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别舔!”


    靡丽香艳的场景刺激的人头皮发麻。


    陆灼年竟罕见地恍惚了半秒, 才猛地一拽领带,把陈则眠扯入怀中:“别舔!脏。”


    陈则眠靠在陆灼年怀中, 眼前仍覆着领带不得视物,唇角却勾起一道势在必得的弧度。


    陆灼年抬手揭去领带,露出一双潮红湿润的双眼。


    陈则眠额发微微汗湿,眉宇间有着他独特的率性与张扬,薄汗将乌发浸成一缕一缕的形状,沾在那张漂亮绮丽脸上,更显得皮肤雪白,纤薄透光,几乎能看到下面的纤维组织, 脆弱中又带了似难言的妖冶。


    陆灼年目光幽暗深邃,落在这张美得摄人心魄的脸上,心中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那么桀骜难驯的一个人, 就这样乖顺地躺在他怀中, 以一种全然信赖的姿态, 将自己交给他。


    接纳他、认可他、服从他、引诱他、取悦他。


    无论是蒙住眼睛还是扣住双手, 这些承载着陆灼年异常控制欲和占有欲的越线行为, 因陈则眠随心所欲、放任自流的态度, 成为一种平等自愿的娱乐方式。


    曾经渴求又排斥的欲望化为现实, 又在一次又一次实践中,逐渐转变为再寻常不过的生理活动。


    陆灼年眼中代表着兽.性与肮脏的‘性’, 褪去沉重的极端色彩,回归无褒无贬的本意。


    陈则眠真的在治好他。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治愈, 更是灵魂上的救赎。


    这一瞬间,满足感达到了巅峰。


    陆灼年眼睫轻颤,指尖下的皮肤细腻滚烫, 载满了他见不得光的情与欲。


    陈则眠面容如冰似雪,嘴唇那么红。


    舌尖更红。


    陈则眠似笑非笑,仰面看向陆灼年,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灵动的光,仿佛在说:我又不傻,还能真去舔玻璃啊,随便勾引勾引你罢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让人心神大乱。


    陆灼年轻抚陈则眠绝美的侧颜,拇指抹去他鬓边汗珠,沉声道:“红绮如花,妖颜若玉。”


    这八个字本是书中对陈折美貌的评价,陈则眠没想到却正是陆灼年用来形容自己的。


    他瞳孔陡然放大,感觉命运仿佛达成了某种未知的闭环,下意识冒出一句:“卧槽。”


    陆灼年指腹碾过陈则眠薄艳的嘴唇,狠狠捻揉:“你这个嘴啊。”


    陈则眠舌尖勾着陆灼年手指,吮蜜般将手指含在口中舔.弄:“我嘴怎么了,能说能舔能吃饭,作用多着呢。”


    陆灼年托起陈则眠肩膀,低头和他交换了一个吻:“回家吧。”


    家里还有一只‘狗’亟须处理。


    从大洋彼岸赶回来的路上,陆灼年想过许多处理方式,没有一种能与温和沾边。


    他有雷霆手段,也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与地位。


    可在陈则眠面前,陆灼年的手段、能力、地位全然失灵,陈则眠出言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蓄意讨好,甚至不需要说话、不需要笑——


    只要他在那里,只要他是陈则眠,就足以让陆灼年再原谅他千百次。


    陆灼年很相信陈则眠不会背叛自己,但又止不住担心陈则眠太过贪玩。


    在飞机上那十几个小时里,陆灼年做过无数假设与应对方案,在所有的预案中,唯一无解也让他无法接受的,并非陈则眠养了谁玩了谁,而是陈则眠不再是陈则眠。


    檀山寺前,四殿天王之下,向来不信鬼神的陆灼年虔诚焚香,只求陈则眠能够得到神灵庇佑,不要像来时那样突然,又倏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只要陈则眠还在就好了。


    看着趴在车窗旁的陈则眠,陆灼年决定放弃那些严苛暴烈的手段,向他父亲学习,擅于用支票去解决所有麻烦。


    握着支票下车的刹那,陆灼年甚至想如果对方需要,也可以帮他找一个主人。


    傅听潮花心薄幸并非良配,陈则眠连自己都不能养不好,都不是什么合格的好主人,不适合养能做四菜一汤还能考博的狗。


    陈则眠不知道陆灼年种种思虑,见其目光幽深,若有若思,也只觉对方比往日略显沉默。


    二人并肩迈上别墅台阶。


    陈则眠还在担心留下的狗粮不够吃,把狗饿坏。


    听到‘狗粮’二字,陆灼年眉梢微蹙——


    陈则眠就是再荒唐贪玩,也绝对不可能给人吃狗粮。


    他意识到自己和陈则眠对于‘狗’的定义,可能出现了某些物种上的认知差异。


    陆灼年正欲开口,还没来得及与陈则眠重新对接信号,就突然遭遇到一只黑黄毛球的袭击。


    小狗崽不愧是名犬血统,幼犬阶段已然展现出惊人的弹跳力。


    它像是知道陆灼年手里的东西是给自己的,一个借力飞铲跳到陆灼年手边,‘嗷呜’一口咬走那张数额惊人的支票。


    陆灼年手上一空,无所不能的陆大少第一次遭遇打劫。


    电光石火间,陈则眠隐约看见小狗从陆灼年手上叼了个东西跑了。


    “我的天,它怎么跑出来了!”


    陈则眠大吃一惊,羽绒服都没脱就进去抓狗,说得虽然是责怪的话,语气中却带了一丝赞扬:“看把你能耐的,还会开门呢。”


    陆灼年:“……”


    竟然真是一只狗,一只奶到不能再奶的小狗崽。


    陆灼年站在门口,飞速回忆自己见到陈则眠之后的所作所为,发现由于他没舍得跟陈则眠发脾气,也没舍得质问对方,故而失去了在到家前把误会说清的机会。与此同时,他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陈则眠并没有发现他把狗当人的乌龙。


    在整个过程中,唯一掌握他真实想法的人只有叶宸。


    虽说在好兄弟面前没帽子硬戴的行为略显抽象,但叶宸绝不会把这件事泄露给第三个人。


    陆灼年翻看着与叶宸的聊天记录,发现叶宸很早就提醒他可能是误会,只是陆灼年关心则乱,忽略了这句宽慰。


    对话框内,叶宸像是掐着他回家的时间,适时发来一条消息看热闹。


    叶宸:看到狗了吗?


    陆灼年面无表情地按下三个字:没你狗。


    小狗崽虽小,但年纪轻轻就已经展现了非凡的破坏力,陈则眠把它从沙发里掏出来的时候,狗嘴里叼着的支票就已经只剩半张了。


    陈则眠告诉陆灼年支票被狗撕了,让他再写一张吧。


    陆灼年没说支票用不上了,只是提醒陈则眠别忘了喂狗。


    好在陈则眠放粮时下手没轻没重,给得足够多,出去的时间虽长,但狗盆里的狗粮还剩下一小撮。


    陈则眠赶紧添了新粮,又给狗碗换水。


    傅听潮好歹还养了三天才烦,陈则眠耐心值更低,回家就给傅听潮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把狗接走。


    傅听潮是个极不负责任的爹,第二天中午才姗姗来迟,理由是年底太忙。


    这话倒是不假,马上就是圣诞元旦,到处都在开年会,各种年终总结、盛典、评选、考核。


    陈则眠的轻语工作室一共三个项目参选,其中两个手游都得了奖,领回来两个奖杯摆在公司,也没搞什么年会之类的团建活动,直接折换成巨额年终奖发给员工。


    员工看着银行卡上那一串数字,纷纷表示愿为陈总肝脑涂地,就算干死在工位上,来生也要再做牛马,报效陈总的知遇之恩。


    陈则眠衷心祝福:“真有来世的话投个好胎吧,别当牛马了。”


    众员工:“……”


    陈则眠捧着郑公子送来的星冰乐,忘本道:“我们家陆少就很会投。”


    郑怀毓无语地看了眼陈则眠,趁老板心情好提出建议,问以后开会能不能让员工戴上面具,面具上印名字和职位就行,这样就不用看那些丑脸了。


    陈则眠说这样不好吧,是不是有点不尊重人。


    郑怀毓耳语道:“不尊重人难道不是轻语工作室的企业文化吗?我今天还听见美术组有人骂你,说你办公室乱得跟爆炸现场一样,竟然还嫌他画的图背景乱。”


    陈则眠十分惊讶:“是吗?”


    郑怀毓点头:“你经常不来公司,他们对你的意见都可大了。”


    陈则眠当即决定:“下午再开一个全员大会。”


    郑怀毓熟练地掏出笔记本记录:“会议内容是?”


    陈则眠说:“批评与自我批评,既然员工对我有意见,我当然要听一听。”


    郑怀毓问:“听完以后呢?”


    陈则眠理所当然道:“听完以后当然要记录下来,看是谁敢对我有意见。”


    郑怀毓把陈则眠推出会议室:“赶紧回家吧,没事别耽误我们下午上班。”


    陈则眠回家前又去了趟财务办公室,让会计今天把分红都打出去,尤其是萧可颂的分红一定要按月打。


    元旦前夕,萧可颂也回来了


    萧家如今风声鹤唳,老爷子萧儒海已经被公安传讯了两次,两次都是零口供,警方在萧儒海身上打不开突破口,陆续在传讯萧家其他人员。


    家里不想让萧可颂这时候回国,瞒着他不让他知道,但萧可颂在京市也有自己的圈子,就算叶宸他们不说,也有的是好事者愿意做耳报神。


    萧可颂最终还是知道家里出事了。


    他回国那天,京市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傅观澜坐在审讯室里,对面的萧儒海衣着干净整齐,气度从容。


    萧家这些年风风雨雨,萧儒海作为这艘巨轮的掌舵人,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每一次能凭借智慧和手腕化险为夷。


    但这一次,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陆家态度的转变如一个信号灯,标志着京市势力的又一次重整。


    虽然目前警方没有从他口中得到任何定罪的证据,但萧儒海心里清楚,飞鸿雪爪,事过留痕,有些事并非他保持沉默就能当作没有发生。


    萧佲兀恨他,抓住这次机会疯狗一样地咬着他不放,可有欢娱传媒挡在前面,警方想要找出他与那些事情的关联并不容易。


    公司不是他办的、小金丸不是他生产的、那些淫.乱奢靡的派对他一次也没有去过。


    他老了。


    二十多年前,瑶台阆苑最灯红酒绿的时候,萧儒海就对那些男女欢好之事兴味索然。


    那时他五十出头,宝贝幺儿萧佲兀刚上小学,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儿子身上,当时很多同龄人都有了孙辈,萧儒海没有,但他有老来子,羡煞旁人。


    萧家主脉香火不旺,在子嗣颇为艰难,那个早婚早育的年代,他结婚多年有了长子,而长子又年近三十才生下长孙萧可颂。


    萧可颂是长房长孙,也是萧家主脉唯一的男丁,旁系杂七杂八的亲戚倒是不少,但萧儒海不可能把萧家给他们。


    回想起这些年萧家的兴衰起落,萧儒海心中五味杂陈。


    盛极则衰,古之必然。


    根基深厚的瑶台阆苑倾覆也不过一夜间,萧儒海从没觉得自己能躲过什么。


    但他并不着急,因为他还有时间,可留给警方的时间却不多了。


    傅观澜明知萧儒海在拖,却也无计可施。


    萧儒海今年74岁,生日在2月1日。


    审判时已满七十五周岁的人,不适用死刑,但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死亡的除外。


    萧儒海所涉罪名不少,但其中没有故意杀人,其他罪名也都达不到‘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死亡’的标准。


    他不是以为自己能逃脱,他只是不想死。


    没有口供,物证就要格外充足确凿,这需要时间,可元旦在即,时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公安侦办要时间、检察院提起公诉要时间、法院审判也要时间。


    尤其是这种大案要案,他们在和时间赛跑。


    他们不仅要在萧儒海这里得到口供,还需要得到一个消息——


    瑶台阆苑覆灭的那晚发生了什么。


    为何警方卧底陈轻羽,在返回现场后就失去了踪迹,从此下落不明二十年。


    没人知道陈轻羽是生是死,也没人知道他明明已经与警方会合,为何又要返回现场。


    他在那里遇见了谁、干了什么、又是怎么消失的?


    疑云密布,千头万绪的线索都指向萧儒海,然而萧儒海却闭口不言。


    就在警方一筹莫展之际,萧可颂回国了。


    萧家这位长房长孙,虽然不能为警方解开这些疑团,但却是很好的突破口。


    众所周知,在萧佲兀与萧家决裂后,萧老爷子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长孙身上。


    他是萧儒海的软肋。


    “您应该把软肋藏好的,萧老爷子,”傅观澜吹去纸杯里的茶沫,态度随意道:“你们家的小少爷回国了,您今天回去以后,明天我就请他来局里喝茶。”


    萧儒海面色微冷:“傅警官,你凭什么传讯他,可颂只是个孩子。”


    傅观澜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二十岁了,都成年了,请他来不需要法定代理人同意。”


    萧儒海情绪出现了微不可察的变化,阴鸷地看着傅观澜,没有说话。


    傅观澜气定神闲,抬手叫外面的同事再送杯咖啡进来。


    攻守易型,急得人从警方变成了萧儒海。


    傅观澜也不再问,坐在对面从容自若地喝咖啡、看报纸。


    长久的沉默后,萧儒海率先开口:“傅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傅观澜从报纸后面抬起头,闲聊般地说:“就是想说如果我有软肋,肯定得小心藏好,绝对不会拿出来利用。”


    “无稽之谈!”萧儒海心脏骤然收缩,猛地一拍桌子:“我提醒你注意,瑶台阆苑案发生时,萧可颂还没有出生。”


    傅观澜倏然抬眸看向萧儒海,目光迅若闪电:“但陆少爷被绑架的时候,他可是已经出生了。”


    萧儒海脸上霎时退去血色,青白得仿佛一具尸体。


    棋子落定,胜负已分。


    “萧老爷子,我也提醒您注意,萧少爷和陆少爷可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傅观澜轻轻笑了一下:“如果你坚持否认与小金丸和元气饮的联系,那么我只能请萧少爷来问一问。”


    萧儒海像是瞬间苍老十岁,哑声道:“你要问什么?”


    傅观澜折起报纸:“当年陆灼年被绑架的那天,家里是不是有谁问过他,要和好朋友去哪里、做什么?”


    以萧可颂单纯天真的心性,如果知道是自己无意间泄露了好友行踪,导致陆灼年被绑架,他肯定会崩溃的。


    这一点傅观澜清楚、萧儒海清楚、陆灼年也清楚。


    可是萧儒海会保护他、陆灼年会保护他,傅观澜不会。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萧可颂不出意外地崩溃了。


    即便傅观澜已经提前做好完整预案,邀请了陈则眠、陆灼年和叶宸一同来警局陪他,可场面还是一度失控。


    除了镇静剂,没有能控制住爆炸的小面包。


    “是因为我跟爷爷说了咱们要去天文馆玩,绑匪才掌握了灼年的行踪?!”


    萧可颂双手抱头不断后退:“为什么,为什么啊!”


    傅观澜完全没想到萧可颂反应如此激烈,抬起双手做了个按压的动作:“具体原因要问你爷爷,我们也不知道,你先冷静、先冷静。”


    萧可颂情绪逐渐爆发,完全冷静不了一点。


    叶宸示意傅观澜暂时离开:“傅警官,你先忙别的吧,要闹一两个小时呢,等他好了我叫你。”


    傅观澜点完炮仗就撤,把战场交还给年轻人:“还是你们比较了解他,我先走了,有需要随时叫我。”


    叶宸送走傅观澜,抬手关上房门。


    萧可颂像只陷入刻板行为的困兽,不停在询问室转圈。


    陈则眠跟着他一起转:“别转了可颂,能坐下慢慢说吗?”


    陆灼年单手撑着额角,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在遭遇绑架的七年后,还要承受面包爆炸的二次伤害。


    萧可颂‘嘭’得转过身,看向陆灼年:“你一点都不惊讶,你早知道了?!”


