够无语的。
“让法务部处理,跟楼里住户商量修补外立面和内部重装的事,我们也是受害者,赔钱不考虑,但可以帮忙把受到影响的屋子恢复原样,至于房价下跌,那没办法,大家都倒霉。而租户那边……跟她签一份赔偿合同,确保她的工资在保障日常生活的前提下,让她分期赔偿,至少赔三年,我不允许讨价还价!”
孔婕偷偷瞄了两眼钟总不断释放冷气的黑脸。
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嘴硬心软。
刚毕业除开日常生活所需,每个月能还两千就不错了,赔偿三年拢共不到十万。
不到损失的五分之一。
如果算上“凶宅”名声造成的房价跌幅,甚至不到十分之一。
毕竟汇鑫小区老,兴隆路地段却很不错,周边房价不低的。可这事一出,这栋楼几年内估计都要遇冷。
本小区若有谁近几年打算换房,此刻大概鞭尸的心都有。
所以——
老板提出的赔偿金额真的非常少了。
事实上,是钟元不想要对方多赔吗?
想啊,她怎么不想!
她的损失都是实打实的啊,但对方赔不起也是事实。
她当然可以叫法务揪着租户让她赔偿全部损失,可换位思考,刚毕业就背上十多年的债,这债还是被人牵带的,实在太容易击溃一个普通人。
万一那姑娘也想不通,选择自杀怎么办?
到时影响的是自己的名声。
便是占理也要被说一句太计较,又害掉一条鲜活的生命,自己那么有钱却要逼迫孤儿出身的职场新人还债,话题延伸出去很容易搞出负面舆论……
思来想去。
她只能劝自己放宽心,当消财免灾积功德了。
同一时间。
接到110电话的李宁脸色惨白走下大巴。
表情茫然。
她没有打车往公安局赶,而是紧紧拽着背包带子,以龟速在路上步行。
慢一点,再慢一点面对吧。
她害怕。
害怕从警察嘴里听到自己将承担的后果。从接到电话到乘坐大巴,李宁整个人都是懵的,大脑彻底放空,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路过江边时她更是恍惚。
只觉跨江大桥彷佛充满了魔力,有一道声音不断在脑海回荡:生活好难啊,来啊,来啊,下来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她看着平静的江面,秋日的夜风吹起脸颊碎发,头发丝好似都变得自由了。
李宁忽然不想再挣扎。
手不知不觉摸到冰凉的栏杆上。
“Standing in the hall of fame
~And the worlds gonna know your name
Cause you burn with the brightest flame
……”①
李宁迷茫涣散的眸光渐渐重聚。
她僵立着。
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一道声音说:肯定是上司找你临时加班,要么就是前辈又把他该干的活儿推给你,否则还有谁会找你呢?
哦,大概还有10086。
另一道声音说:可能是院长妈妈,也可能是哪个同学知道你倒霉特地来关心你的。
……
这一犹豫,江面的魔力似乎降低了。
生存欲回来了一点点。
李宁死死咬着下唇。
下了莫大的决心才拿出包里的手机,一看到“房东”两个字,本就凉到极致的心瞬间坠入十八层地狱。
她嘴角溢出一丝苦涩。
她想,房东一定气急了吧,好好的房子那么倒霉租给自己。不管怎么样,自己总该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电话那头的孔婕见迟迟没接听,刚打算挂断,等过一会儿再打,电话忽然又通了。
“喂,李小姐,我跟你说喔……”
李宁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手脚都在发抖。
等听完她有种死了一遍又重回人间的感觉,一直流不出来的眼泪也如决堤般倾泻而出。
李宁胡乱抹掉满脸泪水:“谢谢,谢谢你,孔姐。”
听出对面的泣不成声,孔婕顿了两秒,眼里流露出同情:“不用谢我,我不是屋子的业主,业主是我老板。那就这样,律师后面联络你,跟你签赔偿合同。”
说实话,这事搁谁身上都绷不住。
实在太倒霉了。
好心收留并安慰朋友,结果对方一了百了后却给自己留下巨额债务,怎一个惨字了得!
李宁也觉得自己惨,这会儿却又觉得自己很幸运了。她打小被抛弃,但也被孤儿院收留;九年义务制教育完成,又有好心的叔叔阿姨资助她继续读书;租的房子因自己的责任烧了,房东却很通情达理。
玻璃渣里抠出的这么一点点糖,又给她带来了生的渴望。
原以为要背大半辈子的债,会把她压垮的赔偿,现在只要三年,只要熬一熬,属于她的明天终究还有到来的一日。
她不想轻生了。
而不想轻生的李宁不再龟速,飞速跑起来,晚风吹起她凌乱的头发,彷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助推她拼命奔向希望的前方。
次日孔婕就带着朝元的龙律师跟李宁碰面。
顺带跟同一栋楼的其他业主确定损失。
一看301的房东效率高,赔偿痛快,来谈判的是秘书和律师,显然不差钱。
难免有那么一两个得陇望蜀,想要更多赔偿。
孔婕可不惯着他们。
“各位邻居,谁不接受我方提出的解决方案可以到法院提起诉讼。不过我希望大家明确一点,我老板跟各位一样都是受害者,她本来可以不掺和,只要跟你们一起让小李赔就好了,反正她等得起。”
“但大家应该清楚,如果坚持让小李赔,她能赔多少,房子什么时候重新修整好都没有定数,很可能拖好几年,那拖太久受影响最大的还是你们自个儿。”
“我老板出于善意,也是不想把刚毕业的小姑娘逼上绝路才自担这笔损失,可甭误会,就觉得她该!”
孔婕说得非常明白。
企图无理取闹的两家只能偃旗息鼓。毕竟她说的是实话,指望租客赔所有损失是天荒夜谈,把她卖了都未必能赔出来,万一真逼上绝路,岂不是一点损失都挽回不了吗?
现在有人站出来承担修缮就很不错了。
但还是有人不死心地试探:“修整被烧到的屋子,我们就不能住家里了啊,搬出去住一两个月,这房租、生活上的不便……”
孔婕定定看她。
不反驳,也不搭腔。
最后说话的人声音越来越低,慢慢消声。
有专业律师在事情处理得非常快,损失的事一解决,同栋楼的住户可算有心力跟周围邻居抱怨了。
跳两轮广场舞,汇鑫小区有人身穿红衣自焚,一看就要化身怨灵的小道消息迅速上了茗城的本地新闻。
缺德的是记者还专程采访李宁。问她突然背负巨额债务心情怎么样,还能否乐观面对生活。
李宁拒绝讨论。
但她的“同事”、“同学”一个个回答得有鼻子有眼,不到三天,就从一开始估算的几十万债务滚雪球似的,滚到了一百多万……
数额这么大,李宁一看就没钱,于是记者想搞个大的,打算采访业主。
大概是从哪家中介那儿摸到的消息。
毕竟零几年她刚拿到这几处房产时,前两年都托给中介处理,当初钟元出示过房产证、身份证的复印件。
记者发现业主是钟元。
还没采访到本人呢,就开始编新闻了,给她戴高帽,说她这么有钱,肯定不会让人赔。
钟元看了哭笑不得。
好在茗城日报和茗城电视台受众少,这条假新闻对她没造成任何影响,她便没搭理。
但同样看到新闻的陶向荣正想多了解一点钟元的为人,儿子女儿太崇拜她了,他很认可她的能力,但也会担心她对奕奕和枞枞有别的企图。
便找秘书了解了汇鑫小区的后续。
得知她雷厉风行,第二天就把事情处理妥,解决方案还透着几分人情味,对她的人品确实多了一些信任。
周末。
钟家一早做好了宴客的准备。
为了表示她的重视和欢迎。
今天的餐点没有让蔡阿姨出马,而是特地请了茗城唯一一位摘得米其林三星桂冠的餐厅主厨,对方既擅长粤菜,也擅长北方菜。
整个一楼宴客区域还重新布置了一番。
钟元在楼上挑衣服,既给自己挑也给宴修元挑。衣帽间里三个大衣橱,她占据两个半,宴修元只占半个。
“穿这套,我已经能想象到一会儿有多帅了。”
钟元挑好衣服还不忘提供情绪价值,宴修元长臂一伸,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问出了恋爱脑都爱问的问题:“难道我穿别的就没那么帅?”
钟元眼睫弯弯。
转过身体俏皮地眨了眨眼,吐气如兰:“胡说!不穿的时候最帅。”
宴修元喉结滚动。
修长手指忽然抬起,揉了揉钟元的唇瓣,钟元觑见他眼底的氤氲,赶忙侧过脸颊躲开:“马上客人就来了。”
宴修元眼底闪过淡淡遗憾,指间从唇瓣一路划到鬓边碎发,穿梭到发丝间,恍若不经意般绕到脑后,掌心缓缓收紧。
“不耽误亲亲。”
“喂——唔!”
“……”
C09门口。
‘盛装打扮’的陶奕一只手挎在妈妈臂弯,一只手挽着爸爸,嘴巴不停催促:“快点啊~~~”
“臭丫头,你到底急什么?”英盈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眼神掠过她身上花里胡哨的衣服时忍不住带出一丝疑惑,“你确定你偶像喜欢缤纷多彩,乱到眼睛快瞎了的风格?”
“那必须的啊!”
陶奕自信抬头:“我是合格的粉丝,了解超深的。”她可是超话十级元气弹,能不知道元神内心很叛逆吗?
现在不穿不代表不喜欢,那是不适合。
对,肯定是不适合呀。
走在更前面的陶枞没搭话,但身上也穿着同款花卫衣,紫的、黄的、橘的……宛若颜料盘打翻了。
陶向荣跟妻子对了个眼神,又好笑又无奈。
得。
他俩老了,看不懂年轻人的喜好。
C09距离C08看着非常近,但绕着湖走,算下来差不多有一千多米。
钟元透过二楼书房的窗户。
瞥到陶家四口的身影出现时,立刻拖着宴修元到门口迎他们。
“陶奕,又见面了。”
钟元先是跟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打招呼,把陶奕激动得脸颊绯红:“元姐,我来啦~~”
小姑娘说完。
小眼神便得意地冲亲爹抬了抬下巴,好似在说:看,我就说元姐是因为我才邀请你们的。
陶向荣:……
跟陶奕打完招呼,钟元才跟陶向荣夫妇寒暄:“陶总、陶太太还有令郎,请进。”
陶枞发现妹妹能被偶像喊名字。
自己只落得一个‘令郎’,赶忙插话:“元姐,我是陶枞,其实我也是你的粉丝。”
钟元嘴角上扬。
恰如其分地补充了一句:“嗯,我记下你的名字了,陶枞。”
日后的纵火犯,当下的傻白甜小子脸颊上立刻浮出两个小酒窝。
钟元继续介绍宴修元:“陶总、英总,这是我男朋友宴修元。”
陶向荣跟宴修元握手。
“你好。”
“你好。”
陶向荣知道宴修元。从收到邀请函到现在,一个礼拜的时间足够他把钟元的信息查个大概。
宴家那位之前在首都待过多年,快退下来才申请调到茗城,之后退休就一直留在这边。
人不在首都。
首都的很多人却没忘记他。
陶家也记得他。
他们家打从回国就在首都定居了。当初胆战心惊过了好些年,他爷爷、他爸都曾后悔过回得太早,说差点羊入虎口。
回来刚过十年太平日子,就迎来了讲成分的年代。那会儿大家很怕被拎出来啊,低调装穷不说,还专程躲到周边乡下。躲了还要日日防备那些抓特务、抓海外关系的人。宴家那谁自然也在他们的防备之中。
好在前十年陶家也经营出了一些关系,关键时候对方帮忙掩盖了他们的存在……
没想到自己竟然跟那位宴主任的后代坐一块吃饭。不过对方没提,陶向荣便也当不知道。
想到这儿,陶向荣淡然一笑。
不经意扭头,觑见老婆眼睛一亮,握着钟元的手一直没松开,脸上笑容也比之前真实许多。
他微微一怔。
稍稍回忆了一番他跟宴修元握手前发生了什么,两秒后恍然大悟,再看向钟元时他眼神变得更加郑重了。
第113章
钟元表现得十分重视客人。
她谈吐非常松弛, 加上身旁还有一个博学的宴修元,俊男美女一搭配,现场气氛确实营造得非常不错。
陶枞陶奕就不提了。
两人好奇偶像的家是什么样, 压根不需要人招待, 一听钟元说不用拘束, 随便参加, 他俩就转开了。
但兄妹俩也很有分寸。
只在花园和一楼、负一楼参观, 二楼这样的私密空间他们自觉避开了。
陶向荣本来想严肃深沉一点, ‘敌不动我不动’, 等着钟元主动出击,再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再接招。
没想到老婆这个忠实盟友被一声‘英总’破了防线,对着钟元笑得别提多舒心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 算了。
叹息完, 忍不住在心里生出浓浓的警惕。钟元此人年纪轻轻, 却实在太擅长除去她想对话的人心里的藩篱。
很人精。
人精得水到渠成, 仿佛天生一样, 但又很难让人生厌。
譬如一进门。
她没有跟自己和英盈说话,而是先理会相比之下与她更加“亲近”的女儿。果然,傻孩子开心坏了, 当时他的想法是什么?
