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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 痛恨


    发觉无印是差点滑胎之后, 江听雪立即盘膝坐下,让他靠在自己怀中,一掌贴住他的后背, 一掌贴住他的小腹, 运转法力,帮他稳胎。


    掌心蕴着白光, 江听雪分出一缕神念进入灵台, 声音第一次冷了下来。


    【小系统。】


    灵台封印一解开, 9527就飞快道:【宿主你冷静, 听我解释, 这是反派体质的原因, 是他自己不想要的!】


    【他自己不想要?】


    【他的体质, 或者说他的功法就是诛邪辟易, 无比排外的, 他讨厌妖, 怀上的是你的孩子, 也是妖, 所以他的身体本能地就会排斥,之前一直怀不上也是这个原因。】


    江听雪沉默一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机械音有点心虚:【这个……我也是刚刚才搞清楚。】


    9527注意到这件事,是在不久前无印下山的时候, 那时它正在观察主角那边的情况,突然听到核心程序在报警, 转头一看,发现反派有流产的迹象,顿时大惊失色。


    它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程序中病毒了,但反复扫描了几遍,都没看出来问题, 于是就去检索了一下以往的任务日志,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类似的记录。


    但数据太多,等它找到上一个类似的世界,弄清楚反派到底是什么情况的时候,狐妖宿主已经自爆完身份,开始和反派你追我逃了。


    看着好孕程序上越来越红的数值,9527冷汗狂流,疯狂整理措辞,同时在地图上疯狂闪烁小点,希望狐妖宿主能发现。


    但没等狐妖宿主抽出空去看地图,反派就已经昏迷倒下了。


    9527:……


    完了。


    望着躺在宿主怀里,昏迷不醒的反派,小光球忐忑地飘在系统空间里,等待狐妖宿主的责问。


    但直到反派的脸色渐渐缓和过来,狐妖宿主收功睁开眼睛,它都没听到一声。


    9527期期艾艾道:【宿主……你不骂我吗?】


    换做章鱼宿主,这会儿已经在心里骂了他十几遍了,但狐妖宿主心思藏得太好,它根本听不见。


    江听雪的声音一如往常:【为何要骂你?这是我的错。】


    是他把系统想得太有用了,不够小心。


    【我以后会改的。】他道。


    他说的很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9527却有点胆战心惊:【宿主……】


    【嘘。】江听雪保持微笑,【别说话。】


    心肝颤颤的感觉更明显了,9527瞬间收声,缩进角落里,安静如鸡。


    脑中没了吵闹的声音,江听雪换了个姿势,让怀里的人能更舒服地靠着,然后解开他胸前的衣襟,察看被自己打了一掌的地方。


    白皙的胸膛上,一个青紫的掌痕印在皮肤表面,与周边对比极其鲜明。


    盯着这个清晰的掌印,江听雪微微垂眸。


    他本来只是想让无印放开泥人,真让他那一掌拍下去,泥人直接就要被打回原形。


    但他没想到无印会突然那么犟,抓住了泥人的尾巴就不肯放,明明那个时候,松手退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等再想收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他也不能让无印发现自己的迟疑。


    好在伤得不算重。


    把无印的衣服理好,江听雪向不远处的泥人招了招手。


    泥人的表皮几乎已经全部剥脱,青衣也已消散大半,还剩下的一点变得枯黄,隐隐现出草茎的模样。


    被他这么一招,泥人就飞了过来,半空中身形缩小,变回拇指高的小泥雕,落入他的手中。


    小泥雕缺了一只脚,颜色灰白,腰间系着的枯草腰带也已散开,只剩一点还摇摇欲坠地挂在上面。


    落进他的手中后,那最后一点草茎也彻底断裂,泥雕骤然坍塌成沙,从指缝中落下,随风飘散。


    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江听雪神色有些复杂。


    他原本的设想,是和无印缠斗一阵,等药性发作,把他麻痹到不能动之后,再进行下一步。


    但不想无印如此针对青衣女妖,提前破了他的化形之术,以至于他不得不先离开。


    也没料到他会不顾伤势,穷追不舍,甚至动了胎气。


    如今这人陷入昏迷,和自己原本料想中有些差池,但也算殊途同归。


    算计了这么久,总算是到了这一步。


    怀里的人脉象已经平稳,脸色好看了许多,也不再冒冷汗,但眉心却依旧紧锁。


    江听雪伸出手指,按在他的眉间,揉了几下,但始终不能将那锁住的眉心解开。


    好像在昏迷中,他也依然痛恨着什么的样子。


    手慢慢放了下去,江听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闭了闭眼。


    ……该动手了。


    睁开眼,江听雪眸中已经恢复平静,他低下头,与无印额头相抵。


    灵神化作雪色小狐,从肉身脱出,撞入无印的心相世界。


    心相世界内一片晦暗。


    原本晴朗高远的天空如今阴云密布,黑沉沉地压在头顶,苍翠萧肃的山林也枯黄凋敝,再不复往日的生机。


    雪色小狐在空中跃了几下,进入宝山寺的大殿,落地之后,变回了人形。


    大殿空寂幽冷,江听雪抬首望去,只见高台上的佛像已完全龟裂,表面密布着蛛网般的裂痕,好似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崩解,碎成一堆。


    江听雪将手覆在胸前,再抬起时,掌心已多出了一颗金色宝珠,正是佛宝舍利。


    他托起舍利,法力运转,舍利顿时绽放出七色宝光,照在佛像身上。


    一接触到这七彩光芒,佛像就骤然一震,表面无数块碎裂的地方全部簌簌抖动起来,像是被强劲的吸力拉扯着一样,从佛像上拽下,飞向舍利。


    一块块碎片汇成流星雨,在飞的过程中就化作金色光点,一粒粒汇聚在一起,环绕在舍利身边。


    眨眼之间,龟裂的佛像就被剥落了一小半。


    好似被这异动惊到,天空中忽然炸开一道惊雷。


    大殿内的烛台陡然亮起,木鱼咚咚敲响,诵经声萦绕在殿内,一个个泛着金光的梵文从空中浮现,宛如数条金色的光带,将佛像护在其中,抵抗着舍利的吸引。


    江听雪加大法力的输送,舍利表面的七彩霞光顿时变得更加明亮。


    在七色宝光照耀下,大殿内的烛火被压灭下去,木鱼声和诵经声都变得弱不可闻,金字光带也开始忽闪忽灭。


    江听雪托着舍利慢慢向前走去,金字光带抵挡不住,一点点被逼退,摇摇欲坠,但仍努力存在着,不让舍利吸走佛像。


    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在顽固地想坚持下去吗?


    江听雪微微垂眸,再次加大法力。


    七色宝光骤然大放,金字光带再坚持不住,砰然碎裂。


    心相世界外,无印身躯一震,仿佛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似的,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脸上刚刚恢复了一点的血色又迅速褪去。


    随着佛像一点点碎裂,无印的脸色也越来越白,颤抖越来越剧烈,直到最后一块碎片被吸走,他身形一滞,气息迅速虚弱了下去。


    心相世界内。


    高台上已经空空荡荡,大殿黯淡,供桌从中央裂开,香炉跌落,里面的香灰洒了一地。


    江听雪慢慢收回手,舍利静静悬在掌心,上方是一团漂浮的金光。


    金光中时而浮出几句细小的经文,煌煌耀耀,倒映在他眼中。


    终于……拿到了。


    收起舍利和金光,江听雪从心相世界中跃了出去。


    无印依然倒在他的怀里,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身体也因为刚刚承受的巨大痛苦而不断地颤抖着。


    江听雪给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把他打横抱起来,向预定好的方向飞去。


    系统空间里,9527已经快憋死了。


    那个啊,宿主刚刚拿到的那个,那是反派的修为吧?


    宿主这是要干嘛啊?他是想让反派恨死他吗?!


    啊?!!!


    小光球不懂,小光球震惊,小光球想要尖叫。


    自从上次发现狐妖宿主的行为冲突之后,9527就仔细观察了他一段时间,但狐妖宿主掩饰得太好,它还是分辨不出来他到底喜不喜欢反派。


    直到刚刚反派昏迷,看到狐妖宿主那些下意识的反应,还被凶了一下,9527才终于确定——


    没错!狐妖宿主就是非常、非常、非常地在乎反派!


    它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能够肯定狐妖宿主喜欢反派,爱反派。


    剩下那百分之一,则是它结合狐妖宿主到目前的行为举止,严谨地扣除掉的。


    毕竟它实在看不懂,为什么狐妖宿主要一边喜欢反派,一边想方设法地算计他。


    如果说是爱而不得,可明明反派已经答应他,要和他下山成亲了,他却偏偏把泥人变成狐狸精的样子,在反派面前演这么一场戏。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故意变出气味,让两人衣衫不整,看起来好像做了什么的样子,还让反派听到那些刻薄羞辱的话。


    演了戏不说,还趁人家昏迷,用舍利把人家一身的修为全部吸走了。


    没了修为,反派以后就是一个普通人,虽然这样就不用担心他再去镇压主角了,但是等他醒过来,会把狐妖宿主恨死的吧?


    诱骗破戒,动摇佛心,背叛下毒,否定感情,夺走修为……


    这这这、就算是为了完成任务,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


    9527欲言又止。


    【小系统。】江听雪突然喊了它一句。


    9527秒答:【宿主,我在!】


    【你不是可以监测人的身体情况吗?关注无印,有异常就告诉我。我是说,任何异常。】


    【好的宿主。】


    简短的对话之后,灵台里又沉寂下去。


    9527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宿主,你这是想做什么啊?还有……你不把我关起来了吗?】


    【关起来?没那个必要。】


    江听雪看着前方的天空:【试探了这么多次,也没见你做点什么出来。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没用些,的确构不成什么威胁。】


    9527:……


    等等,宿主刚刚是不是在骂它没用?还有试探?什么试探??哪里有试探???


    仿佛知道它在想什么,江听雪笑了一声。


    他一句话没说,但9527还是感觉又被骂了。


    QAQ


    这还是它那个温柔可亲善解人意的狐妖宿主吗?


    江听雪:是。


    白狐妖抱着人,飞在半空中,依然长眸泪痣,笑靥迷人,但在雪白锦袍的映衬下,眼中对万事万物的冷漠底色,却显露无疑。


    唯有望向怀里的人时,那双眼睛里才会流露出一丝温柔。


    【至于想做什么,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


    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人,江听雪轻轻道:【我只是,在毁掉他而已。】


    第102章 …… 大师还不知道吧?你已怀了我的骨……


    无印醒来时, 感到了一股无比的虚弱。


    眼前一片黑暗,小腹处不再撕裂般地疼痛,但胸口发闷, 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 手脚迟滞,气息也像是堵在胸口, 喘不上来。


    身下是地面, 却不冷, 触感温热, 周围空气里也带着干燥的高温。


    他撑着地面坐起来, 手一动, 却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无印一顿, 伸手摸了摸, 才发现右手腕上被扣了个铁环, 铁环下方还连着一条沉重的锁链。


    他把锁链拉过来, 大约拉了十臂长后, 锁链拽不动了。


    试着扯了几下, 锁链响了几声,完好无损。


    铁链只有手腕粗细,原本他轻轻一拉, 便可直接拽断,现在却做不到了。


    无印闭了闭眼。


    不是错觉。


    丹田空空荡荡, 经脉也是滞涩的。


    他的修为不见了。


    放下锁链,无印摸索着周围的地面,在身后碰到了山壁,他扶着山壁站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一圈。


    两边不算远, 将将到锁链的长度,前面却不知道多远。


    走完一圈后,无印又顺着锁链,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坐下。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到了这种地步,还能处变不惊,无印大师果然好定力。”


    嗓音清朗,正是一直隐匿气息站在不远处的江听雪。


    他轻轻抬手,洞壁上镶嵌的灯火骤然点亮,将整间石洞照得清清楚楚。


    负手踱到无印面前,看着结跏趺坐,闭目不语的人,江听雪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大师,你怎么又不说话?”


    “啪!”


    手被打开,无印睁开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冰冷恨意。


    “狐、妖!”


    江听雪弯了弯眼睛:“大师不喜欢?”


    “是你拿走了我的修为?”


    “大师是说这个?”江听雪抬起手,掌心托出一团金光,他收拢五指,金光又隐没了下去。


    “你人虽然食古不化,修行倒是不错。还得感谢大师你,给了我佛宝舍利,让我能夺取你的修为。等我用舍利将它炼化了,想来就又能多出百年道行。”


    江听雪轻笑:“亲手把对付你的东西送到我手里,大师,你可真是慈悲心肠。”


    无印咬了咬牙,心口又开始闷闷发痛:“妖孽,那是你骗我……”


    “是又怎么样?”江听雪笑眼弯弯,“无印大师难道不知道?我们狐狸精,最会骗人了。”


    无印深深吸了口气,忽然一掌打了过去!


    江听雪轻轻松松接住他的手:“大师这是做什么?”


    无印咬牙道:“你敢毁我修行,我必不饶你!”


    “修为都没了,你还想怎么不饶我?”江听雪轻嘲道,“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免得又要晕过去。”


    他接住无印打来的另一只手掌,面露讥讽:“何况大师怎么只找别人原因,难道没想过,是你自己出了问题?若不是你偏执杀妖,执念成魔,我又怎会有机可乘?”


    “妖孽伤天害理,我杀妖救世,哪来的魔?”


    “真是如此吗?你杀了那么多妖,连我姐姐是哪只都想不起,这么多妖里,难道没有一只无辜?”


    “妖就是妖,何来无辜?!”


    “那金鲤呢?”


    无印动作一顿。


    江听雪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扯进怀里制住:“你说妖无心无情,但若真的无爱,又怎会有恨?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金鲤不是在为自己报仇,它是在为英娘报仇,若不是有情,它怎会舍弃百年修行,和淤泥融为一体,只为让许家村给英娘偿命?


    “英娘被推入河中焚烧时,只有金鲤在救她。人在杀人,妖却在救人,这两者,到底谁更无辜?”


    无印闭了闭眼:“都不无辜。”


    他冷声道:“许家村村人杀害英娘,诱骗过路人士替死,有罪。金鲤明知那是替死之人,依然将他们拖下河中溺亡,化作报仇的怨魂,亦有罪。村人之罪,可由官府清算,妖物之罪,却只能由贫僧这等修行之人祓除。我没有错。”


    “……”江听雪默然。


    看着面前一脸冷酷的人,他心里低低叹了一声。


    罢了,不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了吗?都走到这一步了,又何必不甘心?