    陈则眠闻言也是惊诧,问:“陆灼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灼年言简意赅:“怀疑萧家和违禁药有关的那天。”


    当时,他们查出萧佲兀以疗养院的名义给受害者转钱,顺着疗养院查下去,发现这间疗养院,主要疗养方向就是克服‘元气饮’类违禁药的副作用与后遗症。


    治疗范围的针对性太强了。


    陆灼年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日常出行总是有司机保镖随同。


    偶尔几次甩开保镖,都是和叶宸、萧可颂约好一起出去玩。


    萧家和元气饮有关系,而知道陆灼年被绑架那天,知道他会甩开保镖的两个人里,又恰好有一个人姓萧。


    陆灼年没有责怪萧可颂的意思,一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二是萧可颂现在还经常捅类似的篓子,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


    陈则眠对此深以为然。


    上个月萧可颂还刚把他在夜店的视频转发到了群里,俨然是暴露己方英雄老手熟手。


    “你那时是初中生,家里问你去哪儿玩很正常,”


    陆灼年看向萧可颂:“你说了也没什么不对的,不要再想了可颂,事情都过去了。”


    萧可颂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怎么可能过得去,我害你……害你生病、病了这么久。”


    叶宸熟练地递过纸袋。


    萧可颂握着纸袋,看着满脸关心的三个人,眼圈慢慢红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陈则眠‘哎哟’了一声:“怎么还哭了?”


    萧可颂看了看陆灼年,又看了看叶宸,最终还是选择了抱住陈则眠继续哭。


    陆灼年:“……”


    陈则眠轻拍萧可颂后背,安慰道:“别难过,别难过,都过去了。”


    萧可颂哽咽着,说不出话。


    后知后觉的自责如潮水包裹着他,让他无法呼吸,几近窒息。


    叶宸拿起纸袋,扣在萧可颂口鼻处:“这样就能呼吸了。”


    萧可颂:“……”


    陈则眠抱着萧可颂,遥遥和陆灼年对视一眼,眼中全是对傅观澜的不满。


    这个傅观澜真能惹祸。


    这么严重的事情,怎么一点毫无铺垫也没有,就直接用通知的语气讲出来。


    不知道面粉很容易爆炸吗?!


    在陈则眠不厌其烦地安慰下,萧可颂的情绪终于得到缓解。


    他看着陆灼年,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时过境迁,迟来的真相好似一把锈迹斑斑的旧刀,在萧可颂的心头缓缓割过,每一道痕迹都深刻而沉闷,带着滞涩僵硬的钝痛。


    他怎么也想不到,晚饭时和家人的几句闲聊,竟是陆灼年多年来难言之隐的暗中推手。


    陆灼年像是知道萧可颂在想什么,主动拍了拍他肩膀:“别想了。”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七年前,萧可颂泄露了他的行踪,致使陆灼年遭遇绑架身患性瘾,七年后,萧可颂又亲手将陈则眠带到他面前。


    “你是系铃人,也是解铃人。”


    陆灼年话是对着萧可颂说的,眼睛却看向陈则眠:“我合该有这么一段缘分的。”


    第122章 第 122 章 是你来晚了。


    萧可颂没领悟到‘解铃系铃’的深意。


    他想不通陆灼年怎么会用‘缘分’这样美妙的词汇, 去形容那样一段糟糕的经历呢。


    萧可颂刚才哭的时候抱着陈则眠,现在也没放开, 下巴搭着陈则眠肩膀,鼻子哭得发红,哽咽着问陆灼年:“那你生我的气吗?”


    陆灼年将纸巾递给萧可颂:“都过去了。”


    萧可颂抽噎道:“所以你还是会生我的气。”


    陈则眠一记眼刀,用警告的眼神瞥向陆灼年,无声地传递信息: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刚哄好的!


    陆灼年面无表情,把纸巾按在萧可颂脸上,现场改写答案:“不会,不会生你气。”


    听到这句话, 萧可颂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有被哄好一点点。


    “别哭了,先去洗把脸, ”陈则眠拖着萧可颂往屋外走:“跟傅警官把笔录做完, 我请你吃火锅。”


    萧可颂做完笔录, 一行人走出警局时, 正逢两位警官带着萧儒海下车。


    隆冬岁末, 京市的天又干又冷, 草木枯黄, 青松落色,树上枝头皆是一片荒凉。


    凛冽的寒风中, 爷孙二人隔着红蓝交错的警灯遥遥对望。


    因为未能获取口供,当前现有证据不足以支撑检察院批捕, 萧儒海并未被采取强制措施。


    他衣冠整齐,气度从容,比起接受传讯, 更像是来视察工作、


    直到看见萧可颂,萧儒海素来沉静的神色才有了微妙的变化。


    在警局门口的这场碰面,是傅观澜特意安排的。


    那些无法从萧儒海口中获取的关键信息,或许能借由这场会面初窥端倪。


    警方问不出来的答案,萧可颂可以。


    “为什么?”


    没有任何询问技巧,萧可颂开门见山:“我不明白。”


    萧儒海长叹一声,拍了拍萧可颂的肩膀:“你该长大了,乖孙。”


    萧可颂眼睛瞬间红了,倔强地抿着唇,嘴角都在微微发抖,想问的问题太多,可真正问出来的只有一句:“为什么啊,爷爷。”


    萧儒海语气淡淡,冠冕堂皇道:“瑶台阆苑倒台后,元气饮再次出现,虽被封禁,但仍有原料在私下流通,我想引蛇出洞,将其彻底消除。”


    萧可颂缓缓瞪大眼睛:“用这种办法?”


    “绑匪最开始的目标不是陆灼年,而是你,可颂,”萧儒海目光越过萧可颂,落在傅观澜身上:“傅警官如果看过元气饮相关卷宗,就该知道当初最先实名举报元气饮的商家,正是萧家名下产业。”


    傅观澜微微颔首:“壮士断腕,萧老爷子素来很有魄力,若非如此,萧家又如何能躲在暗处,蒙蔽警方多年。”


    萧儒海并不理会傅观澜的指责,只是继续道:“敢在风口浪尖上倒卖违禁品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被萧家举报后一直伺机报复,我想用可颂做诱饵将其一网打尽,所以在记者会上故意透露了第二天要陪孙子去天文馆的消息,但我没想到他们最终选择了陆灼年,请问这也违法吗,傅警官。”


    傅观澜轻笑一声:“萧老爷子还真是巧言善辩,明明是您担心元气饮事件的清查牵扯到萧家,弃车保帅、贼喊捉贼,到了您老口中就成了公正大义、为国为民了。”


    双方各执一词,听起来各有道理,结论却截然相反。


    萧可颂也不知该信谁的了,下意识看向陆灼年。


    陆灼年最聪明了,肯定能听明白怎么回事。


    正这时,傅观澜话锋一转,也落到了陆灼年身上:“萧家举报元气饮的初衷暂且不论,咱们还是谈谈陆家少爷被绑架的原因吧。”


    萧儒海应对自如:“这是个意外,我很抱歉。”


    “我重新提讯了当年的绑匪,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傅观澜拿出一沓笔录,翻出一页念道:“有个自称是萧总秘书的人,给了我们一张照片,让我们把那个小孩绑走,按照之前的方法卖出去,能最后再赚一笔。”


    萧儒海神色依旧不变:“傅警官查案用‘自称’就可以吗?”


    傅观澜拿出一张素描画像:“那我们叫聊聊这个自称您秘书的人。”


    萧儒海掀起眼皮看了看,冷冷道:“不认识,没什么可聊的。”


    萧可颂突然上前一步,拿过那张画像。


    画纸如被风卷起的落叶,在风中翻飞,掀出隐藏于深处的秘密。


    萧儒海目光微沉:“可颂!”


    萧可颂定定地看着那张画像,可能是过了几秒,也可能更久,才把画像还给傅观澜。


    傅观澜接过画像:“认识吗?”


    萧可颂回头深深看了萧儒海一眼:“见过。”


    傅观澜也看向萧儒海:“萧老爷子,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儒海态度冷硬:“我没什么可说的。”


    “那我来说吧,”傅观澜将画像都递给同事:“众所周知,萧家长子萧佲建体弱多病,从前你是把萧佲兀当作接班人来培养,可萧佲兀火烧祠堂,远走他乡,你只能把目光放在唯一的长孙身上。”


    萧可颂虽然心思简单,却也是自小经历精英教育,在同龄人当中也是成绩优异,卓尔不群。


    可偏偏他两个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叶宸、一个是陆灼年。


    在陆、叶两家天才少年的光辉下,天真懵懂的萧可颂黯然失色。


    同样是继承人,从前和陆灼年进行比较的萧佲兀,二人各有优点,也算平分秋色,萧儒海对萧家未来五十年的发展信心十足。


    然而时移世易,现在萧家继承人是萧可颂。


    萧可颂单纯、重情,这些优点放到刀光剑影的商场上就是致命弱点。


    十三岁的陆灼年,萧可颂都争不过。


    若是不能除掉陆灼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萧家在陆家面前只能俯首称臣。


    萧儒海选择对陆灼年出手,是为萧家扫平障碍,也是为萧可颂扫平障碍。


    看似是一个毫无缘由的举动,背后隐藏的却是最深、最重的算计。


    萧可颂看着萧儒海,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他说的是真的吗?爷爷。”


    萧儒海不置可否,面上没有太多表情,淡淡反问傅观澜:“什么时候警局查案都仅凭推断了?你故事讲得很精彩,可惜没有证据,傅警官。”


    “别急,这就给你看证据,”傅观澜翻过两页笔录:“在笔录中,除了您的秘书,他们还提到了元气饮的来历。”


    萧儒海面无表情:“是吗,他们又自称了什么。”


    傅观澜说:“他们提到了一个叫‘小陈哥’的人。”


    萧儒海脸色有瞬间变化。


    陆灼年轻按指腹,不动声色地看向陈则眠。


    陈则眠眼睛微微瞪圆,满脸好奇,听得非常认真。


    二十年前,瑶台阆苑案结束后,涉案药品‘琼浆’被列为违禁药品,相关人员也一一接受了审判。


    但‘琼浆’的配方却流露出去,由一个被称为‘小陈哥’的人掌握。


    利用这个配方,小陈哥明面上创立元气饮产业,转移警方视线,暗地里和萧儒海联手,建立了欢娱传媒,试图在瑶台阆苑的废墟之上,重新建立人间天堂。


    元气饮公司的老板只是替罪羊,被人忽悠着投资建立保健品公司,成为法定代理人,元气饮销量最好的那几个月,钱似雪花般涌来,看着账户上疯涨的数字,他还以为是自己眼光精准,财运亨通。


    直到被捕入狱,他也不知最关键的原材料从何而来。


    他和他的元气饮公司,从一开始就是一枚弃子。


    在元气饮公司的掩护下,欢娱传媒的触角在暗中扩张,不仅在京市站稳了脚跟,更悄然复刻瑶台阆苑的运营‘精髓’,用小金丸控制管理那些不听话的艺人明星。


    月盈则食、水满则溢,当欢娱传媒的运转模式膨胀到极点,势必会迎来雪崩般的坍塌。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虽然管控严格,但参与宴会与日常服药的人数众多,小金丸只有绿豆大小,多一粒少一粒谁也不会发现,违禁药渐渐从内部流通出来,作为新鲜货转手卖到繁楼,以此获利。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傅观澜拿出物证袋,里面是两粒乌金色的药丸:“从瑶台阆苑倒台后,你们隐藏了配方二十年,通过色情交易获取的利益价值公式难以估计,可就是这么秘密的东西,在繁楼的价格只要一千元,是不是很讽刺。”


    萧儒海闭了闭眼,没有接话。


    傅观澜收起所有的物证,语重心长道:“萧老爷子,按辈分我应该教您声萧叔,现有的种种证据表明,这个藏在背后的‘小陈哥’才是主犯,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为何非要维护他呢?”


    萧儒海唇角紧紧抿直:“你到底想问什么。”


    傅观澜敏锐地察觉萧儒海态度软化,步步为营道:“您只要把他的事交代清楚了,最少也是个坦白,要是能交代共同犯罪之外的其他犯罪事实的,还能定个立功,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这两个减刑条件给您一折,不用等到明年二月,也够不上死刑。”


    都到了这个境地,萧儒海仍未曾认罪,只是说:“小陈哥的事情,我确实知道一点。”


    傅观澜下意识屏住呼吸:“他是谁?”


    萧儒海娓娓道:“他是瑶台阆苑夜总会的服务员,也是二老板的情人。”


    二十年前,远没有现在这么开放,同性恋是一件很隐秘而小众的事情。


    即便是来最淫.乱的夜总会玩,男人直接找男人的也少见,就算有也都是私下交易,故而知道他和二老板关系的人并不多。


    如果不是二老板已经吃了枪子儿,傅观澜真想现在就冲进监狱提讯他,把他这个情人的身份问个底儿掉。


    和萧儒海说话太费劲了。


    萧儒海对同性恋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我是没看出他有什么好,但确实手段了得,不仅把二老板迷得神魂颠倒,后来还搭上了大老板。”


    傅观澜对这些风月逸闻并不感兴趣,只想赶紧确定这个人的身份,于是直接了断地问:“他叫什么?”


    “好像什么凯文吧,”萧儒海看了他一眼,解释道:“瑶台阆苑的服务员都用英文名。”


    傅观澜:“……”


    “现在呢?”傅观澜追问:“现在他叫什么,在哪里?”


    萧儒海语气不疾不徐:“瑶台阆苑覆灭后,所有知道他和二老板关系的人,都怀疑秘方在他身上,如果你是他,你会留在国内吗?”


    傅观澜:“他出国了?”


    萧儒海点点头,长叹一声:“出国了,整容了,改名换姓,不好找啊。”


    听到这话,傅观澜气得想捶墙:“那你们怎么联系的?”


    萧儒海坚决不认罪:“我们没有联系。”


    傅观澜沉默几秒:“萧老爷子,你是在逗我吗?”


    萧儒海仔细回忆片刻:“我家里可能有他以前的照片。”


    傅观澜短时间心情大起大落,严重怀疑萧老爷子是故意报复,恨不能立刻把萧儒海推上警车:“那快走吧。”


    萧儒海:“笔录不做了吗?”


    傅观澜:“先拿他照片,其他的以后再说。”


    萧儒海不紧不慢道:“哦,那他的犯罪事实,还用我交代吗?”


    傅观澜猛地一顿,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完全落入了萧儒海的节奏。


    他又叫了两个同事上车,决定去萧家的路上顺便把笔录做了。


    时间紧张,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警察缓缓启动。


    萧可颂紧蹙眉梢,看着警车渐行渐远。


    陈则眠揽着萧可颂肩膀,没心没肺地说:“你发现了没,大boss好像也姓陈,小陈哥。”


    陆灼年:“……”


    萧可颂愁眉不展,在一连串的打击中智商猛增:“没准是叶宸那种名字里的‘chen’呢。”


    叶宸:“……”


    警车内,负责记录的警察拿出纸笔,示意傅观澜可以问了。


    傅观澜例行询问:“你这次来警局有什么要说的吗?”


    萧儒海靠坐在椅背上,半阖着眼,气定神闲道:“有,我要交代凯文的犯罪事实。”


    傅观澜提醒记录人:“凯文就是小陈哥,括号标注一下,是他在瑶台阆苑做服务员时的英文名。”


    记录人下笔如飞:“嗯。”


    傅观澜:“什么犯罪事实?”


    萧儒海语惊四座:“他杀过一个警察。”


    开车的司机猛地踩下刹车,车内所有人同时看向萧儒海。


    萧儒海不慌不忙:“这应该能算立功吧。”


    “他杀了谁?”傅观澜一把握住萧儒海的胳膊:“什么时候的事情?”


    萧儒海:“就在瑶台阆苑覆灭当晚,他杀了二老板身边一个很有名的打手,他说那个人是警察卧底。”


    傅观澜头皮发麻:“很有名的打手?”


    萧儒海肯定道:“对,很有名,我们都叫他南峰,可凯文叫他——”


    “轻羽。”


    二十年前,夏夜,暴雨。


    曾经奢靡繁华的瑶台阆苑燃起熊熊大火。


    火苗在暴雨中肆意舞动,吞噬了罪恶,也吞噬了罪证,将昔日辉煌烧成灰烬。


    所有人都走了。


    死的死,逃的逃,被捕的被捕。


    瑶台阆苑的倾覆突如其来,前一天还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今朝便大厦将倾,付之一炬。


    凯文脸上还留着昨夜二老板掌掴的巴掌印,今晚就亲眼看着二老板被击毙在走廊尽头。


    因为犯了错,凯文被二老板锁在密室,关了一天禁闭,本来在等老板消气放他出去,没想到比老板先来的是警察和枪声。


    他们在楼内发生了激烈的交火。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可凯文还是不敢出去。


    他不知道外面是否真的安全,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答应会救他的人没有来。


    凯文很想相信陈轻羽,但潜意识又告诉他要早做打算。


    陈轻羽曾经向凯文保证,会救他们离开这个地方,但现在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他还在这里。


    漫长的黑暗与绝望犹如潮水,凯文忍不住怀疑——


    轻羽会不会把他忘了?


