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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就你一个女人 恼羞成怒


    室内重归平静, 丹穗躺在男人怀里昏昏欲睡,碍于心里还挂着个事, 她努力瞪大眼睛,将她跟杜甲合力杀了个人的事交代清楚。


    “他今晚离开,不知道是离开上海镇还是搬去旁处住了,他要是离开上海镇了,明日分司使府上的人找不到他,估计会找到这儿来。韩乙, 我们要不要今晚也收拾东西离开,搬回船上住?”


    韩乙回想一下杜甲说的话,也辨不清他是不是要去临安, 安全起见, 他决定今夜就带丹穗离开。


    又是午夜, 韩乙挎着两个大包袱翻墙出门,他先把行李送回船上,在船上船下转一圈,确定没藏着人,他折回去接丹穗。


    丹穗又收拾出一堆东西,她把小院里角角落落能用上的东西都装起来, 灶上的铁锅也给揭了下来,两个水桶还是新的,水桶也带走,蒸饼子的篦子也带走。就连杜甲弃下的衣物她也给搜罗走了,都是好料子,做工也好,拿给韩乙穿。


    一声猫叫,丹穗从屋里走出来, 正好看见韩乙翻墙进院,这是两人商量好的,他回来了发出一声猫叫,免得冒然进来吓到她。


    “这些东西都带走,你估计要多跑两趟。”丹穗压着声说。


    韩乙踢到铁锅,他纳闷道:“这东西船上有,带走做什么?”


    “我们不拿走,最后便宜给外人了。铁锅可不便宜,转手能卖十来贯钱。”丹穗精打细算。


    韩乙沉默下来,他没再啰嗦,他去灶房搓几根草绳把杂七杂八的东西串起来,拎着两大坨东西再次翻墙出门。


    第三趟,他把六床棉被送上船。


    第四趟,他把丹穗背回船上。


    天际泛出幽蓝色的光,江岸两边鸡鸣回荡,天要亮了,折腾了一夜的两个人这才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丹穗和韩乙睡到日落黄昏,两人饿得受不了了才爬起床去做饭。


    “要把盐丁被送去战场上的消息传出去吗?”丹穗问。


    韩乙点头,“我要是不说,那些盐丁的家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儿子、丈夫去哪儿了,揣着希望找半辈子,咽气的时候还要念叨。”


    “也是,无望的希望最折磨人。”丹穗赞同。


    韩乙沉默了会儿,他切菜的动作重了起来,菜下锅的时候,他恨恨地骂:“害人的东西,他还不如跟老三一样死在战场上。”


    在他看来,黑大已经沦为朝廷的走狗,跟贪官污吏区别不大。


    丹穗没吭声,他们兄弟俩的事她不帮腔。


    晚饭做好,二人对坐着在厨仓吃饭,丹穗说一些她在面团上练手刀的心得,韩乙听她叨叨,紧绷的躯体慢慢松懈下来。


    饭后二人在船板上散步,韩乙又让丹穗拿他练手,丹穗怕把他劈死了,任他费尽口舌也不肯答应。


    一个有意躲一个故意追,都揣着说不出口的小心思,心底的火苗滋啦啦长。终于,一场追逐变了味,在浓重的夜色里,韩乙扛起笑意喘喘的女人大步走上二楼。


    舱门关上,变调的笑闹声裹着闷闷之意,风一吹就散了。


    “你在哪儿学得这些本事?”丹穗弓着腰气喘吁吁地问,他头一次跟她亲嘴分明还是笨拙的。


    “看得多,有印象。”


    “看的谁?”


    韩乙不答,手上的动作乍然凶猛起来,他指腹有茧,关节粗大,指骨灵巧又硬,三指在甬道里灵活又急促地翻动,丹穗霎时说不出话来。难耐时,她撑起腰,一手搂着他汗津津的脖子往胸前推。


    韩乙顺着她的动作咬两下,他突然抽手,大步下床去点蜡烛,他掌着蜡烛来到床边,水淋淋的手指又探下去,火光萦绕下,他撩起眼皮盯着她的脸。


    丹穗羞涩地蒙上他的眼,可他故意作乱,她渐渐无力支撑,便松开手由他看去。


    火苗骤然拉长,烛泪滚滚滑落,韩乙抽出手,他拉过她的手握着自己。


    丹穗由着他带动自己,待他呼吸加重时,她推倒他,自己翻身而上,模仿着他的神态,用眼神去侵略他。


    韩乙受激,他半靠在榻上望着她,心里生出棋逢对手的兴奋,淌着细汗的身体战栗起来,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也不再蓄力顾着她。


    事毕,他下床捡起堆在舱板上的棉被,餍足地躺了回去,将两人裹了进去。


    丹穗趴在榻上小口小口喘息,脊背上移来一只粗糙的大手,她下意识猛颤两下。


    韩乙拍拍她,他箍着她的腰抱进怀里,手指细细捋着她,柔嫩的肌肤沁着细腻的汗,摸着堪比上好的绸子。


    “腰上的伤好全了吗?”她嘶哑着声问。


    “差不多了。”


    “我看看。”


    韩乙懒得动,他推脱道:“明天再说。”


    丹穗坐起来,她推他翻个身,清晰地看见狰狞的伤口,伤口中央的一块儿血痂明显是刚蹭掉的,他腰上还有血色。


    “让你疯。”丹穗赏他一巴掌,“不晓得疼?”


    说着她要下床去包袱里翻药瓶,韩乙一把拽住她,他闭眼说:“别费事,我睡一晚就长好了。你快躺回来,别又受寒生病了。”


    丹穗顺着他的动作倒回他的怀里,她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逛过青楼妓院?”


    “在里面住过,那里面人杂,我躲避追捕的时候在青楼里躲过。”韩乙没再含糊其辞,他推开她脑门上汗湿的头发,认真地说:“别瞎想,我就你一个女人。”


    丹穗咬唇,她心里暗喜,一脑袋砸在他胸前,娇声说:“我才没瞎想。”


    男人轻笑几声,胸腔里也跟着震动,丹穗动了动,她侧耳贴在他遒劲的胸膛上,心跳声混着笑声钻进耳道,她有几瞬的眩晕,像偷吃一大缸的蜂蜜,从头到脚都是雀跃的。


    蜡烛的火苗矮了下去,是烛芯塌了下去,韩乙捡起散落在床头的木簪,他搂着怀里的人倾身过去,用木簪挑起烛芯,不怕烫地掐去一节。


    “当心烧伤。”丹穗提醒。


    “我皮厚,不怕烧。”韩乙又靠回床头。


    舱顶乍然响起噼里啪啦声,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船板上如黄豆散落,雨声盖过风声,也压下俗世上万千动静,好似这世上只剩一艘船,只剩两个人。


    丹穗和韩乙都安静下来,两人默契地享受雨夜带来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烧没了,舱房里重归黑暗,靠枕从榻上滑落,相拥的二人睡了过去。


    一场夜雨降落,上海的冬天更冷了,风里裹着冰刀似的湿意,刀刀往骨头缝里扎,身上的冬衣穿得再厚也无用,一见风,冻得嘴皮子都打哆嗦。


    天亮雨还没停,韩乙没让丹穗起床,他做好饭端到榻边陪她吃,之后点燃新蜡烛让她窝在被窝看书,他则趁雨势小的时候去扫洗船板。


    水雾蒙蒙的江面上不见船只,江两岸不见人影,大冷的天,人都钻在家里躲避严寒。


    “韩乙——韩乙——”


    韩乙丢下扫把大步走上二楼,他推开门问:“喊我做什么?”


    “想跟你说话,快进来。”丹穗靠在床头招手,她坐在被窝里,上身穿着狐裘,头发斜斜编个辫子搭在胸前,嗔意绻绻的眼微瞪,撒着娇说:“你傻不傻?外面不冷啊?”


    韩乙朝她手上瞥去一眼,秾纤得宜的手指按在布满字的书页上也失了颜色,他见了只想移开眼。


    他在她脸上徘徊几眼,迟疑地问:“说什么?”


    丹穗按在书上的手指点三下,指尖敲在硬实的书页上嘣嘣响三声,“我考考你识多少字。”


    重鼓擂在心尖上,韩乙惊得转身就走。


    “你站住!”丹穗大喊,“给我回来!”


    韩乙咬牙,他步子停下,心里却十分想像黑大一样利索走人。


    “回来,快。”丹穗柔下声音,见他不动,她又扬起声说:“要我下床去拽你是不是?”


    韩乙不情不愿地转过身,他垮着脸,目光幽怨。


    丹穗乐死了,她笑盈盈道:“我又不杀你。”


    “我伺候你睡觉吧。”韩乙作势要解衣裳。


    丹穗唾他一声,“不正经。过来,跟你说正经事,你看看这几个字你认不认识?”