诧异, 很诧异。
但又因女儿获得强烈的情感满足, 告诉自己不要介意, 甚至还有点微妙的佩服。
等她称呼英盈‘英总’。
看到英盈意外又开心的笑脸,陶向荣第一次意识到老婆其实也希望旁人在工作上能认可自己。
其实第一次钟元喊她陶太太她并无不高兴。
甚至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 ‘陶太太’这个称呼已经替换掉了英盈这个名字,她没觉得不舒服,被那般称呼也是开心的。
但方才她惊喜的表情在告诉他, 非要选一个的话,其实‘英总’这个称呼更合她心意。
如果钟元一开始就喊‘英总’。
陶向荣会觉得她有故意讨好拉拢妻子的嫌疑。他爱重老婆,但不会违心地认为‘英总’这个标签更重。
对外……
妻子身上陶太太的烙印深得太多太多了。
但钟元偏偏两次称呼不一样。
既认可英盈作为妻子的价值,又认可她身为职场女性的成功,哪怕是装的,也装得比很多人有水平。
这些细节都说明她心机深沉,非常擅长发现并挑动别人的情绪。
当然……
也不排除人家本性真诚。
陶向荣一时之间没好下结论。
但钟元才不管他怎么看自己。
笑眯眯地带着英盈参观院子,把陶向荣丢给宴修元招待了。
反正还没到饭点。
她原就打算吃完饭再聊,免得提前谈崩搞到大家食不下咽,场面凝重难看。
她尽量不在青少年面前垮脸。
没想到英盈比陶向荣沉不住气太多,闲聊不到十分钟,忽然就问出口了:“对了钟总,你请我们过来到底是要说什么?”
钟元愣了愣。
眨眼功夫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她抬手折下身旁一枝桂花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语气无比自然:“确实要事要跟二位聊。”
英盈准备好倾听。
钟元却微微停顿,她从方才夫妻俩的眼神互动看出老婆可以影响老公,二人感情极好。故意踟蹰不定的样子再次进行确认:“现在说?陶总不在,没问题吗?”
男人对逛花园看植物闲聊没兴趣。
宴修元便陪陶向荣在茶室喝茶,宴教授不太喜欢应酬,他俩站在一起面对外人时都是她话多一点。但不代表他不会应酬,反正钟元从不担心他拖自己后腿。
而陶枞陶奕二人到了负一层就没再出现,钟元猜他俩应该在游戏室。对那个年龄段来说,装备齐全的游戏室堪称天堂。
不过由此可见——
两兄妹是真的单纯,她说随意,他们就真随意了。
英盈一听这话当即笑起来。眉眼间酝满对夫妻感情的自信:“没问题,他在不在都不要紧。”
钟元想了想,作出思考的样子。
预先准备的说词是要对陶向荣说的。
对待陶向荣的办法很简单——
上位者疑心重,可以充分利用他的心理,配合似是而非、故作高深的态度,表现出自己手里捏着一对大小鬼的阵仗,让他以为自己查到了什么。
简单说就两个字:装比。
装比第一准则——
凡事不说透,只要架势够唬人,对方自诩运筹帷幄就会自行脑补出完整的逻辑。
只要陶向荣怀疑心被勾起来。
怀疑任何一房且付诸调查行动,那自己能透过他的“调查”,加上辈子已知的一部分经过推导出大概,再调转头让他还恩情。
他还最好。
不认,那她就想别的办法抢。
钟元原本没打算从英盈入手,因为一开始不确定英盈对陶向荣的影响有多大。
哪怕外界一直传两人感情和睦、伉俪情深,但豪门的爱情总是真真假假,雾里看花。
水分太重了。
所以钟元对英盈称呼的转变其实跟陶向荣以为的不一样,不是早就设计好的,而是一时兴起的小小试探。
不过她有心,算对方的无心。说话时就一直注意着陶向荣夫妻俩的微表情,这才敏锐捕捉到了英盈的反应和陶向荣那一瞬间的眼神。
确定两人感情甚笃。
那么——
或许自己可以转变一下思路。
“钟总、钟总……?”英盈看她半天没反应,喊了两声。
钟元回神。
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夫妻一体,说与英总你听也一样。”
霎时——
英盈笑纹又多了一条。
面对明显更好对付的英盈,钟元表情愈发真挚:“上个月我到首都出差,机缘巧合跟您二伯哥家的两个孩子碰了面,当时有点好奇他们找上我做什么,毕竟我这人其实有点胆小,就怕出现什么事情超出掌控,于是查了查,这一查……”
战略性停顿。
英盈已经蹙着眉眼神催促了。
钟元又犹豫了一会儿,一副想说又觉得说出来不太合适的表情。最后一咬牙,还是挣扎着说了:“就发现你们老陶家竟然互相监视呢。”
英盈表情尴尬。
嘴角不知不觉抿成一条直线。
虽然他们一家目前脱离了本家,但内里的龌龊被外人得知还是叫人有些抹不开脸。
尴尬完,就是又惊又怒了。自家都已经远离还要被安排人盯着?
到底是谁这么执着?
钟元没吊胃口。
彷佛没特地针对谁,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大陶总盯所有弟弟,弟弟们盯哥哥,葛太太和五少对您一家子情有独钟……我一看情况太复杂,我这个外人知道得太多怕是不好,原本就不打算说,但咱们两家是邻居,陶奕又对我很崇拜,我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这才多嘴一句,你别介意。”
老四丈夫就姓葛。
这还真是亲兄妹了,两人都盯着他们家!
“不介意,我还要多谢你。”
英盈怎么会介意呢,尽管丈夫前几日便已经怀疑老五的居心,但面对钟元的好意提醒,她是领情的。
她没有过多怀疑不是相信钟元,而是相信丈夫,钟元的话只是佐证丈夫的判断没错,因此很顺畅地接受了外人无意间查到的“确定”消息。
若是陶向荣,此刻一定会怀疑钟元的动机,并多番试探她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但英盈缺乏这样的敏锐。
两人看似年龄相距甚远。
实际不能撇开上辈子度过的时光,真算起来钟元比她小不了两岁,而陶家的氛围本身不允许英盈“越界”,出门做事,跑上跑下就是越界。
简单说——
陶家要的儿媳妇是以夫为天、管好家里内务、教养好子女、平衡好私生子女的传统主母。
就算名下有公司也会交给其他人打理,她只要等着季度分红就好。
日常便是太太社交。
她们的属性是某某的太太,专程为丈夫打辅助用的。
英盈因为家世问题,想要在家族里过得顺心,想不牵累一双儿女,只会更守规矩。
她真正参与管理,能自己做决策是在一家人离开首都后,所以单论心眼子,属实不算多。
但这么轻易就相信……
一点儿没往深了问,叫她找不到发挥余地还是太出乎意料了,钟元忍不住意外地挑了下眉。
“您不介意真是太好了。”钟元借着低头看手表的动作跳过这个话题,避免说太多显得目的性太强,而她的目的也不适合跟英盈谈,“陶奕和她哥哥是双胞胎吗,长得很像,喜好竟然也差不多呢。”
大概每个母亲谈到孩子就容易被转移焦点。英盈面上的尴尬缓缓褪去,笑意再次爬上脸庞:“其实是觉得你喜欢才打扮成这样,他俩都很崇拜你。”
钟元讶然,“这样啊,看来是我的小粉丝了。”
“这个年龄还真是可爱呀。”
“……”
她俩聊孩子时,宴修元在招待陶向荣。
他手腕轻压,食指按在盖碗钮上,拇指和中指扣在杯檐,如嫩笋般浅绿的水色缓缓倒入茶壶。
旋即往小巧的竹叶杯里沏上。五指并拢成拳,拳心向下,五个手指同时敲了下桌面,但只有一下。
陶家守旧。
守旧体现在方方面面,不管出门在外如何表现,回到几家人共同居住的大宅,行起坐卧就必须遵循规矩。
必须处处彰显底蕴。
是以待客礼仪陶向荣这辈人从小学到大。
宴修元动作行云流水却只敲一下,陶向荣便看出他为人矜傲。
他瞥了眼过于可爱的茶宠。
手执茶杯微嗅热气,随口打趣:“看来钟总童心未泯啊。”
“嗯,她向来真诚炽热,心也很软。”宴修元笑眸注视着啃荔枝的小猴子茶宠,接下对方的话。
陶向荣喝茶动作稍顿。
真诚炽热心软这个词……恕他直言,他没看出来。
宴修元表情从容轻啜一口:“陶总不信?”
他眼神并不凌厉。
相反——
双眸平静而深邃,人很年轻但周身气场沉稳内敛,气质斐然。饶是陶向荣见惯大风大浪,也下意识把他放在平等位置看待,而不是像对待晚辈那般。
陶向荣听他语气,便知道正题来了,“怎么说?”
宴修元:“陶总有一对好儿女,元元很喜欢她,她不希望小朋友遭遇不好的事。”
遭遇不好的事……
陶向荣笑容倏地消失,冷眼对视。
宴修元不疾不徐,指间捏着小巧可爱的茶杯转了转,“陶家人太爱窥伺。窥伺自家人就罢了还窥伺到旁人身上,手有点太长了。”
陶向荣本就冰冷的眼神顿时化作利箭,射向宴修元,忽地冷笑一声:“看来,今天还是一场鸿门宴啊。”
宴修元狭长双目微微上挑,眸子深处是全然的漫不经心。
他薄唇微启。
眉毛也随之扬了下,“陶总兄弟情深实在叫人佩服,可惜陶家其他人不这么认为。元元心善,看在你女儿是她的小迷妹的份上提醒你提防陶向征,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归是陶家的内部事务。”
一听老五名字,陶向荣眼中寒意逐渐消融,但更为幽深地打量宴修元。
将信将疑。
他猜钟元的确知道些什么,但宴修元似乎没有给他解惑的打算,做手势请他继续饮茶。
陶向荣不敢拿家人赌。
尽管内心不满被两个小辈牵着鼻子走,可想到老爷子年轻时对宴家忌惮的样子,又担心宴家真的查到什么,他想了想,决定试试激将法:“不必把挑拨离间说得那么动听,在我面前玩心眼你们还嫩了点。”
宴修元笑而不语。
不接茬。
陶向荣眸光暗了暗,继续加码:“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别说窥伺之言纯属胡说八道,便是有,也不过是防备我与他们相争,假以时日,只要他们相信我没有争抢之心,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如果你们俩今天请我们一家做客是为了空口白牙挑事当黄雀,恕不配合了。”
他愤怒站起,抬脚欲走。
宴修元依然不动如山,没留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陶向荣反而犹豫了。
他一犹豫。
宴修元便顺势给他递台阶:“陶总何必恼怒,我所说是真是假你可以吩咐你自己的人去查证。”
“元元邀你们前来一是对陶奕印象很好,二嘛,确实想让陶总欠一个人情。”
说到这儿,宴修元轻哂一声:“陶总是生意人,你跟我们家元元都是成功的商人,想来应该知道微薄的善意和好感不足以支撑她掺和你家的事。”
“呵,你倒是直白。”
陶向荣似笑非笑,重新坐回来。
他发现了这对情侣的共通点,不怕被看穿,甚至乐于主动展现,换个角度看竟也能说一句坦诚。
简直讽刺。
宴修元嘴角微微上扬。
又给他沏了半杯:“坦诚相待是人与人交往的基石。陶总,查查你的那些兄弟,会有惊喜等着你的。”
陶向荣原本就不是真的愤怒。
发现激将法不管用,宴修元根本不打算说出他们查到的具体内容,他也在心里告诉自己沉住气。
自己出来混了二十多年,定力还能比不过眼前的年轻人?