    应该不会吧,他是瑶台阆苑所有受害者中,唯一知道轻羽警察身份的人,不止一次帮助对方掩藏身份、传递消息。


    他们说好要一起扳倒瑶台阆苑这颗参天巨树,彻底摧毁因违禁药品产生的交易链条。


    轻羽怎么可能放弃他呢?


    可是他被大老板带走的那天,轻羽就没有救他。


    凯文在心中定下一个期限,如果雨停之前陈轻羽还不来,那自己就不会再等他了。


    跟在二老板身边的这些年,凯文学会了一个道理——


    想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生存下去,手中必须要有筹码。


    “他的筹码是违禁药秘方,”


    萧儒海慢声细语,讲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瑶台阆苑案声势浩大,多少权贵官员都受到牵连,相继倒台,谁能想到最终的赢家,竟是一个服务员。”


    傅观澜指尖暗自发凉:“陈轻羽知道他有秘方?”


    萧儒海摇摇头:“这是他给自己留的退路,怎么可能告诉一个警察。”


    傅观澜:“既然陈轻羽不知道,秘方又在他手中,他拿着秘方走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在离开前杀死陈轻羽?”


    萧儒海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苦笑:“因为他或许想过要做好人,但命运好像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雷鸣电闪在天际交织,似一场永不会消散的天劫。


    雨水与火焰纠缠在一起,发出噼啪的声响,释放出无尽的混沌与毁灭。


    凯文抱着双腿,在黑暗中等了很久很久。


    久到天光微熹,久到暴雨将大火浇得熄灭,陈轻羽还是没有出现。


    果然没有谁能靠得住。


    他曾经以为陈轻羽和那些人不同。


    可最终还是一样。


    火焰熄灭,浓烟滚滚升起,雨夜没有星辰,烟尘笼罩下路灯都黯淡无光。


    今夜瑶台阆苑覆灭,整个京市一片动荡混乱。


    随着行动结束,警笛声渐行渐远,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他自己留在这片废墟里。


    凯文有点失望,但也不是很多。


    他已经习惯被抛弃了。


    不过也没关系,他手中还有违禁药的秘方,他可以用秘方换一笔钱,然后离开京市,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凯文却没有走。


    雨早就停了,可他还在等一个可能不会再来的人。


    比陈轻羽更早出现的是萧儒海。


    彼时萧家刚刚崛起,在京市一众豪门世家中排不上名号,也不常来瑶台阆苑,和凯文只有过一面之缘。


    两个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对方。


    萧儒海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秘方的,他想要复刻瑶台阆苑的成功之路,利用违禁药建立一条属于他自己的权钱色产业链。


    他告诉凯文一切都结束了,不会再有人来了。


    “人只能靠自己,想要掌控命运,就必须不断往上爬。”


    萧儒海目标明确,逻辑清晰:“瑶台阆苑是倒了,但利益交换的链条永远不会消失,下一座朱楼再起之时,你是想站在楼顶俯视众人,还是继续在泥土里任人宰割?”


    下一座朱楼再起。


    望着瑶台阆苑的遍地残垣,凯文被‘再起朱楼’四个字彻底蛊惑。


    他跟过二老板,也跟过大老板,深知权力与金钱才是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瑶台阆苑,他毕生的梦魇之地,他曾经在这里受尽侮辱,也注定要在这里浴火重生。


    【人上人】三个字,如珠如玑,狠狠砸在凯文心头。


    他动摇了。本来只是想把秘方卖掉换一笔钱,可萧儒海勾勒一张更宏伟、更远大的蓝图。


    “我不常来这里,不了解瑶台阆苑的运行模式,但是我有钱、有人脉。”


    萧儒海抬起手掌,指向凯文:“而你,你是上天派来助我的神兵天将,没有人比你再清楚瑶台阆苑的规则了,这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你不觉得这是上天的旨意吗?难道我们不应该合作吗?”


    凯文浑身都在发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


    萧儒海趁热打铁,写下一张支票:“如果你害怕,只把秘方卖给我也可以,其他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谈。”


    凯文最终还是接过了支票。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交易的过程中,陈轻羽突然来了。


    陈轻羽面色异常苍白,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一刹那间,凯文脸色难看至极。


    轻羽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有没有听到自己和萧儒海的谈话?他知道自己卖掉了秘方吗?他知道后会怎看我?把我也拽进监狱、把我送上审判台吗?


    以萧儒海当时的视角来看,陈轻羽大概并不知晓他们达成交易的事情。


    陈轻羽一进入密室,就举枪直接指向萧儒海,站到了凯文面前。


    这是很明显的保护姿态,他太信任凯文了。


    怎么能不信任呢?


    凯文整日辗转于瑶台阆苑两位大老板的床笫间,如果想出卖陈轻羽,根本不用等到今天。


    哪怕是过量服用违禁药,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他都没有暴露陈轻羽的身份。


    三个人短暂地对峙了几分钟。


    这几分钟是凯文一生中最漫长的几百秒,比他被下了药、被几个人玩弄折磨时还要漫长。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就算陈轻羽现在不知道密谋事情,可一旦萧儒海被捕,也一定会把自己供出来。


    在这场赌局里,凯文没有退路。


    老天总是那么不公平,他只是做错了一个选择,就彻底失去了和轻羽并肩站在阳光下的机会。


    凯文看着陈轻羽苍白的侧颜,眼神哀伤悲恸。


    我也想做屠龙的少年,可是偏偏让你撞见我与恶魔交易。


    他没能抵御住权力与金钱的诱惑。


    在接受支票的那一刻,他就踏上了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所有美好的希冀都只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凯文和陈轻羽站得很近,近到可以闻到明显的血腥味,近到可以看到对方紧绷而颤抖的后背。


    陈轻羽受伤了。


    鲜血从伤口渗出,逐渐浸透了绷带,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汁,缓缓在衣服上洇开。


    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上帝堵死了你所有往后的退路,却偏偏又给你留下了向前的一丝生机。


    “如果你来得早一点就好了。”


    将匕首捅向陈轻羽后心时,凯文在他耳边说:“轻羽,别怪我,是你来晚了。”


    第123章 第 123 章 我觉得你蛮灵的诶


    “他把人抛在哪儿了?!”


    接到傅观澜的汇报后, 孙岳平猛地站起身,拿着电话的手指止不住发抖。


    “海里?”


    听到答案的瞬间, 孙岳平缓缓闭了闭眼,很快又冷静下来:“萧儒海老奸巨猾,他说的话也不可尽信。”


    傅观澜应道:“是,孙局,我已经拿到了‘凯文’的照片,会尽快核查他的身份,做出嫌疑人心理侧写及行为分析,与萧儒海的陈述相互对应。”


    孙岳平语调沉稳,根据现有线索作出分析:“能在两位老板之间左右逢源的人, 不会像萧儒海描述得那么简单。当年的涉案人员众多,主犯死了还有从犯,还有证人, 一个个问过去, 总会有认识他的。”


    在萧儒海所有难辨真伪的描述中, 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陈轻羽返回现场时身受重伤。


    之前在抓捕犯罪分子的过程中, 陈轻羽肩部中弹, 被同事强行送上救护车治疗, 为了遵守承诺, 为了救人,他是在去往医院的路上跳车跑的。


    可惜并非所有人都能在通往正义的路上从一而终。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 人心,瞬息万变。


    随着警方大范围走访调查, 有关‘凯文’的心理画像逐渐清晰。


    他本名关豫,母亲是夜总会陪酒女,在夜场长大, 没读过什么书,字不认识几个,牌却玩得很好,从小耳濡目染,谙熟酒桌牌桌上的游戏和规矩,长相不算特别出挑,但身上有一股特别招人的劲儿。


    “像个小兔子似的,柔柔弱弱、要哭不哭的,瞧着就让人想欺负。”


    一位当年经常光临瑶台阆苑的客人,对关豫有些印象。


    呀看着凯文的照片,眯起眼回忆道:“但要真给他惹急了,看他那小可怜样,也怪引人疼的,瑶台阆苑是什么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他竟然能搭上二老板,也算很有本事了。”


    有关‘搭上二老板’这一点,有人给出不同的陈述。


    “他是被二老板强迫的。”


    曾经的服务员说:“二老板看上他,他不同意,还躲了二老板一阵儿,后来有天二老板喝醉了,叫人来接关豫上楼。”


    瑶台阆苑分为‘楼上’和‘楼下’两部分,8层以下被称为‘阆苑厅’,只接待普通客人,9层以上才是真正的‘瑶池仙境’,是见不到光的罪恶温床。


    楼上楼下阶级分明,楼下的服务员和客人除非得到允许,否则是不能随便上楼的。


    “二老板叫关豫上去,关豫不去,二老板竟然直接下来了,在楼道里就……当时不少客人还在没走呢,我们这些服务员排成一排用身体挡着,虽然背对着他们看不见什么,但关豫当时那个惨叫声,我现在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傅观澜猛地一拍桌子:“这么重要的事情,当年给你们做笔录的时候怎么没人提?”


    服务员说:“哎呀,这、这怎么说,二老板强迫过的人多了去了,我还能都知道啊?肯定是你们问什么我说什么,再说这种事……人家苦主都没提,我们提了,那不坑人家呢吗。”


    那次以后,关豫就离开了瑶台阆苑。


    此时距离瑶台阆苑案收网尚有四年之久,在人员流动性这么大的夜总会,每年进进出出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谁会刻意记得这么一个人呢。


    服务员们都以为关豫辞职了,可实际上他是被二老板带走,被金丝雀似的关着养了起来。


    他被关了很久、很久。


    直到后来乖了、学会伺候人了,才慢慢被放出来,改了个洋名叫‘凯文’,留在了9层以上,替二老板招待贵客,陪客人们喝酒玩牌。


    从那以后,关豫的人生中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在遇到陈轻羽之前,他不知道还能怎么活,满腔恨意也只敢藏在心里,表面上却要笑脸迎人,满足二老板的一切需求。


    他不想被关起来了,也不想再吃药了。


    关豫做梦都想弄死二老板,可他没有办法,陈轻羽的出现是一个转折、一个契机。


    就像一道光忽然照进了关豫的生活中,不仅替他指明了方向,而且给了他恨意倾泻出口。


    关豫的人生从此有了目标——


    复仇。


    他要二老板死,要大老板死,要推翻瑶台阆苑,彻底脱离苦海,解救自己、解救所有受害者。


    从此,他与陈轻羽利益绑定,找到了新的活法。


    那时候,关豫是真的想过要做那个屠龙的人,和轻羽一样,做一个站在阳光下的英雄。


    然而随着二老板的死亡、随着瑶台阆苑倾覆,关豫完成了报仇、实现了人生目标。


    他与陈轻羽的利益解绑了。


    关豫的选择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曾经的倾力维护是真,后来的转瞬背叛也是真。


    关豫所有选择的出发点从来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萧儒海的出现代表着全新选择,关豫猛然意识到:原来我还可以过另一种人生,走另一种路。


    于是,他自然而然更换了人生目标,选择了新的合作对象。


    随着调查的深入,一副独属于关豫的心理侧写与行为分析结果,渐渐展现在警方面前。


    侦查心理学家分析道:“不是萧儒海也会有别人,生长环境和生活轨迹会对个人选择造成巨大影响,他维护陈轻羽与背叛陈轻羽并不矛盾,只是在不同环境下,对他最有利的选择不同而已。”


    关豫和陈轻羽从来不是一路人。


    只是他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上,恰好有一段儿与陈轻羽的正义之路重合。


    仅此而已。


    陈轻羽从光明中走来,他走向黑暗是为了打破牢笼,最终他还是要回到阳光之下的。


    可关豫根本没有见到过真正的光明。


    如果当初陈轻羽及时赶到,关豫一定会跟陈轻羽走,去过那种阳光下的生活,可无论何时,只要有另一条通天大路摆在面前,他都可能会产生动摇。


    关豫不是没有选择,他只是没有选择陈轻羽,所以给自己找了无数理由,什么没法回头、什么来晚了都是借口。


    他向往的不是光明,也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他没有经历过的另一种人生。


    无论怎么选择都会后悔,这一点在关豫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侦查心理学家点了点笔录中的名字:“他用‘小陈哥’作为自己的代号,与其说是缅怀陈轻羽,不如说是悼念那个还没来得及走向光明,就转身退入黑暗的自己。”


    孙岳平看过报告后,对傅观澜说:“把关豫照片发到公安内网,我现在就向公安部打报告,发布A级通缉令,公开通缉涉案在逃人员关豫。”


    别说是整容了。


    就是变性了、变物种了、化成灰了,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挖出来。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按照萧儒海提供的消息,关豫出国后不仅整了容,还更换了另一个身份。


    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姓名不详、相貌不详,甚至连性别都不详的人谈何容易。


    “总不能真做了变性手术吧,”自从通缉令发布后,傅观澜逢人就发一份纸质版,问:“你看着眼熟吗?”


    陈则眠家里也扔着两张通缉令,是萧可颂带过来的。


    是的,萧可颂最近都住在陈则眠家。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逃避现实般躲到了陈则眠这里。


    萧儒海被批准逮捕后,有关萧家的消息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可比凯文的通缉令热度高多了。


    消息真真假假,#豪门#娱乐圈#潜规则#性侵#违禁品#权色交易#,这几个词随意抽出两个都能引爆舆论,更勿论是合在一起出现了。


    谩骂如洪水席卷而来,影响的不仅是萧家的股票。


    萧可颂肉眼可见的消沉起来。


    他甚至感觉自己再也无法感受到快乐。


    从前二十年无忧无虑、纯真无瑕的时光,耗尽了往后余生所有的幸福,在血淋淋、赤裸裸的现实下,他的世界被彻底打碎,无尽的坍塌中,信念崩塌,生活也失去了支点。


    朋友和亲人之间,处处都是斩不断的纠葛,他愧对陆灼年,却又无法真正怨恨萧儒海。


    萧可颂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改变局面,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破碎的世界。


    陈则眠见萧可颂日渐颓丧,又把狗从傅听潮那儿要过来,借给萧可颂养,治愈他受伤的心灵。


    虽然收效甚微,但也聊胜于无。


    陈则眠来找他玩的时候,萧可颂正抱着狗听网课。


    萧可颂最近都不出去玩了,学习热情高涨到让人感到害怕。


    他近乎偏执地认为,如果自己当年能和陆灼年、叶宸一样优秀,或许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陈则眠看了眼陆灼年,陆灼年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


    这种时候旁人说什么都没有用,突兀的关心只会徒增压力。


    萧可颂的心结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源自他给朋友带来的伤害,真正能让他相信陆灼年对此并无介怀的方式,就是不要再提。


    “他会好起来的,”回家后,陆灼年反过来安慰陈则眠:“不要小看可颂的自愈能力。”


    这一刻,陈则眠忽然意识到,为什么陆灼年会是小说中的主角了。


    他稳重、宽容、胸怀坦荡。


    就像一根定海神针,能够承托住所有的依靠,明明身在局中,却跳出情绪的桎梏,冷静客观地掌控局面。


    陈则眠亲了亲陆灼年下巴。


    陆灼年眉梢微动:“怎么了?”


    陈则眠凝视陆灼年:“你超帅的。”


    陆灼年不是很明显地挺了挺后背:“怎么忽然这么说。”


    陈则眠眸底有星光流动:“有城府、有担当、有责任心又不失恻隐,宽怀大度、宅心仁厚。”


    如果不是傅观澜为了查案旧事重提,以陆灼年的心性,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让萧可颂知道这件事。


    表面冷酷寡言,内心柔软善良,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所有人。


    陆灼年失笑道:“你像是在说一个圣人。我哪里大度了,我特别小气,不仅不想让你出门,连看到你和别人多说几句话都会偷偷生气很久。”


    陈则眠揽着陆灼年脖颈:“你有生气吗,我都没有发现诶。”


    陆灼年低下头,轻轻蹭了蹭陈则眠鼻尖:“在外面总得装一下吧。”


    “那你很能装了。”陈则眠看向陆灼年,满心满意都是说不出喜欢:“陆灼年,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虽说都知道可颂是无心之失,但真正能做到不迁怒的,又能有几个呢。


    陆灼年淡淡一笑:“可颂也是个很好的朋友,在遇见你之前,我已经病了那么久,每次突然发病,都是他和叶宸替我遮掩。叶宸心思细腻,照顾我情绪,从不在我面前提生病的事情,可颂恰恰相反,他没有把我当病人。”


    萧可颂心直口快、不拘小节,陈则眠刚进入小团体不久,就听他随口把‘陆灼年有病’讲了出来。


    这么多年向来如此。


    表面上漫不经意,可萧可颂一个连自己秘密都守不住的人,却牢牢将‘性瘾’两个字埋在心里七年。


    三亚那次,陈则眠想向他打听陆灼年得了什么病,把萧可颂都灌成傻子了,他也愣是半字未提。


    最单纯天真的人,却偏偏亲眼看见了最复杂的人性变化。


    “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陈则眠双手合十,对着陆灼年拜了拜:“无论怎样,希望萧家的事能早点有个结果,这样不上不下的太折磨人了。”


    陆灼年单手抵住陈则眠额头:“你拜我?”