    韩乙摘下斗笠探身去看,努力辨认后只读出六个字,其中两个还是错的。丹穗翻一页纸,又指几个字问他。


    韩乙看这本书厚厚一沓,他身上无端冒汗,一页认五六个字也得有上百个……又遇到一个陌生的字,他额头上急出汗。他觑她一眼,发现她笑着看他,他恼羞成怒,把人按在被窝里隔着棉被打几巴掌。


    丹穗大笑,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韩乙咬牙切齿道,他夺过书扔到衣箱上。


    丹穗拽着他坐起来,她咽下笑,说:“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叫恼羞成怒。”


    韩乙斜她一眼,又飞快地斜回去,她笑得面色绯红,两颊宛如桃花染的色,一对杏眼水意融融,眼里盛着跳跃的火苗,烫得他皮肉发紧。


    “你认识的字的确不多,这不行。我记得这个舱房里有毛笔和砚台,你去找来,我教你认字。”见他不乐意,丹穗补充说:“日后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如果遇到麻烦搬家了或是逃命去了,我给你留信条。你要是不识字,怎么去找我?”


    韩乙沉默一会儿,他一直抗拒去想这种事,而她眼里还盛着笑意,好似不把“麻烦”和“逃命”放在心上。


    “去吧。”丹穗推他一把。


    韩乙起身去翻找,砚台和毛笔都是用过的,还有半箱潮乎乎的宣纸。他都拿给她,又去另外四个舱房里翻找一通,末了搬来一个擦干净的小几放在榻上。


    冬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三天,丹穗就教了韩乙三天,她不要求他会写,只要求熟识她择出来教他的字。


    雨停了,天却没放晴,从早到晚都是阴沉沉的,夜里也看不见星星月亮。


    “我去了啊。”韩乙站床边说。


    丹穗“嗯”一声,“小心点,快去快回。”


    韩乙看她几眼,开门走出去后又探头进来问:“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留你一个人在船上我不放心。”


    “我不去,冷得要死。”丹穗拒绝,“我们在船上住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人偷摸上船找事,不可能你一走就来贼了,贼又不知道你今夜离船。你快去快回,我不会有事的。”


    真要是这么倒霉,丹穗也认了。


    韩乙心想也是,他没再磨蹭,关上舱门迅速离开。


    大半个时辰后,韩乙披着露水回来,丹穗还没睡,听见脚步声连忙点燃蜡烛。


    “害不害怕?”韩乙一进门就问。


    丹穗笑笑,“是有点害怕。情况怎么样?”


    “屋里被人翻过,门也踹烂了,看样子黑大早就离开上海镇了。”只有他不见了,寻他的人才会去他住的地方找线索。


    韩乙脱下衣裳睡到榻上,他灭掉蜡烛,说:“睡吧。”


    *


    次日,韩乙下船去散布消息,把盐场里藏的秘密和盐丁的去向散布出去。


    两日后,官府被围了,官差抓了一帮人刚把暴动镇压下去,得知消息的胡虏人又找上官府。


    市舶分司使当即组织人手跟胡虏打了起来。


    隐在上海镇的各路豪杰纷纷挺身而出,韩乙也加入这场官民协作围剿胡虏的战事中。


    第42章 二人分离 前往临江府


    平江府, 贾家。


    以杜甲为首的十三个人走进一家私宅,私宅正堂坐着一个人, 正是贾老爷。


    “贾家主,你考虑得如何?”杜甲见到人立马发问。


    贾老爷站起身,说:“考虑好了,能为左丞相效力,是贾某的福气。”


    杜甲闻言松口气,他拎起茶壶沏一碗冷茶递过去, 说:“贾家主英勇,杜某佩服,今天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来日安定下来, 杜某再以酒敬您。”


    贾老爷接过冷茶, 他豪气地一干而尽,饮尽掷碗,他朗声说:“蒙诸位看得起,来日贾某谋得前程,由贾某设宴宴请诸位。”


    “那我们就等贾伯爷设宴相请了。”杜甲恭维一句,请贾家出船相助的条件便是待朝都新立之后, 封贾家主为伯爷。


    贾老爷笑一声。


    “贾家主,什么时候能派船?”另一个人不耐烦地问。


    “这两日正好要出一批货,最晚后天就能派二十艘大船出城。”贾家主承诺,他看向杜甲,问:“那、那你们带船离开后,我也带上家里的人跟上?我们在哪儿等你们?”


    “上海镇,在入海口附近。”杜甲说,他想起黑二和丹穗二人, 上海镇马上就不太平了,也不知道他俩离没离开。


    *


    是夜,三个侠客登上韩乙和丹穗居住的楼船。


    “这个大胡子是丁俞兄,瘦的是陈星兄,胖和尚法号无念。”韩乙给丹穗介绍,“我以前跟他们打过交道,前几天围剿胡虏的时候又遇上了,今天请他们过来吃饭。”


    丹穗在上午已经听他说过,这会儿不觉得意外,她冲他们笑笑,说:“丹穗见过三位好汉。”


    “弟妹客气。”大胡子粗着嗓门说,他看向韩乙,调侃道:“往年你装模作样说不好女色,原来是没遇到绝色。”


    丹穗闻言心里美滋滋的。


    韩乙没接话茬,他伸手说:“饭菜做好了,天也不早了,入席吧。”


    五个人先后登上二楼,酒菜摆在之前杜甲住过的舱房里,除了酒,饭和菜都出自韩乙之手。


    酒温过,倒出来还冒热气,丹穗看韩乙倒了四碗,她正要说她不喝酒,就见胖和尚率先端起一碗酒牛饮似的干掉半碗。


    “爽快。”胖和尚抹掉嘴边的酒渍,拿起筷子挟一大块儿炖肉塞进嘴里。


    “弟妹,休要看他,他是个假和尚,吃肉又喝酒。”大胡子男人朗声道。


    丹穗垂下眼,她笑着说:“依我看话本的经验,这种喝酒吃肉的和尚是真正有本事的。”


    胖和尚抚着肚子笑一声,没有接话。


    丹穗也不再吭声,她挟几筷子菜堆在碗里自个吃,不去打扰他们四个人说话。


    上海乱得有上十天了,官府、百姓、各路豪杰联合起来一致对外,胡虏人没占到便宜,逃的逃,死的死,镇上几乎看不到胡虏人的身影。


    “日后胡虏占领临安,会不会算今日的账?”大胡子问。


    没人能回答。


    “总不能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也不做。”胖和尚吐掉鸡骨头,他无所谓道:“爽快一日是一日,反正这几天,老衲杀人杀得痛快。”


    “这倒也是。”大胡子点头,“这个地儿的分司使还算有点骨气,要不是他带头派官差和驻军杀胡虏,百姓不会举起刀反抗。”


    身形消瘦的男人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端起酒碗邀其他人举杯,烈酒入喉,他嘶着气问:“几位兄弟,你们打不打算去临安救盐丁?”


    在斩杀胡虏后,联手作战的各路豪杰私下商议着要去临安一趟,这或许是亡国前的最后一战,他们救不了国,若是能多救些无辜百姓的性命,这一趟走得值。


    “我是要去的。”大胡子说。


    “我跟你们同行。”胖和尚应声。


    “韩乙兄弟,你去不去?”消瘦的男人问。


    韩乙吞一口酒,他看丹穗一眼,见她在看他,他飞快移开目光。


    丹穗没听他说起过这事,但看他的反应,她心里有数了。


    “我去烧水煮面条。”丹穗起身离开。


    韩乙沉默地看着她,目送她的身影离开舱房。


    “怎么?弟妹不许你去?”大胡子问,他拿起酒壶给韩乙斟酒,说:“兄弟,平常小事能听女人的,就当是哄她,这种大事要是让一个女人给绊着,那可就孬了。”


    “没有的事,我没跟她说过。”韩乙一直犹豫要不要去,他清楚地记得他跟丹穗承诺过,他不会上战场。但眼下各路豪杰义薄云天地号召,要去胡虏的铁骑下救下盐丁,他实在心痒得厉害。


    “你顾忌什么?”消瘦的男人问。


    “你们有妻儿家眷吗?你们把家里人安置在哪儿?我要是离开了,我媳妇无依无靠的,她要是出事了,我得悔死。”韩乙顾忌的就是丹穗的安危,他担心他不在的时候她出事,也担心他要是死在战场上回不来了,她往后该怎么办。


    “这事简单,入海口往南三十里有个小渔村,是红衣教的一个据点,你把弟妹送到那儿去,没人敢找她的麻烦。”消瘦的男人开口,他拍拍韩乙的肩膀,说:“兄弟,要不是知道盐丁被转移到战场上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我可不会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你。”


    “我们后天一早就要动身,你去不去都尽快做决定。”大胡子接话说。


    “好,我晚上跟我媳妇商量商量。”韩乙郑重地说。


    丹穗坐在火炉前盯着炉子里跳跃的火苗,火苗渐渐熄灭,头顶的船板上响起脚步声。她回过神,发现锅里的水快要烧干了。她忙提起桶往锅里倒水,慌慌张张地说:“锅里的水烧干了,我再添点水,再有一柱香才能吃饭,你们再等等。”


    “不用煮面了,他们都吃饱了。”韩乙弯腰走进厨仓,他借着微弱的火光盯着她,问:“要谈谈吗?”