反正找的私家侦探已经盯着老五了。
大不了再多盯几个。
于是,陶向荣也不再谈及此事,更不打算问宴修元想用人情换什么,他要晾着他们。
二人各有各的心思。
很快,气氛就平和到彷佛前一秒没有你来我往一样。
钟元和英盈以及陶奕兄妹俩上楼时,就看到两个男人嘴角含笑,表情轻松,很有共同话题的样子。
跟男朋友眼神交汇两秒,钟元有了一点猜测。
宴修元笑眯眯喊她:“回来得刚刚好,蔡阿姨说可以上菜了。”
“那看来我的肚子饿得很及时嘛。”钟元眼眸含笑,侧身领着母子仨人到餐厅,边走边柔声介绍:“这位主厨的烤鸭一绝,粤菜也很有一手……”
“那我太期待了。”
两位女士和双胞胎均言笑晏晏。
陶向荣见状,没有横生枝节影响妻子和孩子们的心情,也面带笑容起身跟上。
刚落座,餐桌下宴修元便在钟元掌心写了个“不”,钟元心里的猜测成真了。
便没再提任何扫兴的话题。
而是专注招待英盈和双胞胎,双胞胎第一次跟偶像坐同一桌,好奇心和兴奋夹杂在一块,恨不得一直问钟元问题。
比如当年的学习动力是什么、比如喜好、比如爱吃什么……像每一个狂热粉丝一样,发誓要做全世界最了解自家偶像的那个人。
钟元挑拣着回答,七句真话里掺点假。
毕竟像赚钱、赚大钱这种直白俗气的理由是学习动力,说出来难免有点带坏小孩。
于是——
她给了个乍听抽象,但又很符合青春期的答案:“我就是想知道优生和差生除了成绩以外,到底有什么区别,想知道分数高一点别人对我的态度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陶奕眼睛闪闪发亮:“然后呢,结果呢?”
“然后啊。”钟元朝她眨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就发现成绩好确实很占便宜,比如偶尔想逃一堂课,老师一定不会怀疑我的病假是假的。”
“哈哈哈哈。”
“原来元姐你也逃课啊。”陶枞感到不可思议。
高二后钟元就没逃过了。
唯一一次缺课是真的生病,但她还是一本正经点了点头:“逃过,但很少。”
“你们可别跟我学,逃课那天我心里就一直惦记着今天都上了哪些内容,大家做了几套试卷,其实有产生一点点负罪感。”
“……”
上了饭桌,钟元主要跟双胞胎聊,偶尔跟陶向荣夫妇聊几句,陶向荣一直在等她开口,没想到一家四口肚子用完餐告辞,钟元都没提。
等回到家。
等双胞胎离开视线范围,他才知道对方太狡猾,对他是坦诚加以利相诱,对他老婆则是走的情感路线。
游个花园。
全程不到二十分钟。
英盈就对钟元充满好感,陶向荣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婆,你没发现自己完全跟着她的节奏走吗?她的话挠到了你的痒痒处,让你觉得她可信,所以拿一条似是而非的消息博得你的好感。”
“她在算计咱们。”
这点英盈能不知道吗?
“可是老公,她提供的方向没错,不是吗?”英盈不认为这是算计,她觉得这是对方谋求合作释放的信号,“如果是算计,她应该先提条件,再提供信息。”
“正因如此,才更要警惕。”
陶向荣想什么做什么从不瞒老婆,他毫不掩饰对钟元的忌惮:“免费的就是最贵的,我看她野心不小,所图甚大。”
“你说的,生意人不图点什么才奇怪。”
英盈笑了笑。
脱下外套,拿起睡衣,边往浴室走边说:“你对人家钟总的意见真的挺大。”
陶向荣:……
能不大吗?
一家就四口,她三言两语俘获三个人的心,双胞胎还能说涉世未深,容易被表象所迷,连他老婆都被迷得够呛,他不警惕才怪。
但他老婆就是这样的性格,只要对方没伤害过她,就很少把人往坏处想。
奕奕枞枞随她,在兄弟姊妹间总是吃亏的那个,关键吃亏后就算起报复的心思,都只会给她的堂姐堂兄P丑图打嘴仗……
陶向荣又不想改变他们。
他在陶家看惯了大家争来抢去,自己也争争抢抢快二十年,只觉得汲汲营营太累,一家人开心就很好,甚至都不强求儿女以后继承自己的事业。
偏偏有人不给他安生日子过,别让自己查出来。
陶向荣眸光黑了黑。
一时间竟说不清更希望私家侦探查出点什么,还是一点儿也查不到!
然而结果叫他心情复杂。
“你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松口气,冯秘书究竟说什么了?”
英盈问。
陶向荣表情更加奇怪,沉默片刻,说:“万际那边查到了老五的消息,他确实收买人盯着咱们。”
英盈错愕:“谁?”
“方姨。”
英盈蹭地站起身,感到不可置信:“方姨?怎么会是她?”
方姨在陶家干了二十多年。是她第一次流产时来的陶家,随后就一直照顾他们三房。
因为陶家各房有各房的帮佣。
所以他们搬来茗城时,平时照顾他们的管家、方姨、司机都跟着来了。
“是她。”陶向荣表情也很复杂,“这不是最重要的,重点是万际发现了老五的秘密,他很可能不是陶家人。”
“!!!”
英盈目瞪口呆。
瞬间没心思再纠结方姨的事了:“……怎、怎么会?这是真的吗?”
陶向荣从牛皮袋里抽出一叠照片。
照片里,陶向征多次跟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会面,录音笔还录到他喊对方爸爸。
英盈没见过这个男人。
陶向荣见过。
因为男人辨识度很高,他脸上有两道疤,一道从鼻梁处划到下颚,一道在额头,便是老了相貌有所变化他也认得出来。
陶向荣小时候是二妈带大的。
这个男人当时以二妈表弟的名义来投奔二妈,那会儿是七零年还是六九年。
老爷子有天不小心露富,被镇里革委会的人盯上了,寻了借口把他弄到隔壁农场教育了三个月。
他怕自己若是找人捞,更容易暴露海外资本家身份,便老老实实被关了一阵子。
刀疤男就是那会儿来的。
二妈说那是她的表弟。
对方担心孤儿寡母受欺负才专程跑来一趟,介绍信怎么搞定的陶向荣不清楚,他那会儿太小了。
刀疤脸待了一个下午,就离开了。
他离开的第二天,二妈揣了点钱到革委会,没过两天老爷子被放回来,次年老五出生。
而再次见到刀疤男是八五年。
彼时陶家的钱财终于能重见天日,贝弗公司成立,他们搬进了四进大宅。
刀疤男到陶家做司机。
不到半年时间,二妈去世,他就又走了,当时清点遗物时二妈房中老式妆匣里的几万块钱不见了。
老爷子还报了警。
只是没找到刀疤脸的踪影。
谁能想到三十年过去这个人竟又出现了。穿着唐装拄着拐杖,拐杖上镶金挂玉,一副发家了的样子。
陶向荣盯着他的脸,忽地恍然大悟。
“不好。”
“……怎么了?”英盈被老公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
陶向荣眸光明明灭灭,咬牙切齿道:“前年陶佳恶作剧让奕奕人前丢脸,奕奕哭着跑出去,咱俩去找她,我无意间瞟到老五在对面的宴客厅跟人说话,当时只看到对方的侧脸,现在越想越觉得那人就是他。”
那年老七有了第一个儿子。
老爷子为庆祝最小的孙子,便吩咐年会和家宴一块办。
老五家的陶佳顽劣。
故意在女儿椅子上涂红色颜料。当天女儿穿粉色毛衣,白色裤子,冬天又冷,便是宴会厅里暖和,英盈也逼着她穿了秋裤。
结果坐一屁股颜料一点感觉没有。
就那样在宴会厅里走了几圈,先被兄弟姊妹们嘲笑,又在集团员工面前丢脸,女儿气哭跑了出去。
这事正是陶向荣决定带妻儿离开首都的导火索。
“在陶家,我是唯一一个小时候见过刀疤脸的人。”陶向荣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但去年那无意的一眼……
确实很有可能让老五和刀疤脸感到威胁。
“那时候我三、四岁。大哥二哥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儿,成天不是往山里跑,就是打砸学校批斗人,很多时候都不在家。”
“而老四比我小两岁,还在睡摇篮。”
“刀疤脸一定记得我。”
英盈到抽一口凉气。
想了想,轻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老五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陶向荣:“可能性很高。”
英盈瞬间明白老公为何说‘不好’了,既然老五疑神疑鬼,就不可能只让芳姐一个人盯着。
难怪一直劝他们回首都。
难怪他和包令美每个礼拜都会找他们聊天,时不时来茗城吃个饭,打打球。
往远点讲。
难怪陶佳作弄完奕奕,包令美忽然就认识到自己态度不对没教育好孩子了,还拉着陶佳给奕奕道歉。
最后跟自己也越走越近。
她还以为包令美是真的感到抱歉呢。
原来——
不过是怀疑向荣看清了刀疤脸的脸,怀疑他会想起什么,这才一改往日不屑搭理的态度。
他们一家搬来茗城后老五夫妇还时不时演兄弟情深的戏码,竟是为了亲自确认她和向荣的态度有没有发生变化??
只要想到有人一直藏在暗中盯着自家,英盈背脊便冷汗直流,掌心亦不知不觉浮出薄汗。
她眉心紧蹙。
忍不住伸手抓住陶向荣的袖子,眼神担忧不已:“老公,那钟元……”
陶向荣把妻子揽进怀里,安抚地拍拍她后背:“别怕,我会保护好你、奕奕、枞枞。”
陶向荣让冯秘书联系万际。
让他们继续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刀疤脸的底细全挖出来。
同时,他亲自给钟元打去电话:“钟总,我想请你到家里吃顿便饭,当然,还有你的男朋友,不知二位是否方便?”
第114章
钟元设想过无数种五房要对三房下死手的原因, 但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可认真一琢磨。
对五房来说这个理由也的确很充分。
一旦陶向荣记起刀疤脸,他们就面临扫地出门的局面,不说竞争贝弗集团, 就连现在拥有的零售线也要被收回去。
暂且不提刀疤脸的发家究竟到何种地步, 有没有别的子女, 陶向征绝对不是有了别的老豆, 陶家这份丢了就无所谓的人, 他只会全都要。
所以——
陶向荣这个潜在的‘目击者’就成了绊脚石。
哪怕试探无数次他都不可能放心的, 偏偏他小动作越多, 越容易招致陶向荣转过头思考他的行为……
无解。
钟元不确定这是不是唯一的原因,但不妨碍她将自己知道的大概透露出去。
陶向荣将信将疑。
毕竟钟元不给证据,只是突然旁敲侧击式讲起一个富豪子女被绑票、全家不得善终的故事。
但她太镇定。
故事彷佛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陶向荣不得不怀疑上回她的首都之行无意间撞破了什么, 就像自己无意间撞到老五和刀疤脸会面却不自知一样。
只不过因其他缘故不方便拿出来, 这才轻描淡写点自己。
人的心态就是这样, 偶尔会奇怪。
什么证据都给齐了反而会不停怀疑对方做局;钟元随便一说, 陶向荣却主动给她补圆逻辑。
“这份情,我们夫妇二人领了。”
尽管知道得不到答案,陶向荣最后还是忍不住又试探了一次:“钟总的消息渠道是宴……?”
钟元微微一愣。
眼睛眨了眨, 没想到他会脑补到宴家, 不过她没反驳。笑而不语的表现落在陶向荣眼中就成了默认。
他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钟总对本地的保全公司了解深吗?”