    陈则眠挑起眉梢:“不能拜吗?我觉得你蛮灵的诶。”


    “蛮灵?”陆灼年重音放在‘蛮’字上,在舌尖绕了绕:“最近没少和表妹聊天吧,这是老家那边的方言。”


    陈则眠嬉皮笑脸的,一点没察觉陆灼年话里的酸意,还拿出手机给他看聊天记录:“是的,她不是签了影帝工作室吗?欢娱的艺人签过去之后,争番撕咖扯头花,打得可精彩了,她天天跟我讲圈里的八卦,你看这个,你看这个。”


    陆灼年闭上眼:“不看,我要吃醋了。”


    陈则眠扒开陆灼年眼皮:“别吃。”


    陆灼年忍俊不禁,把陈则眠搂在怀里,忍不住亲了又亲:“眠眠,你怎么这么可爱。”


    “我再去隔壁看看可颂。”陈则眠被亲跑了,一溜烟蹿到门口,临走之前,朝陆灼年比了个心:“别忘保佑他哦。”


    “等初一带你去檀山寺拜吧,”陆灼年整了整衣襟:“我不是菩萨,没有那么灵。”


    陆灼年确实不太灵。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挺灵的。


    陈则眠许愿是‘萧可颂快点好起来,萧家的事快点过去’,这个愿望不知被哪位过路的神仙听见了,选择性地实现了一半——


    萧儒海死了。


    死在公安机关立案后,移送检察院之前。


    因行为人死亡,公安机关依法撤案处理,不追究其刑事责任,萧家的事情彻底过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陈则眠下意识问:“是自杀吗?”


    陆灼年摇头:“是交通事故,人为的。”


    肇事方是欢娱传媒早期的一位艺人、小金丸案的受害者,获悉了公安会在收押前带嫌疑人体检的信息,提前守在定点医院,看到目标警车后,直接撞向萧儒海乘坐的右后位,当场死亡。


    警车内的萧儒海当场死亡,两位警察都是轻伤。


    肇事者在社交平台定时发表了一份遗书,全文只有八个字:


    【替天行道、血债血偿。】


    这份遗书被各大媒体与营销号疯狂转载,萧家股票一路直降,总公司门前摆满了花圈,上面还拉着血债血偿的横幅。


    官方通报还没有发布,网络上对于萧儒海的死议论纷纷,有人说是报复,也有人说是灭口。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陈则眠很担心萧可颂承受不住打击而情绪崩溃。


    未承想,比情绪崩溃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萧可颂没有情绪。


    听到消息时,他异常平静,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收拾了东西,对陈则眠说:“我家里有丧事,就不住你这里了。”


    陈则眠欲言又止,看着萧可颂憔悴的面容满脸心疼。


    萧可颂抿了下唇角,勉强露出一丝没有笑意的笑容:“我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陈则眠忍不住抱了抱萧可颂,眼眶发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千万别自己扛,知道吗?”


    萧可颂轻拍陈则眠的后背,说:“好。”


    时间从不因悲喜而为谁停留,人心浮动中,春节如约而至。


    除夕当天,陆灼年中午回陆家吃饭,晚上回盛府华庭和陈则眠一起守岁。


    二代群里依旧热闹非凡,红包一个接一个发个不停,一切仿佛和去年没有什么变化,但好像又哪里都不一样了。


    陈则眠却想起了去年海棠湾的烟花。


    陆灼年假期不长,过了年也没剩几天,今年是来不及旅游了,两个人约好明年冬天再去三亚。


    寒假结束后,陆灼年回到波士顿继续学业,而萧可颂则提前结束了留学,回到了学校念书。


    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日子总要一天一天过下去。


    陈则眠有时在国内搞搞事业,有时去波士顿搞搞对象,大概是搞对象搞得太勤,严重影响了陆灼年的事业,什么华尔街大佬、王室继承人之类一个都没有遇到。


    陆灼年听到陈则眠的感慨,只说了三个字:现实点。


    陈则眠坚信剧情不会突然消失,拖着陆灼年又是参加晚宴,又是听音乐剧,还参加了好几个拍卖会,买下了一堆没用的小玩意。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后来还真让他们遇见了一个华尔街大佬,是个绿眼睛的法国人,与陈则眠一见如故,对陆灼年也颇为赏识,陈则眠以为是自己努力的回报,结果发现那是陆灼年母亲的初恋。


    陈则眠心灰意冷,收拾收拾就回国了。


    下飞机时晚霞漫天,风景正好。


    再漫长的冬天也会过去,转眼又是三春盛景。


    陈则眠给萧可颂打了个电话,问他:今晚有课吗?要不要一起出来吃饭。


    萧可颂想了想,说:好久没吃芋泥鸭了,叫上叶宸,咱们去金麟饭店吧。


    可惜陆灼年不在,凑不出当年一样的饭局了。


    金麟饭店依旧很难停车。


    故地重游,难免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陈则眠还是未能领悟到芋泥鸭的美味之处,也再没有人非要邀请他一同品尝。


    萧可颂吃了两筷子,说:“没有我印象中的好吃。”


    叶宸抬手让服务员叫来经理,一问才知原来是换了主厨。


    若依从前萧可颂肯定要追问原来的厨子去哪儿了,为了吃一口爱吃的菜,他能追到厨师家里去。


    这次萧可颂却没问,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真可惜,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芋泥鸭了。”


    陈则眠和叶宸对视一眼,明明都知道萧可颂感叹物换星移、人世沧桑,可却又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要把那个主厨找出来的决心。


    临近清明,陆灼年提前订了机票,回国扫墓祭祖。


    陆家是个很庞大的家族,每年的祭祖活动都非常隆重,有很多传统的习俗和礼仪。


    陆灼年这次回国只能先住在老宅,还要沐浴、斋戒、焚香。


    陈则眠听着就觉得麻烦,说:“还要斋戒啊,那我就不去接你了。”


    陆灼年说:“前三天开始戒,回国那天不算。”


    陈则眠变脸很快:“本来也会去接你的,我就是欲扬先抑。”


    陆灼年无语到气笑。


    到了陆灼年回国那天,陈则眠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回盛府华庭,特意开了一辆大大的奔驰商务。


    贴满了黑色防窥膜的那种。


    陆灼年要回来,陈则眠在家里待不住。


    他早早就去了机场,在航班降落前三个小时,就把车停到了VIP通道门前。


    由于到得太早,陈则眠等了一会儿没意思,就上楼买了两杯星乐冰。


    每等满一个小时的时候喝一杯,等两杯都喝完,陆灼年的飞机就到了。


    高端商务车上配备了冰箱,也不用担心沙冰融化。


    拿着星乐冰往停车场走的时候,陈则眠感叹在陆灼年的他律下,自己的自律能力都有了大幅提升,只买了两杯星乐冰。


    如果是从前肯定至少买三杯。


    冰箱在后排,陈则眠按开自动门,正想迈上去放饮料,忽然发现后座上坐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


    陈则眠愣了愣。


    看到陌生人的瞬间,他第一反应是自己找错车了。


    这辆奔驰商务特别大,平常很少开出来,陈则眠和它也不是很熟,又往前排看了一眼,瞧到扔在副驾上的水瓶,才确定自己没找错。


    在一秒内得出结论:


    应该是对方上错车了。


    男人正在低头看手机,听到门响头也没抬,很大牌地说:“能麻烦快点吗,我时间很紧。”


    他虽然用了‘麻烦’两字,但语气可一点都没有麻烦别人的意思,反而有种责怪陈则眠耽误事儿的嫌弃。


    陈则眠歪了下头:“不是,哥们你谁啊。”


    闻言,男人手不易察觉地一顿,皱眉看向声源。


    蓝紫色氛围灯如呼吸般变化,照亮了彼此的眉眼。


    看清陈则眠的刹那,男人瞳孔猛然收缩,仿佛有瞬息恍惚,又很快消失不见。


    陈则眠看着对方眉宇间的轮廓,总是觉得眼熟,也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男人后背弓紧,死死抓着手机,直至手指关节发白,声音干涩而警惕:“你……”


    “纪老师!”


    一个身穿节目组衣服的工作人员在不远处招手:“您上错车了。”


    看着那熟悉是综艺名,再结合这个人的姓氏,陈则眠突然反应过来——


    哦,这是影帝啊。


    程紫伊的现任老板、原书中凭借综艺翻红、后来和陆灼年抢地盖影视城的那个影帝纪沉舟。


    虽然戴着帽子口罩,但纪沉舟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三十五上下,一点也不像是四十五岁的样子。


    果然还得是明星保养得好。


    就是架子还挺大的,都知道上错了车也不动,坐在那儿不知道等谁请。


    几个工作人员小跑过来,一边和陈则眠道歉,一边接纪沉舟下车。


    “抱歉,抱歉,”工作人员连连鞠躬,抬手引着纪沉舟往前走:“我们车停得稍微远了点,麻烦您这边请。”


    纪沉舟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


    他转身看向陈则眠,一改刚才倨傲的态度,礼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麻烦您留个联系方式,稍后我让助理给您转洗车费。”


    陈则眠说:“不用了。”


    纪沉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陈则眠点点头,临走前再次致歉道:“真是不好意思。”


    陈则眠摆摆手,上车把饮料放进冰箱。


    车门自动关闭,车外纪沉舟等人也走了,陈则眠靠着玻璃往外看。


    不远处先后开出两辆车,其中一辆与他的奔驰商务车型相同,也难怪纪沉舟会认错了。


    就是这个纪沉舟感觉有点怪怪的。


    另一辆车上,纪沉舟也在玻璃后往外看。


    助理小心询问:“怎么了纪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阳春四月的天气里,纪沉舟满身冷汗。


    他脸色煞白,像是见了鬼,如果不是多年磨炼的演技支撑,早就控制不住呼喊尖叫了。


    纪沉舟僵硬着手指,拍下一张车牌,按了好几次才勉强拼出一句完整的话:查查这是谁。


    清明节三天假期,京市能有两亿人出行。


    巨大的人流量在前一天就已初见端倪,开车载陆灼年回陆宅的路上,堵了将近四个小时。


    这下也没时间做别的了。


    等红灯的时候,陈则眠无聊地趴在方向盘上,嘀嘀咕咕地抱怨:“早知道不开着大商务了,开跑车还能快点。”


    陆灼年忍俊不禁:“你可以跟我回家。”


    陈则眠瞬间清心寡欲:“主要是这商务坐着舒服,你刚下飞机,再窝跑车里多难受。”


    下车前,陆灼年对陈则眠说:“家里祭祖的时候规矩多,这三天的电话我可能没法及时接,你打不通就留言,我看到会回。”


    陈则眠点点头,提前跟陆灼年打了个招呼:“你表妹的助理也回家扫墓去了,正好赶上清明,这两天她要是录节目时间晚,我会接送她。”


    陆灼年故作诧异:“这种小事也要跟我汇报。”


    陈则眠竖了个中指:“我要是不提前跟你说,回头到了你嘴里,就该成我趁你断联期间夜会女明星了。”


    陆灼年牵过陈则眠的手亲了亲:“那你可太了解我了。”


    陈则眠见陆宅里有人探头探脑往外看,有点不好意思,推了陆灼年一把:“快去吧。”


    陆灼年看了眼时间:“现在你回去可能正堵,要不要我派车把你送回去,我看我爸的国礼在家。”


    陈则眠说:“算了,大过节的,不搞那特权了,我待会儿直接拐上高架,去傅听潮家的高尔夫球场玩会儿,他们兄弟俩都在那边呢。”


    陆灼年应道:“行,你如今在少爷圈比我灵。”


    一听陆灼年这酸溜溜的语气,陈则眠就想比中指,又怕陆灼年亲他,故而没说什么,只一转方向盘,直接开车走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那张悬赏公告!


    到了高尔夫球场, 陈则眠刚开进停车场,就看到了等着他的傅观澜。


    傅警官拿着一叠新印的悬赏通告, 发传单似的,顺着车窗扔陈则眠车里了。


    陈则眠看了眼副驾上那一沓悬赏通告:“什么意思啊傅警官。”


    傅观澜倚着他的车:“又新找出来几张关豫的照片,你拿回去给陆灼年他们看看吧。”


    陈则眠拿过一张看了看:“为啥要给陆灼年看,你想让他找私人侦探帮你查啊。”


    傅观澜梗了梗。


    他最近真是忙晕了,竟然忘了虽然他和陆灼年心照不宣,都想快点把关豫找出来,但在陈则眠的视角里,让陆灼年找关豫还挺奇怪的。


    陈则眠现在还不知道,关豫当年暗害的卧底就是他父亲。


    “我们怀疑这个人和萧儒海的死有关, 你们和萧可颂不是好兄弟吗?”


    傅观澜把关系套到萧可颂身上,硬是将逻辑给圆了回来:“人多力量大,多关注点准没错, 听过那个什么六人定律没有, 米尔格拉姆说‘最多只需要通过六个人, 就能让世界上任意两个人之间建立联系’。”


    陈则眠恍然大悟:“哦, 广撒网呢吗您这是。”


    傅观澜胡噜了一把陈则眠的头发:“从哪国学的倒装。”


    陈则眠偏头避开傅观澜的手, 弹了弹悬赏通告, 很够意思地说:“行吧, 既然傅警官诚心诚意地邀请了,那我就替你留意着, 没准把这个关豫抓回来,还能给你评个二等功什么的, 发了奖金请我吃饭。”


    傅观澜笑了笑:“不发少请你了吗?几顿饭钱就是我一个月工资,再这么吃下去纪委该找我了。”


    陈则眠嬉皮笑脸的:“就是贵才要你请啊,我请那不更难说清了。”


    傅观澜笑了笑:“请请请。”


    从还在警校的时候, 他就听过不少陈轻羽的故事。


    陈轻羽是他师兄,而自己接手的元气饮案和小金丸案,又都是瑶台阆苑的衍生案,从某种意义上讲,傅观澜也算是陈轻羽的继任者。


    所以自从知道陈则眠是师兄儿子以后,傅观澜看陈则眠总是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慈祥。


    还有种莫名的欣慰。


    虽然现在还不是告诉陈则眠真相的时候,但傅观澜还是提醒了一句:“现在寻找关豫的线索是我们头等大事,你也帮着看看,还有你那些朋友,悬赏五十万呢。”


    陈则眠一听‘五十万’眼神都清澈了,拿手机拍了张悬赏通告:“我发我们工作室群里,让他们做个开屏广告插游戏APP里。”


    “那倒不用、那倒不用。”傅观澜赶紧按住陈则眠胳膊:“关豫这个人穷凶极恶,连警察都敢杀,你别那么激进,让他盯上就糟了。”


    陈则眠一想也是,于是悻悻作罢。


    和傅观澜他们吃完饭,陈则眠又开车去接程紫伊录综艺。


    程紫伊虽然长了张不食人间烟火的玉女脸,本质上却是个很接地气的搞笑甜妹,人还没上车,情绪价值已经给到。


    “陈则眠,你真是太够意思了,没有了你谁还把我当女明星。”


    程紫伊打开车门,刚想坐进副驾驶,就看到了座位上的一沓 A4纸:“这是啥。”


    陈则眠把东西放到后座:“悬赏通告。”


    “悬赏通告?!”程紫伊回身拿过一张,发现上面照片居多,仔细看了两眼,观察角度清奇:“这人长得还挺上相,模糊的照片都盖不住骨相优越,这么打眼的人应该很好找吧。”


    陈则眠说:“不太好找,这是二十年前的照片,后来可能整容了,不长这样了。”


    程紫伊思维跳跃:“诶,说起整容,你看我这鼻子是不是该DO一下。”


    陈则眠回头看了眼程紫伊:“我觉得你挺好看的,不用动了吧。”


    程紫伊翻下挡光板,打开镜子补妆:“侧脸不是很上镜,翘一点更好看,还有智齿我也想拔了……我听他们都说人脸上也是有风水的,好多人都是拔完智齿以后爆火的。”


    陈则眠没想到程紫伊这么好看也会容貌焦虑,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剧透道:“大小姐,你不用动脸将来也会很火的。”


    程紫伊猛地回过头:“真的假的。”


    陈则眠说:“真的,我给你算过,你是影后的命。”


    程紫伊倒吸一口凉气:“真的吗?”