    “怎么就吃饱了?吃点菜就能饱?”丹穗避开他的目光,侧过身捋了捋头发。


    “喝酒喝多了就没胃口。”韩乙答一句,他站定说:“之前没跟你说,临安府传来消息,负责和谈的使者被胡虏关押起来了,和谈失败,胡虏不日就要攻进临安城。”


    “你想跟他们一起去?”丹穗低声问。


    “你是不是很失望?觉得你跟我说的话都白费了?”韩乙心里发紧,他曾一再说过不会上战场不会掺和朝廷的事,可今日还是忍不住想要往外走,踏进一池臭泥里。


    丹穗转过身,直视着他问:“你就说是不是想要跟他们一起去临安。”


    韩乙沉默几瞬,回答:“是。”


    “那就去吧。”


    韩乙震惊地瞪大眼。


    丹穗笑了,“你以为我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阻止你?想去就去吧,我不阻止你。”


    她考虑清楚了,若是没有她,假定她没赖上他,他此次必去临安府,那么她今日也就不必阻挠他。


    “韩乙兄弟,哥哥们先走一步啊。”大胡子的大嗓门在船板上响起。


    “去送客吧。”丹穗说。


    “哎!”韩乙兴奋地跑了,他高兴地跟大胡子他们说:“我媳妇许我去,我明天去哪儿找你们?”


    丹穗听到这话,她长吁一口气。


    片刻后,脚步声折返回来,韩乙又出现在厨仓里,他雀跃地说:“明天我送你去个地方,我离开后你就住在那个渔村里,等我回来接你。”


    “是你们江湖客落脚的地方?我住过去不会遇到危险?”丹穗问。


    韩乙点头,“是一个江湖教派的据点,我今晚才知道。”


    丹穗闻言没有后顾之忧了,她今晚一直忧心的就是自己的生活,韩乙离开了,她的日子注定是提心吊胆的。


    韩乙见她脸上又有笑了,他蹲下问:“你以为我会不顾及你,一个人潇洒离开?”


    丹穗笑一下,没有反驳。


    “那你还敢放我离开?你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韩乙皱着眉问。


    丹穗垂着眼笑了笑,语带无奈地说:“我是你的累赘……”


    “放屁!”韩乙冷着脸打断她的话,“我说你是我的累赘了?”


    丹穗被他吓了一跳,见他一副杀神的模样,她却笑开了。


    韩乙攥着她的腿狠狠拍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实在,丹穗疼得嗷嗷叫。


    “以后不准再这么想,我从没这样想过。”韩乙有点心疼她,他直起身搂着她,嘱咐说:“你不要委屈自己,不要太放任我。你不是我的累赘,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要承担的责任。”


    丹穗在他腰腹上蹭了蹭,轻声应好。


    *


    次日,韩乙和丹穗驱船离开湾口,由江入海,往南三十里,上岸后再行三里抵达一个小渔村。


    胖和尚和大胡子都住在这个地方,大胡子领他们二人去见村里的管事,丹穗被安置跟另一个刀客的妻女住在一个院。


    “韩乙兄弟,此次我们乘坐你的船去临安府可好?他们一共就找了两艘船,乘坐的人太多,速度快不起来。”大胡子跟韩乙商量。


    “我要去跟我媳妇商量一下。”


    大胡子:“……行,你去吧。”


    楼船进不了村,放在海边没人守着,丹穗担心会被他人顺手牵羊,韩乙一提她就答应了。


    陈星,也就是那个瘦条条的男人快步跑进村,他吆喝道:“兄弟们,起风了,利我们出行,都准备准备,一个时辰后就出发。”


    韩乙自己有船,他不用收拾吃的穿的,其他人忙得快要飞起来时,他陪丹穗在小渔村里绕一圈。


    时辰到了,哨声响起,韩乙要走了。


    “你一定要留着命回来找我,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丹穗攥着他的手嘱咐。


    “放心。”韩乙抱住她,他承诺说:“等我回来,我带你去潮州,潮州离平江府远,离上京更远,我们寻个没胡虏的地方安个家,到时候我娶你过门。”


    丹穗点头,她在他怀里仰起头说:“到时候我给你生三四个孩子,捆得你哪儿都去不了。”


    韩乙哑然,末了,他笑出声。


    “韩乙兄弟,走了。”陈星在远处喊。


    “去吧。”丹穗推开他,她抚平他胸前的褶子,这是杜甲的一身衣裳,好料子做的,上身好看,就是容易有褶子。


    “去吧,多杀胡虏。”她攥起拳为他鼓劲。


    韩乙又抱她一下,他大步离开。


    第43章 奔逃 朝都沦陷


    傍晚, 送丈夫、父亲出行的妇人和孩子们回村,李黎牵着女儿往落脚的家里走, 走近发现灶房的屋顶上冒着炊烟,母女俩走进去,看见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踮着脚拿扫帚在扫门扉上方的蛛网。


    “妹子,你没去海边送你男人?”李黎嗓音哑哑的,明显是哭过的。


    蛛网搅在扫帚上,丹穗垂下举扫帚的胳膊, 她转身看去,说:“没有。”


    李黎动了动嘴,一时哑然, 她心情低落, 见丹穗这个样子, 她很不理解,但此时也没欲望多说话。


    “我煮了粥,嫂子和小侄女一起吃吧,免得你们又费事烧火煮饭。”丹穗开口相邀。


    “行,那就麻烦你了。”李黎说。


    丹穗煮了半罐白粥,炒了一盘鸡蛋咸菜丁, 三人坐在温暖的灶房沉默地吃完一顿晚饭。


    热粥暖和了身体,让李黎又精神了些,她看向丹穗,问:“你跟你男人在一起多久了?”


    从见第一面开始算,也不过两三个月,丹穗擦擦嘴,淡定地说:“两三年了。”


    “那也不短了,没个孩子?”李黎看向丹穗的肚腹, 冬天穿的厚看不出有没有生育的痕迹。


    “等安定下来就生。”丹穗回答。


    李黎“哦”一声,她又说:“你今天怎么没去送他?他们这趟出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我今天去送我男人,恨不得把他从船上拽下来。”


    丹穗沉默几瞬,说:“送不送他都要走的,我去哭一场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李黎瞥她两眼,心里觉得这人太过冷情,她有一瞬间起了怀疑,怀疑丹穗是不是被姓韩的刀客强掳来的,她不喜他,所以不关心他的生死。


    有了这个猜测,李黎越想越觉得确有其事,尤其是在之后的日子里,她见丹穗如无事人一般,每日雷打不动的在村里跑步,甚至还从村里拖回一个练武的木头人竖在院子里,时不时在木头人身上劈来踢去,天天疼得嗷嗷叫,比打鸣的小公鸡叫声还嘹亮。


    完全看不出她有过担忧害怕的情绪。


    离了韩乙,丹穗在努力地让自己强健起来,她依赖韩乙,但心底始终存着一个念头——自己要变得有用。一是为离开韩乙做准备,如果他遭遇不测或是日后他抛弃她,她能继续活下去;二是为了不让韩乙厌烦她舍弃她。虽然他明确说过她不是他的累赘,但从人性角度考虑,无论男女,喜好的都是于自己有益的人,而非事事拖累的人。


    面团太软,对丹穗来说,在面团上练手刀已经没多少进益了,在那晚协助杜甲杀人时她就发现了,人的脖子比她想象的硬,而手在吃痛时会自主放缓力度,仅靠心神控制很有可能出岔子。故而她在渔村里捡到废弃的木偶人便拖了回来,她在木头人身上练手刀,要让手掌习惯疼痛的感觉。


    黎明在公鸡打鸣声里来临,日暮在丹穗的跑步声里落下,渔村里的日子平静得无趣,无趣中又夹杂着不安的躁动。


    “丹穗,又来跑步了?”