    压下心底蔓延出的情绪,江听雪脸上自然地挑起眉:“无印大师,你真是比我想象得还要顽固。你可知,我为何要把你囚在此处?”


    无印一把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站在石壁边,冷声道:“无非是想折磨贫僧,尽管来便是。”


    “好骨气。”


    江听雪勾唇,跟着前进两步,抓住他想抵抗的手,箍住手腕按在头顶,身体也压了过去,将他抵在墙上。


    这姿势太过熟悉,无印眼睛一下就红了,暴怒地挣扎起来:“滚开!别碰我!”


    但他现在只是一个失去了法力的普通人,江听雪轻轻松松就将他压制住,轻笑道:“别乱动,要是动了胎气,受罪的可是你自己。”


    无印一滞,眼睛微微瞪大:“……胎气?”


    “大师你还不知道吧?”


    江听雪按住他的小腹,在他耳边轻轻道:“你这腹中,已经有了我的骨肉了。”


    无印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给你吃了生子丹,就在以往吃过的那些饭食里。大师要不要猜一猜,你是何时吃下去的?”江听雪说着,好似善解人意般,松开了钳制。


    无印双手得到释放,却没有第一时间把他推开,而是抖着手,按住自己的脉搏。


    指腹下的触感清晰传来,他的脸色忽然惨白。


    “可诊断出来了?是不是已经怀上了?”


    无印慢慢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他:“妖孽,你竟敢如此……”


    “有何不敢?”


    江听雪笑望着他,“堂堂佛门高徒,视妖物为孽畜的无印大师,却亲自为我这个妖孽生下了孩子,还有比这更大快人心的报复吗?为了让你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我可是将你的毒都给解了。”


    无印牙咬得咯咯作响,忽然一抬手,狠狠朝小腹拍了下去!


    江听雪早有防备,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挑眉道:“大师这是要做什么?它都已经有心跳了,你难道想要杀生?”


    无印手臂肌肉贲起,两眼通红:“妖孽之子,算什么杀生?!”


    “杀了它,你也得死。”


    “死又何妨?就算是死,我也要除了这孽障!”


    “宁死不屈,大师果真英勇。但若是再加上净禅寺所有僧人的命呢?”江听雪道。


    无印身形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江听雪微微一笑:“我去净禅寺找你的那些天,早已在全寺施了法,如今净禅寺所有僧侣的性命都与你肚子里的胎儿系在了一起,若我这孩儿死了,他们也要跟着一起陪葬。”


    无印嘴唇都在发抖:“你、你……”


    “别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江听雪低下头,贴住他的嘴唇,轻轻摩挲,在他伸手推过来时,抓住他的手腕,用锁链缠了两圈,按在头顶。


    “滚开!”无印眼睛红得几欲滴血,却被压制地动弹不得。


    “大师怎么急了?不是你说,什么折磨你都受着的吗?”江听雪轻笑,一手搂住他的腰,慢慢揉捏。


    缠绵了这么多次,他对无印早就无比熟悉,更清楚他的身体喜欢被怎么对待,揉弄了几下,便感觉手下的身躯开始逐渐发软。


    他往前一步,膝盖抵进去,压着身下的人,不让他躲,然后贴住了磨蹭。


    “嗯……”无印咬紧牙,忍住喉咙里的声音,拼命压制着不该有的反应,身体却在早已习惯的亲密中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红着眼看着江听雪,见挣扎无果,便一口咬了上去!


    “嘶……”江听雪轻轻吸了口气,肩膀上的人咬得很紧,似乎想让他因此退开。


    江听雪微微垂眼,反而伸手过去,扯开了他的腰带。


    没了衣衫的阻隔,飘忽的感觉顿时变得更加清晰,咬在肩上的人颤了一下,克制不住地溢出一点闷哼,又死死忍住,眼尾却还是泛起了水光。


    江听雪搂住他的腰,将想要躲开的人牢牢箍在怀中,等他呼吸凌乱、紧绷着痉挛了几下,在失神中稍稍松嘴后,才放开手。


    法力运转,肩上的伤口瞬间痊愈。


    江听雪用拇指按住无印的嘴唇,将上面咬出来的血迹一点点涂抹均匀,轻笑一声:“无印大师,我的血好喝吗?”


    无印咬着牙调整呼吸,黑眸中弥漫着水汽,却盖不住那刻骨的厌恶与恨意。


    “怎么这么看着我?莫非这样就受不了了?”江听雪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低低笑道,“这才刚刚开始……”


    ……


    石洞中分不清白天与黑夜,不知过去了多久,断断续续的声音才终于停了下来。


    地面上散乱着衣物,江听雪坐在地上,支起一条腿,撑着脸看着身边昏睡过去的人。


    无印背对着他侧躺着,眉心微蹙,脸上遍布泪痕,腰身和手腕上都带着深深的指印,腿边则搭着一条湿漉漉的衣带。


    江听雪看起来比他凄惨一点,肩膀、胸口、后背上,尽是牙印和抓伤,还有几处肉眼可见的青紫。


    满怀恨意、一心抵抗的无印大师,可比情投意合时要暴躁得多。


    不过跟系上了大概也有点关系。


    江听雪微微笑了笑,屈起手指,给他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多恨我一点吧,无印。


    这样到时候,你才不会心软。


    第103章 …… 无印惨然一笑


    无印再次醒来时, 石洞里安安静静,只有他一个人。


    他慢慢坐起身,身体依然泛着酸痛与不适。


    这种感觉是他已经熟悉的, 但此前从未持续这么久过。


    修为还在的时候, 他便是受了再严重的伤,也能很快痊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睡了一觉醒来, 身上还是酸软无力的。


    试着运转法力, 丹田内依然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


    无印扶着墙站起来, 捡起地上的衣物穿上。


    袈裟落在一旁, 上面晕着一团干涸的血迹。


    看着这团血迹, 无印慢慢将手按在了小腹上。


    他还记得那股撕裂般的坠痛, 当时他只以为, 那是毒药所致, 却不曾想, 这里面竟是一团血肉。


    ……孽障。


    小腹上的手慢慢紧握成拳,无印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在净禅寺,老主持劝他三思, 说世间男子皆薄情,让他不要还俗, 以免将来后悔。


    那时他想,薄情寡义也没什么,即便江听雪日后真的变了心,那也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到头了。


    可如果,他们之间本就没有情呢?


    这一切, 都只是一场骗局,只是一场报复。


    那他放弃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心口闷闷地痛了起来,无印惨然一笑。


    说到底,是他人妖不分,修行不够,才让自己落得如此境地,还连累了净禅寺的僧人一起遭难。


    深深吸了口气,他睁开眼,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忽然腿一软,直接半跪下去,膝盖重重磕在了地面上。


    疼痛感传来,他咬了咬牙,扶着墙站起来,继续向前走。


    在走到锁链极限的距离后,他停下来,右手上的锁链绷紧,左手伸出去,慢慢从墙边勾过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他把石头抓在手中,高高举起,对准锁链上方的小臂,狠狠砸了下去!


    眼看石头就要砸到胳膊上,一只手突兀从旁边伸过来,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无印呼吸一滞,握紧手,想要继续往下砸,手腕上的手却再次收紧,让他动弹不得,下一瞬,手中的石块也被夺走,远远扔了出去。


    江听雪冰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大师这是在做什么?想逃?”


    无印抬起眼,咬牙道:“妖孽!放手!”


    江听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忽然露出冷笑:“大师可是弄错了什么?你已经是我的阶下囚了,死与活,全在我的一念之间。你最好看清形势,不要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否则,不光是你,还有净禅寺的那些人,都要死!”


    无印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终究是慢慢泄了力道,闭了闭眼:“放手。”


    江听雪松开他的手腕,心头还在砰砰直跳。


    方才他在打坐,用舍利炼化那团金光,半途被系统叫醒,听它说无印起来摔了一跤,当即就觉得不好,迅速赶了过来,险险看到了这一幕。


    他知道无印宁折不弯,但不想他能对自己这么狠绝,竟想用砸断手臂的方法来挣脱锁链。


    若不是他交代过系统时刻注意,恐怕这人已经带着断臂逃出去了。


    他无声吸了口气,伸手去解无印的衣服。


    察觉到他的意图,无印立即往后退了一步,想要躲开,却不妨脚下一软,身形又晃了一下。


    江听雪一直注意着他,见此便直接把他拉进了怀里,语带讥嘲:“无印大师怎么虚成这样,站都站不稳了?”


    手上则灵活地避开他阻挡的动作,三两下就把他衣服解开,摸上他的腰身。


    无印以为他又要强迫,身体紧绷着,低吼道:“狐妖!滚开!”


    “滚开?大师昨晚不是很喜欢的吗?以前哪次我没让你快活,怎么今日就不乐意了?”


    嘴上轻浮地说着,江听雪手中已经细细摸了一遍,等仔细检查了他的全身,确定只有膝盖上撞出来一块青紫后,心里才松了口气。


    心神松懈之下,手上的力度就放开了一点,怀里的人趁机挣脱出去,站在不远处,忍着怒意把凌乱的衣服拉好。


    江听雪挑眉:“大师何必急着穿上衣服?我们已经恩爱过那么多次,你身上该碰的,不该碰的,我都碰了,现在遮起来,还有什么意义?”


    他低头扫了眼地面,“你瞧,这不都是我们恩爱过的痕迹吗?”


    他这次没给无印清理,无印刚刚醒过来,自己也没擦,一路走到这里,东西就顺着流到脚踝,在地面上沾了一路。


    无印看着他,咬牙骂道:“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


    江听雪轻笑一声,上前一步,手掌贴住他的小腹:“若说不知羞耻,难道不是大师更合适这个词吗?明明是个出家人,却和我这个狐妖欢好,甚至还怀了我的孩子……”


    他靠近无印的脸,在他耳边轻轻道:“无印大师,你才是不知羞耻的那个吧?”


    无印嘴唇颤抖了一下,昔日种种情愫在这一刻皆化为利刃,刺进他的心里,让他胸口发痛。


    他眼圈不由得红了起来,恨恨地看着江听雪:“你若不趁现在杀了我,来日我必杀你。”


    “大师说笑,我怎会现在就杀了你?我还要看你为我生下孩儿的样子呢。”


    江听雪摸着他的孕肚,“你瞧,它现在都这般大了,想必要不了几个月,就能出生了吧?也不知里面有几只小狐狸,若是有个三四只的,到时候生下来了,一起围在我身边叫爹爹,想必热闹得很。”


    无印双眼更红,死死盯着他,若不是他没了修为,恐怕江听雪这会儿早已变成一条死狐了。


    江听雪弯了弯眼睛:“为了我们的孩儿,大师你可得好好活下去,别一不小心就死了。别忘了,净禅寺那帮僧人的性命,可都在你身上。”


    胸口的刺痛密密麻麻扩散开来,无印闭了闭眼,用力将他推开。


    江听雪也不在意,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递了过去:“这是灵露,既可饱腹,可也安胎,是我专门找来的好东西,大师自己喝了吧。”


    无印看也不看,一点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江听雪摇摇头,叹道:“既然如此,我只好亲自喂大师了。”


    他将灵露倒入口中含住,扣住无印抵抗的手腕,将他压到墙上,在他满眼怒火的瞪视下,覆上去,撬开他的唇舌,把灵露渡了过去。


    “唔……!”


    无印被他捏着下巴,没法扭头避开,也没法用牙咬他,便只能用舌尖推拒着,不肯喝这来历不明的东西。


    江听雪也不急,顺势叼住他的舌尖,重重吮了一下。


    “哼……”


    无印身体一颤,鼻腔里溢出一声闷吟,舌尖下意识缩回,灵露跟着滑入咽喉,被咽了下去。


    确定他咽掉之后,江听雪松开他的唇舌,往后退了一点,不等他挣脱,便又含了一口灵露,再次吻了上去。


    因为刚刚被吸舌尖吸出了一点难堪的声音,无印这次没法再用舌头推拒,他被压制着,愤怒地瞪着江听雪,一副想杀了他的模样,却无力反抗,只能被迫接受他渡过来的灵露,喉结滚动着,一点点吞咽下去。


    这次之后,他咬牙道:“我自己……唔!”


    话还没说完,江听雪就再次吻了上去。


    一口接一口,直到一瓶灵露喝完,江听雪才把他彻底放开。


    因为被迫吞咽,无印眼眸微微泛起潮湿,嘴唇也变得通红莹润,江听雪用拇指揉了揉他的唇瓣,轻笑:“大师可满意了?”


    无印没说话,只是眼睛通红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眼皮就垂了下去,又猛地抬起来:惊怒地看着他:“你又……”


    江听雪勾起嘴角:“忘了告诉大师,这灵露不光可以饱腹安胎,还能安神助眠。”


    他搂住说到一半就睡过去的人,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好好睡一觉吧,等你醒了,就能出去了。”


    ……


    江听雪每隔三日给无印喂一次灵露。


    这些时间里,无印基本都在沉睡,清醒的时间不多,偶尔醒过来,江听雪也会再次给他喂下灵露,让他继续睡过去。


    他把无印带到这里,初衷只是为了让他养好身体,但无印却比他想的还要狠绝。


    以他的脾气,就算江听雪把洞里全部清空,恐怕他也能生生拗断自己的胳膊,以此挣脱锁链。


    江听雪要炼化他的修为,没法一直盯着,放任他自己待在石洞里,肯定关不住他。


    既然这样,还不如让他直接睡下去,等时候到了,再让他醒过来。


    冬去春来,转眼就过了两个月。


    春雨绵绵,细细的雨丝落在林间,将整座山都笼罩在薄雾之中,青青小草,嫩绿树叶,全都在这水汽中焕发了生机。


    山腰一角,江听雪盘坐在石洞外,闭目打坐。


    在他面前,一颗雪白的妖丹滴溜溜旋转着,旁边是无印修为凝成的金字光团,二者上方,则是散发着七色霞光的佛宝舍利。


    随着时间的流逝,妖丹旋转得越来越快,渐渐在上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气旋,被气旋牵引,舍利缓缓降落下来,和妖丹贴在一起旋转,金字光团也环绕过去,慢慢汇入妖丹之中。


    空气中的动荡越来越厉害,落下的雨水也受到影响,汇聚起来,变成一道接通天地的水汽龙卷。


    直到三者彻底合而为一,一道无形的波动骤然扩散开来,水汽龙卷刹那崩解,密集的水滴如携带着巨大的威势向四面八方冲出,沿途所有树木皆被压弯下去,荡开一圈滚滚绿涛。


    直到雨落声再次响起,江听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接住空中落下的妖丹。


    用舍利彻底炼化了无印的修为后,妖丹已经不再是之前通体雪白的模样,冰霜一般的丹身上多出了几道细小金纹,比起原本的皎洁,更多了几分圣洁之意。


    体内的法力深厚了许多,力量更加强大,但与此同时,也有一股无形的沉重气息,落在了他身上。


    江听雪对这股气息早有预料,他面不改色地收起妖丹,起身回到石洞。


    无印还在沉睡,和早上他离开时一样,身上盖着袈裟,眉头微蹙,仿佛睡得不太安稳。


    他已经睡了很久,睡梦中自己似乎也知道这件事,所以总是想要挣扎着醒来,连灵露都快无法安抚他了。


    江听雪半跪在他身边,手掌覆在他的额头,掌心白光一现,躺着的人眼皮微微颤了两下,慢慢睁开。


    江听雪收回手,道:“大师,你醒了?”