    陈则眠忍俊不禁:“真的真的,我算命可准了,不信你去问你表哥。”


    程紫伊当然信。


    能把陆灼年拿下的男人能没点什么本事吗。


    程紫伊双手合十,虔诚道:“大师大师,我信,我大信特信,那你看我用不用请点什么回去供一下,古曼童啊小鬼儿啊我都能养。”


    陈则眠呛咳一声:“你从哪儿听得这些东西,要相信科学啊陆表妹!”


    “有时候还是得信点玄学,”程紫伊神秘兮兮地说:“我们老板办公室里就供着东西呢。”


    陈则眠对这些八卦的抵抗能力简直为0,虽然说相信科学,但一听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就走不动道:“啥呀啥呀。”


    程紫伊说:“具体不知道,但应该是从泰国请回来的东西,这都好多年以前的事儿了,我听他们说纪沉舟刚入圈的时候,演技不行还没情商,得罪了不少人,在国内待不下去,出国进修了一段时间,回来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演艺事业那更叫一个顺,没多久就得影帝了。”


    陈则眠听得直鸡皮疙瘩:“卧槽,这么玄。”


    不是被魂穿了吧。


    程紫伊脑洞也不是一般的大,竟然和陈则眠意外达成对接:“穿越短剧都不敢这么演。”


    这个点已经不堵车了,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到了程紫伊公司楼下。


    陈则眠还没停车,就看到一辆熟悉的奔驰商务。


    程紫伊也看到了,明明知道车上贴了防窥膜,还是猫了猫腰:“别停这儿,别停这儿,那是纪沉舟的保姆车!”


    陈则眠问:“怎么了?”


    程紫伊打开包,随手把手机、口红、粉饼之类的往包里划拉:“我什么级别,我跟老板坐同款车,让他看到多不好。”


    陈则眠还真没往人情世故这边想,说:“哦行行行,那等会儿我接你换辆车来。”


    程紫伊拿起手机按了几下:“我一会儿出去录节目,收工地点发你微信了,应该是晚上11点多结束,辛苦喽表哥夫。”


    陈则眠很满意这个称呼,朝程紫伊竖了竖大拇指。


    程紫伊以为老板没看到自己,未承想一进公司,就被叫进了纪沉舟办公室。


    纪沉舟也看到了陈则眠的车。


    一天内连续两次碰到,如果换个人,纪沉舟会觉得是巧合。


    可那个人……


    虽然容貌与陈轻羽并不是十分相似,可言谈举止间的神韵和感觉根本就是如出一辙,活脱脱就是陈轻羽的翻版。


    和那个人对视的刹那间,纪沉舟险些以为是陈轻羽回来了。


    状若无意地接近、短期内连续偶遇,还有那种独树一帜的行为风格……


    简直和当年陈轻羽接近二老板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把我当成猎物了吗?他是想像当年除掉瑶台阆苑那样除掉我吗?


    纪沉舟心神不定,坐立难安。


    派出查对方身份的人还没有回信,这个人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他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


    他在调查我吗?


    难道警方已经通过撞死萧儒海的人,查到了我身上?


    不可能啊,那个人又不是他们工作室的艺人,和我更是完全没交集。


    也许只是巧合,也许只是巧合。


    纪沉舟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个只能在烈火中坐以待毙的凯文了。


    他是粉丝无数的影帝纪沉舟,是拥有违禁品药方的小陈哥,是和萧儒海达成交易、共建欢娱传媒后仍能全身而退,通过整容顶替真正的纪沉舟、卷土重来活在镁光灯下,却能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的胜利者!


    我不会输的。


    看着镜子里那张英俊朗逸的脸,纪沉舟眼神幽沉犹如寒潭,他缓缓走向圆形装饰画下的玄关台,点燃一卷盘香放入香炉中。


    沉舟侧畔千帆过,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了。


    没有人可以挡他的路,无论多大的麻烦,他都能想办法解决。


    纪沉舟从监控中看到程紫伊从那辆车上下来,立刻让经纪人以洽谈工作为由,把程紫伊叫进了办公室探听虚实。


    程紫伊一进纪沉舟的办公室,就闻到浓烈的檀香味。


    紫金铜炉青烟袅袅。


    檀香烟气沉凝,飘而不散,烟雾凝成一线,缓缓飘向墙上的装饰画。


    那是一幅艺术性很高的油画,简而言之有点抽象,看不出画得是什么,像是一根金色的羽毛,又像是其他什么东西,反正挺奇怪的。


    画下面放着一个铜炉,纪沉舟偶尔会看着画若有所思,偶尔会念念有词,公司里都猜测他可能是供了古曼童。


    都说泰国的古曼童是婴儿的尸体做的,没准骨灰和尸油就藏在画后面。


    演员的发散性思维都很强,程紫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往回收了收。


    程紫伊微微躬身,很有礼貌地说:“纪老师,您找我?”


    纪沉舟态度温和随意,先是谈了程紫伊近期的工作安排,了解到这个月行程很满,又提起她助理请假的事,问用不用临时调一个助理给她用。


    欢娱传媒刚出了那种事,其他公司为了和这种业内败类划清界限,对自家艺人的安全问题格外关注。


    程紫伊并未察觉什么不妥,还觉得他们老板很关爱员工,当即非常懂事地说:“不用麻烦,纪老师,我最近又不进组,工作都在室内,如果收工晚什么的,朋友会来接我。”


    纪沉舟点点头,含笑调侃了一句:“男朋友女朋友啊,你现在正是上升期,可不要闹出绯闻。”


    程紫伊马上反应过来,纪沉舟刚才肯定看到那辆奔驰商务车了。


    那么大的车很少有女生开,老板该不会怀疑她恋爱了吧。


    程紫伊连忙说:“不会的,他其实算我亲戚,是我表……表哥。”


    纪沉舟顺理成章地顺着‘表哥’聊了下去。


    提起陈则眠,程紫伊就想到他说自己能当影后,小小窃喜了半秒,下意识透过玻璃照了照镜子。


    纪沉舟说到一半,抬头正看见程紫伊揽镜自照,欣赏美貌,不由得低笑了两声。


    即笑小女生爱美很有趣,又是笑以程紫伊目前状态,应该是没有怀疑他什么。


    可能只是巧合吧。


    程紫伊听见纪沉舟的笑声,脸颊微微发热:“纪老师,不好意思啊。”


    纪沉舟含笑道:“很正常,做艺人的,脸在江山在。”


    程紫伊深以为然,顺便拍了下老板的马屁:“纪老师,您的脸真是太上镜了。”


    纪沉舟摇摇头:“我老了,以后工作室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


    “您要这么说就不对了,”程紫伊情商超绝,继续吹捧道:“美人在骨不在皮,您的骨相……”


    骨相?怎么今天好像提过这个词来着。


    程紫伊神思恍惚了半秒,嘴却没停:“您的骨相完美,特别适合大荧幕,对镜直拍的冲击力太强了。”


    讲话好听的人到哪儿都讨人喜欢,纪沉舟被程紫伊捧得高兴,又和她多聊了两句。


    程紫伊也是个有点轴的人,想不起来今天什么时候又说过‘骨相’二字,就跟忽然想起一段想不起歌名一样难受,一边和纪沉舟谈工作,一边从头倒和陈则眠的聊天内容。


    倒到整容那段的时候,正好从上镜的角度询问了纪沉舟的意见。


    纪沉舟觉得程紫伊五官精致,鼻梁虽然不是特别挺巧,但远没有到需要动脸的程度,而且手术需要恢复期,很耽误工作安排,他并不支持,就大概讲了讲垫鼻梁的过程。


    听到纪沉舟惟妙惟肖的讲述,程紫伊不由怀疑对方大概也动过脸。


    这在娱乐圈还是挺常见的,纪沉舟毕竟四十多岁了,还能看起来这么年轻帅气,肯定是没少做医美项目。


    正巧这时财务忽然打来内线电话,说电脑上有个文件要请纪沉舟审批。


    纪沉舟示意程紫伊稍等,打开电脑点进文件看了看。


    程紫伊坐在那儿开始发呆。


    阳光穿过格栅,丝丝缕缕落在纪沉舟脸上,俊逸出尘,是美到能够直接拍写真的程度。


    看着纪沉舟的侧颜,程紫伊再次感叹,纪老师真是长了一张好伟大的脸。


    骨相完美,优越到极致。


    骨相……她是怎么和陈则眠聊到骨相来着?


    程紫伊歪了歪头。


    正在此时,光线落在纪沉舟侧脸,眉宇间的轮廓与程紫伊刚看过的某张照片角度重叠,带来了强烈的、熟悉的既视感。


    她瞬间想起了自己什么时候提过骨相二字。


    那张悬赏公告!


    一个大胆到有些奇异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程紫伊细思极恐,背后陡然渗出冷汗。


    纪沉舟察觉到程紫伊神色变化,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


    作为演员多年,他对微表情再熟悉不过,捕捉到了程紫伊与他对视瞬间的恐惧。


    纪沉舟微微挺身,后背靠在椅背上,皱眉看向程紫伊:“你在怕什么?”


    程紫伊今天收工的时间是晚上11点。


    陈则眠掐着点换了辆车,按着导航的地点来接她。


    清明时节雨纷纷,傍晚时还阳光明媚,入夜后,天色渐渐阴沉下来。


    空气中异样的潮闷浮动,酝酿着一场欲来的大雨,


    今夜无星无月,风中传来浓烈泥土草木味,还隐隐混着丝烧纸的味道。


    录节目的地方在郊区,查得没那么严,陈则眠一路开车过来,在路口看见好几个烧元宝冥币的,远远看去橘色火焰明明灭灭,偶尔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还真有点瘆人。


    开到节目现场就热闹很多了。


    补录镜头的、广告的、拆棚子的、收道具的、看摄像机的、聊天的、合照的,干什么的都有。


    牛马不过清明节。


    陈则眠停下车,给程紫伊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接。


    难道也在补镜头?


    他下车往片场走了走,没看见程紫伊。


    巷口,有个穿着工作马甲的男助理朝他招手:“陈老师,您是来接程紫伊的吗?”


    陈则眠应了一声:“是啊,她人呢?”


    助理说:“她身体有点不舒服,在车上休息呢,她跟我们说你会来接她,让我在这儿等你。”


    听到这儿,陈则眠立刻想到了程紫伊上次生病,当即跟着助理去接程紫伊。


    车里,程紫伊半靠着后座,身上盖了件衣服,像是睡着了。


    助理压低声音:“她有点感冒,吃了药睡着了,最近工作太累了。”


    陈则眠迈上车,先探了探程紫伊额头的温度,见她没有发烧,才放下心。


    他轻轻推了推程紫伊:“表妹,表妹?”


    程紫伊眼皮颤了颤,像是努力要睁开眼,可又因为太困醒不过来。


    助理说:“没事陈老师,我们领导说,让她睡会儿也行,您要是着急回去,开我们的车也行,看您怎么方便。”


    外面那么多人,陈则眠也不能把她抱出去,就说:“那我去把车,咳咳咳,先开过来。”


    看到陈则眠咳嗽,助理瞪了瞪眼:“哎呀,陈老师不会也感冒了吧。”


    陈则眠扶着前排头枕,咳了一会儿:“没事,我是气道敏感,你们车上香味太浓。”


    助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艺人在车上补妆,可能是化学品味道刺激的,我们平时都戴口罩,也忘给您拿一个了。”


    陈则眠又咳了两声,隐约听到自己呼吸时有哮鸣音,感觉好像被刺激得有点严重,竟然犯哮喘了。


    气管里呼噜呼噜的,像是卡着什么东西咳不出来。


    助理赶紧抽出两张纸巾递过去。


    陈则眠喘得厉害,接过纸巾,刚放到口鼻处,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果香。


    紧接着,眩晕感倏然袭来。


    陈则眠意识一沉,缓缓向后倒去。


    随着意识苏醒,最先恢复的感官是嗅觉


    陈则眠闻到了泥土的气息。


    然后是听觉,有雨声、风声、雷声。


    陈则眠神思回笼,猛地睁开眼,还没来得查看周围环境,就先发出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巨咳。


    程紫伊紧张惊惧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陈则眠,陈则眠,你没事吧。”


    陈则眠摇摇头,喉咙嘶哑,喘息着说不出话。


    头顶隐约有微弱的光从高处照下来,看起来像是一个陈旧的、废弃的地下室。


    灰尘非常大,对陈则眠本就敏感的气道,造成了更为强烈的刺激。


    “过敏性哮喘,连几种过敏原都一样。”


    有一道略微熟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我知道你是谁了。”


    第125章 第 125 章 怎么见面就叫爹。……


    “你是陈轻羽的儿子。”


    听到这几个字, 陈则眠倏然抬头。


    昏暗的光线难掩他眸中惊诧万分的神色。


    程紫伊轻轻拽了陈则眠一下,她压低声音, 语速急促而清晰地说明情况:“是纪沉舟,我老板,可能就是悬赏上的那个人,他整过容、性格大变、眉宇间骨相轮廓有重叠。”


    陈则眠眼眸微垂。


    纪沉舟居然就是关豫?!


    那个杀了卧底警察的服务生。


    关豫不仅认识陈轻羽,而且很了解,能够在不知晓陈则眠身份的情况下,通过种种特征认出他是陈轻羽的儿子,还针对陈轻羽过敏的特性,专门设计他接触过敏原引发哮喘。


    刹那间, 所有零碎线索连成珠串,一通百通——


    为什么警局所有人都对他亲和又疏离;为什么傅观澜要把关豫的悬赏公告给陆灼年;为什么在机场纪沉舟看到他会那么惊撼;为什么他说要为小金丸案取证时,陆灼年会用那样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自己。


    陈则眠闭了闭眼。


    当年震惊一时的瑶台阆苑案中, 那个牺牲的卧底警察就是他爸!


    陈则眠心潮涌动, 然而这须臾之间, 他又不得不强行按下汹涌激荡的情绪。


    大脑高速运转, 分析着当前的情况——


    傅观澜今天才印了新的悬赏公告, 这表明纪沉舟就是关豫的信息, 还没有被警方掌握。


    可纪沉舟不知道这个消息, 他不清楚警方查到什么地步,会突然跳出来对程紫伊下手, 一定是觉得自己身份暴露才会有的动作。


    关豫藏得那么深,为何会觉得自己暴露?


    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叫门。


    陈则眠想起纪沉舟第一眼看到自己时,那转瞬即逝的惊骇,心下了然——


    关豫害怕了。


    那一瞬间, 他把陈则眠认成了陈轻羽。


    一个二十年前被他亲手所害的人,陡然再次出现在眼前,关豫怎么可能不害怕。


    时间又正巧赶上清明节这个特殊节点,怎么看都带着冤魂索命的悚然感。


    尤其是在机场分开后,短短几个小时后,陈则眠就因为送程紫伊恰好再次出现在关豫面前。


    他作贼心虚,以为陈则眠是蓄意接近,借机调查。


    关豫以为自己暴露了,提前扣下陈则眠和程紫伊,作为和警方谈判的筹码和人质。


    所以陈则眠必须假装掌握很多信息,不能表现刚知道陈轻羽是自己父亲的样子。


    关豫谨慎机警、逢机立断,在发现程紫伊怀疑他的刹那就迅速出手,将人控制了起来,如果让他知道警方尚未掌握‘纪沉舟可能就是关豫’的这条线索,那么为了防止身份外泄,关豫一定会将他和程紫伊同时灭口。


    所以即便直到此时,陈则眠才知晓当年牺牲的卧底就是自己父亲,他也不能激动、不能惊怒,更不能让关豫发现他们的两次相遇都是巧合!


    万物有则,这笔陈年旧账,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刻。


    陈则眠仰面看向天井,意味深长道:“关豫,你果然很小心。”


    关豫太久没有听到过有人用这个名字叫自己了,不由发出一声古怪的轻笑:“要怪就怪你和轻羽太像,我想不注意都难。”


    陈则眠看了眼身侧的程紫伊:“她和我们的事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关豫:“你这个表妹太聪明,我不敢留她。”


    陈则眠强压咳嗽:“对自己公司的艺人动手,你也是穷途末路了,关豫。”


    关豫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先想你自己吧。”


    陈则眠冷笑道:“想什么?想你二十年前用我爸的命换取荣华富贵,二十年后又想用我的命换你一条生路吗?”