    丹穗蓄着气,她不敢说话泄气,便跟这个不知姓名的婶子抬手挥了下,当做是打招呼。


    她是突然搬进这个渔村的,不清楚渔村里人的身份,对江湖上的事不了解,唯一的倚仗也走了,她不想惹出麻烦,也不想被别人的麻烦缠上,更怕被人利用,故而她平日除了外出跑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不怎么跟外人打交道。


    路过一个草垛,草垛避风的一方坐着上十个唠嗑的妇人,李黎也在其中,她看见丹穗喊她停下歇一会儿,“丹穗妹子,再有几日就要过年了,我们商量着明天一早去镇上买年货,你也一起去吧。”


    丹穗擦擦脸上的汗,她喘着粗气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她都没有户籍,出去晃荡什么。


    “哎!你这人咋这么独?”一个黑脸妇人说。


    丹穗看着她没说话。


    “妹子,一起去吧,出去转转,正好能去镇上打听打听临安府那边的消息。”李黎出声相劝。


    丹穗是真不愿意去,走出门意味着变数多,跟一帮她不了解的人出门,于她而言,变数更大,实在是不安全。


    “不是我性子独,是我没有户籍。”丹穗选择袒露自己一个弱点,她笑笑说:“你们要是能为我解决户籍问题,我就随你们去买年货。”


    说罢,她摆动双臂又跑了。


    在她离开后,她是被韩乙强抢回来的流言被坐实了。


    夜幕降临,丹穗开门出来倒水,李黎招呼说:“妹子,又在洗澡啊?这大冷的天,你也不怕受寒生病,忒讲究。”


    “擦了擦,没仔细洗。没法子,我出汗多,身上脏得快。”丹穗泼掉盆里的水,转身进灶房吃饭。


    李黎问她有没有想买的,她明天去镇上给她带回来。


    丹穗没什么想买的。


    第二天一早,李黎跟村里的妇人一道离开,出门前把女儿交给丹穗照顾,私下却是嘱咐女儿盯紧丹穗,别让她跑出村惹事。


    丹穗对此丝毫不知情,只觉得村里的人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她这天不等身上跑出汗就回去了,领着小姑娘躲在家里做针线活儿。


    黄昏时分,李黎背着背篓回来,见到丹穗,她兴奋地说:“妹子,你今儿真该跟我一起去的,入海口的水面上停了五艘大船,听说是平江府船王贾氏的商船,阔绰的很,船上飘下来的风都是香的。”


    “平江府贾家的船?”丹穗皱起眉头。


    “怎么?你认识这家的人?”李黎立马来了兴趣。


    丹穗下意识摇头,瞥见对方的神色,她改口说:“不认识,但听说过,江南一带的商船有七成出自这个贾家。”


    “那就说的通了,家底这么厚,难怪船上伺候的下人那么多,还养的有唱曲的。”李黎嘀咕,她把背篓里买的东西拿出来,说:“镇上卖肉的今年要大赚一笔,今年的肉价比往年高了上十文。”


    “听当地人说的?”丹穗问。


    李黎点头,“那五艘大船停在那儿,每天买鸡鸭鱼肉都要买大几百斤,肉贩手上的肉不愁卖,可不就死命涨价。听说这几日还在买下人,镇上好多人家牵着儿女去供人挑,人牙子日日从船上下来,腰包都是鼓的。”


    说罢,她看向自己的女儿,说:“好在村里外人进不来,我也不担心人牙子跑到这儿来拐孩子,镇上一个卖蒸饼的大嫂子的女儿丢了,听说小丫头长得机灵,估计就是被人牙子拐去卖到船上了。”


    丹穗察觉到不对劲,她一开始以为这五艘船是运货的商船,听李黎这么一说,怎么好似船上住着贾家的人?


    “李嫂子,你明天还去镇上吗?我想去看看,去长长见识。”丹穗打算亲自去走一趟。


    李黎没多想,说:“行,明天我陪你走一趟。”


    这晚丹穗早早睡下,次日和李黎还有同村的五个人一起搭乘三艘渔船前往入海口。船入江,江面上漂泊的船只骤然变多,最瞩目的是江边的五艘三层大船,如巨兽一般盘在江水里。


    丹穗整理一下脸上围的面巾,她今日穿的是扮作婢女时的棉袄棉裤,肥大又臃肿,颜色也寻常,坐在渔船上跟寻常妇人无异,她不担心船上的熟人认出她。


    “赵叔,我不去埠口,你把船靠岸,我下船在这儿等你们回来。”丹穗说。


    撑船的男人看她一眼,没有搭理。


    李黎掐丹穗一下,示意她闭嘴。


    渔船最后停在一个靠近埠口的地方,打头的那艘船有三人上岸离开,剩下的两艘船飘在水面上,附近撑船卖货的小贩纷纷靠近叫卖。


    丹穗瞬间明悟,早上出村登船时,她记得撑船的男人问过谁要进镇买年货,要进镇的两个妇人就坐在头船上。她瞟一眼坐在船头盯着她们的男人,原来她们的行踪是被监视的。也对,小渔村是红衣教的据点,要是暴露了,整个村的人就没命了,是得谨慎点。


    “妹子,你要不要买点什么?”李黎问。


    丹穗点头,她在叫卖的船只上看一圈,掏钱买一大块儿豆腐和两双厚实的棉鞋。


    过了晌,渔船返程,由江入海时,丹穗站起身朝三层楼船上仔细瞧。


    “看什么!坐下!”船尾的男人抡起木棹打她一下。


    丹穗吃痛,她顾不上瞪他,抻着脖子又盯两瞬,确定走出船舱的女人是施三娘。


    “赶紧坐下来。”李黎见丹穗又要挨打,她赶忙把人拽着坐下去。


    “你看什么?看到熟人了?”李黎问。


    丹穗看一眼抡着木棹目含警惕瞪着她的男人,她思考两瞬,说:“我要见小渔村的管事人,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他说。”


    不消她说,撑船的男人也要押着她去见管事,她的来历不明,身份不明,今日的反应也奇怪。


    “你是什么人?”回到小渔村,丹穗见到她来那日见到的蔡管事,蔡管事盯着她问:“你真是被韩乙强掳来的媳妇?”


    丹穗面露惊诧,“谁说的?不是,我是自愿跟他私奔的。我原是平江府施家的婢女,施家跟船王贾家有姻亲关系,我今天在入海口的大船上看见贾家的女眷,很奇怪,贾家的女眷出现在上海镇的入海口,或许整个贾家打算搬离平江府。”


    “不可能,贾家是平江府的强蛇,怎么可能舍了老窝。”蔡管事否认。


    “是与不是,需要你安排人去打听。”丹穗不跟他犟,“我只是来提醒你做好准备,如果被我猜中了,贾家携带家产逃离平江府,背后必定有大事,会不会与胡虏有关?他们身后有没有追兵?还有一方面,他们大摇大摆地在这儿买卖奴仆,还有五艘精美大船,会不会引来海寇?我琢磨着近些日子,村里的人最好不要再外出。”


    蔡管事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不见了,他盯着丹穗看好一会儿,说:“我会安排人去打听。”


    在第二日傍晚,小渔村里发布禁令——村里所有人不许踏出村里一步,以及除了饭点不许烧灶,不能有炊烟。


    小渔村里顿时没有过年的气氛了。


    丹穗还是照旧一早一晚在村里跑步,也就除夕这天没有出门。


    “蔡管事?你怎么来了?找谁?”李黎开门把蔡管事迎进来。


    丹穗听到声从屋里出来,“蔡管事,过年好。”


    蔡管事点点头,说:“被你猜准了,昨天有胡虏从平江府追过来,入海口的五艘大船毁了一艘,余下四艘向南跑了。昨天江上死了不少人,今早打鱼的渔船遇到胡虏也没命了。好在胡虏追着船跑了,否则上海又要死好些人。”


    丹穗叹口气,说:“真是害人不浅,他们逃了没说逃远点,留在这儿害人又害己。海上要是有海寇等着,他们就算从胡虏手下逃生,也落不到好。”


    蔡管事闻言不再怀疑她的身份,他笑着说:“与我们无关,你们明天可以出村去看热闹,入海口那儿撞毁一艘船,金银财宝漏一江,江岸边住的渔民可发了,大冷天不要命一样跳水里捞财。”


    丹穗心想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海上的盗贼越发不会放过贾家的四艘船。


    而被胡虏追杀的四艘船在靠近福州时遇到北上的水师,三百胡虏当即毙命。


    *


    是夜,临江府,城墙将破,一队人马从皇都撤离。


    “丞相大人,接应我们的船只来了。”


    杜甲带船靠岸,他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两圈,抓住一个人问:“文大人呢?”


    “被胡虏关押起来了。”


    “你们没救他?”