他的保镖全是首都带来的。
发生了方姨被收买的事后, 陶向荣对管家、司机、保镖难免多了一丝不信任感。
思来想去,决定除了首都带来的四名保镖, 还得再请几个本地的暗中保护陶奕和陶枞。
但临时去查很容易查出面上光,内里却未必。老话讲一事不劳二主,既然欠了情, 不如再麻烦钟元一次。
钟元理解他此刻草木皆兵的心态。陶家这种混乱的养蛊场,是敌是友确实很难分辨。
思索片刻。
钟元道:“卫华保全还是很不错的。”
陶向荣连连感谢。
等送客后英盈才问他:“她男朋友那么厉害?”
陶向荣摇头:“不是他厉害,是……”
当年躲到乡下隐姓埋名时,他们最怕宴家那样的家庭,战战兢兢的……哪怕贝弗集团壮大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自己亦跟许多高级官员来往,对由“暗”转明的这类家庭的敬畏依然存在。
一旦脑子里锁定宴家,陶向荣觉得对方查到的细节比自己多一瞬间就有了说服力。
毕竟当年那么多跟陶家成分差不多的,藏得也算隐蔽的都被揪了出来。若不是他爸当机立断,舍重金打通了能打通的所有关系,抹掉一家人的痕迹,陶家有没有今天还难说呢。
“老婆,方姐……”
听到方姐英盈就忍不住皱眉:“真要把她继续留在家里?”
陶向荣按在她肩膀上:“忍一忍,等解决掉老五再辞退她,免得打草惊蛇。”
英盈心情很坏:“我知道了。”
陶向荣:“这段时间先把工作交给底下的人,暂时别出差了,我怕老四老五狗急跳墙。”
英盈倏地回头。
神色忧虑:“你要把事捅出去?”
“别担心,我心中有数。”
不是陶向荣想捅出去,现在也不是捅不捅的问题,而是就算自己装不知道老五也不会信。
最重要的一点——
老五处心积虑盯着自己说明他对财产看得非常重,并不像他往日跟自己说的那样淡泊名利,完完全全不在乎家业,否则岂会害怕身世爆出来?
说句最糟糕的。
都不惑之年了,就算要离开陶家,一家人的日子也并不会难过,他何必这么紧张?
反向一推,说明……
他过去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必须打个问号。
陶向荣安慰妻子:“总不能让咱们一家被他们监视一辈子。”
英盈张张嘴。
半晌,忍不住抱怨:“……这都叫什么事?”
****
万新智能的事钟元暂且没提,太着急显得吃相不好看,怎么着都得陶向荣一家脱离“危险”再谈。
她相信陶向荣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当然——
如果他敢过河拆桥,她也有别的办法找回来。只要陶家人不死绝,有的是工具人,收报酬是迟早的事。
陶奕绑票这件事得到了预防,赵望伋那边却不怎么顺利,“……有霍北晶拽着绳,让他上钩有点难。”
钟元嗤笑:“说明你找的人演得不够好或是选的壳子不适合,说服力不够。”
这么说也绝对了点。
她停顿几秒,建议赵望伋:“国内的容易被摸底,不如换成国外的?”
电话那头似是在认真思考。
钟元没催。
赵家给的好处她已经收了,目前跟电信合作顺畅,什么时候把赵望旌引上钩那是赵望伋该急的事,左右她只答应帮他处理偏心眼姑姑的明珠互娱。
说来也很有趣。
两个侄子,赵冬檬偏心得明明白白。
据说……
她年轻时跟赵望旌的亲妈关系还不错,她小他俩好几岁,亲眼见证过哥哥和邻居姐姐孟荷的爱情。
那会儿又正是新旧观念交替的时候,压抑思想长大的一批人终于迎来了‘自由恋爱、爱情至上’的浪潮,孟荷为爱痴狂、为爱委屈、拼死也要给爱人留下血脉的所作所为像极了电视剧里的情节。
对十几岁的赵冬檬冲击很大。
她自认为看懂了亲哥一生的遗憾。加之赵望伋有太多人疼,对她这个姑姑的态度很寻常,于是更疼嘴甜的赵望旌。
一旦赵望旌挪用公款的事爆出来,明珠互娱一定会拼命为他转移话题加洗白三连,甚至很可能冲到赵董面前替赵望旌诉苦说情。
万一真的把人刺激得留下遗嘱……
加上之前明珠互娱没少跟至美对着干,尤其是在前大舅妈的事上,钟元也想收拾她,才答应得如此痛快。
她对明珠互娱不爽很久了。
但她对赵董的身体状况实在好奇,十月份就在说要不行了,这都快过年了竟还没传出去世的消息,总不能是夸大的吧?
“赵董状况还好吗?”
赵望伋:“还好,没有彻底失语。”一听就是没立刻反应过来钟元的潜台词。
“医生怎么讲?我看赵董情况这么严重,赵望旌出事,会不会刺激过大……”
赵望伋陷入沉默。
钟元便琢磨出这母子俩对老赵的意见已经大到不可调和了,如果杀人不犯法,兴许汪小之早把老公刀了。
她很识趣地不再问。
但赵望伋效率这般低,钟元委实有点失望。
照她的想法,赵望旌稳得住不上钩的原因大概在霍北晶身上,如果她是赵望伋一定先想办法调虎离山。
以赵望旌的性格,伏低做小是一时的。
霍北晶一旦离开,没人能压制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会憋不住本性,行使自己捏在手里的权力,甚至反弹得愈发狂妄自大。
人一旦狂妄,就在犯错的边缘了。别人越不来看好的项目,他越是要证明自己眼光不错。
而实际上钟元这次有点小瞧赵望伋了。
赵望伋能想不到吗?
他当然想到了,也付诸了行动。
但霍北晶不是毛没长齐的小年轻,人家毕竟年长十多岁,经的事多。
要钱有钱,要权有权。
中禾看似是赵望旌做主,实则背后操控的人是霍北晶。赵望旌接管中禾的六亿里不仅有赵董出的一部分,更多的是出自她前夫给的赡养费。
这种情况下把她弄走……难度的确不小。
赵家进展缓慢,钟元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深蓝又出了两款机器人,一款是为地理测绘而生的Senmi机器人,刚开完发布会就被军方拿走了;
一款是运用动态平衡技术,能保持上身直立负重姿态两小时不变的救援机器人,用于火灾、爆炸、地震等救援任务。
而小精灵也升级到了3.0版。
除此以外。
最值得说道的是云世界上线一年多,日活跃用户数突破了两千万。年底打算评选百大网红,举办颁奖大会,目前已经进入投票阶段。
颁奖大会钟元得参加。
只是没想到再次遇到敖子石是在云世界的直播大会上,她这位前男友这辈子终于找准了赛道,没开烧烤店,而是跑直播平台讲穿搭了。
一年不到粉丝就破了百万,而衍生的便是卖货。
这会儿卖货不是直接挂链接,不是钟元不想搞,也不是忘了,而是跟几个电商平台没谈妥条件。
还僵着呢。
所以,敖子石的带货就只在直播时聊聊品牌,谈一谈搭配,教大家如何挑选适合自己的衣服就能拿一笔不菲的佣金。
钟元没怎么费心思的男装店就不仅要付给他模特费,还要付一大笔广告费。
而进入平面模特领域和直播领域的敖子石跟她记忆中事业初步有成,大男子主义时不时流露出来的男人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给他颁奖时钟元差点没认出来。
脸还是那张渣男脸。不,不能说一样。
上辈子的敖子石做过多年销售。
后来才开始做烧烤店,从最磨炼人的销售岗闯出来的气质是有点沉闷的,要说爹味儿也行。
而现在呢……
提前几年赚到了上辈子三十多才赚到的钱,气质没经过沉淀,难免有点‘年轻人的油嘴滑舌’既视感,配上本就显得渣的脸越发渣男了,说他花心大概没人怀疑。
“恭喜二位。”
钟元将奖杯一一递给二人,噙着微笑颔首祝福:“期待你们更精彩的创作。”
“谢谢钟总。”
女生也是穿搭博主,身材高挑,被粉丝夸气质绝伦,拥有一双值得买保险的腿。
今天特地搭配了亮眼的撞色礼服。
但在身高矮上几公分,只着一身简单黑白配西装,头发往后梳,露出整个额头的钟元身边却不由得逊色几分。
不过倒也不意外。
网红跟明星站一块时气质区别本就明显,而钟元跟明星同台都输不了一点。
倒不是因为她的美貌度。
事实上——
钟元确实很美,但绝对不敢说美过娱乐圈所有女明星。她的赢是因为自带二米八气场。往哪儿一杵便让在场众人产生‘姐是女王,你们快来觐见’的感觉。
光芒万丈。
单单用一个‘美’字去形容反而是一种削弱。
钟元祝福完。
先拥抱了女主播,又跟敖子石握手。
接过奖杯的敖子石和蜜子酱齐齐屏住呼吸,不由得红了脸颊。
主持人引领钟元走向侧面。
敖子石和蜜子酱在台上相互谦让谁先发言,谦让似乎都成固定流程了。
最后还是蜜子酱先一步走向话筒:“我,不好意思,我有点紧张。钟总身上太香了,把我香迷糊了,哎我在说什么呀,我是想说感谢云世界给了我展示自我的舞台,感谢过去一年大家对我的喜爱……”
台下发出一阵哄笑。
直播间里也弹幕洗屏,密密麻麻的‘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
【好奇有多香】
【哈哈哈哈,太搞笑了】
【平时看直播蜜子酱又美又有气质,今天一看,有点普通】
【不要辣菜,漂亮不是模板,各有各的美】
【但是……就怕比较】
【钟总确实好看,我爬墙两秒】
【不管不管,蜜子酱最可爱,高个儿萌妹就是最刁的】
【姐姐好靓,主持人叫她钟总,是管什么的,看着那么年轻,是富二代还是关系户?】
【不知道管什么的,只知道第一排C位】
【啊啊啊啊啊啊!!是我们元神,啊啊啊啊!玩天命、航海传说、小蘑菇奇遇记、露西娅魔法城堡……给我点赞,让我看看元气弹有多少~~】
……
网友很健忘。
任何一个公众人物若不是频频活跃在营销号嘴里,强行在大众面前刷脸,就算每次出场惊艳无比,也会在下一次出场时被当成“新人”对待。
她\他是谁,是网友嘴里永恒的话题。
好比钟元,好比查欣欣。
查欣欣去年还是年纪轻轻结婚生娃、没有上进心,活该糊到锅底的废物煞笔,谁粉谁糟心的存在。
今年国庆档《罪》一上映。
仅仅一个礼拜,在排片率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一点点逆袭,整个国庆期间创下了几亿票房,到下映时总票房到达13.9亿。
虽然跟票房冠军差距甚远。
但题材不能比啊。
冠亚军都跟喜剧沾边,受众本就更广,《罪》还是太沉重暴力了一点,但只比亚军少不到两亿。
欣欣作为电影新人。
第一部挑大梁的片子就做到了演技获得的正面评价多于负面评价、票房也很亮眼,口碑几乎一夜之间绝地翻盘。
现在谁还骂结婚生子是脑壳有包?谁还骂戚津和她是糊糊扎堆抱团,以后等着上娃综翻红?
粉丝一个个的,姐夫喊得别提多亲热了。
天天跑戚津微博下艾特他做好后勤工作,要照顾好胖妞小公主,不要影响姐姐在电影赛道乘风破浪。
连结婚这件被诟病许久的事都成了增长阅历、情感比从前丰富的佐证。
更甚者营销号竟然也口风一致夸演员应该多经历生活,有充沛的情感经历才能给观众交出合格的答卷。
吹得实在太夸张了。
一开始毛哥还以为是公司帮忙吹的呢,一问,大家懵了,公关部如临大敌,生怕别的团队故意捧杀,先吹上天再捏造黑料把欣欣拽下来。
观察一天后终于明白营销号为何做善事了。
因为一部分隐婚、地下恋艺人的团队需要捆绑。他们想借查欣欣的风头为自己欺骗粉丝、隐瞒恋情婚姻先一步铺垫洗白。
所以早在红稿出现的第一天。
查欣欣粉丝和团队傻傻跳进去加热话题后,那些团队和脂粉便立刻进场,铺上早就准备好的物料。
#哥哥/姐姐眼技为什么这么好?原来是真的爱过人#
#离演员的私生活远一点,离他们的作品近一点#
#跟查欣欣一样的还有XXX……#
借着《罪》的热映带来的舆情。
娱乐圈好几对隐婚人士发微博公开。其中一对甚至隔天就官宣了一档亲子旅游节目。
整个世界敲锣打鼓,欢喜一片。
这么一捆绑,彷佛大家都参演了《罪》,好似都成了演技好、有担当的人,谁还记得查欣欣和戚津被骂过祖宗十八代?