    “你和他也不是很像,”关豫沉默几秒:“轻羽从不会这样和我讲话。”


    陈则眠想说些什么,气管却忽然一阵痉挛。


    他捂着胸口,剧烈呛咳不停。


    雷声雨声都化为背景,一时间,空旷的地下室里,只有陈则眠剧烈的咳嗽声。


    关豫居高临下,垂眸看着那道酷似陈轻羽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


    紧握的手指将内心纠结暴露无遗。


    他也曾和陈轻羽一同受困,不小心掉进了阴暗潮湿的枯井中。


    那也是一个春天。


    即便已经过去二十年之久,关豫仍清楚地记得井口有一株繁茂的老槐树。


    花瀑稠密如雪,坠在碧色绿叶间,长风吹过,细密花瓣簌簌抖落,在井底铺成香软细腻的槐花毯。


    陈轻羽花粉过敏,在井下咳得也是这样撕心裂肺。


    当时的关豫势孤力穷、求助无门,现在他却已经能掌握别人的生死,做那个高高在上的执棋者。


    他学会了设局、学会了伪装、学会借别人的手除去自己的障碍、学会用筹码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轻羽,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别说他只是像你,就算是你真的回来,为了继续站在阳光下,我也只能再杀你一次了。


    我们本来可以相安无事的,可惜你非要出现。


    关豫松了松手,将手里的东西扔了下去。


    金属瓶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是一只哮喘喷雾。


    他可以做刽子手,也可以做救世主,掌控别人命运的感觉令人着迷。


    关豫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不再看那道肖似陈轻羽的身影。


    程紫伊躲在角落里不敢吱声,直到关豫离开,才捡起地上的哮喘喷雾:“这玩意咋用?”


    陈则眠咳得手指都在颤抖,眼前阵阵发黑。


    程紫伊觉得这玩意有点像防晒喷雾,拿起来下意识摇晃了两下,紧张地咬着嘴唇:“能用吗?不会有毒吧,他好像有那种迷药,我刚刚还在办公室和他说话,忽然失去意识了。”


    “我也是,”陈则眠接过哮喘喷雾:“他在车里布置了过敏原,趁我咳嗽的时候在递给我的纸巾上下药。”


    程紫伊义愤填膺:“可恶!这让人怎么防,难怪你也中招了。”


    他要是派人直接从后面拿药捂陈则眠,陈则眠能一个过肩摔把人扔出三米远,可他偏偏设计让陈则眠自己接过纸,自己捂自己。


    关豫出身瑶台阆苑夜总会,见惯了各种鬼蜮伎俩,用起这种阴招来简直是得心应手,令人防不胜防。


    这个人太阴了。


    陈则眠也摸不准对方具体的想法。


    这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那一类人,个人经历和社会阅历之丰富是陈则眠远不能比的。


    关豫几次变换身份,在十几年就能和萧儒海这样的老狐狸平分秋色,硬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金蝉脱壳,摇身一变利用纪沉舟的身份重新出现。


    改头换面后,他不仅没有远离纷争,反而利用纪沉舟受害人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和欢娱传媒打擂台。


    建立全新权钱色交易产业链条的人是他,转身对抗资本、与黑暗斗争的人还是他。


    这个人太恐怖了。


    思绪翻飞,陈则眠在很短的时间内调整状态,强压下情绪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过去的事情。


    什么瑶台阆苑,什么杀父之仇都不要再想。


    当务之急是脱困。


    否则有他和程紫伊在关豫手上,警方投鼠忌器,搞不好还真让他给跑了。


    陈则眠扶着墙勉强站起身,抬头看着高高的天窗:“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能用的,先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程紫伊仰头往上看:“这也太高了,窗户那么小,上面还有栏杆。”


    陈则眠借着昏暗的光,环视四周,摸了摸墙面说:“咳咳咳,我应该可以爬上去。”


    闻言,程紫伊瞪大双眼:“真的假的?”


    陈则眠捡起哮喘喷雾:“赌一把。”


    程紫伊已经过了最开始害怕的劲儿,此刻肾上腺激素狂飙:“赌什么?”


    陈则眠打开喷雾吸了两口:“赌他没有在气雾罐下毒。”


    程紫伊倒抽一口凉气,想去拿哮喘喷雾时为时已晚,陈则眠已经吸完了。


    “这、这也能赌吗?”


    程紫伊被陈则眠吓了一跳:“万一要是、要是有毒呢。”


    应急性扩张剂的效果立竿见影,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迅速缓解了气道痉挛带来的喘息气促,胸闷和咳嗽的症状也随之减轻。


    窒息感终于消失。


    陈则眠单手抛接着哮喘喷雾,给出了结论:“没毒。”


    “就这么硬试的吗。”程紫伊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可真是神农。”


    陈则眠又轻咳了几声,解释道:“他那么了解哮喘的症状,很清楚急性发作时有呼吸骤停的危险,如果想弄死我就不会给我醒过来的机会,所以胜算还是挺大的。”


    程紫伊听到隐隐轰鸣的雷声:“外面的雨也好大。”


    陈则眠:“……”


    “你思维还挺跳跃的,”陈则眠脱掉外套,找了个角度徒手攀墙:“怎么联想到纪沉舟就是关豫的?”


    程紫伊在下面扶着陈则眠:“骨相,他眉眼间的折叠度和照片有重合,而且我和他聊到整容的时候,他也特别了解。”


    陈则眠身手灵活地翻了上去:“整容不会影响演技吗?他后来还拿了影帝。”


    程紫伊说:“那种胶感的整一眼假,他应该是磨骨更多吧。”


    说话间,陈则眠已经翻上了房梁,猫似的靠近那个小小的天窗,外面暴雨如注,看不清玻璃外有几根栏杆。


    陈则眠比划了一下:“这个窗户太小了,我肩膀有点难过去,你应该没问题,先试试能不能把玻璃砸开,再看外面栏杆的情况……你穿的什么鞋?”


    程紫伊反应过来陈则眠是想找尖锐的物体砸玻璃,立刻把鞋脱下来:“是高跟鞋,我给你扔上去。”


    扔了几次以后,陈则眠成功接到了那只高跟鞋。


    陈则眠手指在玻璃上反复摩梭,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点位。


    他没有着急出手,而是停了下来,在心里默数闪电与雷声的间隔。


    一道闪电过后,陈则眠掐准时机,拿起鞋跟猛地砸向玻璃!


    轰然的雷声刚好盖住了这声巨响。


    “厉害,厉害,”程紫伊在下面挥了挥拳,小声给陈则眠鼓气:“加油加油,陈则眠,你可以的。”


    不知道几次雷鸣过后,玻璃终于出现了数道蛛网般的裂纹。


    汗水沿着额角滑落,陈则眠扔掉高跟鞋,改用外套包裹住拳头,又一道闪电划过,他猛然挥出一拳,狠狠击向裂纹的中心!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玻璃应声而碎!


    碎渣四溅,随着暴雨的灌注,劈头盖脸砸向陈则眠。


    陈则眠闭上眼,直觉面颊微微一凉,温热的鲜血还没来得及汇集涌出,就被雨水冲走了。


    他抬臂挡住水流,隔着外套掰掉残余的几块玻璃,顶着雨探头出去查看外面情况。


    外面黑黢黢的,右侧隐约有微弱的灯光。


    应该是看守他们的人。


    窗外栏杆像是那种老式防盗窗,钢筋材质,每根手指粗细,好在并不算密集,拆掉两根程紫伊就能出去。


    陈则眠将外套挂在栏杆上,又在手腕上缠了几圈,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程紫伊:“!!!”


    陈则眠拽着衣服,竟是直接就跳了下来,挂在半空中来回晃动,用自身的重量吊去撬动栏杆。


    他高高的挂在栏杆上,全身力量都吊在两条手臂上,更显得身手敏捷,四肢修长。


    雨水源源不绝,从窗口倾泻而下。


    除了雨水,地上的积水也顺着窗口往里流,裹挟着泥土石块,还有细小的树枝。


    陈则眠浑身湿透,乌黑的发丝一缕一缕地沾在脸上,他垂着头,感觉自己像是吊在瀑布上。


    程紫伊此时的表情紧张又惊骇,就跟看到树上挂了只猫差不多,想伸手接又不知对方会往哪个方向落,还有点害怕被砸。


    随着时间流逝,陈则眠手臂开始传来针刺般的剧痛,他手指用力抓紧衣服,指甲因过度用力微微弯折。


    终于,‘哐当’一声,一根栏杆承受不住下坠的力量,焊接处松脱,硬生生被扯断了。


    陈则眠蓦地松了口气,借着惯性,继续拽另一根。


    又是一声巨响,第二根栏杆也脱落了。


    陈则眠骤然失重,从五六米高的天窗上摔了下来。


    程紫伊忍不住惊叫一声!


    只见陈则眠凭借腰腹的力量,硬是在半空中完成翻身的动作,从后背落地转为双脚落地,单膝下蹲卸去大部分惯性,同时撑手着力缓冲。


    陈则眠轻盈地落在地上,毫发无损。


    帅是一种感觉。


    暴雨倾灌似悬河泻水,又如银河滚落,成为陈则眠身后流动的背景。


    他浑身湿透,但并不狼狈,反而有种难以形容的落拓与潇洒,舞台ending pose般定格了两秒。


    程紫伊大脑又瞬间停摆,莫名联想到了短视频中的扔猫测试——


    无论从哪个角度把猫扔下来,聪明的猫猫都能四脚落地。


    陈则眠定在那儿并不耍帅,他只是被杵得腿麻,一时站不起来。


    缓了一会儿之后,他在下面托着程紫伊,帮助她爬上房梁。


    程紫伊拍过古装剧,有吊威亚的经验,身姿也算轻盈,而且非常能吃苦。


    她知道陈则眠在下面撑着她很费力,使劲儿扒着房梁,手掌和手臂磨破了也一声不吭,全身都因为过度用力微微颤抖,还不忘自己加油:“我可以,我有的是力气!”


    陈则眠托起程紫伊的脚,用力往上一推。


    程紫伊终于借力翻上房梁。


    陈则眠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快走。”


    雨水从上面浇下来,两个人身上、脸上全是水。


    程紫伊脸色苍白如纸,衣服全湿了,长长的发丝粘在脸上,她匆匆抹了把脸,转身去拉陈则眠。


    “窗口太小,我过不去,”陈则眠迅速交代:“你出去以后,我再想办法看看窗框能不能拆,现在没时间耽误,能走一个是一个,最重要的报警。”


    程紫伊拍过不少电视剧,深知现在情况紧急,没有搞什么‘你不走我就不走’之类的废话,二话没说应了下来:“好,我报警。”


    陈则眠:“对,报警把你了解的情况如实说了就可以,找一个叫傅观澜的警官,然后想办法联系陆灼年,或者叶宸、萧可颂、郑怀毓都可以。沈青琬,沈青琬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程紫伊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好,报警。找傅观澜,找沈青琬,联系陆灼年、叶宸、萧可颂、郑……郑怀毓。”


    陈则眠没什么可交代的了,这种时候说太多反而无益,只要把关键点说清就行。


    程紫伊问:“还有吗?”


    陈则眠摇摇头,打了个手势:“快走,外面可能有人看守,要注意闪避,我相信你可以的表妹。”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程紫伊颤抖着爬上天窗,掌心被碎玻璃刮伤,满手是血,可她看都没看一眼,口中不断重复那几个人名。


    这个天窗确实太小了,程紫伊都只能斜着肩膀挤出去,卡得肩头生疼。


    还好她腰肢纤细,不然也够呛能过去。


    她刚探出头,看到隔壁屋子里有人影晃动。


    是看守他们的人!


    程紫伊小心地爬出天窗,根本不敢起身,半趴在草地上匍匐前进,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冷得她发抖。


    她在心中不断给自己打气:就当是拍戏,就当是拍戏。


    看守的似乎有所察觉,站到窗边往院子里看,窗外暴雨倾盆,水柱打在窗户上扭曲了视野。


    程紫伊躲在暗处,大气也不敢出,心脏剧烈收缩,像是被一只手捏紧,几乎要吓得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边的人终于走了。


    她这才敢站起身来,踉跄着朝院外跑去。


    程紫伊走后,陈则眠的紧迫感就没那么强了。


    外面风雨大作,除此之外很安静,没有其他喧闹声,这说明程紫伊应该是没有被发现,大概率成功逃脱了。


    陈则眠坐在角落里恢复了一会儿体力,又翻到房梁上继续拆窗框。


    没有工具,外面又特别黑,还有雨水不停灌下来,徒手拆窗框实在不太容易。


    坐在房梁上举着胳膊抬头拆天窗,是个完全违背人体工学的活动,


    对颈椎不友好,对手臂不友好,对后背更不友好。


    陈则眠全身酸疼,还被浇了满脸雨水,眯着眼拆拆停停。


    突然间,雨停了。


    陈则眠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水,仰头向上看去。


    他先是看到了一把黑伞,接着,两条笔直的长腿映入眼帘。


    黑伞主人半蹲下来,垂眸看向陈则眠。


    随着下蹲的动作,一张英挺俊逸的帅脸出现在天窗中央,印在陈则眠视网膜上。


    陈则眠瞳孔陡然收缩,倒吸一口凉气。


    黑伞主人的声音如戛玉敲冰,琤琤琅琅,泠然清越:“你好像很忙的样子,需要帮忙吗兄弟?”


    陈则眠一听这人开口,顿时回神。


    他伸出手,猛地拽住黑伞主人的裤脚:“卧槽,老爹你不是死了吗?!”


    陈轻羽比陈则眠还要震惊,瞳孔都明显放大一瞬:“不是,哥们你谁啊,怎么见面就叫爹。”


    第126章 第 126 章 太冒昧了。


    陈轻羽近期才刚刚回国。


    之前, 他一直生活在纽约,是金融巨鳄罗非·威尔逊先生的私人保镖。


    二十年前, 威尔逊先生受邀前往华国,参加好友长子的满月宴。


    游轮返航途中,恰巧遇上鱼群迁徙,一张渔网放下去,没有捞到珍贵的蓝鳍金枪鱼,反倒是捞起了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陈轻羽。


    听闻手下汇报这个消息时,威尔逊的第一反应是扔回去。


    他懒得管闲事。


    如果是普通的溺水者,他或许会随手搭救, 可这个人身上有枪伤、有刀伤,头部还有磕撞的痕迹,又被远远抛‘尸’到公海, 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麻烦’二字。


    翻译不忍见同胞就这样消失在深海, 巧妙劝说威尔逊改变主意:“先生, 按照华国的传统习俗, 喜庆的日子不宜见血, 今日恰逢程韵小姐的儿子满月, 先生何不将人救下来, 也算为她家小少爷积德积福了。”


    闻言,威尔逊略微抬了抬手, 示意手下救人——


    他只是讨厌麻烦,又不是怕麻烦。


    在威尔逊钞能力的作用下, 陈轻羽得到了最好的治疗,硬是被从鬼门关上抢救回来。


    可由于头部重创,他失去了大部分记忆, 只隐约记得自己的名字是陈轻羽。


    威尔逊派手下去核实陈轻羽的资料,反馈回来的结果是查无此人。


    “看来我救了一个骗子,”威尔逊垂眸审视陈轻羽,怀疑眼前的青年是在装失忆敷衍他:“失忆了也要付账单,你知道为了救活你,我花了多少钱吗?”