    无印茫然了一会儿,很快回想起之前种种,因为长久的沉睡,身体有些无力,但还是强撑着抬起手,死死抓住江听雪,恨道:“你……准备让我睡多久?”


    “不睡了。”江听雪微笑,“比起让你在这舒舒服服地睡着,我觉得还是让你在人间流落街头,苟且偷生更有趣。大师,你说呢?”


    无印:“……你要放我走?”


    “大师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好心了?”江听雪挑眉。


    他捏断脚边的锁链,却还留了一截坠在无印腕上。


    “挂着这条锁链,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罪人,你在哪里都不会受欢迎,所有人都会唾弃你,哪怕是乞丐,也会驱赶你,辱骂你。”


    江听雪盯着无印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道:“你会没有吃,没有喝,没有可以安睡的地方,只能像老鼠一样,在人人喊打的地方苟延残喘。不,或许还不如老鼠,因为老鼠有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力,而你没有。”


    他抚摸着无印怀胎三个多月,已经开始显怀的孕肚,轻轻笑了一声,满是恶意地说道:“记住了,无印大师,净禅寺那帮僧人的命,都在你身上。”


    他将无印扔到了山下。


    飘飘细雨中,江听雪站在树上,看着无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踩着泥泞,一步步朝远处的城池走去。


    微风吹动雨丝,雪白锦袍轻轻飞舞,在袭来的凉凉水汽中,江听雪低低咳了两声。


    修为已经炼化,天气也暖和起来……也是时候该进行下一步了。


    ……


    从此以后,世间再没有无印大师,只在徐州城里,多了一个披着脏兮兮袈裟,手上栓着锁链的疯和尚。


    第104章 他说恨我 “我恨你。”“我知道。”……


    徐州城里多了个疯和尚。


    没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 只是有一天,他突然就出现在了城里。


    原本大家也不是叫他疯和尚,只把他当做有罪的僧人, 鄙夷之余, 倒也没有这么嫌弃。


    但是那和尚进城问了一句话之后,忽然就又哭又笑起来, 状似疯癫, 再加上他身上的袈裟脏兮兮的, 大家就开始叫他疯和尚了。


    “我不知道啊, 他问我这是哪, 往锦州怎么走, 我说他是不是要去锦州净禅寺, 他说是, 我就把净禅寺的事告诉他, 然后他就突然哭起来了。”裹着黄头巾的妇人唾沫横飞。


    “一动不动的, 光愣在那流眼泪, 我还以为他傻了, 哭完了又笑,笑得比狐猴还难听,可把我吓坏了。早知道他是个疯傻的, 我就不理他了,这个疯和尚!”


    围观人群忍不住好奇:“那净禅寺怎的了?”


    “你们不知道?净禅寺没了!”黄头巾妇人一拍大腿, “听说是遭了妖祸,被只狐妖放了把火,寺里僧人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逃了,也不知道逃到哪去、还活不活着, 反正寺是彻底败了。”


    有人疑惑:“可我前些日子还听到有人要去净禅寺拜佛,说那净禅寺要开水陆法会,就在这几天?”


    “我还能骗你不成?!”黄头巾妇人泼辣瞪眼,“我大外甥前几天才从锦州回来,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不信,你自己去问!”


    “我就那么一说……”旁人讪讪。


    早春时节,城里的人不像乡下人有地要忙,得了空便凑在一起,晒着太阳闲谈。


    他们一边聊着左邻右舍的八卦,时不时便要往不远处的墙角看一眼,挤眉弄眼地发出几声讥笑。


    正午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温暖,但却吝啬于分出一缕,进入那阴暗的墙根。


    墙根处,众人口中的疯和尚靠坐在那里,脏兮兮的袈裟披在身上,直愣愣地看着地面。


    有人路过时,故意踢他一脚,他也没反应,只慢慢地将腿收回来,吭也不吭一声。


    旁人的揣测讥嘲在街头巷尾响起,却一点也传不到他的耳中,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日头渐渐西斜,街角闲聊的人各自散去,路边的摊位也渐渐收起,客栈的小二收拾完桌子,在门头挂上了灯。


    看了看墙边依然靠坐在那的疯和尚,小二回了客栈,过一会儿,拿了两个沾了灰的馒头出来。


    他走到墙角,轻轻踢了一下一动不动的人:“诶,疯和尚!”


    无印没有反应。


    小二蹲了下来:“叫你呢,听见没有?”


    他又叫了两声,无印才听见了似的,慢慢抬起眼,有些恍惚地看着他。


    小二道:“我瞧你在这坐了三天了,也不吃也不喝,你是不是想死啊?你真要死,能不能死远点?死在这,到时候影响我们客栈的生意,还得我给你收尸。”


    无印眼神晃动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一样,喃喃道:“我……不能死……”


    “不能死?那你一直坐在这干什么?要么去乞讨,要么去化缘,光坐着,还指望天上掉下来吃喝吗?”


    看他一副呆呆的样子,小二摇摇头:“算了,就当我好心,给,这两个馒头是掉地上不要的,送给你吃吧。”


    他把馒头在身上擦了擦灰,递过去,见无印不接,只愣愣地看着他,便道:“怎么,你还嫌弃脏?我可没好东西给你,爱吃不吃!”


    把馒头往无印怀里一塞,小二起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多谢施主。”


    小二脚步一顿,回到客栈,过了片刻,又拎了一小坛酒出来。


    在默默吃馒头的无印面前站住,小二笑道:“你今天运气好,我们掌柜的高兴,赏了我两坛酒。我一个人喝不完,也没个亲朋好友分享,就分你一坛。看你这锁链,想来也不是个守戒的出家人,应该能喝酒吧?这夜里这么冷,你喝点酒暖和暖和,别半夜冻死在这,还连累我麻烦。”


    放下酒坛,小二紧了紧腰间的黄束腰,转身返回客栈,嘴里还哼着不成调子的打油诗。


    “当人就做人,当狗就做狗,死了成鬼魂,一生尽本分……”


    一生尽本分……


    无印怔怔地看着手边的酒坛。


    他的本分是什么……


    修佛时,他佛心不坚,轻易便被引诱,还俗后,他无力反抗,还连累净禅寺僧人一起被害。


    修佛修不好,做人也不做好……


    他尽到自己的本分了吗……


    善有善因,恶有恶果,他修身立德,却最终只是……一塌糊涂。


    绵绵的痛苦盘桓在胸口,挥之不去,无印慢慢拿起酒坛,拨开封盖,仰头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刺激得他呛了起来。


    他捂着嘴咳了一会儿,等缓过来,便再灌了一口。


    烈酒入腹,化作热意返了上来,无印头脑开始昏沉,胸口的痛苦在这昏沉中,慢慢被压了下去,但又有另一种闷痛泛了出来。


    一道红衣身影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桃花眼弯起,泪痣轻摇,始终专注地望着他,言笑晏晏。


    无印一顿,抬起酒坛,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但不论他喝下再多的酒,眼前的身影还是挥之不去。


    因为喝得太快,他再次被呛到,弯着腰剧烈咳嗽起来,咳到眼圈通红、眼尾湿润,才慢慢停了下来。


    他按着地上的酒坛,闭了闭眼,石洞中的一幕幕闪现在脑海。


    他睡了太久,醒过来时已经过了冬天,记忆却还停留在刚刚被抓起来的那几日。


    所以他还清楚地记得,江听雪是如何对待他的。


    那些充满了强迫意味的情.事,没有以往那些热切的拥抱,没有那些密集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亲吻,有的只是冷冰冰的压迫。


    白狐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往日的情意,只是冷淡的看着他,单纯地羞辱。


    无印痛恨他的欺骗和背叛,但却更痛恨自己,明明已经知道他是妖,明明已经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却还是会在他简单的抚摸下,无法自抑地颤抖。


    江听雪说的没有错,不知羞耻的那个人,的确是他自己。


    无印自嘲地笑了笑,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他放松力道,任由自己倒下去。


    预想中冷硬的痛感没有传来,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无印抬起眼,面前的人影晃动着,凝聚成熟悉的面容,又很快涣散。


    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只是慢慢抬起手,摇晃着触到面前人的脸上,喃喃道:“江听雪……”


    手掌慢慢垂落下来,抓住面前人的衣襟。


    无印低下头,将脸埋在他的肩上。


    “……我恨你。”


    怀里的人渐渐熟睡过去,江听雪一动不动地抱着他,半晌,轻轻开口。


    “嗯,我知道。”


    ……


    江听雪没有骗系统,他的确有一个姐姐,也的确是死在无印手上。


    他说要毁了无印,说要为姐姐报仇,但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是为了报仇,才要毁了无印。


    江听雪原本不叫江听雪,他还有另一个名字,但那个名字跟姐姐很像,他不喜欢,所以在有了新名字之后,就把那个弃之不用了。


    他与姐姐一母双生,从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开始竞争。


    竞争养分,竞争地盘,竞争一切生存所需,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壮。


    妖的规则是弱肉强食,只有强大的个体,才有资格活下来。


    出生之后,他们依然在竞争。


    母亲没等他们长大,就很快死去了,留下的他和姐姐,没有抱团互助,而是开始了厮杀。


    双生子力量同源,比其他妖物更是大补,若是吞噬对方,就能变得更加强大。


    他们斗了千年,姐姐修杀戮道,以血气修行,江听雪不屑欺凌弱小,便一直清修,积攒功德。


    但清修的法力到底比不上杀戮来得快,在锦江边遇到无印的那天,是他拼尽全力,在姐姐身上开了几个洞,自己也被打断了一条腿,元气大伤。


    他耗尽法力,变回了原形,本以为会就此死去,却不想被无印捡了回去。


    醒来时,他躺在干净的被褥里,腿上的伤被细心包扎过,一个小和尚坐在旁边的蒲团上,闭着眼睛念经。


    小和尚长得漂亮可爱,江听雪喜爱一切好看的事物,盯着就挪不开眼。


    他盯着太久,小和尚从入定中醒来,看他醒了,很是高兴。


    他说给江听雪起了个名字,因为他毛色纯白,像雪一样干净,所以叫他雪儿,问江听雪喜不喜欢。


    江听雪觉得不错,尤其是知道这里是宝山寺后,就更觉得不错了。


    想到这里就是供奉着佛宝舍利的宝山寺,江听雪那颗狐狸心顿时就活泛了起来。


    他是一贯清修不错,但也不代表他不能借点外力吧?


    正好他现在元气大伤,妖力全无,跟普通狐狸没什么两样,江听雪就假装自己是一只受伤的普通白狐,在宝山寺住了下来,伺机偷取舍利。


    救他的小和尚叫无印,是宝山寺主持的小徒弟,天生佛心,空明澄澈,佛宝舍利就是由他守护。


    弄清楚这一点后,江听雪就厚着一张脸皮,撒娇卖萌,哄得小无印咯咯直笑,天天抱着他不撒手,去哪都带着他。


    但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江听雪就慢慢放弃了盗取佛宝的想法。


    小无印年纪不大,但佛心通透,干净善良,江听雪虽是故意哄他开心,但也确实很喜欢他。


    加上无印救他一命,于他有恩,他若是恩将仇报,利用他的信任偷走舍利,江听雪良心过不去。


    放弃舍利后,江听雪就不准备久待了。


    他在这里,姐姐肯定会过来找他,未免被她发现舍利,他得尽早离开。


    于是某一天晚上,趁无印睡着时,江听雪离开了宝山寺。


    怕小无印伤心,他也没跟他告别。


    可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小无印醒来后,没看见他,担心他出事,便离开寺庙去找他,而他的姐姐,也在小无印离开后,顺着他的气息进入宝山寺,发现了无人看守的舍利。


    惨剧就这么发生了。


    宝山寺众僧皆死,姐姐也死在了无印手下。


    等江听雪听到消息,匆忙赶回去时,宝山寺已成了一片废墟,死去的僧侣被焚化,无印也不知所踪。


    他日夜不停地寻找无印的踪迹,直到半年之后,才在新立起来的净禅寺中看见了他的身影。


    江听雪看着无印离开净禅寺,四处云游,看着他慢慢长大,变得不苟言笑,看着他一点点偏执入魔,杀孽缠身。


    天道昭昭,因果循环。


    他千年清修,一朝心驰意动,才惹得宝山寺被屠,让无印佛心染瑕,如今,也该由他来拂去那些尘埃,让无印回归正道,变回那个无垢无净的佛门圣子。


    “白狐报恩,以身相许……的确是好故事。”


    站在云间,江听雪看着朝阳下慢慢醒来的无印,咳了几声。


    他张口吐出妖丹,雪白妖丹上依旧闪烁着金纹,皎皎圣洁,但底部却丝丝缕缕爬上了黑红的血色。


    系统空间里,9527被这一看就不详的颜色吓到,结结巴巴道:【宿、宿主,这是什么啊?】


    江听雪弯了弯眼睛,轻声回答。


    【这是报应。】


    第105章 …… 他用千年清修,来替无印偿还罪孽……


    徐州城里的疯和尚消失了, 有人看见他一大早出了城门,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除了他以外,还有街头讲八卦的黄头巾妇人, 客栈里新来的小二, 路边刚支起不久的摊位,天天跑过来玩闹的孩童, 也都跟着不见了踪影。


    无印此时在去锦州的路上。


    在客栈外被小二的打油诗点醒后, 他振作了一点。


    虽然净禅寺因他毁了, 但他至少得回去看一眼, 想办法解开江听雪下的咒。


    腹中的孽障他必不会让其出生, 如果真到临产时, 还是没有解开法术, 那他就自绝, 在阿鼻地狱受苦, 以此偿还害死净禅寺僧人的罪业。


    只是路上却不怎么顺利。


    不是遇到行人打架, 就是遇到官差驱赶, 甚至还被山匪劫道。


    在这样一重又一重的干扰下, 无印渐渐偏离了原本的路线,本来走个一天就能看到的城镇,连续走了三、四天也还是不见踪影。


    他如今没了修为, 还怀着孕,纵使有江听雪喂下的灵露护持, 没吃没喝地赶了几天的路,也还是扛不住,在路边晕了过去。


    他昏迷后不久,一辆牛车从远处行了过来。


    牛车上坐着一个斯文书生,身上裹着大氅, 腹部有些异常的隆起,赶车的则是一个清俊的白衣青年。


    两人原本在欢声笑语地交谈,靠近时,那书生咦了一声,指着路边道:“玉潼,你看那边,是不是倒着个人?”