谁也不记得了。
谁还记得突然公开的几位骗粉丝几年、十几年单身?全被描绘成了对爱人孩子的保护。
所以——
别看直播弹幕里满是对钟元的赞美、对她的好奇,甚至很多人眼里直接忽略了领奖的蜜子酱和敖子石。
但一个礼拜后……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忘记钟元。
因此就算弹幕全是夸钟元的,还有不少路人拉踩,两名主播的真爱粉也很克制,没在直播间跟路人较劲。
反正跟老板比美,比不过不丢人。谁会傻到在直播间得罪大BOSS?
被封号都是轻的。
舞台这边。
钟元一脸微笑,认真倾听两名获奖人的发言。
“谢谢,谢谢钟总给我颁的这个奖,感谢云世界对我的认可,感谢支持我的兄弟姐妹们……”
蜜子酱发完言退开,敖子石微微发呆,钟元便小声提醒了一下。回神后更紧张了,一张嘴就结巴。
他转行做平模后,只知淘宝店是两次偶遇的这位大美女开的,她还有一家别的公司。
但不清楚云世界也是她的。
忽然在台上看到对方,敖子石有点反应不过来,几年前偶遇钟元他心思忍不住浮想联翩,如今跟对方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反而心如止水,只剩下局促忐忑。
他想跟钟元说声谢谢,如果没有她的那张名片,他可能还在干销售。
上六休一。
每天早八晚八,赚千儿一万,业绩好的时候提成高一点能拿个两万就不错了。
但此刻显然不合适。
敖子石一直没寻到机会,钟元给二人颁完奖就下台回座位了,舞台再次进入表演环节。
不过她下台后。
好奇地多瞥了敖子石两眼,毕竟他气质变化确实很大。
而敖子石入座后先跟起身前往后台候场的美女主播举动亲密,随后又跟下台回来的另一人过于亲昵……
钟元忍不住撇了下嘴。
竟说不清大男子主义和花心萝卜哪个更强一点,她都不知道当时的那张名片递得对还是错了。
“钟总对哪个主播感兴趣吗,一会儿我把人叫过来陪您聊一聊。”
第二排、第三排确实有好几个外形不错的,钟总看的方向……
是走武术路线的行一道长?
还是爱做菜的雯雯老公?又或者是那位一米九渣帅渣帅的搭配博主?
……
钟元左手位置是云世界的运营总监黄文曜,右边是云世界热度最高的舞蹈区主播Mr.喵喵。
她是专业的舞蹈生,不过走的是搞笑路线。
原本在白熊直播。
水花不大,毕竟白熊热度高的都集中在游戏区,要么就是扭啊扭,吸引宅男的擦边舞蹈类。
她跟白熊没签约。
下半年转战的云世界,凭着专业的舞蹈技巧和诙谐搞怪的编舞一瞬间就火得一塌糊涂。
发布的第三个视频《外星生物》就引发了各个年龄段的模仿,凭实力获得了今晚的云之Gueen,因此才被安排在钟元身旁。
一听总监这么说。
Mr.喵喵双眼专注欣赏舞台上的表演,耳朵已经竖得老高。就等着听哪位男主播运气那么好,即将被大BOSS临幸。
钟元嘴角抽搐。
摆摆手,似笑非笑:“跟我聊聊没事,我有操守不搞潜规则那套,跟别人聊那就不好说了。”
黄文曜心里一凛,可真是伴君如伴虎了。
便是有拉皮条讨好老总的心,这会儿也得赶紧撇清,把自己说得清白得不能再清白。
“怎么会,钟总,我们肯定紧跟您的步伐,坚决执行您拟定的规则,绝对不会让签约主播们去干违反公序良俗的事。”
钟元笑了笑。
回头看表演,对他的话不作任何评价。
而一旁的Mr.喵喵眼角余光觑到隔座的黄总监佯热,掏出手帕擦汗的动作,越看越觉得好笑。
平台的这总监、那总监在主播们面前挺牛气的,看着很是威赫,私底下不少网红以攀上内部高管为荣。
没少炫耀。
没想到爬得这么高、让大家趋之若鹜的人也会有如此谄媚的一面,拍马屁还拍到马蹄子上。
这一幕真是祛魅。
喵喵没敢往这边瞅。
担心一扭头就暴露自己鄙视的小眼神,只是钟元对人的情绪很敏感,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丝。
不过她本身就不喜欢黄总监的行为,便当没发现,等奖颁到后半程,钟元先行离场。
一出会场。
孔婕和保镖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没想到车子刚开出不到三公里,副驾的卢明朗突然开口:“钟总,后方的灰色面包车在跟踪咱们。”
钟元闻言,顺势往后看。
不算密集的车流中灰色面包车存在感很强,“前面路口换桂湖路。”
“明白。”
孔婕有点紧张,时不时回头。
频繁的动作惹得钟元蹙紧眉头,心脏也怦怦地激烈跳动着,只是她表面一贯能装,表现得异常冷静:“卢哥,联系一下你们公司,派一队人来接应。”
卢明朗应声照办。
将目前的行进路线汇报过去,而后指点司机往主干道开,至于报警……
谁都没提。
什么都没搞清楚,面包车紧跟其后想做什么也不知道,没准是误会,没准就是恐吓,这时候报警纯粹浪费警力。
“提速上高架。”
卢明朗道:“甩掉他们。”
“好。”
司机是十月份才招的,也是通过卫华保全招的退伍军人,车技厉害的同时心态非常稳。
必要时候还能兼职保镖。
因此卢明朗一提,他几乎没考虑超速被罚的事,第一反应便是服从命令。身后不远处的面包车一看前方黑色宾利提速,三人情绪逐渐急躁。
“不行,费劲儿。”
“等他们一上高架,咱们肯定跟不上。”
“炜哥,你看嘛,我说的干大事就不能惜财,该换装备就得换,你这破火药自己改装两下,稍微快一点就要呜哇呜哇抽风——”
“就你会说话!”
“……那你说,追都追不上,还想撞他们给点颜色看看,白日做梦哦。那是豪车,车屁股都摸不着。”
“炜哥,今天干脆不整了,我觉得价钱谈得不公道,这么难教训的人只给五十万怕是少了点哦。我们再跟雇主谈一谈,必须涨价,不然就准备辆顶配速度快的车。”
“对,我也是这么说。”
开车的炜哥嘴里叼着烟。
听两个兄弟你一言我一语,也觉得有道理,“不追了。徐三你给墨镜打电话,让他再加五十万,不加不干了,十万定金不退,不服有本事去告我们。”
“好嘞。”
后排身材精壮,脸上长一颗大痦子的男人赶忙拨通一个号码,开口就是:“事情难办啊,老板,加点钱哟。”
被唤老板的男人蹭地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表情一黑怒骂:“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他嗓门大。
吼得一墙之隔的客厅里,打着毛线看电视的女人吓了一跳,手一抖错了两针。
她立刻吼道:“春亮,你在跟人说话还是吵架,大晚上的能不能小声点?”
巩春亮赶紧捂住手机。
随手拿起外套一声没吭摔上门出去了。
等出了门。
他才跟电话那头说:“没钱,能办就办,不能办拉倒,没让你们杀人就叫你们把人撞成残废,就算被抓到也就坐几年牢,几年换几十万,还嫌不划算?”
“爱干不干。”
巩春亮挂断电话。挂完琢磨这样也不行,万一他们把自己捅出去怎么办?
不记名电话卡能扔。
偏偏老婆刚刚喊了他一声,对面不知道听清没,他可一年牢都不想蹲啊。
思来想去,他决定逐个击破,让他们两两联盟干掉另外一个,这样他依然付剩下的几十万,几十万还能两个人分,不相信他们不心动。
反正杀谁不是杀?
一旦有了命案在身上,他们肯定不敢到处攀扯,只会躲到天南海北去。
反正老板给了两百万。
给出去五十万,他还能留下一百五,再去医院或是天桥找个替死鬼,豁出命撞上去。
目标残废都是轻的,没准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不错,就这么干!
同一时间。
黑色宾利上了高架后,面包车就消失了。
“……可能只是同一条道?”
钟元想了想。
最近自己也没得罪人啊!会不会是大家想多了,那辆面包车不是冲自己来的,就是顺路?
卢明朗则摇头。
他坚持自己的判断:“不,钟总,灰色面包车的行进路线、提速节点跟我们重合太多,我认为对方的目标就是咱们。”
“不过您不用担心。”
“我拍下车牌号了,很快就能摸清对方的底。”
钟元闻言。
绷着的弦确实松了些许。她点点头,道:“好,那就交给你了,卢哥。”
直到回家,她依然没想清楚谁会跟踪自己。
还用面包车跟踪?
钟元绝对想不到‘跟踪任务’是外包的,而层层外包下,从业人员的专业素养也在一级一级下降,从专业杀手到地头蛇再到外地临时工……
这事她没跟任何人讲,怕大家担心。
可还没等卢明朗把面包车车主查出来,次日黑色宾利就出了车祸。
简直猝不及防。
但不是她的车,而是同小区路人甲的。
说来也很玄学。
因头天被跟踪,钟元看车库里的宾利不顺眼,最近都不打算开它了,出门上班便临时让司机换了奔驰商务车。
他们的车出银杏湾时,孔婕还看到过前面有辆宾利同款,还开玩笑:“钟总,那辆车的车牌号跟你家那辆差不多,你的是岷BC522V,那辆是岷LC522V。”
钟元被她提醒,也好奇地瞄了一眼。
确实容易认错。
对方似乎也要去未来城方向,从出银杏湾就一直同路,一路上都没出现状况。
只是在驶上跨江大桥后,忽然一辆货车从后方超车,而后就宛如喝醉了似的左偏右拐,蛇形走位。
紧接着——
就听到砰地一声巨响,随后是连续的砰砰撞击声,一连撞了十来辆车。
钟元乘坐的奔驰商务尽管躲避很及时。
却仍旧没逃过追尾,她老老实实系了安全带,脑门依然被撞得瞬间鼓了个大包。
彼时钟元还没意识到这是人为的车祸。
卢明朗也因一瞬间的撞击头部有轻微受伤,他轻轻晃了晃脑袋,反应依然迅速。
“钟小姐,我能到前面帮忙吗?我在部队时学过简单的外伤包扎,或许能帮上忙。”
作为保镖,一切要以雇主为先。
但作为退伍军人,骨子里的那份正义感又促使他见义勇为。
钟元没有不允的道理:“你放心去。”
她碰了碰额头的鼓包,忍不住嘶了一声,但声音很平静温和,“宁骏,你也去帮忙吧。”
“还是让宁骏留在车上保护您。”
这时候还保护什么?
钟元愣了一下,眼神狐疑抬头。
对上卢明朗严肃沉重的眸子,忽然好似一道电光闪过,她明白了。
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我知道了。”
意识到很可能是自己牵连了一堆无辜路人,钟元心里五味杂陈,很不好受。
她垂着眸子把最近可能得罪的人全捋了一遍,觉得能干出这种事的要么是陶家,要么是赵望旌。
但陶家可能性更大。
因为赵望旌目前依附于霍北晶。
霍北晶是霍家人。
就算一开始她不知道自己有宴外公这重护身符,但要找人干这种事时,要调动值得相信的人干赃事,不可能不打听。
毕竟八月份自己才在那位霍家姑姑面前露过脸。
她就算要整自己。
也只会通过一些合理合法的商业手段,比如运用政策压缩朝元的发展空间,打击朝元的扩张战略。
直接买凶……
对霍北晶来讲,手法太粗糙,太没有必要。
最关键的是——
她在赵望伋和赵望旌之间是隐身的,仇恨值没到那份上。
而在陶家人眼里她的存在感便很强了。
陶向荣的子女跟自己来往后,陶向荣忽然开始对陶向征几个发难……
怎么看自己都是那根搅屎棍啊。
且陶家人对买凶、跟踪这套玩得很娴熟,对自家人又是封建迷信、又是下药、又是绑架的,用在她身上倒也不足为奇。
“孔婕,回头跟派出所联系一下,看看车祸死伤情况,我想捐一笔款给这次事件里受伤的家庭。”
孔婕愁眉苦脸点了点头。
“钟总,你说那货车真的是冲咱们来的吗?”