    看到那一串天文数字般的医疗费,陈轻羽登时两眼一黑。


    威尔逊好整以暇,温馨提示他别忘了单位是美元。


    陈轻羽:“……”


    为了还清巨额账单,陈轻羽只能留在威尔逊身边打工还债。


    后来又一次,威尔逊遭遇刺杀,随身保镖全部遇难。


    枪声与鲜血触发了陈轻羽的肌肉记忆,他一个人带着威尔逊突出重围。


    那一刻,威尔逊突然理解了翻译口中的那句‘积德积福’。


    陈轻羽试图找回记忆,也曾求助大使馆,可惜大使馆也查不到他的信息。


    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现在算是黑户。


    卧底期间,陈轻羽所有个人信息都被隐藏,这三个字就像是被尘封的秘密,连威尔逊先生都没办法帮他查到什么。


    陈轻羽无处可去,只能继续留在威尔逊身边。


    这些年来,陈轻羽不止一次救过威尔逊,威尔逊不仅将他引为知己,还帮他拿到了M国公民的身份。


    陈轻羽建立了新的社会关系,拥有了稳定富裕的生活,可他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没做。


    午夜梦回时,偶尔会梦到一些零星的记忆碎片,可那些碎片总是如雾里看花,无论陈轻羽多么努力地想要看清,醒来后都是一场镜花水月。


    最常出现在他梦中的,是一座高楼。


    一座繁华、奢靡、璀璨的高楼,宾客云集,灯火阑珊。前一秒纸醉金迷,声色犬马,转瞬间风流云散,付之一炬。


    在梦里,有个看不清脸的人站在身后,将冰冷锋利的刀刃捅进了他心口。


    威尔逊表示捡到陈轻羽的时候,他后背确实有一处致命的刀伤。


    陈轻羽身手好得出奇,从不会将后背暴露给敌人,所以这一刀的来源无需多言:


    对他动手的人,深得他的信任。


    他对他毫不设防,而他对他拔刀相向


    陈轻羽一定要回到那个地方去,既是为找回记忆,也是为找到仇人。


    威尔逊先生支持陈轻羽的决定,并派人不远千里,去往华国寻找那座梦中的高楼。


    这一找就是十年。


    他们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


    京市二十年前最大的销金窟、瑶台阆苑的遗址。


    曾经辉煌繁闹、衣香鬓影的欢场,如今枯草丛生,人迹罕至。


    陈轻羽在这边转了几天,没有找回记忆,也没有找到仇人。


    这一片始终空空荡荡,仿佛被诅咒的不祥之地,连拾荒的阿婆都绕着走,更没有其他人出现。


    就是这样荒芜已久的废墟,今晚却忽然热闹起来。


    陈轻羽远远看到残垣内有灯光亮起,立刻撑伞过来一探究竟。


    靠近目标单位途中,碰到了些许微不足道的阻拦,障碍均在武力协调下完成扫清。


    陈轻羽就这样撑着伞,慢条斯理地从雨中走来。


    直到看见一双正在努力拆窗户的手,陈轻羽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误入什么非法拘禁的绑架现场了。


    绑匪把人质关进了地下室,人质想要通过透气的天窗逃走。


    原来外面那些‘阻拦’都是盯守人质的。


    陈轻羽见人质拆窗拆得辛苦,好心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没想到对方直接开口就叫他‘老爹’。


    不是,叫爹就叫爹,加个‘老’字是什么意思。


    太冒昧了吧。


    陈轻羽垂眸向下看去。


    自称他儿子的年轻人眉眼乌黑,看起来狡黠灵动,却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轴劲儿,不仅非要认他做爹,还抓住他的裤腿就不撒手。


    由于失去了前半生的记忆,在陈轻羽的认知里,自己的时间线是从二十年前开始,这就导致了虽然他生理年龄一直再长,但心理上始终觉得自己只有二十多岁。


    因此在看清陈则眠的刹那,陈轻羽第一反应就是:“我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陈则眠斩钉截铁:“现在你有了。”


    陈轻羽明显不是很想要的模样:“可是我都二十年没回国了,你有二十了吗?”


    陈则眠闻言大吃一惊,猛地抓住陈轻羽手腕:“你二十年没回国了?!那你这些去哪儿了?现在为什么会在这儿?”


    陈轻羽轻轻‘嘶’了一声,腕骨往后拧动,霎时将手扭了出来。


    陈则眠贴着陈轻羽的手臂一转手,手腕灵活得像条蛇,紧紧贴着陈轻羽。


    二人你来我往,就这么飞速过了几招。


    到这过于熟悉的招式,陈轻羽有点动摇了:“难道你真是我儿子?可是我没教过你这些。”


    陈则眠招招手,示意陈轻羽附耳过来。


    陈轻羽好奇心不比陈则眠弱,而且艺高人胆大,听到这话没有犹豫,直接就倾身靠向地面的天窗。


    陈则眠压低声音说:“我是你其他时空的儿子,你没教过我,但是我都会,而且你的事我也都知道,不信你可以问我。


    听到这儿,陈轻羽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二十年前,在这里捅了我一刀的人是谁?”


    陈则眠不假思索:“关豫,英文名‘凯文’,他是瑶台阆苑的服务员,二老板的情人。”


    那也是一个暴雨天,部署已久的清剿计划正式开展,全市警力出动,警灯在雨水中闪烁。


    枪声与雷声交替不绝,警方与犯罪分子展开激烈交火。


    烈火冲天,瑶台阆苑覆灭。


    犯罪嫌疑人被捕的被捕,击毙的击毙。


    现场起火了,同时说被困人员已全部转移,可陈轻羽联系不上关豫。


    他不确定关豫是否还留在瑶台阆苑。


    瑶台阆苑地下有几间与建筑主体分离的密室,非常隐秘,二老板有时心情不好,会把关豫锁在那里发泄情绪。


    陈轻羽得回去看看,而且必须得自己去。


    因为他既不能让同事冒险返回火场,帮他去找一个不知道藏在哪儿的人,更不能让别人看到关豫遭受凌辱折磨后的样子。


    陈轻羽找到了关豫。


    关豫站在他身后,出手刺向他后心的动作又快又准。


    这一招是陈轻羽亲手教给关豫的,关豫苦练了很久,把草人当成二老板扎成了筛子,成千上万次的挥刀练习中,没有哪一次能比这次更完美。


    陈轻羽先感觉到了凉,然后才是疼。


    失去意识前,陈轻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是你来晚了。”


    结合陈则眠的叙述,陈轻羽终于掀开了梦境中挡在回忆前的的纱帘。


    蒙尘的过往渐渐清晰,与而今发生的一切遥相呼应。


    虽然还没有恢复全部记忆,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了。


    “我确实来得太晚了。”


    陈轻羽单手撑伞,缓缓起身,望着那风光不再的万丈高楼:“晚了二十年。”


    “那个晚不晚的再说吧。”陈则眠一看陈轻羽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想单刷boss,立刻把话题转移开:“爸,你能把我先弄出来吗,这么仰着头说话脖子疼。”


    陈轻羽勉强认下了这声爸:“你是想从上面出,还是想从正门走?”


    陈则眠似有所觉,难得沉默几秒:“有区别吗?”


    陈轻羽单手撑着膝盖,俯身问话的动作语气像是在问三岁小孩:“你是想从天窗里凑合爬出来,还是等爸爸打穿这栋楼,再把你从正门接出来。”


    陈则眠指了下窗框:“把这个拆掉就行。”


    陈轻羽点点头,让陈则眠往后退开点。


    陈则眠依言照做。


    陈轻羽不愧是陈则眠亲爹,两个人都很擅长借力打力。


    陈则眠掰栏杆的方法是用自身重量吊,陈轻羽拆窗框的方法是用自身重量跺。


    陈轻羽一脚踏向窗框。


    瞬间爆发的力道如有千钧,木料在巨力中扭曲碎裂,窗框发出咔吧一声脆响,摇摇欲坠。


    连接处不堪重负,窗框与窗口脱离,陡然落下。


    实木窗框质量很重,要是高处掉在地上,砸出声响必然很大,一楼那几个匪徒只要不聋,肯定会听到地下室传来的声音。


    陈则眠不想弄出那么震耳的动静打草惊蛇,在窗框掉落刹那,立刻俯身探臂去捞。


    可就在指尖碰到窗框的刹那,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拖拽感,硬是把他从房梁上提了起来。


    窗框与手指擦肩而过,坠向地面。


    陈轻羽单手拎起陈则眠后颈的衣服,凭借强悍的臂力,直接把人从窗户里薅了出来。


    陈则眠:“……”


    第127章 第 127 章 那你很乖了。


    被拎出窗口的刹那, 陈则眠听见他爸嘀咕了一句:


    “怎么这么轻。”


    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


    实木窗框狠狠砸向水泥地, 瞬间四分五裂。


    负责看守人质的绑匪听到声音,同时看向地下室的方向。


    很快,暴雨声中传来阵阵喧哗叫骂声。


    陈则眠迅速起身,推了下陈轻羽的胳膊:“他们发现了,先走。”


    陈轻羽看了陈则眠一眼,诧异道:“去哪儿?”


    在陈轻羽面前,陈则眠简直称得上良民:“先离开这儿,然后报警。”


    “报什么警,”陈轻羽把雨伞递给陈则眠:“你不是说我就是警察吗?”


    陈则眠:“……”


    他都讲了那么多句, 陈轻羽也没真相信自己有个儿子,只是顺带提到一句警察,对方倒是信得挺快。


    还来不及再说什么, 七八个彪形大汉已经冲了出来。


    陈则眠认命道:“好吧, 报警也来不及了。”


    那就打吧。


    陈轻羽反手摸出腰后别着的伸缩棍, 扬手一挥甩开:“几个杂碎, 顺手的事。”


    绑匪们神情凶恶狰狞, 持械直奔陈则眠而来。


    陈轻羽眼神微凛, 将陈则眠护在身后。


    陈则眠收起雨伞拿在手中, 上前一步:“我也可以打。”


    陈轻羽转动手腕,随意耍了个棍花:“你打好伞就行, 有爹在,小心淋雨。”


    话音未落, 陈轻羽身影倏然消失。


    陈则眠:“!!!”


    如闪电般穿过雨幕,陈轻羽转瞬便出现在一名大汉身前,敏捷躲过对方攻击, 同时转身挥手,一棍击中敌人手腕,只听“咔嚓”一声,对方手腕应声而折,武器更是脱手而飞。


    长棍虎虎生风,顷刻扫破雨帘,如切瓜割菜般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见状,陈则眠默默打开雨伞,走向惨叫不止的壮汉,一记手刀砍晕对方。


    世界终于安静了。


    陈轻羽穿透层层阻碍,孤身站在楼前。


    雨水顺着金属棍缓缓滴落,将冷兵器的冰冷质感拉到极致,带着种难以言说的肃杀。


    按下弹簧扭,长剑般的伸缩棍登时收起。


    陈轻羽随意转转手腕,甩掉短棍上的雨水,回头朝陈则眠一扬下巴,示意他跟上。


    陈则眠:“……”


    有点帅得过分了,老爹。


    陈则眠自己就够冲动的,没想到这个世界的老爸主意更正,竟然也不等警方到场,收拾了一众喽啰还不走,接着就要进去找关豫算账。


    陈轻羽屈指抹去眉梢雨滴,仰头望向曾经辉煌鼎盛的夜总会大楼:“关豫应该还在这里,我要去找他。”


    陈则眠委婉提醒道:“爸爸,真的不等警察们来吗?”


    为了防止他爸拿‘我就是警察’堵他,陈则眠特意加了一个‘们’字。


    也是很严谨了。


    陈轻羽惜字如金:“等警察来,关豫就跑了。”


    这个担心倒也不无道理。


    关豫出身于瑶台阆苑,在做服务员的时候就是玩牌好手,既精于筹算牌局,又擅长揣度人心,跟在二老板身边那几年,见惯了上位者的心狠手辣和阴谋诡计,同萧儒海合作后,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最终,连老谋深算的萧儒海都败在关豫手下,可见其心机深沉歹毒,远胜当年。


    陈则眠跟在陈轻羽身后,讲述关豫多年来的所作所为,看起来是在劝对方不可草率冒进,实则是变相跟爸爸告状。


    “用表妹当诱饵,在车里弄了好多过敏原,我一进去就咳得不行,正咳得喘不上气,助理给我递过来两张纸巾,我想都没想就把纸巾捂在鼻子上了。”


    陈则眠嘀嘀咕咕道:“谁能想到那上面有迷药,这个人太阴险了,爸爸,咱们这么进去会不会有危险。”


    陈轻羽像是根本没在听,语气也十分敷衍:“那我自己进去。”


    陈则眠抓狂道:“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着这里孤身犯险?!!”


    “犯险?”陈轻羽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对关豫而言,我就是危险。”


    只是在机场将陈则眠误认成陈轻羽,关豫就能吓得魂不守舍,方寸大乱。


    等会儿见到真人,恐怕跑都来不及。


    陈则眠冷酷拆台:“可是你们上次见面,你被他单杀了。”


    陈轻羽脸上闪过一丝骂得很脏的神情,他侧头看向陈则眠:“你说关豫为什么抓你?”


    陈则眠:“为了和警方谈条件?”


    “是为了谈条件,更是掩人耳目、声东击西。”陈轻羽举目环视四周,视线最终定格于草坪上狭窄的天窗:“瑶台阆苑有的是没有窗户的密室,他为什么偏偏把你关在这里?”


    挑空极高的地下室看似很难逃脱,可顶棚却有一道天窗透气。


    这一线生机不是他留给陈则眠的,而是留给他自己的。


    陈则眠身份特殊,又在这种非常时期忽然失踪,所有人的关注点都会集中在‘如何找到陈则眠’上面,还有谁会专程去找关豫。


    想通这层关系的刹那,陈则眠心中陡然一惊。


    他被迷晕之后,一醒来就见到了关豫,并且得知了纪沉舟就是关豫的信息。


    这让陈则眠陷入一个误区——


    关豫怀疑警方已经掌握了‘纪沉舟就是关豫’的线索,对自己出手是孤注一掷。


    可关豫的怀疑不是确信。


    他扣下陈则眠这个行为本身就是试探:等到陈则眠失踪的消息传出,只要观察警方会不会搜查纪沉舟的工作室,就能瞬间知晓警方的调查进度。


    关豫确实拿陈则眠当筹码。


    然而筹码可以是底牌,也可以是弃子。


    如果警方已经查到了纪沉舟身上,那陈则眠就是和警方谈判的底牌,如果警方还没有查到纪沉舟身上,那陈则眠就是吸引警方注意力的弃子。


    陈轻羽抬步迈上台阶:“他留下这一扇窗户,不是想让你跑,是他自己想跑,狡兔三窟,关豫跑得很快,现在不抓他,以后可能就很难抓住了。”


    陈则眠伸手去摸陈轻羽的口袋,从兜里掏出手机,随便按了几个数字解开屏幕锁。


    陈轻羽轻轻‘嘶’了一声:“你真是我儿子。”


    这话听着像骂人,陈则眠面无表情地按下报警电话。


    指挥中心已经接到了程紫伊的报警,很快将电话转给了傅观澜。


    傅观澜语气难掩焦急:“陈则眠,你现在是否安全?”


    “安全,”陈则眠跟在陈轻羽身后,从一众倒地的壮汉中横穿而过:“程紫伊没事吧。”


    傅观澜不清楚陈则眠是真的安全,还是在关豫的胁迫下拨出的电话,不敢暴露太多部署计划,只含混地说:“她还好,你那边的情况她都跟我说了。”


    陈则眠穿过风雨连廊:“那就好”


    傅观澜问:“你现在出来了吗?”


    陈则眠诡异地顿了顿:“我进来了。”


    傅观澜那边安静了几秒:“进哪儿去了?”


    陈则眠收起雨伞,抬步绕开碎裂蒙尘的水晶灯:“瑶台阆苑。”


    傅观澜:“……”


    陆灼年的声音突然从听筒中传来:“陈则眠,你进去干什么。”


    陈则眠手腕一抖,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他没有直接打给陆灼年,就是想错个时间差,计划着在对方知道自己受困前解除警报,提前把消息拦下来。


    没想到陆灼年反应过于迅速,已经和傅观澜见面了,真是时运不济。


    “你不是在祭祖吗?”陈则眠莫名心虚:“怎么这么快就接到消息了?”


    陆灼年声音听不出喜怒:“我是祭祖,不是殉葬,为什么不能收到消息?”


    陈则眠:“……”


    陆灼年问:“打架了吗?”


    这个陈则眠有发言权,他立刻铿锵有力地回答了两个字:“没打。”


    陆灼年略微满意:“那你很乖了。”


    陈轻羽似是听到了什么,回头看了陈则眠一眼。


    陈则眠陡然噤声,不知为何,竟有种早恋被家长抓到的错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抬手捂住手机,猫猫祟祟地观察陈轻羽的脸色。


    陈轻羽狐疑地皱了皱眉。


    电话另一边,傅观澜也捂住了话筒。


    “说点儿要紧的,”傅观澜朝陆灼年打了个手势,压低嗓音提醒他注意:“让陈则眠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不要进瑶台阆苑,更不要贸然接近关豫,关豫手上可能有枪。”


    陆灼年敏锐察觉出不同寻常:“陈则眠为什么要接近关豫。”


    傅观澜低声说:“他知道他父亲的事了。”


    闻言,陆灼年脸色一变。


    他得到消息后匆匆赶到,与傅观澜等人会合不久,许多信息还没有及时同步。


    以陈则眠的性格,乍然知晓关豫暗害的卧底就是他父亲,怎么可能压得住脾气不去找关豫报仇。


    站在男朋友的角度,陆灼年当然不希望陈则眠以身涉险,可倘若陈则眠已经做出选择,他也很难说出劝阻的话。


    陆灼年欲言又止,久久不言。


    片刻的安静后,傅观澜率先开口:“陈则眠,关豫如今已是困兽,被捕只是时间问题,你不要冲动行事,等我们过去好吗。”


    陈则眠云淡风轻:“我没有冲动啊,是我爸非要进去。”


    一句‘我爸’炸出无数旁听者。


    傅观澜&孙岳平&罗建成等人不约而同,齐声惊诧道:“你爸?”