    赶车的白衣青年望了眼:“还真是,你别动啊,小心身体,我去看看。”


    他把牛车在路边停稳,跳下去,来到无印身边看了看:“是个晕倒的大和尚。”


    书生道:“前面就到家了,先把他带回去吧。”


    “好嘞。”白衣青年应了一声,把无印扶起来,手不小心按在他小腹上,顿时一愣。


    “玉潼,怎么了?”书生有些疑惑。


    白衣青年没说话,动作小心了一点,把无印搀扶着放到牛车上躺下,然后看了看他微微隆起的小腹,有些迟疑道:“他好像……也怀孕了?”


    书生也是一愣,下意识将手放到自己同样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一齐看向昏迷的人那显眼的光头,再看看他手腕上的锁链,再看看他明显怀着孕的小腹。


    嘶……有点刺激。


    再次对视,两张脸上是一样的震撼表情。


    书生扶了扶额:“算了,先带他回去吧。”


    “好。”


    牛车渐渐远去。


    半空中,和自家宿主一起看着这一幕的9527颤巍巍地伸出两根虚拟小手,捂住了脸,无声尖叫。


    宿主啊——!


    那不是主角白玉潼和他对象柳辞声吗?!!


    为什么要把反派引到他们身边啊?!这不是彻底把镇压主角的机会送上门了吗?!!


    小光球很想摇着自家宿主的肩膀问个明白,但它不敢。


    它只敢心惊胆战地开口,小心翼翼地发问:【宿、宿主,那个,主角……】


    【怕什么?他如今已经没了修为,你还担心他伤到主角吗?】江听雪笑了下。


    9527:……好、好像也是。


    【那宿主把反派和主角他们放在一起是……】


    【我想让他看点东西。】江听雪没有多说,问道,【我让你找的水妖,你找到了吗?】


    【还没有,可能还没到时候。】


    【继续找。】


    【好的宿主。】9527答应一声,又期期艾艾地问道,【宿主,你是想自己把那只水妖杀掉吗?】


    【不行吗?】江听雪微笑反问,【这么点小改动,应当不会影响世界线吧?】


    【不会倒是不会……】


    原著虽然是一本完整的小说,但和真正形成的世界比起来,它也只能算得上一本大纲,基础的设定由小说决定,但后续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得看里面的人物自己。


    所以才会有反派超出原著,压制了主角的事情发生。


    世界线既苛刻又包容。


    苛刻在于,主角一生的几个节点必须要达成,哪怕只是少了其中之一,世界的演化都会失败。


    包容则是因为,只要不干扰那几个节点,其他地方变成什么样子都问题不大。


    否则神明大人也不能投下奇点,让世界自我演化,变成宿主出来维护剧情。


    ——当然像宿主最开始说的那样,拿走所有财富,让人间彻底动乱肯定不行。


    9527担心的也不是这个,它担心的是:【宿主,你能不能打赢那只水妖啊?】


    要是宿主不小心死了怎么办?任务还没完成啊QAQ


    江听雪笑了下。


    【先找到再说吧。】


    能不能赢,江听雪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如果他没有料错的话,那只水妖,应当是天道降下的杀劫。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是此世最根本的规则。


    如许家村的村民死去时那样,有罪的人,必将得到惩罚,报应降下时,谁也救不了。


    无印执着杀妖,造下的杀孽太多,他心中的佛基于他的修行而起,早已被这些杀孽浸透,若不摧毁,迟早要反噬自身。


    即便他能顿悟,身上背负的那些血债也依然需要偿还。


    江听雪诱他破戒,引他还俗,让佛像出现裂痕,又在他面前演了一出背叛欺骗的戏码,让他心神震荡,趁此机会彻底毁了佛像,再用舍利取走他的修为,将上面缠绕的罪业一起拿走,融入自身妖丹之中。


    修为炼化入体,罪业也一同转移到了他身上。


    如此一来,他便能用自己千年的清修和积攒下来的功德,替无印偿还这些罪孽,替他扛下那一道杀劫。


    江听雪不是无印。


    杀劫遇强则强,无论无印修为有多深厚,都注定会死在那里。


    从袈裟染血来看,他大概也已经明白自己错了,心境不稳,自然更加没有生还的机会。


    但江听雪不同,针对无印的杀劫,比拟的是无印的修为,江听雪除了这些炼化的修为之外,本身还有千年道行。


    他去对付水妖,胜算便要大得多。


    站在云间,江听雪望着渐渐走远的牛车。


    在系统到来之前,没有去芜丹,他身上带着妖气,无法接近无印,只能远远跟着。


    那时他在苏城酒楼上,因为那是最靠近城门的高处。


    坐在那里,他可以利用周围的人烟掩盖妖气,在无印进城时,多看他几眼,确认他的状态。


    他对无印的心魔有个大概的猜测,但并不能肯定,具体该如何做,也没有切实的决断。


    怕他痛苦,怕他受伤,怕救不了他,反而害了他。


    棋盘上一遍遍推演,一次次打乱,那一子捏在手里,迟迟无法放下去。


    直到系统来临,带来了制裁的任务,那一子,才终于落下。


    反派?


    哈,他亲眼看着长大,一点点放进心里的无印小和尚,怎么会是反派?


    高空的风冷冷吹过,江听雪咳了几声,咽下喉中涌上来的腥甜。


    他轻声问道:【小系统,原来的剧情里,有我吗?】


    9527:……


    【当、当然有了。】


    宿主不会是猜到他是奇点了吧?不不不、不会吧?


    江听雪笑了一声,没有再问。


    他不知道曾经的世界线是什么情况,也许是那个江听雪还没来得及想出办法,也许,是根本没有“江听雪”这个人。


    但这一次,他会解决掉那些杀劫与魔障,让他的无印大师,安安稳稳地回到那个一尘不染的禅坐。


    ……


    无印是在一阵饭香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神智还有些浑噩,只听耳边有两道声音前后传来,一道活泼,一道斯文。


    活泼的声音叫唤着:“辞声!他醒了他醒了!”


    斯文的声音紧接着道:“玉潼,声音轻些,别吵着人家。”


    活泼的声音马上老实下来:“哦,知道了。”


    斯文的声音道:“你去把菜端来,我看看他。”


    “好。”


    无印慢慢转了转眼睛,看到了一个书生打扮的清秀男子,正坐在旁边,关切地看着他。


    “大师,你醒了吗?”


    无印动了动嘴,声音因为长久没有进食有些沙哑,低低道:“贫僧已醒了,多谢施主相救。”


    书生笑了下:“举手之劳罢了,在下柳辞声,昨日与我契弟发现大师晕倒在路边,便将大师带回来了。这里是我家,只有我与契弟两人,大师可在此安心修养,不必担心有人打扰。”


    柳辞声自然看到了无印手腕上的铁链,知道他是有罪之僧。


    但他心清意正,并不畏惧什么,而且有白玉潼在 ,一般宵小也伤不了两人,所以说的坦然。


    无印自然也不会因为他家就两个人起什么坏心思,闻言便道:“多谢施主,贫僧感激不尽。”


    柳辞声笑了笑:“还未请教大师姓名?”


    “贫僧法号无印。”


    “无印大师。”柳辞声点点头,扶着腰站了起来,“大师既已醒了,便起来喝些粥吧。你昏迷时牙关紧咬,我们只能给你喂些水,再不吃东西,你怕是又要饿晕了。”


    无印又道了声谢,正准备起身,目光落在他隆起的腹部上,突兀停住。


    “施主这肚子……”


    柳辞声摸摸肚皮,淡定道:“哦,我怀孕了。”


    见无印神色怔愣,柳辞声又道:“在下不才,粗懂些医理,昨日为大师诊脉时,发现大师也有孕在身,不知可是诊错了?”


    无印抿了抿唇:“……没有。”


    柳辞声点点头:“那大师忌口应当与我差不多,正好,我家都是孕夫饭,大师便跟我们一起吃吧。”


    他什么都没问,无印也就什么都不用说。


    他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


    这时,白玉潼端着菜从外面走进来,相貌虽清俊,一身妖气却显露无疑。


    无印面色当即一沉:“妖物!”


    被他突然这么一喝,白玉潼吓了一跳,差点把菜洒出去。


    他快走两步,把菜放到桌上,然后拍拍胸口,瞪向无印:“妖怎么了?妖吃你家大米了?!不知好歹的臭和尚,我辛辛苦苦把你拉回来,你居然骂我妖物!”


    柳辞声不赞同道:“玉潼。”


    白玉潼哼了一声。


    他身为妖,最讨厌那些天天对他们喊打喊杀的和尚道士,本来他看无印晕倒在路边可怜,又是个孕夫,所以好心救他,没想到他却恩将仇报,一醒来就骂了一句。


    他走到自家伴侣身边,凶着脸冲无印道:“这里是我家,你嫌弃我是妖物就出去,饭菜也是我做的,嫌弃你就别吃!”


    然后扶着柳辞声往桌边走:“我们去吃饭,别理他!”


    柳辞声无奈,顺着他的力道在桌边坐下,然后对无印道:“无印大师,我契弟虽是妖,但本性善良,并非那些为非作歹的妖怪,大师请不必担心。”


    无印不说话,只冷冷看着白玉潼。


    柳辞声摇摇头,不再多说,和白玉潼吃起饭来。


    两人情意甚笃,吃着吃着就无印忘到了一边,贴在一起,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轻声笑语,好不温馨。


    一顿饭吃完,柳辞声看了看床上的无印,对白玉潼说了什么。


    白玉潼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去厨房,又端了一碗白粥过来,放到床头,然后回去收拾桌子。


    等他端着碗碟出去,柳辞声道:“我不知大师经历过什么,但在我看来,妖与人除了跟脚,并无不同。人有好有坏,妖也同样有好有坏,有害人之妖,亦有救人之妖。我契弟赤子之心,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还望大师不要为难他。”


    无印冷冷开口:“你如何怀孕的?”


    “情到深处,同床共枕,便怀了。”


    “男子之身,如何孕育子嗣?”


    柳辞声不答反问:“大师也是男子,如何怀上的?”


    “生子丹。”


    “巧了,我也是。”


    无印声音更冷:“既诱骗你吞下丹药怀孕,如何不是作恶?”


    柳辞声有些诧异,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原来如此……不过,我是自愿服下丹药的。”


    他笑了笑:“玉潼从小就是一个人,时常觉得寂寞,我也喜欢孩子,所以我们商量了之后,就决定怀一胎,能生几个,就看天意。”


    无印冷冷地看着他:“人妖殊途,以男子之身怀孕,更有违天理,施主为何要错上加错?”


    柳辞声道:“举凡世间所能存在之物,必有其道理。若有违天理,难道天不会自己清除吗?大师为何要执着于这是错的呢?”


    “施主是要执迷不悟?”


    “非我执迷不悟,是大师不肯相信妖也有情。”


    “妖就是妖,哪来的情?”


    柳辞声:“……”


    见无印实在固执,他无奈道:“大师还是先养好身子吧。”


    出了门,白玉潼正在门口等他。


    他耳力好,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见柳辞声出来,便拉下脸:“这个臭和尚,我这就把他丢出去!”


    柳辞声拉住他:“算了,他怀着孕也不容易,反正只是在这住几天,等过两日他恢复了,让他走便是。”


    白玉潼不高兴道:“我们辛辛苦苦把他救回来,他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还要怀疑我不爱你,骗你怀孕,哪有这样的?”


    柳辞声安抚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积德了,让上天保佑我们两个长长久久在一起。”


    白玉潼还是不高兴,嘟嘟囔囔的。


    正当这时,院门忽然被敲响。


    “谁啊?”白玉潼过去开门,见门口站着一个背着药蒌的年轻男子,不由有些疑惑,“你是?”


    年轻男子作了个揖:“在下是个游方郎中,路过此山,想上山采些草药,但天色已晚,所以想在贵舍借宿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白玉潼嘀咕一句,没好气道,“不方便。”


    他家现在有两个孕夫呢,让这人进来看见了,还不直接大喊大叫骂妖怪?


    正要把门关上,年轻男子却看向他身后,有些惊讶道:“这位相公可是要生了?”


    白玉潼一回头,便见柳辞声挺着大肚子在他身后不远处,从门口刚好能看到。


    他转回来:“你不害怕?”


    年轻男子笑道:“在下四处行医,也算小有见识,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情害怕。”


    他相貌普通,但笑起来却仿佛有种别样的魅力,白玉潼怔了一下,就听他道:“山行路远,在下只是想找个暂时落脚的地方,若二位允许,在下可多留几日,为这位相公接生,以此充当借宿费用。”


    白玉潼立马回神:“你会接生?!”


    “略懂一二。”年轻男子道。


    口上虽然这么说,神色却颇为自信,显然只是谦虚之词。


    白玉潼有点心动。


    他家伴侣虽然只怀了快七个月,但肚子却已经跟别人临盆时差不多了,估计生也就是这几天,他没接生过,也不能去找稳婆,原本还在愁到时候怎么办。


    如今有了个会给男子接生的郎中,可谓是瞌睡遇上了枕头,正好不过。


    但他还是有些犹豫。


    他是狐狸,辞声怀的是他的孩子,万一到时候生出来的也是狐狸怎么办?


    还不得把这人吓死?


    正纠结时,便听年轻男子又道:“公子不是人吧?”


    白玉潼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年轻男子笑了下:“公子相貌清俊,世间难得,我实在想象不出有人能长成这个样子,除了妖,怕是没第二个可能了。”


    “嘿、嘿嘿,是吗……”


    没有狐狸精不喜欢被夸好看,白玉潼被夸得心花怒放,心防顿时大减,乐呵呵地扭头看向柳辞声:“辞声,你看呢?”