钟元希望不是。
她希望卢明朗的判断是错误的。
否则一想到同小区的住户阴差阳错替自己挡了伤害,就算非自己所愿,心里也会一直记挂这件事。
她坐在车里无心工作。
闭上眼,静静等待120和交警的到来。但等了一会儿后就坐不住了。
见桥上堵塞的很多车主都下车聚集到前方,钟元想了想,也推开车门下车,“宁骏,你也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可是钟总——”
钟元抬手制止他的话:“放心,现在大多数人都下车了,众目睽睽下就算有人想动手都很困难。”
宁骏思索几秒。
郑重点了点头:“那我去帮忙了。”
钟元慢慢凑近围观人群。
很快便听到120急救车的声音,交警的车就缀在救护车后面,而透过人群,她粗略扫视一圈,就看到好多辆车撞得横七竖八。
其中跟在货车后面的那辆白色轿车最惨不忍睹。车头就像是被巨力狠狠揉皱的废纸一般,驾驶室前的前轮更是踪迹全无,周边汽车碎片四处散落,如同下了一场怪异的 “金属冰雹”,地上还有不明液体蜿蜒流淌,看着格外渗人。
白车旁边站着一名男子打电话,似乎是车主,看模样伤势不重。而另外几辆车旁也站着人,一个个都在打电话,十有八九是在跟保险公司沟通。
很快——
救护车将伤员拉走,卢明朗和宁骏回来了。
“货车司机情况不太好,酒驾,其他受损车辆的车内人员目前看起来没有重伤或死亡的情况,基本都是轻伤,但还需到医院进一步检查。”
一听轻伤,钟元悬在半空的心稍稍安定些许。
太好了。
她没背上孽债!
说真的,钟元心里真的太害怕了。
害怕因自己得罪人而导致别人的死亡,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她不确定需要多久,要听多少心理课、哲学课才能抹掉心理阴影。
至于司机情况不太好,她巴不得他死了干净。
太缺德了!
时值早高峰。
跨江大桥上堵了一个多小时。
这边堵着呢,新闻记者就在现场进行直播。镜头在前方车屁股被撞散架的黑色宾利上停留的时间很长。
宴修元今天不用出门。
正在陪外公外婆吃早饭看新闻,刚好看了个正着。而就那么凑巧,车后半部分撞得非常严重,车牌卷边还摇摇欲坠,只来得及看清‘522V’。
同样的车型,同样车牌尾号……他脸倏地就白了,心乱如麻。
一贯理智的男人压根没想起回隔壁车库确认一下,也不敢跟外公外婆讲。就怕九十来岁的二老被刺激进医院里,他佯装淡定说临时有事要忙,拿上车钥匙慌不择路出门了。
“……饭都没吃完就跑,有什么事非得赶这么点时间?”
宴外公看报。
没注意到外孙的动作。
宴外婆倒是看到了。
但她不敏锐,还对着老伴取笑呢:“看,这么大人了,鞋还穿错一只,到底忙什么?”
宴外公被老伴一推。
很给面子地抬起头瞄了眼,宴修元已经上车,他没见着,便敷衍了一句:“可能也是年轻人的潮流?”
“还流行这样的?”
宴外公“嗯”了声,煞有介事道:“元元前天陪你捡豆子,不就穿着两只不一样的袜子吗。”
老太太将信将疑,小声嘀咕:“不懂这些小年轻一天天的喜欢什么,还说那是不对称美,我看就是粗心大意,袜子给拿错了。”
“……”
急匆匆开车出门的宴修元没注意到鞋穿错了。一路上他都尽可能保持注意力的专注。
给钟元打了好几通电话。
没人接。
助理和保镖的电话他又没保存,越联系不上心里就越着急,越着急精力越难集中。
好在一路安全抵达跨江大桥。
只是车子离大桥还有一公里距离时就堵着动不了了,他只能弃车朝桥上狂奔,边跑边继续给钟元打电话。
桥上。
伤员已经被120全拉去医院了。
交警正在清理路面飞得四处都是的金属残片,说很快就能恢复交通。
钟元下车时忘了拿手机,根本不知道有人心急如焚,担心得肺都要炸了。
她还扎在围观人群里听大家讨论司机是死是活,突然感觉身边一道黑影飘过,直奔前方宾利。
被交警给拦住。
“诶先生你别往里走了,这边还在清理呢,你要找认识的人该去医院,伤员都送过去了……”
宴修元抓着交警胳膊:“黑色宾利里的人呢?伤得重吗?送的哪家医院?”
忽然有人冲到交警堆里,大家都往那个方向看,钟元也跟着扭头瞅。
这一瞅——
啊呀,那不是自个儿的亲亲男朋友吗?
再看头发乱糟糟的,四面八方的支棱。脚上的鞋更是不成一对,左脚灰拖鞋,右脚米白皮鞋,她心里酸酸涨涨,又感动又好笑。
赶忙跑上前。
嗓子一不留神破音了:“老公,我在这儿呢。”
满心焦灼的男人听到熟悉的嗓音,猛地回头,就见让他挂心不已的女人活蹦乱跳,就在不远处原地蹦跶,冲他招手:“我在这儿,我好好的呢,你快出来。”
宴修元鼻子微热。
眼眶忽地染上一抹水色,强烈的害怕后是劫后余生的喜极而泣,他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此刻根本控制不住,嘴角先抿了一下,旋即咧开一点点弧度,渐渐地,越咧越大。
那笑容看得钟元鼻子跟着发酸。
察觉到对方似乎比自己更需要安抚,钟元忙张开手臂,作出全心依赖的模样:“别傻站那儿了,我刚刚怕死了。现在,立刻,你快点来抱我。”
彷佛扎在地面的长腿终于迈开。
几个大跨步迅速冲向钟元,用力把她揉进怀里,声音沙哑低沉:“吓死我了。”
“嗯,我也被吓到了。”
钟元也用尽全身力气回抱他。
还拿在寒风中看热闹被冻得冰凉冰凉的脸颊用力蹭了蹭他的脸:“还好我的第六感神准,看宾利不顺眼,果断换了车。”
“不过老公,我有点冷~~~”
平时钟元不会喊老公。
对她来说,老婆老公这个称呼更适合持照上路后。她只有偶尔在床上被吊得七荤八素时会没节操的瞎喊几句,什么肉麻喊肉麻。
但此一时彼一时。
他被吓到了。
钟元下意识没像平时那样喊他宴教授或宴修元,而是用这个“听着似乎更亲密”的称呼来缓解他的紧张和恐惧。
宴修元一听她冷。
赶紧拉开大衣把她整个人塞进衣服里。
“还冷吗?”
“一点点。”
“喂,先生小姐……”交警提醒,被无视了。
“你来了我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嗯。”
“喂喂,先生小姐,能不能麻烦你们退后一点?我理解你们安抚彼此的心情,但是不要影响大家的效率哈,你们说对不对?”
交警无奈,再次拔高音量提醒他们。
钟元回神:……尴了个尬!
再听旁边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粮的群众也忙不迭附和:“对对对。”
“你俩退回来点再慢慢说~~”
大家笑声里带着善意,并未觉得两人碍事,不过钟元还是尴尬得当场把脸埋进宴修元胸膛。
她决定上车前都不要露面了。
她缩起身体躲在大衣里。
拳头锤了宴修元一下,低声催他:“车子在后面,快快快,把我搬回车上。”
宴修元的情绪逐渐舒缓。
看她害臊。
怕她一会儿恼羞成怒,直接托起她的翘臀像抱小孩一样迅速跑回奔驰商务车。
两人这一番‘落荒而逃’惹得遇上车祸本来心烦气躁的众人不禁会心一笑。
竟没那么烦了。
上车后的钟元捂着脸哀嚎:“……完了,完了,我刚刚在干嘛呀,我一定是被琼瑶女主附体了。”
宴修元跟她挤在后座。
还是把钟元裹在大衣里,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他的手臂环在她腰上,钟元整个人几乎坐在宴修元大腿上,尽管车里不冷,但肢体相交似乎才能让他感到安全。
她嘴上没说什么。
行为上其实很自然地在纵容他。
“不怕,反正没人认识我们。”宴修元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还好你没事。”
“放心。”
“你看,我只是脑门上撞了个包而已,很快就消了。”
宴修元轻轻触碰额头的鼓包。
“嘶,疼~~”
“不摸了不摸了,我吹一吹。”
“……”
“孔秘书,我的车在路段下面大概一公里处,白色沃尔沃,车牌岷B3121C,你能帮我把车开回银杏湾吗?”
“没问题,宴先生。”
孔婕接过钥匙下去挪车。
“把车开回去后就直接下班吧,今天大家都受惊一场,我宣布放假一天。”
“哇噢~~”
“今天周五,那我不就连休三天了?”孔婕很高兴,“谢谢钟总!”
钟元摆摆手,她也要回家平复一下心情。
几人等着交通恢复。
路段通畅后,宴修元先带钟元到附近诊所涂药水,原本是打算直接回家的,钟元却让宁骏把车开往公安局。
“不是意外?”宴修元皱眉。
钟元:“我怀疑不是,不过也不确定,所以先到警局备个案。”
一行人敲开交通管理部门办公室的门。
“……你们要提供线索?”
钟元点头。
嗯了声:“对,我们怀疑货车司机是有预谋的。”
两名做笔录的警察对视一眼。年长那位表情没变,很冷静地问:“怎么讲?”
“是这样的警官,昨晚我的车在富盛路段到桂湖路一直到高架都被一辆灰色面包跟踪,我是一辆黑色宾利,今早……”
钟元把早上跟同款宾利一道出门,两辆车车型、车票都高度相似,货车恰好撞到宾利的猜想全说了。
警察起初没特别当回事。
有钱人疑神疑鬼,下意识夸大化的例子他们见得太多了。
等听到两车车牌只有城市编号字母不同,两名警察几乎不约而同般脸色严肃起来。
透着凝重和威严。
“钟女士,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资历深的那名老警察微微停顿,换了个说法:“或者说,你最近跟谁结过仇吗?”
钟元眉头紧锁。
嘴唇微张,欲言又止,话语在舌尖上打转,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消散在空气中。
她手指不自觉地勾起手机壳上的玩偶吊坠绕了绕,任谁都能看出她很踟蹰不定。
宴修元握住她的手。
一些细节他不清楚,便没插话。
“这个问题不方便回答吗?”
“你要知道现在涉及的是你自身的安全,如果你不把知道的线索说出来,不配合,那么很可能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钟元不是存心隐瞒什么:“容我想想怎么讲。”
她不确定此时说出陶家是否合适。
会不会影响到陶向荣的计划,但折腾到自己头上,她就一点儿也不想忍。
“事情有点复杂,一言难尽。”
“没关系,你慢慢讲,你想起来的细节越多,越有助于调查这起连环车祸案。”
“那行,那我就开始说了。”
钟元再次给自己叠甲:“警察同志,我没有证据,全是猜的,但绝对没有报假警的意思。”
两名警察本来严肃的脸上因她慎重的模样添上一分笑意:“没事儿,你只管讲。”
钟元嗯了嗯。
把陶家几兄弟内斗,自个儿无意间撞见,于是不忍心提醒陶向荣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事情大概就这样,除此以外,我跟陶家其他人都没交集,目前我能想到最恨我的大概就是他们。”
第115章
跨江大桥连环车祸一开始由交警进行事故调查, 责任划分,结果现场调查还没结束就接到疑似买凶的报案,涉及刑事就由刑侦部门接手了。
钟元去公安局提供完线索无事一身轻。
除了住在隔壁的二老, 其他人一点风声都没听说。他俩心知肚明车祸存在人为故意的因素, 外公外婆不清楚内情, 只当意外。
外婆不知打哪弄了一盆柚子叶水给她洗手, 钟元揣着玩游戏抽卡先洗手的虔诚心情, 陪着折腾了一轮。
而后身边又多了俩保镖。
保证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应对大部分突发情况。
只有一个例外——
詹安平。
他属狗鼻子的, 专门嗅车的那种。
“钟元, 你没事吧?”