    没人理他。


    “开船,快开船。”


    “轰”的一声,城墙攻破,胡虏铁骑如江水一样席卷进来,臣民如砖石瓦砾四处奔逃。


    韩乙抹掉脸上的血,血淌进眼睛里,他的视野里都是带着血色的,惨叫声、厮杀声响彻云霄。他攥紧手里的断刀,想起丹穗还在小渔村等他,他闭了闭眼,拔起断刀领着一队残兵从战场撤离。


    海面上,成千上万艘楼船北上,海边的渔民见这个势态以为要打仗了,纷纷携儿带女逃离家园。


    丹穗落脚的小渔村,蔡管事也在组织村里的人收拾行李赶紧逃离。


    “往西走,离江离河远点,等战事消停了,我们再回来。你们放心,我留标记了,你们丈夫回来能找过去。”蔡管事挨家挨户劝导。


    丹穗离开前朝海面上看一眼,海上黑压压的,唯一的亮色是刀锋般的船帆,鼓起的船帆破开风浪,声浪震耳。


    什么时候才能消停?这战事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第44章 奔赴潮州 离开


    “停, 前面的路看不清了,今晚在这儿过夜。”


    疲惫拖沓的脚步停下, 唉声叹气声响起,赶了一天的路,大家伙儿都疲乏了,眼下无心说话,身上的包袱一撂,都坐下歇气。


    不多一会儿, 四周生起三个火堆,火光照亮漆黑的夜。丹穗看一圈,不远处似乎是农田, 附近可能有村庄。


    蔡管事他们也发现了, 他安排两个人出去探路, 半个时辰后,探路的人回来说找到村庄了。


    “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去村里借宿一晚。”蔡管事吆喝。


    丹穗东西少,她利索地拿上行李走到前面,靠近狗吠声四起的村庄时,她看见一簇簇悬空的火苗, 走近了发现是村里的人都出来了。


    “什么情况?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对面的人问。


    “我们是住在海边的渔民,海上要打仗了,我们担心会殃及到我们,就逃了出来。”蔡管事解释,“大哥,能不能让我们在这儿歇一夜?天亮了我们就离开。”


    “打仗会不会打到我们这里?”村民中有人问。


    “我们要不要逃?”


    “逃去哪儿?”


    “是啊,逃去哪儿?”


    “行了行了,家里有空屋的人家领几个人回去, 今夜过了明天再说。”村长发话。


    “走,跟我来,我家有两个空屋子。”一个婶子说。


    丹穗站在前方,闻言立马跟她走了。


    “丹穗妹子,丹穗妹子,你等等我,我们还住在一起。”李黎牵着她女儿从人群中挤过去。


    这晚,丹穗和李黎带着小丫头睡在一张床上,睡前,李黎问:“妹子,你明天还走吗?我担心走远了,我男人找不到我们。”


    丹穗也在犹豫,她琢磨片刻,说:“明天问问蔡管事,看他打算带我们往哪儿走。”


    “行。”李黎决定听丹穗的,她打算跟着丹穗走。


    次日集合时,李黎听有人抱怨昨夜在柴房枕着稻草睡了一夜,她越发庆幸昨夜赖着丹穗,不然她也要带着女儿睡柴房。


    “蔡管事,我们今天打算往哪儿走?”丹穗找到蔡管事问。


    “我问村长了,往西走还有村庄,我们再走一天,晚上找个落脚的地方。”蔡管事回答,“当然,要是有人不愿意再走,留在这个村也行。”


    丹穗想了想,决定跟着蔡管事走。离开之前,她裁几条布,在布上写上字绑在树枝上。


    又一天过去,丹穗一行人寻到一个村落落脚时,韩乙带着一船人进入上海的地界,抵达埠口时,他察觉到不对劲,埠口没人值守。


    “不对劲。”同船的大胡子说。


    “下船去看一下。”韩乙说。


    “我也下船,我家就在这附近。”一个枯瘦的老兵说。


    大胡子扛着刀下船,一柱香后,他上船说:“一个老翁说前两天海上来了好多战船,听说是要打仗,镇上的人能跑的都跑了。”


    “走,我们去看看。”


    后半夜,楼船由江入海,黑压压的海面上似乎不见什么船只,韩乙顾不上仔细查看,他驱船沿着海边向南行,在天色放明时,楼船抵达小渔村所在的海边。


    夜色褪去,宽广的海面显露在人前,海面平静,只有盘旋的海鸟,并没有战船。


    船上的人不明白是什么情况,留两个残兵守船,其他人纷纷上岸前往小渔村。


    天亮了,鸡鸣回荡在渔村上方,狗警惕地跑出来狂吠,然而烟囱里没冒炊烟,狗要叫破喉咙,也没有人出来查看。


    “村里没人。”大胡子说。


    韩乙大步跑向丹穗住的小院,院门关着,院子里的木头人、扫帚、竹筐都齐齐整整地摆着,卧房里,被褥、衣物都不见了,住在这儿的人是自愿离开的。他大松一口气,这才发觉腿发软,他扶着床柱坐下,伸手解开绑在床柱上的布条。


    “韩乙?韩乙?村里的人被蔡凌带走了。”大胡子闯进院子里喊。


    韩乙已经从布条上知晓了,丹穗跟他说海面上来了成千上万艘战船,担心战事在这儿爆发,她跟蔡管事向西避难去了。


    “还真有战船过来?战船呢?又离开了?”大胡子满腹疑惑。


    “先不管这个事,我要去找蔡凌他们。”韩乙说。


    跟韩乙一道找过去的还有五个男人,他们跟他一样,也是把妻儿安置在这个小渔村。


    丹穗一行人有三四十个,行走的痕迹重,又没掩盖,韩乙等六人在黄昏时找到他们头一晚落脚的村落。村里的人得知海面上的战船已经离开了,他们又把收拾起来的家当掏出来归位。


    韩乙在这个村歇一夜,次日离开,天还没黑就找到蔡管事一帮人,也找到了丹穗。


    丹穗提着水桶看韩乙朝她大步走来,他一身血污,身上的冬衣皱巴得像腌了一冬的盐菜,额头上还有一道血疤,血疤险些划过太阳穴,眼睛黑沉沉的,整个人压抑得紧。


    两人相互将彼此打量一圈,隔着一步远的地方定住了。


    “我活着回来了。”韩乙率先开口,“我来接你回去。”


    丹穗上前一步,她扑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血味说:“我一直担心我们会再也见不到面。”


    差一点,要不是还惦记着她,韩乙不会从战场上逃离,他会和万千无力逃生的百姓一样,死在临安府。


    “除了额头上的伤,身上还有没有伤?”丹穗从他怀里退开,认真地检查他胸腹和四肢。


    “没有。”韩乙拽起她,问:“你住在哪儿?带我过去,我想睡一觉。”


    丹穗领他过去,她和李黎住在一个老奶家,老奶的丈夫和儿子都死在战场上了,家里就她一个人。


    丹穗把李黎的被褥搬走,她替他脱下脏污的棉衣,说:“你斜着睡,我去烧盆水给你洗脚。”


    “韩兄弟,小娥她爹没跟你一起回来?”李黎神色仓惶地闯进来。


    韩乙坐起来,他想了片刻,说:“去的时候我跟他不同船,回来的时候也没遇上他。你再等等,或许等我们回小渔村他就回来了,我们这几个是最先回来的。”


    李黎没有被他的话安抚住,丹穗烧水的时候就听她坐在院子里搂着小丫头哭。


    “李嫂子,说不定等我们回去,小娥她爹已经回来了。”丹穗出去劝说。


    李黎摇头,“你不懂,我这两天心里一直不安稳,我总觉得他出事了。”


    丹穗能理解她的慌乱,今天要是没有韩乙的音信,她也害怕。她端水进去让韩乙洗脚,等他睡熟后,她出去陪李黎母女俩坐在院子里。


    一直到深夜,小娥哭累了,倚在李黎怀里打瞌睡,她才抹去眼泪平静下来。


    “妹子,小娥她爹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李黎找丹穗倾述,“这世道,我带个孩子如何能活下去?”


    “你还有亲戚吗?”丹穗问。


    “没了,都死了。”


    “蔡管事是个好性子的人,你继续住在小渔村也行。”丹穗又说。


    李黎沉默下来,她心想她带着孩子要吃要穿,没了男人,她怎么赚钱?