    柳辞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慢慢走过来,拱手作揖道:“那就麻烦先生了。不知先生该如何称呼?”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我姓苏,在家中行二,二位叫我苏二便好。”


    第106章 …… 你别想丢下我和孩子,自己一个人……


    简单交谈了几句, 互通姓名后,苏二就住进了柳家。


    柳家只是普通人家,房间不多, 白玉潼和柳辞声一间, 无印占了一间,剩下还能住人的, 就只有柳辞声的小书房了。


    在小书房摆好床铺, 白玉潼对门口的苏二道:“你就睡这里吧。”


    “多谢公子。”


    “公子公子的, 听起来真难受, 你叫我玉潼吧。”


    苏二笑了下:“还是叫白兄弟吧。”


    白玉潼摆摆手:“也行, 随便你, 反正不是公子就好。”


    放下药蒌, 苏二看了一眼隔壁:“我方才瞧见隔壁床上好像躺着个人, 白兄弟家里有人身体不好吗?”


    小书房和无印住的房间紧挨着, 中间只隔了一堵墙, 无印的房门又没关, 路过时能看见也不意外。


    白玉潼有点不高兴地说:“不是我家的。我和辞声昨天出门, 见他晕倒在路边,就把他带回来了,谁知道他一醒来就骂我妖物。哼, 要不是看他也怀着孕,我早把他扔出去了!”


    苏二有些惊讶:“晕倒在路边, 还怀着孕?莫非是得了什么病?”


    “没病,就是饿晕了。”白玉潼看了他一眼,“我劝你还是少关心他,那和尚脾气坏得很,你要是去了, 说不定连你也要挨骂。”


    “……和尚?”苏二诧异道。


    白玉潼:“……”


    糟!怎么一不小心把话全秃噜出来了?


    他有点后悔,手悄悄背到身后掐法决,眼光觑着苏二,准备等这人一旦露出厌恶的表情,就立马施法,把他这段记忆遮蔽掉。


    好在苏二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见多识广,听到一个和尚怀孕,也没有大惊小怪,反而还面露思索之色。


    “十月怀胎,本就消耗身体,还饿晕在路边,说不定会留下什么隐疾……在下还是想去看看。有病人在我眼前,我实在不能置之不理。”


    白玉潼:“……你想去你就去,被骂了别说我没提醒你。”


    他放下捏着法决的手,告知了无印的姓名后,就不再管这个上赶着找骂的人类郎中,转身离开小书房,找自家伴侣去了。


    苏二,或者说江听雪微微笑了下。


    这小狐狸,果然跟剧情里一样单纯。


    他没说谎,对接生,他确实略懂一二。


    毕竟活了一千年,见识总是要多一些的,何况还有原著做指导。


    在话本的叙述中,柳辞声这次生产十分凶险,他是男子,没有产妇应有的产道,所以只能从腹部剖开,把孩子取出来。


    但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剖腹取子,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孩子取出来后,他伤口的血止不住,人也很快陷入昏迷,奄奄一息。


    最终,是白玉潼折损了百年修为,才将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这是重要的剧情节点,也是他想让无印看到的事情,所以江听雪不会去改变。


    但他可以让这个进度快一点,指导白玉潼行事,让柳辞声少受些罪。


    有他这个千年道行的大妖在旁边,总比只有白玉潼这个五百年的小狐狸要强,万一出了什么原著中没有的意外,他还能兜个底。


    从小书房出来,江听雪来到隔壁。


    无印闭目靠坐在床头,边上的白粥依然未动。


    江听雪扫了一眼,假装初次见面的人那样,客气道:“无印师傅,可否将手伸出来,容在下把一把脉?”


    房间的门没关,他们在院子里说话,声音基本都能听见,无印知道他来干什么,闻言睁开眼睛,淡声道:“不必,贫僧自己也懂些医术,知道自己无甚大碍,先生请回吧。”


    江听雪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师傅既然懂医术,怎么还不肯吃饭呢?你怀有身孕,本就比常人更需要营养,若是这么随意下去,就算师傅自己没事,恐怕腹中胎儿也要受不住了。”


    仿佛被戳中了什么,无印微微沉默。


    他不想接受妖物的施舍,更不想要肚子里这个孽障,但它却关系着净禅寺那些还活着的僧人的性命。


    见他态度松动,江听雪继续劝道:“师傅还是吃些东西吧,就当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若不想喝粥,在下也会些厨艺,可以为师傅做些清淡的素斋。”


    “……不必了。”无印端起旁边的碗,仰头一口口喝了下去。


    温热的米粥滑入胃袋,连身体都变得暖和起来。


    放下碗,无印看向面前的人:“施主医者仁心,但无需为贫僧烦忧,照顾好柳施主即可。”


    江听雪笑了笑:“我这人见不得别人在我面前生病,师傅一日不好,我这心里就一日放不下,不想烦忧也得烦忧了。若是不想让我烦恼,师傅就快快养好身体,等你好起来了,我自然就不管你了。”


    无印:“……”


    江听雪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吃东西,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只把空碗拿着,笑了笑就出去了。


    白玉潼正好也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他手里的碗,还有点惊讶:“你还挺有本事的吗?”


    居然能把那个又臭又硬的大和尚哄得吃饭了。


    江听雪笑笑,问了他水缸的位置,便去把碗洗了,放回厨房。


    天色已经黑得差不多,江听雪给柳辞声把了把脉,确定他还有三四天就能生之后,便回到了小书房。


    他躺在小书房的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轻微动静,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闭目养神了一个晚上的江听雪就出门了。


    他背着药蒌上山,采了许多调理身体的草药,还找到了一株人参,为了不露破绽,又摘了些别的混在里面。


    临近傍晚时,他从山上下来,除了一背蒌的药草之外,手里还多了一只山鸡。


    一看见这只山鸡,白玉潼顿时就走不动道了。


    狐狸最爱吃鸡,白玉潼当然也不例外,只是他平时嘴馋,附近山上的鸡差不多都被他抓完了,所以已经有一阵子没再吃过。


    也不知道这个人类郎中是从哪里抓到的,还这么肥。


    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鸡,两眼绿油油直冒光的模样,江听雪笑了一声:“我下山的路上看见这只鸡摔断了腿,就顺手抓了回来,正好炖了,给柳相公和无印师傅补补身子。”


    听到是给自家伴侣补身体用的,白玉潼顿时收了口水:“真的吗?你愿意把鸡分出来?”


    “白兄弟和柳相公肯让我借宿,还免费给我提供吃食,如此大方,我又怎会舍不得一只鸡?”


    白玉潼顿时对他好感大涨,乐呵呵道:“你人还不错嘛,你放心,我们也不白吃你的,等我家辞声生了,我能走开,我就去山里给你找点好东西。”


    “那就先谢过白兄弟了。”江听雪放下背篓,“我先去把这只鸡料理了,劳烦白兄弟帮我把药蒌拿回去。”


    “我来我来,你那些草药我弄不好,你自己处理,我只会杀鸡。”


    为了能让自家伴侣早点喝上鸡汤,白玉潼一刻也不耽误,抓着鸡就兴冲冲跑去拿刀。


    江听雪:“……”


    他摇头失笑,拎着背篓,去院子外面的小河边清洗草药了。


    傍晚时分,柳家院子里飘起了鸡肉香。


    为了让柳辞声今晚就补上一顿,白玉潼在炮制鸡时直接用上了法力,鸡肉一下锅,没多久就炖得软烂,鲜味直接弥漫了出来。


    江听雪把找到的人参和其他滋补的药材切了一些进去,等鸡汤炖好,便盛出两碗,一碗让白玉潼拿走,自己则端着另一碗来到无印房里。


    有系统保护,又有灵露补充养分,无印的身体没有伤到根本,正常进食之后,脸上很快就恢复了血色。


    只是他毕竟没了修为,所以看起来还是比最开始要苍白虚弱一些。


    江听雪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盘坐在床榻上,闭目诵经。


    江听雪来到床边:“无印师傅,喝点汤吧。”


    无印睁开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鸡汤。


    江听雪劝道:“我知道师傅是出家人,但身体要紧,那些清规戒律,就先放到一边吧。”


    无印没说什么,接过他手里的汤,喝完之后,道了声谢。


    他已经还俗,色戒、酒戒更是都已经破过了,还有什么清规戒律可守?


    ……


    一只山鸡出锅,口水流了快一地的白玉潼一点没动,基本都盛给了两个孕夫。


    他本性善良,虽然不高兴无印对妖的态度,但也没刻意刁难他,白天给无印送饭,也只是板着脸,一声不吭地把饭菜放下,然后就转身出去,等下一顿送饭时再收拾走。


    分鸡肉也同样,两个碗里分量都差不多,没有说故意给无印放少的。


    好肉都给两个孕夫,剩下一点鸡头、鸡爪,则留给了抓回山鸡的江听雪,他自己就眼巴巴啃着馒头,就着一点鸡肉香味下饭。


    江听雪见他馋得不行,心里实在好笑,干脆就把这些都让给他了。


    白玉潼没人类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惊喜地问了一句“真的给我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高高兴兴地啃了起来。


    江听雪在旁边喝粥,放下碗之后,咳了两声。


    白玉潼叼着鸡爪,好奇道:“苏二,我看你从昨天咳到现在,你不是大夫吗?怎么不给自己治治?”


    江听雪笑笑:“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左右不过咳两声,不影响什么。”


    “先天不足?说不定能用法力治好。”白玉潼放下鸡爪,跃跃欲试,“来,你把手伸过来,我给你瞧瞧。”


    江听雪失笑。


    这是那些因果罪孽带来的反噬,让这小狐狸碰了,万一不小心沾上一点,恐怕系统要在他脑子里哭死。


    他摇摇头:“白兄弟的好意在下心领,不过这些以前我都试过了,没什么用处。”


    他都这么说了,白玉潼只好歇了心思,继续啃起鸡爪来。


    炖好的鸡最后还是剩下了半只,因为无印不吃。


    不是不肯吃,是吃不下去。


    他一直吃的都是素斋,骤然面对这些荤腥,有些难以接受。


    汤还好,有药材的味道中和,但肉不行,闻了就犯恶心。


    江听雪见他强忍着呕意,脸色十分苍白,怕他把之前吃下去的都吐出来,就把鸡肉拿开了,只让他又喝了点汤。


    如此过了两天,就到了柳辞声生产的日子。


    在生产之前,江听雪找到两人,告知了接生时可能存在的情况。


    “……男子正常生不出来,只能剖腹取子,到时候万一血止不住,可能会很危险。”


    白玉潼吓得脸色发白,追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


    “……”


    白玉潼咬着嘴唇,满心都是后悔:“都怪我,为什么非要让你怀孕!”


    柳辞声抓住他的手:“不是你的错,我自己也想要个孩子,这是我的选择。”


    白玉潼眼圈发红:“可是万一……”


    柳辞声朝他笑了笑:“我不怕。”


    白玉潼紧紧抱住他,过了一会儿,放开他,吸了吸鼻子。


    他好像在这一瞬间成长了许多,神色变得沉稳起来,看向江听雪:“你既然说出来了,就肯定有办法解决的吧?”


    江听雪微笑:“的确有,只不过需要白兄弟你愿意。”


    “我?”白玉潼微微诧异,很快又正色道,“只要能让辞声不出事,做什么我都愿意!”


    “那就好。”江听雪道,“我只有一个人,取出孩子时没法顾及到柳相公,所以需要白兄弟用法力稳住他的气息,若真到了危急关头,或许还需要白兄弟折损修为,救回柳相公的性命。”


    “好!”白玉潼毫不犹豫。


    “等等,玉潼……”柳辞声想要拒绝,话没说完,就被白玉潼一把抱住。


    “你说怀孕是你的选择,那救你就是我的选择,你别想丢下我和孩子,自己一个人走!”


    柳辞声:“……”


    他慢慢搂住白玉潼的后背,温声道:“我知道了,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望着两人相拥的样子,江听雪转动视线,不着痕迹地越过窗户,看向院子里那道身影。


    身影站在阴暗处,看不清神色,但目光始终朝向这里。


    江听雪收回视线,面上露出一点笑容。


    “放心,都会没事的。”


    第107章 …… “可是,净禅寺不是好好的吗?”……


    当晚下起了暴雨。


    雷声阵阵, 电光如银蛇般亮起,撕裂了整片天空。


    柳家小院,东边的厢房内, 婴孩尖锐的啼哭声和刺鼻的血腥味一起, 盈满了整个房间。


    和原著中一样,取出孩子后, 柳辞声伤口的血就开始止不住了。


    鲜血像小溪一样从他的腹腔不断往外流, 一眨眼就打湿了他身下的床铺, 开始顺着床边淌下去。


    白玉潼两眼通红, 紧紧抓着柳辞声的手:“苏二!”


    江听雪把提前准备好的止血药粉洒在伤口上, 但一落上去就被冲开。


    剧情的力量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江听雪心中沉静, 沉声道:“该你了。”


    白玉潼猛地抬头看他。


    江听雪盯着他的眼睛:“用你的修为, 救他性命。”


    白玉潼咬紧了嘴唇, 涩声道:“你把孩子们抱过去吧, 如果我和辞声……他们就拜托你了。”


    江听雪抱着两个孩子, 退到一边。


    这是刚刚从柳辞声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一男一女,都是人类婴孩的模样。


    像是感知到空气中的不详气息,两个孩子哭得越发厉害, 凄厉的哭喊声萦绕在室内,让人心中漫上沉甸甸的不安。


    白玉潼闭上眼, 紧紧握住柳辞声的手,蒙蒙白光自他身上泛出,顺着两人连接的手,传到柳辞声身上,将他逐渐笼罩在内。


    他不知道要消耗多少修为, 才能将辞声救回来,但无论多少,他都不会犹豫。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


    江听雪静静望着这一幕。


    一道带着水汽的身影慢慢靠了过来,江听雪回头,便见无印走到他身边,怔怔看着他怀里的两个孩子。


    外面下着暴雨,他一路走过来,身上已被淋了个半透,站住不动时,衣角还在滴水。


    “无印师傅。”江听雪轻轻叫了一声。


    无印没有回答他,只是望着两个啼哭不止的孩子,又慢慢转头,看向床上已经陷入昏迷的柳辞声,和正抓着他的手、损耗修为救他的白玉潼。


    “我听柳相公说,师傅曾说妖无情。如果妖真的无情,又怎会甘愿折损多年的修行,只为救下心爱之人?”


    江听雪看着他,轻声道,“还有这两个孩子,不正是妖也有情的证据吗?”