手机那端语气有点急但又没特别急,钟元没耍宝,难得正经:“没事, 好得很。”
她还狐疑着呢。
“那车又不限量, 你怎么认出我的?”
钟元说的撞款宾利, 詹安平说的却是换后的商务车, “前盖的小狗趴卧装饰……”
她拍了下脑门, 好吧,给忘了。
临时更换的那辆车前盖的立标后面确实摆了个狗狗装饰物,非常小, 不到2cm高。
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它的存在。
是照着如意的样子做的, 完工时发过朋友圈, 新奇过几天, 早忘了。
“你眼睛挺尖呀。”
詹安平有点小得意:“那是,你车库里的车哪辆有磨损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钟元翻了个白眼。
哼哼道:“以为它们都是你的呢。”
“你要是给我, 不就成我的了吗?”詹安平闻言那是一点不心虚。亲表妹的车,跟自己的不就一个意思吗?
不过他不是光进不出的人。
虽说钟元活蹦乱跳,没受惊吓, 但还是决定提前把过年礼物给她,转移一下近距离遭遇连环车祸的坏心情。
“下班我来家里找你,你让蔡阿姨做烤乳鸽呗,好久没吃,馋死我了。”
詹安平边说还边吸溜口水。
钟元无语:“……家里缺你那一口了?”
“倒是不缺。”詹安平嘟囔:“可我敢回去吗?”
钟元发出幸灾乐祸的哈哈声:“活该。”
詹家的同辈里,两个表姐已婚已育,大表哥跟女朋友感情稳定且两人都不在茗城,也就过年被催一催。
剩下自己和詹安平。
几个舅舅、舅妈从不插手她的私生活,至于钟建华,也没在这事上多嘴。
他的想法倒是非常直白,谈恋爱有什么不好?
宴家的人脉捏着,财产也独立;一旦结婚,如若哪天感情不好了钱难分、情分也难分。
这话是他亲口说的。
既馋宴家在其他领域的能量,又暗戳戳表示宴修元身家不如她丰厚。
他这人心思扭曲了一辈子。
嫌不多就算了,又嫌不够少,不能让他搓扁捏圆,没势弱到说打发就能随意打发。
反正以钟建华骨子里的自私,以为她不提结婚就是不想多个人分自己财产。还洋洋得意地夸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颇有他的风范。
钟元无语得很。
詹安平不一样。
在长辈心里他多少有点跳脱、不靠谱。在对待时不时犯幼稚病的男青年这件事上,全天下的父母莫名其妙相信一条‘真理’——
男孩子嘛,有家庭后自然而然就变稳重了。
彷佛结婚成了治毛病的灵丹妙药。
这不……
今年忙着催婚呢。
催得他一直出差,都不怎么敢回家了。可惜身为独子不回也不行,是以每次回来前必跟钟元发牢骚。
“你说我妈也真是的,我前脚刚把她劝住,她说不管我了,后脚跟二伯母一唠嗑,听詹珍丽一聊育儿经,抱孙子孙女的念头瞬间死灰复燃,她怎么不想想,万一我不孕不育……”
“噗——”
“……咳咳,没事儿,隔壁市别的不多,男科医院最多,最擅长治不孕不育了。”
钟元揶揄。
趿拉着拖鞋,接过蔡阿姨特地给她做的压惊小零食:“其实不想相亲可以好好跟家里说,只要你有明确的人生规划,我不信他们还逼你,难道他们不怕太心急反倒催出一对怨偶吗?”
天下的父母大多数都是疼爱孩子的。
当然,她爹妈属于少数派。
关键在于詹安平并不坚定,他在这事上的态度有些含糊其辞。
有时会配合着参加饭局;有时又梗着脖子反抗几下。自己不坚定,又没有确切的想法,三舅三舅妈当然就要帮他规划了。
詹安平也知道自己的毛病。
被钟元似笑非笑的一戳,讪讪笑了声:“那,那我也没说不谈,这不是没遇到心动的吗?”
钟元再次翻了个大白眼。
看吧。
就说他自找的。
“只加烤乳鸽就行了?”
“……再加一个靓汤,苦瓜排骨?”
钟元正要“嗯”,就听詹安平一派求表彰的语气道:“差点出车祸这么倒霉的事肯定要捞点好处是吧,不用谢,哥最懂你。先这样啊,我到机场了,晚上见。”
“等等,什么意思?喂——”
……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钟元一脑门问号,心里已经预感到不妙了。
果不其然——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她接到了全家人的问候。应付完大家已是唇焦舌敝。
钟元累得瘫在躺椅上半天不想动弹。
而被应付的其中一员,钟建华,挂电话时没觉得哪儿不对,待看完几份报表忽然福至心灵。
不对啊。
钟元像他,典型的工作狂人。
别说差点出车祸,就算撞车了,只要人没事处理完肯定还得去公司。尤其年底忙碌,公司事多不说,各种各样的活动全挤一块,需要亲自做决策的会议太多了。
一不是周末,二并非下班时间,电话那头却隐隐约约出现了蔡阿姨的声音……
不对劲。
绝对有问题。
想到这儿,钟建华虎目精光尽显。
一对浓眉紧皱,眉心挤出好几道褶子,不放心地又打了一次电话。
还特意拨家里的座机。
“小姐,钟先生的电话。”周阿姨道。
钟元正在看分公司交上来的预算方案。每年放假前都必须落实下来。除此以外就是KPI目标和高管PBC的制定,确保明年战略规划能得到有效执行。
乍听钟先生三个字,钟元‘啊’了一声,下意识问:“钟建华,我爸?”
周阿姨:“是的。”
视线落在手机上几秒,狐疑两秒后她似乎懂了钟建华的脑回路,钟元嘴角控制不住地撇了下。
摆摆手:“知道了,我给他回拨。”
离得最近的书房设有座机。
钟元此时在二楼观景露台瘫着,并不想多走那几步,她搁下手里文件,半坐起身拿过手机。
“爸,刚有事还没说完?”
钟建华:“早上那车祸究竟怎么回事?”
嚯!
还挺开门见山。
钟元眉梢微抬,看着后花园开得张牙舞爪的腊梅,语气跟没事人一样,挑挑拣拣着说了。
先前没主动提是觉得没必要。
能解决的事她向来不爱拉外人入场。但既然被说破,装傻充愣也大可不必。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钟建华脸色发沉,“这么大的事你——”
想到大女儿反叛不驯的性格,说到一半他顿住话头,训斥的言语重新咽回去,转而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钟字,陶家李代桃僵的老几,老四是吧,还是老五的生父从东南亚回来的?你把那人的资料发过来一份,爸爸帮你处理。”
钟元颇感意外:“您在那边还有人呢?”
钟建华嗯了声。
道:“这两年往那边出口过钢管,有所接触。”
具体怎么处理,也没说。
钟元联想到近几年那片地域上层出不穷的局部火拼,有点怀疑华亨钢管到底干嘛了。
不过做生意呢,钱是大爷。
作为卖家,保证钢管出国时是钢管就行了,难道还能管住甲方魔改吗?
不现实。
但是……
“这事不用你管。”
“我怎么就不能管,我是你老子——”
“又没说你不是。”钟元啧了一声:“那是陶家老头应该处理的事,你上赶着出什么力?”
“还专程把人骗回东南亚处理,呐,您也不嫌费事儿。”
钟建华:……
嘿,他这是为谁操心为谁忙?!
这大闺女真是不识自己的一片慈父心,一会儿你,一会儿您,那阴阳怪气的味儿——
心里叨叨没完,实则钟建华倒是没恼。
他还算有数。
跟大女儿的关系处成这样属于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遂左耳进右耳出,只问正经事:“确定不需要爸爸帮忙?”
“不用。”钟元不想再说这事,突然问:“初二参加冬令营去了?”
“嗯,前几天出发的。”
话题转得生硬。
钟建华哪能看不出她不想自己插手的决心啊。
暗暗叹息一声。
顺势接话:“初二今年不能回家吃年夜饭,元元,今年到爷爷家团年吧,这么多年都在陪你外公外婆,也该陪一下爷爷了。”
“他老了,陪一天少一天,你别嫌烦。”
自丧女又丧妻,老爷子的精气神就彷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胃口变差许多,还时常忘记事。
除了念叨妈和宝珍,就属念叨元元的次数最多,嘿,从前不见多么疼爱,如今却……
钟建华也搞不懂老爷子的心态。
只身为儿子,见这情形终归心里不落忍,就希望老人家晚年少点遗憾。
钟元默了默。
爷爷病了竟会念叨她?怪叫人恍惚的。
她跟老两口属于话不投机半句多,恨倒是不怎么恨。年少时痛恨全世界时当然没漏下他俩,但人都会成长。
如今什么都有。
早就不介意那些,思忖须臾便答应了。
钟建华嘴上应得好好的,不管,不插手。扭脸拨了几通电话出去。
“老覃,是我啊,钟建华……”
“老周,明天一道吃顿饭?”
“……”
*****
陶家接到公安局打来的电话也非常懵。
新闻他们看到了。
朋友圈还刷到了现场视频,看得出来非常吓人,具体情况倒是不清楚,毕竟各路媒体总是群魔乱舞。
一会儿死了俩。
一会儿死了仨,过不了半小时另一家媒体报道的重伤亡故人数就又增加几个……
都在猜测货车司机是不是报复社会?
某些无良公众号为了吸引眼球直接用“疑似女司机”这样的噱头作标题。
英盈刷到时忍不住唏嘘:“还好出门晚,错开了。”
原本约了未来城的向董谈事的。
谁能想到事情竟敢跟自家扯上关系,从公安局出来,两公婆齐刷刷黑脸,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不能拖了。”
英盈秀眉重重蹙起,又愤怒,又带着几分外露的忧惧:“只是提醒一句,什么多余的事都没做他们就敢下狠手,咱们一家人挡了人家的富贵路……”
尽管办案警察没下结论。
但英盈心里已经认定幕后主使就是家里的兄弟姑子们,只不知究竟是哪一个。
尤其是老五陶向征……
除了他,老的小的她也一并怀疑上,总觉得谁都有可能。
上回邀钟元来家里吃饭。
对方意味深长讲了个豪门绑票的故事,英盈那会儿心里就发凉,可也忍不住抱着侥幸心理。
觉得不至如此。
没想到他们竟真的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心能狠到这个地步!
她越想越怕。
心底不禁涌出阵阵恨意,对身旁男人不由得带出无数控诉:“已经摸清对方的底了,还坚持年关将至不能刺激公公,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公爹就是缺大德了,如果不是他非要你们竞争到底,胜出一个最厉害的,兄弟姊妹间的亲情何至于现在这般淡薄?”
这话她从前从来不说。
眼瞧着有些人骨子里的狠辣恶毒超出想象,直奔着闹出人命的方向发展,按捺多年的怨气才如猛虎开闸一般控制不住。
英盈语气逐渐凌厉,音调也越来越高。
“你们都多大了?”
“大哥年过六十,公爹都还不放权!”
“他要把权力带进坟墓吗?”
“他永远活在九十年代,以为陶家仍然是全国首富,以为谁都指着贝弗集团过日子。睁开眼看看吧,多少人后来居上把陶家甩得远远的。不说同在首都的赵家,连隔壁都快比不上了,公爹真是越老越糊涂。”
“别人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家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他一人失能,全家失衡。”
“……”
陶向荣没打断她的发泄。
等她骂得口干时,拧了瓶盖递水过去,长叹一声:“这次是我心慈手软。”
“总想着做了大半辈子兄弟,没必要把人逼入绝境。”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眼底逐渐泛出丝丝寒意:“畜生还过什么年!”