    陈则眠耳朵差点没被震聋。


    他皱着眉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你们怎么都在一起,坐得什么车,大巴吗?”


    傅观澜解释道:“没在一起,他们都是从指挥中心那儿接得外线。”


    陈则眠沉默几秒:“所以刚才陆灼年跟我说话,他们也都听见了?”


    “说这些废话干什么,”孙岳平坐不住了,强势截断话题:“陈则眠,你刚才说的你爸,是轻羽吗?陈轻羽。”


    下一秒,一道熟悉而遥远的声音在听筒内响起——


    陈轻羽:“谁叫我?”


    电话那边一阵兵荒马乱,霎时间喧闹无比。


    仿佛好几个喇叭齐齐响起,所有人都在同时开口讲话。


    说的什么也听不太清,陈轻羽只觉得吵。


    一片嘈杂声中,陈则眠敏锐捕捉到了楼上传来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陈则眠霍然抬头,看到了楼梯上的几人。


    一众保镖中间护着的那人正是关豫!


    关豫并没有看陈则眠。


    他所有的眼神,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陈则眠身边的那道身影上。


    关豫死死盯着陈轻羽,表情复杂到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踩空,陡然坠入了一场幻梦,又像是沉睡许久,终于在梦中惊醒。


    陈轻羽也抬眼向上看去。


    眼神淡漠疏离,无悲无喜,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张脸确实很陌生。


    陈轻羽失忆后,早已忘了关豫的模样,更不会认识眼前这张脸。


    目光相撞刹那,关豫脸色骤变。


    二十年岁月荏苒,陈轻羽模样是有变化的,可在关豫眼中,那熟悉到令人心悸的音容,和当年没有丝毫分别。


    陈轻羽还没有开口,身边的陈则眠就‘嗖’得一下蹿了出去。


    凭借这个动作,陈轻羽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关豫。”


    叫出这个名字的同时,陈轻羽伸手拽住了陈则眠帽子:“后边儿待着去,大人的恩怨,小孩别插手。”


    起飞失败的陈则眠:“……”


    关豫静静地看着陈轻羽,眼神中盛满了复杂难懂的情绪。


    他想遁逃、想尖叫、想哭泣、也想放声大笑,想指天诘问命运,问它为什么要让陈轻羽回来。


    这个问题,他也不知自己是更想问现在的陈轻羽,还是更想问二十年前的陈轻羽。


    命运兜兜转转,一切都回到了起点。


    关豫浑身都在颤抖,眼前逐渐模糊,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已经夺眶而出。


    “你为什么要回来?


    关豫猛地举起手.枪,声嘶力竭地质问:“陈轻羽!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陈轻羽视线落在关豫手上:“这是我的配枪,你拿走了这么久,现在该还我了。”


    关豫咽下口水,目光有瞬息游移,不自觉看向楼梯间顶棚的吊灯。


    陈则眠瞳孔收缩:“他要跑!”


    陈轻羽:“追。”


    关豫扣下扳机,开枪射向众人头顶唯一的灯源。


    ‘嘭’的一声巨响,电光与玻璃轰然四溅!


    楼梯间瞬时陷入黑暗。


    关豫转身便跑。


    众保镖冲下楼梯,向陈则眠二人袭来。


    走廊狭窄昏暗,这注定是一场混战。


    陈轻羽将陈则眠护在身后,只说了一句‘躲好’,便手持短棍冲向人群。


    陈则眠看着陈轻羽骁勇的背影,在心中暗道了一声‘我去’。


    他抄起手中雨伞,紧随其后:“等等我呀爸,我真的能打!”


    二人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硬是将紧密的防线撕开一道裂口。


    陈则眠趁乱踹开两个保镖,踩着扶手翻上楼梯,逆着人群追向关豫。


    第128章 第 128 章 不也是我爸吗


    闪电震天动地, 楼外风雨肆虐。


    荒废已久的大楼空空荡荡,犹如一座被遗忘的骸骨, 钢筋与混凝土构架出的高大轮廓,却仍旧倔强地指向天空。


    楼内被切割为上下两个战场。


    陈则眠越过栏杆和一众保镖,直接翻到楼上追击关豫,陈轻羽且战且进,紧随在后为其扫除障碍。


    打斗过程中,肢体接触爆发出的沉闷声响,不断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如同战鼓催征,每一下都敲在陈则眠心头。


    从事实与理性的角度出发, 陈则眠相信他爸对付那些人不成问题,但在情感层面上,他又无法抑制对陈轻羽安全的担忧。


    然而纵使有所顾虑, 他也没有犹豫、没有退缩, 因为他知道父亲想要的是什么。


    此时此刻, 父子二人信念相通, 目标一致, 倾注全力只为将关豫绳之以法。


    关豫手中有枪, 尽管在奔跑与黑暗中准度未知, 但陈则眠不得不防。


    他略微弓身,敏捷地蹿上楼梯, 借着窗边透进的微弱光线,牢牢紧盯前方逃窜的关豫。


    破碎的玻璃窗无法继续遮挡风雨, 狂风夹杂着雨点疯狂涌入,墙角积聚大片积水,本就昏暗的走廊更加阴冷湿滑。


    鞋尖在斑驳的台阶上一点而过, 留下两串水印。


    由于建筑用途的性质特殊,楼面墙壁间的隔音层作用显著,随着距离拉远,楼下的喧嚣哄闹渐渐被抛在身后。


    四周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安静,仿佛正在一步步踏入与世隔绝的禁忌之地,天地间仿佛只剩他和关豫两个人,在螺旋形的旋转楼梯上追逐。


    正在此时,窗外隐隐传来遥远的警笛声。


    警笛由远及近,红蓝交错的警灯比闪电更为耀眼,瞬息划破黑暗。


    陈则眠心中一振。


    太好了!是真警察来了!


    虽说他老爸之前也是个警察,但也不知是卧底时沾染的桀骜习性深入骨髓,还是这二十年又从什么霸王培训班进修归来,总之就是有点……有点强得让人害怕。


    谁家好警察会在敌方信息全然不明的情况下,一人单刷整栋楼啊!


    这也就是我爹。


    换了一个人,陈则眠早就报警了。


    这令人安心的出警速度犹如一剂强心剂,霎时激发了体内的潜能。


    陈则眠脚步更快。


    前方的关豫却好似惊弓之鸟,在听到警笛的刹那整个人震了震,头晕目眩,心神恍惚。


    风声呼啸而过,时光匆匆倒转,一切的一切都在与二十年前悄然重合。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紧追不舍的陈则眠,突然向右又转,撞开消防门,拐出楼梯间。


    与此同时,傅观澜与其他警察已经冲入大楼,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通讯尚未中断,然而电话那端的械斗猝不及防,双方忽然就动起手来,无人敢在这时出声打扰,生怕陈则眠和陈轻羽分神受伤。


    陆灼年迈进楼梯间,大步向楼上跑去。


    打斗声隐约从高处传来。


    闪电划过,短暂地照映出混战现场。


    七零八落的保镖倒了一地,一道酷似陈则眠的身影背对陆灼年,即便被围在人群中央,仍旧气焰强盛,锐不可当。


    身后一个敌人扬手举起灭火器,正欲从背后偷袭。


    陆灼年瞳孔剧烈收缩:“小心!”


    他飞身上前,一手护后颈,一手拢左肩,揽着人迅速后退。


    环住对方肩头的刹那,入手感觉隐约有些不对,陆灼年来不及多想,已经在惯性作用下转过身。


    雷声轰然作响。


    回身瞬间,陆灼年抬腿一踹,将偷袭者远远踢开,同时用肩膀挡住高高落下的灭火器。


    一声沉重的闷响在耳边炸开。


    又一道闪电亮起,照亮了怀中英挺但眼生的脸。


    陆灼年:“……”


    “哥们你演电视剧呢?”陈轻羽惊诧地看向陆灼年:“我这正打架呢,你抱着我搁这儿转圈。”


    陆灼年松开手,状若无事道:“有人偷袭,您注意安全。”


    陈轻羽挑眉:“你认识我吗?”


    陆灼年微微颔首:“认识,您是陈则眠父亲。”


    陈轻羽神情略显疑惑,耳边听到些许风声,他头都没回就反手一棍,打倒一个靠近的敌人。


    敌人的痛呼声中,陈轻羽问:“谁是陈则眠。”


    陆灼年大步迈上台阶:“就是刚才和您在一起的那个男孩。”


    陈轻羽恍然大悟:“那你又是谁?”


    陆灼年脚步顿了顿,回过头说:“我也算是您儿子。”


    陈轻羽闻言有些发懵,惊疑不定地看着陆灼年。


    儿子?


    刚才那个儿子他还不太熟,怎么现在又出来一个。


    这也太奇怪了。


    楼上,陈轻羽真正的儿子正在追人,尚未得知陆灼年已经隐秘的替他出了柜。


    陈则眠追着关豫,快步跑出楼梯间。


    悠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两侧是一扇又一扇腐朽的包厢门,潮湿的霉味在空气中蔓延。


    关豫不见了,不知道躲在了哪个角落。


    陈则眠停住脚步,以墙壁为掩体,警惕观察周遭环境。


    南北两边大开的窗户形成强烈对流,狂风呼啸,风势更为猛烈,仿佛要将一切都卷入无尽黑暗中。


    雨水打在墙壁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与外面的雷鸣交织成一首混乱的交响。


    陈则眠屏息凝神,侧耳寻找关豫的位置。


    急促的呼吸声空旷走廊内交替回荡。


    陈则眠眉梢蹙起一道疑惑弧度——


    呼吸声在头顶。


    有埋伏。


    陈则眠握紧手中雨伞,半贴着墙缓缓向前逼近。


    突然,‘哗啦’一声巨响炸开!


    上方埋伏的那人踩碎壁板,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裹挟着风声袭来。


    头顶的板壁迅速崩塌,装饰板、桁条、墙灰等杂物相继落下,稀里哗啦地砸向陈则眠。


    陈则眠低骂一句。


    一百多斤体重与下坠的力量不容小觑,冲击力迎面而来,二人同时摔倒在地。


    正面交锋的刹那,两人如野兽般撕咬在一起,像是两条纠缠的鳄鱼,在扬起的灰尘中来回翻滚。


    角斗中,关豫陡然抬手,将手里攥着的东西揉在了陈则眠脸上。


    陈则眠下意识闭了闭眼:“什么玩意?”


    关豫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意,吐出两个字:“猫毛。”


    陈则眠睁不开眼,手肘狠狠顶在对方胸口,屈膝一踹。


    关豫吃痛,不由松了松劲。


    凭借格斗技巧,陈则眠趁机擒住对方手腕,一抓一托,登时将人掀翻在地。


    后脑勺磕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闪电撕碎黑暗,紫蓝色电光照亮了关豫扭曲的脸。


    这一下实在太痛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陈则眠居然这么能打。


    关豫惊惧不已,骇然地看着陈则眠,眼前模糊的面容与陈轻羽的脸逐渐重叠。


    陈则眠不会给对手反应的时间,趁关豫晃神之际,扭紧对方双手,将人死死压在身下。


    急剧的喘息声中,胜负已定。


    陈则眠眉目间满是冷色,手中雨伞化为一柄锋利的剑,直抵关豫咽喉。


    周围一片狼藉,灰尘四溢。


    陈则眠喉咙微痒,被灰尘呛得忍不住低咳出声。


    关豫趁机向前一扑,撞开身上的陈则眠,挣扎着摸出手.枪,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枪声遽然响起!


    陈则眠就地一滚,子弹擦着他手臂飞了出去。


    关豫踉跄地站起身,举枪对向陈则眠:“放我走,我不杀你。”


    陈则眠呛咳两声,缓步后退。


    二人对峙数秒,谁也没有再动。


    关豫看了陈则眠一眼,转身便逃,就在关豫转身刹那,陈则眠一个饿虎扑食,猛地飞向关豫,关豫万万没料到陈则眠这么不要命,转手将枪口抵在陈则眠腰间。


    陈则眠扭住关豫手腕,用力向下一掰。


    关豫吃痛,手枪瞬间脱手。


    陈则眠反手接住手.枪,拉下保险,利落上膛,将枪口对准关豫额头。


    关豫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陈则眠眼神刀犹若锋,让人不寒而栗:“打架是有枪就能赢吗?”


    关豫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陈则眠单手持枪抵在关豫额头,另一只手从卫衣兜掏出手机。


    虽然穿卫衣的时候,帽子总是容易被抓,但卫衣真的很好穿,


    大大的口袋不仅能揣手,还什么都能装,这么剧烈的肢体活动也没把手机甩丢。


    陈则眠举起手机:“还在听吗,我抓到关豫了。”


    傅观澜和陆灼年的声音同时响起:“你在哪儿?”


    陈则眠打开手电筒,照了一下四周:“15楼,走廊里,我……去!”


    关豫笃定陈则眠不会开枪,猛地激烈挣动了一下。


    陈则眠反手就是一枪托,砸在关豫额角,直接把人磕晕。


    他被揉了满脸猫毛,眼睛痒得不行,鼻子也痒。


    该死的关豫!


    陆灼年、陈轻羽、傅观澜三人赶到时,只见关豫倒在地上生死不明,陈则眠坐在一边抹眼泪。


    傅观澜大惊失色却仍强装镇定:“没事,没事,他死了也没事。”


    耳麦对讲那边,连线的指挥中心瞬间炸了锅。


    “谁死了?”“谁死了?”“傅观澜,你说话能不能说清楚?”“抢救了吗?!”“快做心肺复苏。“120,叫120!“到底谁死了?”“傅观澜,说话!”


    上前查看关豫的情况后,傅观澜松了一口气:“谁也没死。”


    耳机里,傅观澜全家遭受了一些难以记录在案的问候。


    傅观澜面不改色,掏出手铐将关豫铐了起来。


    陈则眠将手.枪交还给陈轻羽:“爸,你的枪,我给你拿回来了。”


    陈轻羽没有接枪,而是上下看了陈则眠两眼:“过敏了?”


    陈则眠吸了下鼻子,咒骂道:“关豫往我脸上揉猫毛,我眼睛好痒,鼻子也痒。”


    “别揉了,越揉越痒。”陆灼年按住陈则眠的手:“我车里有抗过敏的药,还有眼药水。”


    自从知道陈则眠容易过敏,陆灼年家里、车上都常年备着这些东西。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很精心地照顾着陈则眠。


    这一晚上几番波折,陈则眠已经很累了,精神和身体始终紧绷着,直到看见陆灼年才彻底放松下来。


    陈则眠歪头靠着墙,嘀嘀咕咕地抱怨:“下去要走十五层楼。”


    陆灼年说:“可以调直升机来接你。”


    陈则眠微微瞪大眼睛,刚想说什么,忽然想起自己老爸还在,下意识朝陈轻羽看过去。


    陈轻羽不远不近守在走廊口,抱臂看着二人,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陈则眠耳廓发热,轻轻推了陆灼年一把,小声说:“你别靠我这么近。”


    陆灼年注视陈则眠,目光肆无忌惮,从上到下将他整个人都拢在视野里。


    陈则眠被他露骨的眼神瞧得炸毛,压低声音说:“我爸看着呢!”


    陆灼年语气淡淡,反问道:“不也是我爸吗。”


    陈则眠低喝道:“不许说!”


    陆灼年没说话,看着陈则眠,抬手用拇指抹去他面颊上擦伤的血痕,看起来很不高兴。


    也不知是因为陈则眠受伤,还是气他又不肯公布恋情。


    陈则眠飞快瞥了他爸一眼,小声哄陆灼年:“别生气,我爸现在连有儿子都没接受呢,你就告诉他这个不合适。”


    陆灼年面无表情:“哪个。”


    陈则眠声音低了又低:“他儿子是Gay。”


    陆灼年更加不悦:“你不是吗?”


    “是是是,”陈则眠急得直挠下巴,循循善诱:“没说不说,就是要?”


    陆灼年:“缓说、慢说。”


    陈则眠对陆灼年的回答予以认可,敷衍地想无限期延长公开期限:“对对,等我慢慢跟他说。”


    陆灼年深深看了陈则眠一眼。


    陈则眠心中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只见陆灼年站起身,看向陈轻羽,突然开口道:


    “爸,陈则眠有话要跟您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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