    “今晚你们母女俩跟陈阿奶睡行不行?我跟她说好了,她没意见。”丹穗说。


    李黎点头。


    丹穗把李黎的被褥抱去陈阿奶房里,等李黎带着小娥睡下了,她回到房里。


    韩乙睡得不安稳,丹穗之前进来抱被褥他就醒了,等她掀开被褥躺下来,他伸手搂住她,埋首在她颈项间。


    “吵醒你了?”丹穗低声问。


    韩乙含糊地支吾一声。


    丹穗在被下握住他的大手,她温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好累。”韩乙一动不动地贴着她,试图从她身上汲取力量,他抱紧她,说:“别说话。”


    丹穗便沉默地陪着他,她胳膊探到他背后,像哄孩子一样拍他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丹穗感觉脖子上有濡湿的水意,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是韩乙哭了。


    韩乙躺平,顺手擦去她脖子上的水滴,他闭着眼说:“我们去晚了,盐丁都死了,临安府也被胡虏夷平了,胡虏进城杀百姓如宰羊,权贵都跑了,只有平民百姓跑不了。你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遍地都是死人。胡虏抢走了女人,幼童站在死人堆里哭,但我跑了。”


    丹穗眼角淌出眼泪,她心里也堵得慌,她攥紧他的手,这才明白他能活着回来是下了多大的狠心。


    “胖和尚死了。”韩乙又开口说,“陈星也死了,只有我跟丁俞活着回来。”


    “你活着,以后能杀更多的恶人。”丹穗干巴巴地安慰。


    韩乙长叹一声,“算了,不说了。”


    丹穗听耳边的呼吸声轻一声重一声,他不时叹一声,她心里生出悔意,该拦着他的,不该让他上战场的。


    一直到雄鸡报晓,韩乙才睡过去,丹穗在他睡熟后,她起身出门去找李黎,“今早你跟蔡管事说一声,你们先行,我跟韩乙随后去追你们。”


    “好。”李黎鼓着一对肿眼无精打采地应下。


    丹穗强撑着精神回到房里,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过了晌,丹穗发现枕侧没人了,她匆匆开门出去,见韩乙蹲在院子里给陈阿奶修椅子。


    “醒了?锅里温的有饭。”韩乙回头说,“今天时间来不及了,我们明天再动身。”


    “好。”丹穗听他的。


    余下的半天,韩乙没闲着,他把陈阿奶家里破损的桌椅板凳都修整好,还从村里借来梯子,他爬上屋顶把破裂的瓦片换了,免得日后漏雨。


    次日离开,陈阿奶送他们到村头,她跟丹穗说:“你帮我给那女子带句话,她男人要是真死了,她没落脚的地方就来我这儿,我还有两间屋一亩地,我认她当儿媳妇,房子和地都给她。”


    丹穗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李黎,她点头说:“行,我会把话带到。”


    韩乙和丹穗耗了两天一夜回到小渔村,路上遇到蔡管事,韩乙告知他明日就带丹穗离开。


    蔡管事没挽留,他看丹穗一眼,说:“李黎的男人死了。”


    “其他人回来了?”韩乙问。


    “对,又回来了十一个人,没回来的都死了。”


    韩乙沉默下来。


    蔡管事没再说什么,他叹着气错身离开。


    丹穗带着韩乙回到和李黎同住的小院,进门就听到悲戚的哭声,她让韩乙先回屋,她去找李黎。


    李黎面色蜡黄,靠在她怀里的小娥满脸惊惶,看见丹穗惨兮兮地喊声姨。


    “嫂子,节哀。”丹穗上前握住她的手,说:“大哥没了,小娥只能指望你,你可别倒下了。”


    李黎脸上又滑过一串眼泪,她又悲又恨地说:“别人都知道留条命回来,就他充英雄,他死了痛快了,留我们娘俩在世上遭罪。”


    丹穗想到韩乙,他还在为自己留条命回来感到惭愧。


    “陈阿奶托我给你带话,你要是没落脚的地方可以去她那里,小娥记在她儿子名下,她的两间房一亩地都给你。”丹穗把陈阿奶的话带到。


    李黎认真考虑一会儿,说:“我不会种地。你跟韩乙兄弟打算去哪儿?还是一直留在这儿?”


    “明天动身去潮州。”


    “带上我和小娥可行?”


    丹穗直直盯着她,李黎避开眼,她低落地说:“我只相信你们。”


    丹穗想了想,带上李黎母女俩也不是不行,她有个伴,日后韩乙出门能放心些。


    “我去问问韩乙。”丹穗说。


    韩乙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见丹穗进来,他抬起头。


    “明天有人搭我们的船离开吗?有没有人跟我们一起去潮州?带上李黎和小娥如何?以后你要是有事出门,她跟我做个伴。”丹穗走到他身前问。


    韩乙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次日,四人收拾行李离开,大胡子见了也一起同行。


    “两位兄弟,你们此行打算去哪儿?”又有人追上来问。


    “去潮州,打算在潮州住下,你们要一起同行吗?”丹穗想着人多安全点,想要多拉点人。


    “你们稍等,我回去问问。”


    半个时辰后,有六家人背上行李赶来登船,船上还有两个残兵要跟随韩乙,此行一共凑了二十七个人。


    楼船离岸,蔡管事跑来相送:“诸位英雄好汉,下次路过此地还来做客啊。”


    “不来了。”大胡子摆手,“这世道没救了,我也累了,留半条命给自己吧。”


    第45章 抵达潮州 落地生根


    冬天海上风浪小, 楼船行在海上一路平稳。


    丹穗原本担心会有海寇劫道,但一路顺遂, 海上除了跳出水面的鱼和捕鱼的海鸟,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就连海边的渔村也是空的。


    又路过一个渔村,楼船靠岸,女人留在船上,男人下船去搜寻粮食。


    “丹穗, 你们去潮州后怎么安顿?是寻个村落住下,还是住在繁华的城镇上?”春巧倚在船舷上问。


    “繁华的城镇上吧。你跟陆大侠是怎么打算的?”丹穗问。


    “潮州临海,那儿的人常年出海打鱼, 陆定没这个本事, 倒是有一把力气, 我打算让他寻个能开荒种地的村落住下来。我也不指望田地收成能发财,顾得上嘴就行,我们手上还攒了些银钱,够我们用半辈子了。”春巧是过够颠沛流离的日子了,她想要安定下来,不想让陆定再掺和朝廷、江湖上的事。她打算寻个偏僻的村子, 最好跟外界不通消息,他当个农汉,她当个村妇,养群鸡鸭,多生两个娃,闲散自在地过完余生。


    “要我说啊,那些一辈子都住在村里,除了赶集不外出的人, 这辈子才是享福。”春巧补充。


    丹穗认真思考片刻,想不明白她这番话的意图。


    “你说得对。”她应和一句,接着说:“韩乙在潮州有熟识的好友,我们打算去投奔他们。”


    “那到了潮州后,我们就要分别了。”春巧翘起嘴角,面露高兴。


    丹穗这才悟到她的意思,她这是含蓄地告诉她,她和陆大侠不想跟他们再有联系。


    “都下来,韩兄弟他们用村里的灶煮了饭,我们吃了再走。”大胡子过来喊。


    船上的人闻言,纷纷下船。


    韩乙他们在被弃的渔村里找到两袋半的糙米,还有一筐咸鱼和几缸咸菜,他们留钱买走糙米和咸鱼,这顿饭就是蒸的米饭和咸鱼,又煮了锅咸菜蛋花汤。


    吃过饭后,二十七人登船离开。


    晚上睡觉的时候,丹穗把春巧的意思告诉韩乙,“我觉得其他人应该也有这个意思,春巧是被推出来探口风的。”


    韩乙沉默,在船上的这些日子,他生出去潮州后和大胡子他们办个武馆或是镖局的想法,有武馆和镖局,一能有些收入,二是方便他们这些外来人藏身,三是日后若要杀贪官污吏或山贼林匪时能有帮手。但以目前的情况看,其他人可能是真打算金盆洗手,过上隐居避世的日子。


    “我觉得这是好事。”丹穗开口。


    “好在哪儿?”韩乙疑惑。


    “你一直以来都是独身闯江湖,图的是什么?省事?没人拖后腿?不管是上山杀土匪还是追杀采花贼,不用听旁人的意见,按自己的心意行动。我说的对不对?”


    韩乙点头,他明白了些,“人多想法多意见也多,容易有矛盾。”


    “对,船上除了两个残兵,一共有八个男人,你们要是合力办个武馆,谁当馆主?你想当,其他人或许也有这个想法,你们八个人里没有让人信服的领头人,过不了多久肯定会各自抱团,最后散伙。”丹穗条理清晰地跟他分析,“能心平气和地散伙还是最好的结果,万一生出仇恨,轻则散伙的人再开武馆,两个武馆打擂台,重则去官府报官状告你们手上人命无数。”


    韩乙闻言,他立马打消了合伙办武馆的打算。


    两人又聊一会儿,商定在抵达潮州之前不谈落脚之后的事,也不透露办武馆的打算,日后能主动留下来的人才考虑合作事宜。


    ……


    二月中旬,楼船抵达福州,船进港口,韩乙他们才得知消息,临安城破时,左丞相一行人护着皇室里哪个郡王逃走了,如今在福州新建朝号,福州成了皇都。


    “仗还没打完啊,我以为战争已经结束了。”丹穗脱口而出。


    其他人沉默。


    “杂种。”大胡子唾骂,“胡虏又要被他们引到南方来,没骨气的杂碎,不敢打只会逃,中原大地上的战火就是他们引燃的。”