    无印慢慢转回头,目光落在那两个和人类婴孩一般无二的狐妖之子上。


    江听雪温和地看了眼怀里的两个孩子,望着他道:“你看,他们与人,又有何区别呢?”


    无印怔怔走到江听雪面前,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其中一个孩子的脸。


    手指抚在幼儿娇嫩的皮肤上,触感那么真实。


    没有妖气。


    不是妖,不是狐狸,是人。


    仿佛是感觉到了被触碰,婴孩转过脸,抓着他的手指塞进了嘴里,止住了啼哭,像是喝奶那样,一口口吮吸起来。


    但因为吸不到乳汁,填补不了饥饿,婴孩又慢慢张开嘴,大声啼哭起来。


    哭声传到无印耳中,像是惊雷一般在他的脑海炸开。


    他略显仓惶地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几乎不敢再看这两个孩子。


    江听雪静静地看着他:“你说,他们是妖,还是人?”


    是妖,还是人?


    是无情的妖,还是有情的人?


    电光一闪,刺目的白光照亮整个室内。


    无印慢慢抬起手,指腹似乎还残留着刚刚触摸到的感觉。


    金鲤、英娘、白玉潼、柳辞声、孩子……一道道身影、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他的手掌一点点颤抖起来。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


    窗外的雷声慢慢弱了下去,暴雨也逐渐停歇。


    床上,柳辞声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生机重新变得旺盛。


    他慢慢睁开眼,转过头,被握住的手反握了回去:“玉潼……”


    白玉潼身形一震,霍然睁眼,对上他的目光,鼻头顿时一酸,紧紧抱住他大哭起来。


    “不生了!再也不生了!再让你生我就去死!”


    他边哭边骂自己,哭得呜呜咽咽,还冒了一个鼻涕泡,柳辞声哭笑不得,搂着他的背安抚:“好了好了,我没事了,别怕……”


    等他哭了一阵,发泄了心里的不安,柳辞声才拍拍他的背,问道:“我们的孩子呢?”


    他早看到了旁边的江听雪和无印,自然也看到了两个孩子,问出这话,只不过是想让白玉潼转移注意力。


    果然,一听他问,白玉潼就慢慢松开了他,还带着点抽噎地说:“在、在苏二那,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他转过身,正想指给自家伴侣看,突然望见站在旁边的无印,脸色顿时一变。


    “你想干什么?!”


    因为有着被喊打喊杀的经历,白玉潼下意识便以为无印要对孩子不利,他怒喝一声,瞳孔瞬间缩成一条竖线,一转身就要朝无印扑过来。


    江听雪脚下一动,看似只是随意走了一步,却正好抱着孩子挡在了无印面前。


    拦住了白玉潼,不等他再次动手,江听雪便开口道:“无印师傅担心柳相公的情况,所以过来看看。”


    被他打断攻击,又听他这么说,白玉潼冷静了一点,看看他怀里确实没受伤的孩子们,放松下来,慢慢收回了手中的法力。


    他把两个孩子接回自己怀里,扫了无印一眼,冷哼一声:“他能有那么好心?”


    还在为当初的“妖物”二字耿耿于怀。


    江听雪笑笑,来到床边,给柳辞声把了把脉。


    “心律平稳,气息中正,没什么大问题了,之后再吃点好的补补,养一养就好。”


    “多谢先生。”柳辞声朝他道了声谢。


    既是因为他帮自己接生,也是为了他刚才拦住了白玉潼。


    无印虽不认可妖,但毕竟没有真正做过什么,刚刚那一下,他还真怕白玉潼收不住手,误伤了无印性命。


    江听雪心知肚明,面上只道:“医者本分,柳相公不必多谢。”


    扫了眼还在哇哇大哭的两个孩子,江听雪笑了下:“这两个孩子也饿了许久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柳辞声怔了下,随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不由有点发红,咳了一声,朝白玉潼伸手:“玉潼,把孩子给我吧。”


    “啊?你不多休息会儿吗?”


    白玉潼把一个孩子递给他,迷茫地看着江听雪拉着无印出门,还顺手把门关上,回过头来,便见自家伴侣掀起上衣,露出自己吃过许多次的地方。


    那地方现在红肿不堪,比生产之前更甚,还在不断往外分泌乳汁。


    白玉潼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瞪大眼。


    “他、他是不是……”


    柳辞声又咳了一声,一边喂着奶,吞吞吐吐道:“可能……我平时,声音有点大……”


    白玉潼:“……”


    他眼里燃起了熊熊的小火苗。


    可恶!他家辞声那时候的声音,都被外人听走了!他以后一定要设结界!一定!


    ……


    孩子出生后,柳家院子就变得格外热闹。


    柳辞声虽是刚刚生产过,但被白玉潼救醒之后,身体就已经恢复。


    白玉潼狐妖化人,虽损失了一百年修为,但依然体力不差。


    尽管如此,初为人父的二人还是被两个孩子折腾得手忙脚乱,没过两天就憔悴了一圈。


    见此,好心的郎中苏二先生主动伸出援手,接生完之后也还是没走,留在柳家继续帮忙,这才让两人歇了口气,起码饭是能正常吃上了。


    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帮了一把。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天阳光正好,还有丝丝缕缕的微风,柳辞声给两个孩子喂完奶后,就把他们放进院子里的小床上,盖上小被子,晒晒太阳,他自己则坐在旁边,给孩子们做些衣物。


    柳家双亲早逝,柳辞声一个人长大,对这些针线活也算娴熟,没多久就缝制出来一件小棉袄。


    小棉袄花色清新,模样可爱,端着洗衣盆路过的白玉潼一下就被吸引了目光,凑过去变着花样地夸。


    柳辞声被他夸得直笑,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两个孩子就在旁边的小床上睡觉。


    不远处是坐着的无印。


    他自两个孩子出生后,就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总是盯着两个孩子怔怔出神。


    白玉潼开始还会紧张,但被柳辞声劝了几次,又见他确实只是盯着,别的什么都不做之后,就慢慢放下戒备,不再管他。


    院子里一片祥和美好,但很快就发生了意外。


    两个孩子或许是有一半狐妖血脉的关系,一出生就格外结实,也格外闹腾,连睡觉都不老实。


    今天也是,本来柳辞声把他俩并排放着,结果睡着睡着,哥哥的手就薅在了妹妹头上,妹妹的脚也蹬进了哥哥嘴里。


    两个小崽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呼呼大睡,也不知怎的,就从半人高的小床上翻了下去。


    柳辞声在低着头缝纽扣,没有注意。


    白玉潼在另一边晾晒衣服,听到动静不对,就回了头,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看到时,两个孩子已经摔了下去,此时再想赶过来已是来不及,心都冲到了嗓子眼,却见旁边忽然伸出两只手来,在两个孩子身上各托了一下,又把他们平平稳稳地放回了小床上。


    白玉潼下意识看过去,才发现那竟然是无印。


    无印似乎一直在关注两个孩子,早就发现他们快要掉下来,所以走了过来,刚好接住他们。


    柳辞声也慢了半拍发现这件事,发现孩子差点摔地上之后吓了一跳,后怕地抚了下胸口,站起来朝无印道谢。


    无印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回了原处。


    厨房内,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江听雪看了眼呆住的白玉潼,微微一笑,收回了目光。


    原著中,无印在来到此地后,并未杀死两个孩子,而是只把白玉潼抓走,压在了桃山之下。


    若不是心中有了动摇,以他的脾气,断不可能将这两个孩子放过。


    只是见到一家四口的相处,就已经如此,如今他亲眼见到两个孩子出生,又亲眼见证了白玉潼宁可放弃修为,也要救下柳辞声的决心,想必心中会更加震荡。


    倘若他能因此了悟,那他江听雪的目的,也就达到一半了。


    ……


    这之后,白玉潼对无印的态度就友善了不少,觉得他也不是像看上去那样是非不分。


    他不再说无印是臭和尚,而是跟着柳辞声叫他无印大师。


    这天,几人一起在院中吃饭,白玉潼看着无印抬手时,腕上的锁链总是叮当作响,碍手碍脚的,十分不便,便道:“无印大师,你这锁链,我给你取下来吧?”


    无印沉默了下:“不必了,这是贫僧的罪,贫僧应该受着。”


    白玉潼看了看柳辞声,柳辞声微微沉吟:“不知大师犯了何罪?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见大师不似那等大奸大恶之徒,想不出大师为何会受如此侮刑。”


    锁链加身,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有罪,要遭世人唾弃,地位比街边的乞丐还不如。


    如此刑罚,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如此对待,但无印……柳辞声不觉得他是那种人。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大师若不想提,那就当我没说过。”


    无印沉默。


    片刻后,他慢慢开口:“……我心不坚,被妖所骗,害死了净禅寺的众僧。”


    “……”


    柳辞声怔了一会儿,才叹息道:“原来如此。”


    怪不得会那么厌恶妖。


    他不再问,无印也不再说话,院子里一时陷入沉寂。


    安静中,白玉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放下筷子,发出疑惑的声音:


    “可是,净禅寺不是好好的吗?”


    第108章 他想起来了 我?我是无印肚子里孩子的……


    “净禅寺不是好好的吗?”


    看着蓦然抬头的无印, 白玉潼疑惑道,“你说的是锦州城外,宝山上那个净禅寺吧?”


    无印张了张口:“……是。”


    白玉潼表情更加疑惑:“那就奇怪了。净禅寺这几天开水陆法会, 好多小妖怪都去听了, 昨天才回来,没说那边出事啊?”


    怕无印不信, 他又举例道:“就西边竹林里的那只雀仙, 它也去了, 昨天回来的时候, 还和我打了招呼, 说感觉不错, 打算以后搬到净禅寺边上, 没事就飞过去听。”


    无印怔愣地看着他。


    白玉潼说完, 又看向江听雪:“苏二, 你不是游方郎中吗?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江听雪:“……”


    他仿若无事道:“我从南边过来, 还没往锦州去, 不知道那边的事。”


    白玉潼:“那要不我再去问问那只雀仙?”


    “……不必了。”无印抿了抿唇。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从桌边起身,回到了房间。


    白玉潼看了看自家伴侣:“……他怎么了?”


    柳辞声:“一时接受不了吧。”


    以为自己害死了他人,结果发现只是被骗了……或者说, 又被骗了?


    总感觉骗他净禅寺僧人死掉的和骗他怀孕的是同一个人,哦不, 同一只妖。


    骗人的江听雪:……


    在白玉潼表露出疑惑的时候,他就心知不好,但再想开口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由着他把话说完。


    该说不愧是天道钟爱的主角吗?三两句就把他布置的骗局给戳穿了。


    看着西边厢房中影影绰绰的一点身影, 江听雪心里叹了一声。


    ……算了,本来也没打算骗他多久。


    在剧情中,柳辞声要参加春闱,生完孩子不久便在白玉潼的陪同下上京,路上听说了水妖的事。


    如今已经开春,算算时间,水妖出现,最晚也就是这半个月之内的事。


    等杀完水妖回来,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做完这件事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


    夜色已深。


    两个孩子已经被哄睡,大人们也都沉入了梦乡,柳家小院内一片寂静。


    无印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晚饭时白玉潼的话还回响在他耳边,净禅寺没事,被狐妖所灭的传言是假的,里面的僧人没死,也没有被迫逃走,下落不明。


    只是一场谎言。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一场谎言?


    为什么……他会听到这一场谎言?


    心慢慢沉静下去,始终烧灼在胸腔的痛苦被撇开,他开始思考这一切的由来,从最开始,他遇到那个人起,将那些记忆一点点拿到面前,细细回顾。


    最开始见到江听雪,是在苏城外的山中,他追着一只妖过去,却在温泉里见到了他。


    因江听雪遮掩了身上妖气,所以他把他当做了人。


    随后是兰山上的废弃寺庙,他怀疑江听雪为虎作伥,诱人入山,给槐树精做饵料,把他带去了山中。


    他们误入虚实迷境,因江听雪未被禅杖灼伤,所以他相信他没有歹心,尽管被冒犯唐突,也还是相信了他所说,以为他要帮自己炼心。


    再后来是许家村,河伯幻境,那时他以为江听雪被幻境控制,所以才会压着他亲吻,但现在想来,江听雪只是将计就计,借河伯幻境,一步步打破他的底线。


    许家村后,是灵觉寺,他在心相世界中看见温泉,本欲诵经消除幻象,却被拉入池水。


    他以为是自己心生绮念,未曾想过,那其实是江听雪趁他没有防备,潜入他的心中,引他破戒,那些梦也是同样。


    之后便是小香山狐狸洞,江听雪狐毒入体,他自以为救人双修,却一步步沦陷得更深。


    净禅寺,他将舍利给了江听雪,因佛心动摇,搬至草庐,被江听雪寻到,决定还俗。


    再往后,便是草庐中的对峙,他失去修为,被囚禁,沉睡许久后,到了这里。


    江听雪说,他是为了姐姐的死,所以报复自己。


    江听雪也的确做了很多。


    诱他破戒,夺他修为,骗取舍利,隐瞒怀胎,囚禁强迫……


    只是他不明白,做了这么多的江听雪,当初为什么没有被禅杖灼伤?


    禅杖有灵,能辨认一切不怀好意之徒,无论是人是妖,但却对江听雪没有反应。


    是他像遮蔽自己身上的妖气一样,遮蔽了禅杖内的灵识?


    从第一次见面时,江听雪就在对他说,妖有情。


    是从那时,他就开始尝试动摇自己的心念了?


    还有草庐里那只青衣狐妖……


    谜团越来越多,眼前那一道红衣身影也渐渐蒙上了一层白雾,扑朔迷离,让他看不真切。


    江听雪,江听雪……


    念着这个名字,无印慢慢陷入了沉睡。


    也许是睡前一直想着狐狸,这次睡着后,无印梦到了一些过去的事。


    那是他尘封在心底的,几乎已经忘却的往事。


    在宝山寺被毁之前,他在江边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白狐。


    他把白狐带回寺中医治,因其毛色纯净如雪,给它起名雪儿。


    雪儿气息清然,颇有灵性,总是故意逗着他玩,在他背经时用尾巴搔他的下颌脑后,等他背不下去,不得不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它时,便会露出一点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他猜雪儿或许是只狐妖,但见它不欲展露人形,便也没问,只抱着它嬉戏玩耍。


    雪白的狐毛握在手里,手指陷下去,的确是件很舒服的事。


    那年冬天,宝山上落了雪,红梅一簇簇开。


    他被白狐用身体裹住,双手焐在毛茸茸的肚皮下,望着雪中的寒梅,嬉声笑语。


    “雪儿,你长得这么白,将来若是化作人形,穿一身红衣,想必是极好看的。”


    白狐没说话,只是用带着笑意的眼睛瞥了他一下,收紧尾巴,裹紧了他的脖子,把他冻得通红的鼻头也埋在了里面。


    ……


    无印慢慢睁开眼睛。


    江流滚滚,听涛问雪。


    江听雪。


    第二日,无印提出了辞行。


    听到他要离开,正在处理草药的江听雪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眸看了他一眼。


    柳辞声抱着孩子,有些诧异:“大师这就要走了吗?”