“明天我就回去一趟。”
陶向荣顿了顿。
细细斟酌半晌,缓缓开口:“你跟隔壁说一声,这次连累到她了。”
“是连累了。”
英盈赞同地点点头:“你还说她心思深,居心叵测,再深能深过家里那几个?人家好歹不奔着咱们的命来。”
陶向荣:“………………”
这话说的!
次日,英盈带着慰问礼物上门致歉。
“抱歉,连累到你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钟元摆摆手,让她别自责:“还不确定是不是他们干的,即便是他们主使,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咱们都是受害者。”
并非她圣母或讲面子话。
这件事吧……
非要说无妄之灾就有点撇太清,太装了。
是她自个儿先打万新智能的主意,才主动卖人情给陶向荣,陶家其他人要教训自己,怎么都怨不到陶向荣一家四口身上。
“我报了警,希望不会碍你们的事。”
“千万别这么想。”
英盈本就心存愧疚,一听这话愈发感动,“说到底还是被我们家的家丑给牵连了。不过钟总放心,等事情结束我们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钟元再次宽慰她不要放心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摇摇头。
感慨道:“我毕竟不是他们的重点,你们才是。”
“陶奕陶枞身边还是该多放点人。”
英盈心猛地一提,轻声嗯了嗯。
钟元见她听入心了,并未觉得自己多事,语气遂又亲近几分,直言评价:“你家的兄弟妯娌实在不怎么讲武德。”
“不过这类人大都这样。”
“越穷凶极恶的家伙骨子里越是欺软怕硬,就爱对老弱妇孺下手。”
陶向荣不争有什么用?
只要兄弟姊妹间的猜忌一天不消,就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要么争到底;
要么一次性把他们打残打服。
老话讲拳头才是硬道理。
只有被暴揍后,他们才会真切领悟到‘哦,原来你是真的不想掺和’,而不是‘你在装,你不争是没能力掺和’……
英盈肩膀微微一抖,神色动容。
情绪彷佛找到了出口。
睫毛忽地颤动,一滴泪随之滚落,意识到落泪不妥,又迅速抽了张纸巾摁掉。
眸光隐隐透着一股护犊子的狠意:“敢对我的孩子下手,我就算拼死都要拉他们一起入地狱。”
语落。
她紧紧抓住钟元的手,又是好一番推心置腹。钟元听着,时不时宽慰几句,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
英盈拜访后没过几天,一把年纪还生龙活虎的老陶董忽然病了。
陶家几弟兄的不合彻底摆在明面上。
消息是狗仔爆出来的。
准确说,是陶家内部有人授意爆的,不清楚是哪一房干的,但在刻意的推波助澜下,不到两天,贝弗集团陶副总疑似非亲生的消息迅速传遍全网。
至于哪个陶副总,娱记压根没说明白。也正是这种含含糊糊的爆料,才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讨论究竟是谁是那个野种。
是谁的妈给老陶董戴了绿帽。
更甚者不少网友哄笑,说给‘滑阿玛’戴绿帽的不止一个。
钟元浑水摸鱼。
趁陶家内部生乱,联合乔海生围困蚕食陶家其他几房的产业,毕竟二房的文娱和五房的零售跟乔家有所重合,一下子被他吞了不少。
乔海生也投桃报李。
掩护钟元吸纳万新智能12%的散股。至于旁的她其实还能再狠咬几块,只是深思熟虑开完小会后放弃了。
总不能把目前一盘散沙忙着内斗的陶家人逼太狠,真逼急了,没准这散沙又合成一团。
远的不说,就说陶向荣。
真咬太狠陶向荣没准主意就改了,把贝弗撑起来怎么办?
何况狗急必跳墙。
陶家另外几房都不怎么守规矩,说不得再买几次凶,拉着大伙儿一块死。
她只想赚钱,可不想跟人生死相搏。
她不想,乔海生却是有几分遗憾,“女人家,胆子不够大。”
老爷子身体微弓。
举着放大镜观察眼前青花瓷瓶,闻声侧目,瞥他一眼,见眼角、唇角都隐隐上扬,不由得一哂:“你冲劲足,她能克制住贪欲,可惜咯!”
乔海生唇角微僵。
语气悻悻:“我没那个——”
老爷子哼一声,继续欣赏刚到手的元青花:“我说可惜什么了吗?你话接得这么顺!”
乔海生:……
火速起身,温声撇下一句“公司还有事需要处理,我回去开个会”便走了。
“董家那丫头也不错。”
管家将刚泡好的茶搁红木小几上,自然而然接话:“少爷好像不中意,不过家里确实该添丁进口了。”
“嗯。”
乔家几代单传,家里就爷孙俩,连个旁亲都没有。若孙子早点结婚生子,兴许去世前还能陪重孙玩几年,享享天伦之乐。
董家嘛……
看来看去,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订婚啊?”
“绿晶大酒店,唔,一月二十五号,我记住了,一定到,一定一定。”
“……”
“谁订婚?”宴修元问。
钟元:“乔海生跟董银河,我看看日历,一月二十五,那就是农历腊月二十二……”
黄历上写着宜嫁娶,诸事皆宜。
有点突然。
但想想两家都只有一老一少的情况,联姻似乎十分正常。
“正好,参加完订婚宴,二十四还有一场民营企业座谈会,二十六到北地看雾凇、滑雪,二十九再回来。”
座谈会两年一开。
参加会议的民营企业通常是各行业内的佼佼者。两年前那次钟元没资格参加。
这次会议其实更偏向农业、实业、科技。
今年能去便是因为朝元在科技领域有所建树。如果只论赚钱的互联网行业,真就差那么一点。
而且今年不在五年计划的头尾,相对来说重要性没那么高,但对任何一家企业来说能收到邀请就已经是肯定了。
钟元当然要去的。
而在宴修元耳朵里会议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人出门玩。
“就我们俩?”
他笑起来,一双含情笑眼朝钟元望去,目光灼灼。
“不然还有谁?”钟元啧一声。
两人感情一直很好。
虽然平时都忙得脚不沾地,各有各的事业,但除开工作以外的时间,都乐意腻在一块。
在家窝着也好,出门散步、周边游玩放松也罢,几乎形影不离。
这会儿表现得喜出望外不过是日常调情。
钟元很配合他。
音调故意拉得悠悠长长:“就怕……”
“叔叔阿姨有其他安排~~”
边说,毛茸茸的拖鞋边被踢开,圆润可爱的脚丫子往男人裤腿踹了踹,作怪得很。
明亮水汪的大眼睛更是眨巴眨巴:“生日不跟家里人吃饭没关系吗?”
说来有意思——
认识十年,今年她才记住男人的生日。
从前不在意;
去年确定关系却赶上集团初立事务繁忙,给男朋友准备生日礼物小惊喜之类的事儿钟元也压根没放在心上,毕竟她自个儿也不热衷过生日,又恰逢家里连办两场丧事。
谁让宴修元的生日还恰好在腊月二十九呢。
刚好跟小姑离世、奶奶痛失爱女变得愈加胡搅蛮缠撞上了,他没主动提。
钟元又不够上心。
于是两人稀里糊涂当寻常日子度过了。
怎么着,今年都得过一过了。
毕竟仪式感这玩意儿,只要是对的人所安排,男人也挺喜欢的。
前阵子她头脑发热,还定了私人飞机,以Y?Y命名,可惜至少得等到明年年底才能交付。
唔……
对哦,直接当明年的生日礼物好了。
宴修元答:“平时有经常回家陪他们,生日在不在没那么重要。”
他大掌抓住肤色如玉的脚踝,轻轻摩挲弯来曲去、十足活泼的脚趾。慵懒地向后一靠,看着钟元语气失落:“长这么大,本来也没过过几回生日。”
“呀,这么委屈啊,摸摸哦~~”
“就这样?”
“那不然咧,还想摸哪儿?”
“……”
“哈哈,哈哈哈……呼,停停停,别挠我脚底板,我要生气了啊,我真生气了……”
二人挤成一团打闹,
千里之外的陶家则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几房难得齐聚一堂。
连外嫁的三个女儿都拖家带口回来了,脸上或凝重或阴郁或愤怒。
情绪起伏的点不同,可无一例外都非常难看。
“陶向征,你还有脸来?”
率先发难的是陶老七。
他手捏一串黑褐色珠子,盘来盘去,表情讥诮地看向陶家老四:“四姐,是你通知的吧。”
“不愧是一母同胞,爸都被气住院了还不忘拉上亲弟弟,亲疏里外很会分嘛。”
老四捏着包的手蓦地一紧。
气势却一点不输:“七弟,你不会蠢到也信了外头那些颠三倒四的谣言吧?爸都没下定论,你就亟不可待把老五从咱家除名,你比爸还权威?”
“那些狗仔哪天不造谣?”
“当务之急是平息谣言,稳住股价,而不是遂了外人的心愿内斗。”
“说得动听,怎么不提罪魁祸首是谁?”
“就是,是谣还是真你俩心里有数。真被冤枉哪会派人到茗城,还把事情闹进警察局,累得全家人跟着丢脸。”
说到‘茗城’二字,老六还故意朝陶向荣夫妇看了眼。陶向荣神色冷淡,没理会。
老六眼眸微微一黯。
半讥半笑道:“三哥三嫂,消息是你们传给爸的,老五的身世是你们揭露的,现在又玩沉默是金这套,难道咱们还真是冤枉老五了?”
英盈养气功夫不到家。
嘴巴张了张正要说话,掌心就被陶向荣用力握了握,她顿时冷静下来。
看破老六想逼他们出面赶老四老五,由他们两口子在前头顶炮,其他人在后面捡现成的。
再想到家族产业如今被各方攻击,分公司问题连连。连自家的地产公司都陷入农民工聚众讨薪的泥潭,背后是哪些人下的手他们心知肚明,无外乎周围几省的地产公司。
残酷又简单。
商场就是如此,并非有仇才能做什么,而是一旦闻到利益的气息,相关方就像蚂蟥一般蜂拥而至。
老头子病倒,各房心不齐,便是外界能接收到的最明显的信号。
回神再看眼前的情形——
嘴上说商讨大事,实际依然没脱离给对方挖坑、互相争斗的笼子,简直可悲又可恨。
尽管夫妇俩早就不准备掺和,私底下还说过看大家何时尝到苦果的愤懑小话,但真亲眼目睹偌大家庭四分五裂、勾心斗角,心中仍不免沉甸甸的。
陶向荣厌憎的瞥了老六一眼。
语气冷淡道:“如果大家是来唇枪舌剑的,我很忙,就不奉陪了。”
“三伯,您这叫什么话?”
“您把家丑张扬出去,搞得外界猜想连连,最近一个礼拜公司被挖走三个艺人不说,还被税务机构盯上了……”
“我这边供应渠道也出了岔子。”
“我更惨,富发的王富遒出尔反尔,拉扯大半年,好不容易谈妥安库拉铜矿经营权的份额,昨天却跟我讲董事会决议没通过,还得进行第四轮磋商。”
“暂时搁置好歹没彻底黄。我呢,好处轮不上,家里一出问题还要受连累,我家婆昨天当着其他人的面不给我脸……”
外嫁女儿不能染指继承权。
可除了最小的老八有情饮水饱,挑了个尚未混出名头的穷画家,老四、老六的夫家都不是无名之辈。
头顶大山一倒下,难免有了想法。
日子可不就难过了吗?
排先都跟着开心。
一个个忙不迭落井下石,生怕落后一步亏了,就等着把老五赶出门瓜分他名下的产业。
如果可以,把老四也赶走就更好了。
没想到婆家也跟着受影响,这时候她们的怨气又转向捅破天的老三两口子。
“三哥三嫂,你两口子做事真是不地道,老五犯错大可以私下协商,何必闹得沸沸扬扬,还牵连到我们身上。”
三房跟大房二房再多龃龉,好歹是同一个妈生的。这种场合,老大老二当然要站出来支持老三。
“事情究竟是怎么闹到沸沸扬扬的地步?”
“不是你们两个喜出望外,一得了消息就四处嚷嚷?事到临头又倒打一耙怪老三,老六、老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二哥你——”
“行了!”
“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怎么解决吧,大家都不希望手里产业进一步缩水才是。”
“……”
然而这场家庭会议注定失败。
没过多久——
陶家的养蛊达人在新年钟声敲响前突发脑溢血,去世了。【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