    “放屁,要不是胡虏入侵,哪来的战火?”曲丁庆怒目大骂。


    大胡子不接话茬,他自顾自说:“依我看不如早几十年就亡国,好歹不用死这么些人。先是跟金兵打,接着跟胡虏打,至少填进去两代人了,多少人家没一个男丁,男丁还没长成就被赶去战场上祭刀了。”


    曲丁庆动了动嘴,他没法反驳,被胡虏攻破的城池,十有八九被屠城了,别说没有男丁,好些乡镇几乎没有活人,十室九空。


    “贼闯进你家里,你是乖顺地交出金银财宝还是举起刀抵抗?”丹穗忍不住问。


    大胡子瞥她一眼,面露不耐烦。


    “就是叫花子也会守卫自己的地盘,朝廷是个大富翁,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地盘和财宝拱手让人。就是你,我现在让你把你的银钱都交给我,你会愿意?”丹穗继续说,“生在乱世没办法,本朝也是杀了不少人才建立起来的。”


    “朝代更迭一向如此,今朝胡虏杀汉人抢夺地盘,百年后,汉人会举起刀斩杀胡虏,再建新朝。”韩乙接话,这是丹穗告诉他的,他把这番说辞转述给其他激愤的人,这世道是他们改变不了的,不如放过自己。


    “皇室软弱,所以姓赵的气数已尽。”当然,韩乙也是憎恶朝廷的。


    “所以我没说错,夹着尾巴逃跑还想建都的杂碎该死。”大胡子执拗地说。


    “早晚的事。”丹穗开口结束这番争论,她催促说:“我们在这儿补足食粮,尽早离开吧,免得又陷进麻烦里。”


    大胡子又瞥她一眼,这次没有反驳她的话。


    “船在三个时辰后扬帆,过时不候啊。”韩乙发话。


    “韩乙,你跟我来一下。”丹穗说。


    二人转身钻进船舱,丹穗拿出她的包袱,把金玉首饰一一拿出来交给他,“我没去过潮州,不知道潮州是什么样的,不过想来没有福州繁华。福州如今成为皇都,想来达官贵人不少,这些首饰成色好,样式精美,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你拿去卖了,我们拿银钱去潮州开私塾建武馆。”


    “可这些都是你攒下的……”


    丹穗拍他一巴掌,她瞪眼说:“我们现在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这些都是施老爷送的,我不喜欢,以后你给我买。”


    韩乙把首饰收下来,他勉强笑了下,说:“跟了我,是你吃亏了。”


    “胡说八道,没你我早死了。”丹穗推他出去,她催促说:“快去快去,不要再耽误了。”


    “你跟我一起去。”韩乙拽着她往楼下走。


    “我没户籍啊!”丹穗压着声说,她拽着船舷不肯动。


    “应该能混进去,就说你的户籍在逃命的路上掉了。”韩乙掰开她的手指,说:“来都来了,进去逛一逛。”


    丹穗心动,她心想要是混不进去,大不了再回船上。


    船上只剩两个残兵,其他人都下船了,丹穗和韩乙进港口时,已经看不见李黎和春巧她们的身影。


    “户籍呢?”值守的兵卒问。


    韩乙把他的户籍递过去,他淡定说:“我俩是从临安府逃出来的,路上掉了个包袱,我媳妇的户籍跟着丢失了。”


    兵卒一听临安府,不耐烦的神色顿时消散了,再看韩乙额头上还挂着一条疤,他没再怀疑,抬手放行。


    丹穗窃喜,待走远了,她嘀咕说:“核查挺松的嘛。”


    “他们现在主要防胡虏和海寇,我们不是胡虏人,我还拿的出户籍,没什么可怀疑的。”韩乙看路边有卖蚝烙的,他牵着丹穗过去买五个,她应该没吃过这个吃食。


    “嫂子,跟你打听一下,福州最大的当铺是哪个?”韩乙付钱时问。


    “万客当铺,在福安街上。”


    韩乙谢过,他牵着丹穗离开。


    “你也吃,挺好吃的。”丹穗举起蚝烙喂他。


    韩乙咬一口,说:“你先吃,吃不完了再给我。”


    “老爷,夫人,你们二位要去哪儿?要不要雇我的骡车?”一个长相机灵的小子凑上来问。


    “福安大街离这儿多远?”韩乙问。


    “可远了,有上十里路,你们二位走过去少说要半个时辰。坐我的骡车吧,五十文钱,我把你们送到。”


    韩乙看丹穗一眼,他点头答应了。


    骡车上有遮雨挡风的棚子,丹穗坐上去扒开门帘往外看,没吃完的蚝烙塞给韩乙解决。


    离港口远了,风里的鱼腥味淡了,路上行走的人衣着变得整洁,面色也从蜡黄过渡到红润。


    这是一座百姓生活安乐的城池,可惜不久后也会遭战火摧残。丹穗放下门帘,不再左顾右盼地打量。


    到了福安大街,韩乙扶着丹穗下车,他递六十个铁钱过去,交代说:“多给你十文,你在这儿等着,我们买完东西还坐你的车回港口。”


    “哎,那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韩乙和丹穗先去找当铺,两个金镯子、一个金簪和两个玉镯,一共当七百贯钱,韩乙选择兑成七个银锭。


    离开前,韩乙问:“掌柜的,你们当铺里有书吗?”


    “有,你要什么书?”


    丹穗扯韩乙,“不买书。”


    “潮州蛮荒,估计没几个书肆。你开私塾不能没书,就在这儿买吧。”韩乙低声说。


    当铺里有孩童启蒙书,书半新不旧,价钱也不贵,丹穗挑拣一番,用三贯钱买走三十七本。


    出了当铺,丹穗和韩乙又去书肆一趟,她在书肆转一柱香的功夫,挑十二本书,买五十支毛笔、一方砚台、七个墨条和一箱宣纸。


    “墨条和砚台买少了吧?难不成砸碎分给学生?”韩乙问。


    “我自己用的,我打算自己写书编书。”算术方面的书籍太贵了,也不如她看过的全面,丹穗打算闲下来了自己编写。


    笔墨纸砚搬上骡车,丹穗留下看着,韩乙去粮铺买粮食。


    “丹穗。”一个男人从骡车后方走出来。


    丹穗忙朝粮铺看去,韩乙还没出来,她看向杜甲,连忙赶人:“你快走吧,韩乙看见你又要不高兴。”


    杜甲没动,他是在当铺里看见她和韩乙,眼下来找她是特意避开韩乙的。


    “你们不打算住在福州吧?要去哪儿?”他问,手上则是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布兜,说:“拿着。”


    “什么东西?”丹穗不接。


    杜甲瞥见韩乙扛着粮袋出来了,见他拔步跑来,他把布袋撂给丹穗,一转身跑远了。


    等韩乙跑过来,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影。


    “他……”韩乙不知道怎么问。


    丹穗把布兜里的东西给他看,她刚刚当掉的首饰又回到她手上。


    “他问我们是不是打算住在福州,还是打算去哪儿,我没跟他说。”她说。


    韩乙咬牙暗骂一声,说:“不管他,上车,我们走。”


    韩乙没进骡车,他跟车夫坐在车驾上,路上看了一路,都没能看见杜甲的影子。


    “该死的,他迟早把自己的命玩完。”他气急败坏地骂。


    回到船上,人已经到齐了,韩乙站在船尾扫视港口的一张张脸,没有他想见的人。


    “扬帆吧。”他说。


    楼船离开福州,继续南下。


    船在海上又行一个月,在临近四月的时候,韩乙他们抵达气候潮热的潮州。


    “韩兄弟,我们就此别过,往后有缘再见。”陆定递出一角银锭子,说:“多谢你载我们一程。”


    韩乙想了想,他接过银锭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说:“保重。”


    “你也是。”


    陆定和春巧各牵个孩子离开,在他们之后,又有四家人离开,同样也给了船资。


    “韩兄弟,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就跟你混了。”曲丁庆说。


    孙大成接话:“我原本是想跟陆定一样,寻个偏僻的地方忘掉过去,拿起锄头过自己的日子。但在福州的时候听到你跟弟妹说的话,我也想明白了,朝廷什么的,该亡的亡,该兴的兴,我是管不了了,也不去管了。再有战事,我不打算再上战场,如此一来,我也不用避到不通消息的山林里。”


    “这世道……我们的子孙或许能看见胡虏被赶出中原,他们或许会想出一份力,我不能让他们沦落成只会种地的汉子。我觉得你是有成算的,我跟着你混,日后杀匪除地头蛇,你带上我。”曲丁庆心气还没散,他精神抖擞地接话。


    “也带我一个。”大胡子开口。


    韩乙笑了,他点头说:“多谢三个兄长看得起,日后还请多包涵。”