    旁边的白玉潼也道:“走这么快?不多住两天?你身体还没好全吧?”


    无印行了个佛礼:“贫僧有一事要去探明,这些日子多谢二位收留,就此告辞。”


    他说完了便走,一点也不耽误,还没等白玉潼和柳辞声再次开口挽留,就已经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白玉潼看看被关上的门,望向自家伴侣:“他这就走了?”


    怀里的女儿打了个哈欠,柳辞声拍拍她的背:“许是真的有什么事要做。”


    白玉潼:“那也不用这么急吧?早饭都没吃呢……诶?苏二,你也要出门吗?”


    江听雪拉开院门:“我去找点东西。”


    “可是……”


    话还没说完,院门就被再次关上。


    白玉潼:“……”


    怎么都这么急?


    ……


    出了柳家院子,无印沿着小路,往镇上走去。


    路过一片树林,他走了一会儿,站住脚步,转身看向身后:“出来。”


    后方没有动静,但无印依然看着。


    片刻后,似是发现躲不过去,一道身影慢慢从树后走出。


    正是自称苏二的游方郎中。


    无印:“为何跟着我?”


    苏二走到他面前,有些歉意道:“在下并非刻意跟踪,只是师傅身体还没好,在下身为医者,实在不放心师傅一个人离开。”


    无印盯了他一会儿,冷不丁开口:“江听雪。”


    苏二一怔,似乎有些不解:“……江听雪?师傅在说什么?”


    无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抬手朝他胸前拍去。


    他修为虽没了,但练武的底子还在,这一掌要是拍实,苏二这么一个普通江湖郎中,少说也得断上两根肋骨。


    但无印依然毫不犹豫,下手又稳又准,表情中不见一丝波动。


    苏二仿佛轻轻叹了口气,在他拍中之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看向无印,对上那双冰冷的黑眸,微微笑了一下。


    随着这一笑,那张普通的脸上忽然像水波一样荡起一层层涟漪,涟漪散去后,底下真实的容貌便露了出来。


    长眸泪痣,红衣翩然,不是江听雪又是谁?


    江听雪轻笑:“连白兄弟都看不破我的幻术,大师是怎么发现的?”


    白玉潼与他同为狐妖,都精通幻术,连白玉潼都看不出来,无印又是怎么猜到的?


    无印甩开他的手,冷冷道:“化形之术。”


    “哦?”


    无印语气冷然:“在苏城外,有人用玉坠变作一只兔妖戏耍我,我追着玉坠上的妖气,遇见了你。”


    江听雪挑眉:“这只能说明,我在的地方不巧。”


    “不错,我追着妖气而去,但你并无妖气,所以我把你当做了人。这之后,我再未遇见过化形之物,直到最近——”


    无印冷冷看着他,“告诉我净禅寺被毁的妇人,客栈里的小二,整日在街尾玩耍的孩童,拦住我去路的行人、官差、山匪……他们看上去都与常人无异,但每个人身上的衣物,都有一部分是黄色。”


    人乃万物灵长,化形之术化物还好,但若是要变成人形,则需要特定的凭依。


    他之前被痛苦遮住了眼睛,一叶障目,但抛开那些浑噩之后,便发现了异常。


    或束腰,或头巾,或绑腿,有明有暗,有浅有浓,但都带着黄色。


    “……仅凭这些,大师就能确定他们不是人?就不能是他们喜欢穿黄色吗?”


    “还因为你骗我。”无印冷冷道,“你骗我净禅寺被毁,除了你,没人会用这种事骗我。你变幻出那么多人在我身边,始终盯着我,来到这里之后,又怎么会放过?”


    只要顺着这个思路一想,那突然出现的苏二就非常可疑。


    “原来如此。”江听雪轻轻笑了一下,“大师还真是了解我。”


    无印神色冷漠:“那只青衣狐妖,也是你的化形之术吧?”


    “哦?”江听雪扬了扬眉,“大师为何会这么认为?因为她的腰带也是黄色?”


    “不,因为尾巴。”无印冷淡道。


    “你的化形之术的确可以以假乱真,但是,你当我没摸过真正的狐狸尾巴吗?”


    江听雪:“……”


    他嘴边的笑容微微一滞,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大师这是……想起我来了?”


    无印冷冷看着他:“你是锦江边那只白狐。”


    “不错。”江听雪弯起眼睛,“我就是你救回宝山寺的那只白狐,当年我本想将你引走,让我姐姐去盗佛宝舍利,没想到你却及时赶了回去,还杀了我姐姐。”


    他慢慢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抚上无印的脸:“无印大师,这些年,我可是一直都在恨你。”


    “……既然如此,为何不在当时就杀了我?”无印缓缓道。


    他那时年幼,杀了那只盗宝的白狐后,已经筋疲力尽,再加上突遭巨变,心境动荡,倘若真如江听雪所说,他是为了姐姐报仇,那么那个时候,分明是他最好下手的机会,但他没有。


    无印抓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你还在骗我。江听雪,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


    江听雪沉默下去,片刻后,发出一声轻笑:“我想做什么……不如,大师自己猜一猜?”


    无印:“你引我至此,让我见到白柳二人,是想让我相信你说的,妖也有情?”


    “那大师相信了吗?”


    无印语带嘲讽:“有你的所作所为,我实在很难相信。”


    江听雪笑了下:“或许,我只是想让你腹中的孩子能安稳地生下来,不会被你想方设法地杀掉。”


    无印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如果是这样,那让他继续睡下去,一直睡到生产完不就可以了?


    江听雪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是我对你爱而不得,所以才设计了这些,想让你能接受身为狐妖的我。”


    无印:“……”


    他一言不发,扔开江听雪的手,转身就走!


    但没走两步,鼻尖忽然传来一股异香。


    无印神色一凛,立即屏息,身体却还是迅速软了下去。


    他身形一晃,控制不住地往下倒,刚歪下去一点,就被身后的人箍着腰,搂进了怀里。


    被揽在怀中,后背紧紧贴在身后人的胸膛上,熟悉的姿势让无印一瞬间紧绷了起来,转头对江听雪怒目而视:“你——!放开我!”


    他抬着手,想把江听雪推开,但手脚无力,推拒的力道几近于无。


    江听雪没有放开他,而是捏碎了他腕上的锁链,然后将他打横抱起,往回走去。


    口中轻笑道:“大师还是别费功夫了,你越挣扎,就只会越没力气,若老实不动,乖乖的,半个时辰之后也就解开了。”


    无印咬着牙,愤怒地看着他,到底还是放下了手。


    江听雪抱着他回了柳家小院。


    院子里,白玉潼正剥着一碗晒干的南瓜子,把瓜子仁递给抱着孩子的柳辞声吃,听到院门被推开,便转头望了过来。


    看到进来的江听雪和躺在他怀里的无印,白玉潼一惊,瞬间站了起来。


    “无印大师,你怎么了?!”


    江听雪对他笑了下:“他没事,只是有点没力气。”


    “没事啊……那就好。”白玉潼松了口气。


    很快又想起什么,和抱着孩子起身的柳辞声一起看了过来:“不对,你是谁?”


    “我么?”江听雪微微一笑,“我是苏二。”


    望着愣愣反应不过来的夫夫俩,江听雪低下头,看了眼怀里黑着脸的人,又抬起头,冲他们笑道:


    “也是无印肚子里孩子的爹。”


    白玉潼&柳辞声:“……”


    手里的瓜子仁,啪嗒掉了。


    第109章 …… 放松点,别忍着


    白玉潼慢慢瞪大了眼:“……你是苏二?!”


    又马上严肃起来:“不对, 你是妖!”


    能跟他长得差不多好看,肯定不是人!


    “不错,我的确是妖, 跟你一样, 是白狐妖。”江听雪笑了下,“不过那又如何?我在这几日, 可有做过对你们不利的事?难道不是一直在帮你们的忙吗?”


    白玉潼:……好、好像也是。


    柳辞声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朝江听雪道:“不知这位妖仙如何称呼?”


    江听雪微微一笑:“江听雪, 或者, 你们也可以继续叫我苏二。”


    “江兄。”柳辞声道, “无印大师这是……”


    “他没事, 休息会儿就好, 我带他回房。”


    江听雪抱着无印往房间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了, 我可能还要在这住一段时间, 看在我这些天帮忙的份上, 柳相公不会赶我吧?”


    他弯起桃花眼, 泪痣微微摇曳,眼波一晃,便让人看愣了神。


    柳辞声怔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白玉潼唰地挡住了视线。


    白玉潼凶着脸冲江听雪龇牙:“住就住!抛什么媚眼?!”


    柳辞声:“……”


    江听雪笑了一声:“那就多谢白兄弟了。”


    他抱着无印回到房间, 走进门时,还能听见白玉潼委屈地问是他好看还是江听雪好看,柳辞声无奈安抚的声音。


    江听雪眉眼弯弯,低头看着无印:“大师觉得呢,我和白兄弟谁更好看?”


    无印冷冷看了他一眼, 闭上眼别过头,一副半个字都不想跟他多说的模样。


    江听雪也不在意,把他放到床上躺下,伸手去解他的袈裟。


    无印霍然睁眼,恢复了一点力气的手猛地伸过来按住,黑眸染上怒意:“江听雪!”


    “大师肯理我了?”江听雪笑了下,拨开他的手,三两下把袈裟解下来拿掉。


    见无印已经气得眼圈发红,他又道:“别生气,我只是想让你躺得舒服点。”


    口中说着,手上果然规规矩矩没有乱动,只是把旁边的被子拿过来,给他盖在了身上。


    无印眼眶微红,看了他一眼,用力把脸别了过去。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江听雪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没想到,无印会在这时候想起来他来……本以为他早就忘了的。


    他引无印来此,既是要让他看到白柳二人的情深义重,以此顿悟妖也有情,以后不再偏执杀妖,也是想借此机会,以苏二的身份在他身边看顾。


    虽有灵露滋养,但无印毕竟没了修为,若是不加调养,日后难保不会留下暗伤。


    至于系统的保护?


    那个小废物,江听雪只要它能保证无印在生下孩子之前,不会受到重伤就好,其他的,他不指望。


    但他没想到无印会记起他来,还因此看破了青衣女妖的身份,连带着一起发现他幻化出来的假人,把他猜了出来。


    这几件事一暴露,他是为了报复这个理由就站不住脚了,再加上净禅寺的人也好好的,无印就更不会相信他先前所说。


    而这些事之所以被发现,仅仅是因为白玉潼的几句话。


    江听雪忍不住叹气,头一次怀疑自己把无印引过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好在到了如今的阶段,就算无印发现了这些,也不会影响什么。


    报复是假,但自己从他手里骗取舍利,夺取修为,让他锁链加身这些事,却都是真的。


    望着床上闭着眼睛恢复力气的人,江听雪轻声道:“无印,你恨我吗?”


    无印沉默不发一语,依然是一副不想跟他说话的模样。


    于是江听雪就知道,他恨。


    他微微露出一点笑容。


    恨啊……


    恨就好。


    ……


    从房间里出来,江听雪跟白柳夫夫打了声招呼,便独自进了山。


    他的身份已暴露,也不需要再隐藏什么,便直接驾云到另一个山头,挑着最肥的山鸡捉了两只,又采了些药,然后回到了柳家。


    山鸡直接用法术去毛扒皮,连同药材一起扔进锅里,江听雪又从袖中掏出泥人,吹了口气,将其变作两个厨娘。


    两个厨娘对他行了一礼,便进入厨房,开始烧火炖煮,顺便将其他菜品也一起料理了。


    一连串操作轻描淡写,流畅自然,看得白玉潼羡慕不已。


    他也会化形之术,但他道行不够,还变不出人来,只能变变东西,像两个小崽现在睡的小床,就是他用小木块变出来的。


    只是江听雪好像也并不是没有负担,白玉潼看见他在两个厨娘开始干活后,掩着唇,低低咳了两声。


    他不禁有些疑惑。


    苏二咳嗽,还能说是先天不足,但江听雪一只大妖,怎么还天天咳呢?


    正想开口询问,江听雪却已好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抵在唇上的手指竖起来,笑着冲他“嘘”了一声。


    白玉潼:“……”


    他被江听雪笑得煞了一下,忍不住愣了下神,等江听雪出去,才猛地回过神来。


    ……可恶,大家都是狐狸,凭什么这家伙就能笑成这样?凭他道行比自己高吗!


    忿忿不平了一会儿,白玉潼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江听雪为什么不让他问。


    仔细回想一下,自从江听雪出现之后,无论是他用幻术假装成“苏二”的那段时间,还是露出真身的现在,他都从来没有在无印大师面前咳过。


    只要无印大师出现,他就永远都是微微笑着,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是怕对方担心吗?


    白玉潼若有所思,晚上睡觉时,就把这件事分享给了自家伴侣。


    柳辞声听后,同样若有所思:“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江兄应当也不是完全不在乎无印大师,否则也不会化名苏二过来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骗他?”白玉潼不理解。


    “就是因为他说他杀了净禅寺的人,所以无印大师才自愿带着锁链的吧?还有无印大师怀孕这件事,也是他骗他吞下生子丹的吧?做这些,难道不怕无印大师恨他吗?”


    “或许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柳辞声道。


    他想得要多一些。


    因自小没了双亲,见多了人情冷暖,他对人的感情反而比白玉潼这个活了五百年的狐妖还要透彻许多。


    所以他看得出来,江听雪对无印,定然是放在心上的,反过来,无印对江听雪,或许恨多一点,但也未必完全没有情在其中。


    或许是有误会,或许是有苦衷,但无论如何,这两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旁人谁都插不了手。


    听完他的分析,白玉潼仍是皱着脸,一脸的难以理解。


    在他看来,爱一个人,难道不是应该竭尽所能对他好吗?为什么反而还要伤害他?


    抱着自家伴侣的腰,白玉潼哼哼:“要是辞声你被这么对待,我肯定心疼到恨不得杀了自己,才不会继续做下去。有什么事难道不能敞开来说吗?非要拐弯抹角的。”


    柳辞声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道:“也许就是没法直接说明吧,别人的事,我们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说得也是,总之,希望他们两个也能好好的吧,跟我们一样,甜甜蜜蜜。”


    白玉潼笑起来,压着他倒在了床上,“两个小不点刚刚都吃饱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柳辞声:“……”


    他脸色微微泛红,咳了一声:“夜里还要再喂一次。”


    “哦,那我给他们留点。”


    话音落下,床帐中亮起结界的微光。


    过了一会儿,白玉潼忽然从自家伴侣的胸口抬起头来,一副好像想起了什么的样子。


    柳辞声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清润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怎么了?”


    白玉潼一脸沉思:“我在想……苏二,哦不,江听雪,他今晚会睡在哪里?”


    苏二肯定是睡在小书房里的,但是江听雪……


    白玉潼看着柳辞声,柳辞声看着白玉潼。


    对视了一会儿后,两人默默看向西边的厢房。


    柳辞声:“……明天,起早点吧。”


    白玉潼:“好。我再多晒点南瓜子。”


    “嗯。”


    ……


    西边厢房。


    无印咬牙道:“放手!”


    江听雪不但没放,反而更把他往怀里搂了一点,轻笑:“若是放手,大师你可就掉下去了。”


    并不算宽敞的床上,江听雪在中央,无印躺在一侧,半个身子都已经落在了床外。


    不是江听雪故意挤他,而是一看到他上来,无印开始就往旁边缩,江听雪为了不让他掉下去,才靠到了床中间,把他搂住。


    无印面朝着他,虽已在床边摇摇欲坠,但还是竭力想往后躲,黑眸含怒道:“与你无关,回你自己的书房去!”


    “怎会与我无关?大师这肚子里,可还怀着我的孩儿呢。”江听雪笑了一声,手往下了一点,避开他的腰腹,搂着他的大腿翻了个身,把他换到了另一侧。


    这边宽绰点,起码能让他躺平,江听雪又往后挪了一点,给他留出足够的空间。


    但无印仍嫌不够似的,继续往床边缩。


    眼看他又快要掉下去,江听雪叹了一声,揽住他的腰把他拉回来,然后直接翻身撑在他上方,把他困在双臂之间,哪也去不了。


    看着身下人愤怒的神色,江听雪弯了弯眼睛:“大师这么躲着我,是怕我发现你身上的异样?”


    无印一滞,眼眶慢慢变得有些发红,他闭了闭眼:“出去。”


    江听雪不动。


    无印下颌线紧绷了一瞬,一把将他推开,坐了起来。


    江听雪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看着呼吸稍显急促的人,一时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无印开口道:“你想做什么?”


    他看着江听雪:“让我还俗,骗我服下生子丹,拿走我的修为,将我引到此地……做了这么多,你还想做什么?”


    江听雪静静地看着他。


    无印闭了下眼睛:“江听雪,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江听雪微微一笑:“不是已经说了么?我对你求而不得,所以才设计了这些,想让你接受我。”


    “求而不得?”


    无印一字一顿:“江听雪,你口中,可有一句是真话?”


    江听雪:“……”


    “说不出来吗?”无印冷冷一笑,“从第一次见面起,一直到现在,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


    江听雪轻轻一叹:“大师何必在乎那么多?一晌贪欢,及时行乐,这样不好吗?”


    “被欺被骗,被囚被辱,哪来的乐?”


    “现在不就有么?”江听雪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他小腹上,能感觉到一些不太明显的湿意,“无印,你很想要吧?”


    无印一颤,眼睛迅速红了起来,一把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江听雪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怀里,手也搂住他的腰,细细揉捏起来:“为何要忍?你不是忍得很辛苦吗?”


    耳垂被叼住舔吻,身上也被四处摸索,久违的酥麻感沿着脊椎直冲上去,让无印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放手!”


    他用力推拒着,却被江听雪牢牢困在怀里。


    衣带很快散开,炽热的掌心贴过去,直接熨烫在皮肤上,揉捻着,飘忽的感觉陡然变得鲜明起来。


    “嗯……”


    无印颤了颤,手上力气一泄,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闷哼,腰也跟着软了下去。


    江听雪贴在他的耳边:“你可知道,每晚你睡着后,我在隔壁,都能听见这些声音。”


    “……”


    “你是不是每天都在梦里想我?”江听雪轻笑一声。


    无印咬牙看着他:“自作多情!”


    江听雪笑了笑:“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吧。”


    另一只手也从撩开衣物,摸到他背上,摩挲了一会儿后,滑了下去。


    “哼……”


    鼻腔里溢出一声颤抖的闷吟,无印紧紧闭上眼皮,搭在江听雪肩上的手抓紧了他的衣服,攥得指尖发白。


    他克制着愈发紊乱的呼吸,睁开眼,望着江听雪:“你、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意义吗?”江听雪轻轻笑了下,“大概,是为了羞辱你吧。”


    看着他仍带着怒意,却慢慢开始泛上水汽的双眸,江听雪弯了弯眼睛,倾身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放松点,别忍着……”


    衣衫一件件散落,细微的水声渐渐响起,伴随着断断续续的隐忍闷吟。


    床幔轻摇,缝隙中透出蒙蒙微光,将所有动静都笼罩在狭隘的空间内。


    夜色清幽,小院清寂,螽斯在墙角的草叶上发出细鸣。


    春光正好。


    第110章 …… 当初那么清心寡欲的人,如今却被……


    又来了。


    繁复的亲吻, 密集的拥抱。


    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热意一波一波涌来,又蔓延向全身。


    在从沉溺的欢愉中艰难挣扎出来, 偶尔睁开眼睛的时候, 对上的,总是一双无比专注的双眸。


    好像不仔细看, 就再也看不到他了一样。


    无印眼眶发涨, 在颤栗中, 又闭上了眼睛。


    身体在发烫, 呼吸交缠着, 炽热又难耐, 但心却始终茫然。


    又是这种眼神。


    他只是不通人间情爱, 却并非分不出真情假意。


    若不是这永远专注着, 好似将他拢进心里, 占满全部的目光, 他也不会一步步沦陷得更深。


    “你到底……为什么要……骗我……”


    在被热意烘烤的间歇中, 无印断断续续发问。


    一如既往的, 没有得到回答,只有一瞬的迟滞后,突然猛烈起来的摇晃, 好像要将他拖下欲望的深渊,再也没法开口。


    无印也如身后人所愿的那样, 抓紧了床单,闷吟着,在愈发失控的颤抖中,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


    晨光微曦,在窗纸上印出青茫茫的色彩。


    江听雪抱着怀里沉沉睡去的人, 拭掉他眼尾的泪痕,然后将他打横抱起,下床来到房间中央。


    地面上摆着一个浴桶,里面已经被泥人添满了热水,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他将无印放进去,温热的水漫过胸膛,轻轻拍打着那些残留在皮肤上的痕迹。


    一手揽着无印的腰,让他面朝着靠在自己怀里,免得往下滑,一手探入水中,轻轻摆动。


    丝丝缕缕的污秽飘了上来,沉睡中的人颤了颤,下意识抓住他的肩膀,想要躲避:“不……”


    江听雪按住他的腰,安抚地在他眼角吻了吻,柔声道:“只是清理一下,马上就好。”


    他加快了速度,在怀里人眼皮震颤着,想要挣扎着醒来前,把他从水里抱了出来。


    水渍很快在法力下被烘干,江听雪把无印放回床上,盖上被子。


    在暖融融的温度包裹下,无印的神色很快安静下来,又沉沉睡了过去。


    床帐放下,厚实的帷幔挡住外面渐渐亮起来的日光。


    守在门口的泥人轻手轻脚地进来,搬走浴桶,打扫干净地面,然后带上脏了的衣物,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门扉闭合的轻微响动传入帐中,没能引起熟睡中的人一点反应。


    也是把他累着了。


    江听雪看着躺在身边,神色疲惫的人,轻轻伸出手指,在那红肿的唇瓣上揉了几下,消去了上面的齿痕。


    这是刚刚动情的时候无印自己咬的。


    似乎是怕被听到,他比以往隐忍得多,被抱在怀里时,就咬他的肩膀,背过去的时候,便咬自己的嘴唇。


    就算江听雪告诉他有结界,没人能听见,他也还是紧绷着,不肯任由声音泄露出来。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自己之前说,每晚在隔壁都能听到,所以他才这么忍耐,江听雪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确听到过,不过不算多,是每天晚上无印睡着之后,无意识间发出来的声音。


    很轻微,稍远一点就听不见了,只是江听雪离得太近,又一直关注着他,所以才每次都能收进耳朵里。


    怀孕已经四个多月了,按照七个月的孕期来算,已经到了中晚期,他的身体需求不可避免地会变大一些。


    加上之前沉睡的那段时间,到如今,已经有整整两个月没有受过安抚,他自然会想要。


    白天清醒时,他可以净心压制,但夜里睡着后,身体的本能占了上风,做些旖旎的梦再正常不过。


    他所有这方面的经历全部来自于江听雪,从陌生到熟悉,每一次战栗,每一次紧绷,都是由江听雪带给他的,所以当他渴望的时候,他自然就会想到江听雪,江听雪的每一次触碰,都会让他迅速产生反应。


    无印自己明显也有所察觉,所以之前被他靠近后,才会那么抗拒,不想跟他躺在一张床上。


    当初那么清心寡欲的人,如今却被情.欲逼得这么狼狈,还不肯让他看见……


    江听雪心中有些酸软,低下头,轻轻吻住他的嘴唇,贴在上面磨蹭。


    睡梦中的人微微蹙起眉,无意识地张口,迎接他的深入。


    比起清醒时总是怒视着的样子,实在是乖得很了。


    江听雪无声笑了一下,软舌撬开唇齿,勾起他的舌尖,含住了轻轻舔吮。


    那一小截舌尖很快变得发红滚烫,睡着的人忍不住仰起头,从喉咙里溢出细小的闷吟,眼尾也再次泛上些许湿润。


    直到他再次震颤着眼睫,快要被吻醒过来,江听雪才抬起头,把他又哄睡了过去。


    三番两次被打扰,无印在睡梦中似乎有些不太安稳,薄唇微微抿起,透出一点沉闷。


    江听雪伸手虚虚覆在他的额头,些许微光从掌心落下,他的表情便又平和下去,呼吸也舒缓起来。


    指腹在那再次变得水光莹润的唇上抹了一下,江听雪坐在无印身边,静静看了他许久。


    等到天色大亮,屋外传来活动声,他起身下床,推开门出去。


    院子里已经晾晒好了衣服,两个泥人变作的厨娘正在灶屋里忙活,一个小厮在扫地,还有一个在帮柳家夫夫带孩子。


    院子里的活不用干,早饭也被两个厨娘承包了,衣服也被小厮拿去洗完了晒上,没事干的白玉潼起来后愣愣站了一会儿,果断转身,去给自家伴侣晒瓜子。


    等他用法力“晒”完一碗南瓜子,和柳辞声坐在一起,一边剥一边逗儿子女儿玩时,江听雪也出来了。


    看了看他出来的地方,白玉潼默默把瓜子碗往柳辞声手边推了推。


    柳辞声:“……”


    他默默抓了一把。


    夫夫俩一人捏着一把南瓜子,等吃了几粒,始终不见另一个人出来,白玉潼不由好奇,问江听雪:“怎么就你一个人,无印大师呢?”


    江听雪微笑了下:“他还在睡。”


    无印自小在佛前修行,起居有常,自打醒过来后,每日都是柳家小院起得最早的那个。


    虽然已经还俗,但他还是遵循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规矩。


    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早就起来,洒扫完院子,开始念经做早课了,但今天却到现在都没起床。


    想想江听雪昨晚待的地方,再想想夜里一直安静到古怪的西边厢房,白玉潼和柳辞声默默对视一眼。


    哦~


    一旁的江听雪看着他俩眉眼交流,心中难免好笑,看了看柳辞声,道:“柳相公是举人吧,今春开科,相公准备参加吗?”


    “是有这个想法。”说到正事,柳辞声放下瓜子,“本来若只有我和玉潼,不考也没什么,但如今多了两个孩子,我总得为他们的将来做做打算。”


    江听雪:“如今离春闱不足一月,算算时间,若要去参加,应当这几日就要出发了吧?”


    “不错。”


    这里离京城不算太远,走个七八天也就到了,但除去赶路,还有收拾行李,到地方找地方暂居等等,这些琐事同样耗费时间,何况……


    柳辞声看看白玉潼,有些犹豫。


    白玉潼愣了一下,随后两眼瞬间瞪大:“我也要去!说好了我们永远不分开的!”


    “没不让你去。”柳辞声无奈,“只是还有两个孩子……”


    “带着就是了。”白玉潼毫不在意道,“你考你的,我一个人也能照顾他们!”


    柳辞声:“……”


    前几天被折磨得说再也不想带孩子的人是谁?怎么今日就开始大言不惭了?


    他扶了扶额,看着一脸自信的白玉潼,无奈叹气:“罢了,大不了到时找个乳母。”反正他进考场的那几天,孩子也得有人喂。


    确定全家都要去后,柳辞声看向江听雪:“江兄,我和玉潼要带孩子上京,家中无人,你和无印大师若暂时没有想去的地方,尽可以在此住下。”


    江听雪也不推辞,拱手道:“那便多谢柳相公了。”


    柳辞声笑了笑:“江兄客气,你们住在这,对我而言也是件好事。我家没甚贵重物品,只有家父在世时收集的几本藏书还算珍贵,平时在家还好,若是出了远门,我心里总归惦念不下。若是你和无印大师住在这里,有你们看着,想必也没有宵小能摸进来偷盗,我也能放心些。”


    这自然是宽慰的说法。


    有白玉潼在,出远门又有什么打紧?让他施个幻术就是了,还怕小偷吗?


    江听雪承他的情,微微笑道:“柳相公放心,这院中除了我和无印,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进来。”


    “那便多谢江兄了。我预备五日后出发,这几日便要收拾行李,有些书也要带走。江兄小书房的床铺,可还准备睡吗?若不睡,我便让玉潼去撤了。”


    江听雪笑了下:“不睡了,柳相公撤了吧。”


    柳辞声轻轻吸气,看向自家伴侣。


    “好。”白玉潼和他对视一眼,往嘴里丢了颗瓜子,心满意足地拍拍手站起来,“我这就去收拾掉。”


    不愧是特意起了个大早晒出来的瓜子,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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