    第46章 买房安家 抱团居住


    韩乙去交一笔钱, 暂时先把楼船停在海边由附近的渔民看着,至于要不要卖出去以后再说。


    “我们先去找落脚的客栈, 你和李嫂子她们在船上等着,等我们过来接你们。”韩乙跟丹穗说。


    丹穗点头。


    “你们去,我在这儿守着。”大胡子说。


    “行,你留这儿我们放心些。环娘,你和孩子们也留在船上。”孙大成说。


    船上几家人,要属韩乙和丹穗的东西最多, 韩乙先把被褥和衣物打包扛走,曲丁庆和孙大成同样如此。


    三个男人扛着行李下船离开,大胡子也跟着下船, 他走到沙滩上看渔民清理渔网。


    “妹子……”李黎牵着女儿走到丹穗身边, 她面带苦意地说:“我们初来乍到, 我家又没个男人,租房或是买房还得韩乙兄弟替我操个心,你看我能不能住在你们隔壁,有韩乙兄弟镇着,地痞宵小不敢敲我的门。”


    丹穗点头,“就是嫂子不说, 我也得这么安排。虽说我们是一起过来的,但我清楚你此行是投奔我和韩乙的,你信任我们,我们就要担起这份责任。”


    听到这话,李黎悬了两个多月的心总算落地了,从惶惶不可终日的混乱状态中清醒过来,她捂着脸无声落泪,死了丈夫, 以后的日子只能靠自己了。


    “娘。”小娥见她娘哭,她也跟着哭。


    “李妹子,别哭了,孩子都吓哭了。我们安定下来了,以后啊,都是好日子。”环娘安慰道。


    李黎点头,她擦擦眼泪抱住女儿,“小娥不哭,你爹没了,娘一定把你好好养大。”


    “嫂子们,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以后我们就要相互照应了。”丹穗认真地开口,“依我看,往后男人们出门的次数少不了,遇到事了还得靠我们这些女人。”


    “韩乙兄弟以后有什么打算?”曲丁庆的媳妇郭飞燕开口打探。


    “开个武馆或是镖局,估计是武馆,开镖局的话,镖师太少了。”丹穗没再隐瞒。


    郭飞燕思索片刻,说:“开武馆也能接押镖的生意,需要出门的时候能借押镖的名头离开,不会让人起疑。”


    “嫂子高见。”丹穗恭维一句。


    郭飞燕笑笑,问:“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了。”


    “我比你年长八岁。你们呢?”郭飞燕问李黎和刘环娘。


    “我二十九岁,小娥今年六岁。”李黎接话。


    “我二十七岁,我家小子八岁了。”刘环娘开口。


    “那你喊错了,你不该喊我妹子,我比你大两岁。”李黎笑着说。


    “我最大,我是大嫂子。”郭飞燕开口,“我家大姑娘也最大,十岁了,二姑娘六岁。”


    丹穗默默看一圈,郭飞燕和曲丁庆是一家,有两个女儿,刘环娘和孙大成是一家,有一个小子,李黎也有个女儿,船上一共有四个孩子。


    “这乱糟糟的世道,你们能把孩子生下来还能养这么大,真是不容易。”丹穗真心佩服。


    “可不容易了,小娥不满两岁,我就抱着她跟她爹从鄂州跑到江宁府,路上受寒病了一场差点就没命了。”李黎感叹。


    郭飞燕和刘环娘相继开口诉说养孩子的不容易,你一言我一语,船上顿时热闹开了。


    大胡子本在烦恼听不懂潮州当地的话,一上船见几个女人抻着脖子凑在一起长吁短叹,他烦得又转身下船。


    两个残兵立在船尾沉默地看海,海水映着落日红得像血,海鸟一头扎进水里,叼着滴血的鱼拼命向上飞。


    落日掉进海里,晚霞遮天时,韩乙他们回来了。


    “客栈找好了,拿上东西下船。”曲丁庆吆喝一声。


    韩乙从客栈里借来两个扁担,他在装宣纸的箱子上捆上绳索,扁担的钩子穿过绳索,另一头挂在装书的筐上。


    “另一个扁担你们拿去用,船上的水桶、铁锅、面盆、粮食之类的都带走,免得日后再买。”韩乙跟两个残兵说。


    “义士,我俩给你看家护院如何?不要钱,活着你给一口饭,死了给一口薄棺就行。”李石头问。


    韩乙“嗯”一声,“行,我有一口肉吃,你们就有一口汤喝。”


    丹穗拎着她的包袱从船上下来,说:“走吧,天快黑了。”


    一行人从船上下来,海边的渔民也准备归家了,渔民们盯着这些外乡人,满眼的好奇和打量。


    “他们在说什么?”丹穗问。


    “猜我们是从哪儿来的,还说我们个子好高,说你长得好白,说我们傻,穿这么厚的衣裳。”韩乙目不斜视地复述。


    “你懂他们的话?”大胡子问。


    “我前些年在这儿待了一年多,他们的话我能听懂一点,就是不会说。”韩乙回答。


    “忘记你来过这儿了,你说这儿有你熟识的好友,他们住在哪儿?”大胡子又问。


    “我明天去看看,不知道他们搬没搬家,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晚霞消散时,韩乙领着一帮人抵达入住的客栈,小二见到他,说:“客人,水都烧好了,这会儿送上去?”


    “送上来。”韩乙点头。


    一共开了六间上房,房内一扇屏风将房间隔成两半,一边是床,一边是大浴桶。


    小二送水上来,浴桶注满,韩乙去拴上门,他扒下身上的棉袍,穿着汗湿的亵衣摊在椅子上歇气。在船上还好,下了船,潮州的天像是入了夏,他热得头发晕。


    “我先去洗了。”丹穗拿着亵衣走进屏风的另一侧。


    衣裳一件接一件落在屏风上,水声响起,韩乙定定地隔着屏风看了好一会儿,他扯开亵衣的衣襟,起身拎起水壶走到窗边往外看。


    船上淡水不足,丹穗只有在路过港口时才能洗个澡,但也只是擦擦,没有泡过澡。今天久违地坐在浴桶里泡澡,她洗了半个时辰,水凉了才爬起来。


    “我洗好了,你喊小二把水倒了,再换桶干净的水。”丹穗擦着头发走出来,她走到夜风徐徐的窗前,潮州的风是带着海咸味的,她不排斥,反而觉得心旷神怡。


    “总算活过来了。”她抖抖湿发,真凉快。


    “饿了吗?我去叫饭,还是下去在大堂吃?”韩乙问。


    “在房间里吃。”


    “好。”


    小二送来蒸鱼和拌米粉,韩乙陪丹穗吃饱肚子才去洗澡。


    丹穗把包袱里的布匹拿出来,她打算连夜给自己和他缝一身单衣。她动作利索,韩乙洗完澡出来,她已经裁好两身衣裳。


    “你先睡。”她跟他说,“你明天还有事做,早点睡,我明天不用出门,能睡到自然醒。”


    韩乙点头,他等头发晾干了就上床睡觉。


    丹穗忙到后半夜,鸡叫第二遍的时候才倒在床上。韩乙睁了下眼,他把人搂在怀里,扯开被子给她盖好。


    “我明早不吃饭。”丹穗闭着眼跟他说。


    “好,我会嘱咐她们别来打扰你。”韩乙闭上眼,过了会儿,他倾身过去,脸贴在她胸前,闻着她身上澡豆的清香,他沉沉地睡过去。


    丹穗再醒来,床上只有她一个人,窗子里透进来的光爬满整张床,她踹开被子,闭眼在床上又躺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李黎母女俩住在丹穗隔壁,她听到隔壁的开门声,忙开门出去,“妹子,睡醒了?这都过晌了。”


    “难怪我这么饿。”丹穗摸摸肚子,见她身上已经换上单薄的衣裳,她阖上门问:“你们出去逛街了?我要下去吃饭,你们吃了吗?”


    “吃过了。韩乙兄弟早上出门,这会儿还没回来,我陪你一起下去用饭。”李黎说,她转身朝屋里喊一声:“小娥,出来。”


    三人一道下楼,遇上曲丁庆和郭飞燕带两个女儿回来,见到她们,他们一家四口跟着去大堂。


    丹穗不会说潮州话,她跟小二比划几下子,小二笑着点点头,他去后厨把剩下的饭菜随便盛两碟送来。


    丹穗没异议,有吃的就行。


    “谁能想到,我们到潮州的头一件事就是要学他们这儿的话。”郭飞燕无奈地摇头,“这儿的确蛮荒,官话好似没有传到这儿来,我们在外面晃了半天,没遇到一个会说官话的。”


    “买衣裳是怎么问价的?”丹穗看着她们身上的衣裳问,她们穿的都是铺子里的成衣,尺寸不大合身。


    “言语不通但识字啊,铺子里的人把价钱写在纸上给我们看。”李黎说。


    “他们见我们不懂潮州话,狠宰我们一笔,这种老土布做的衣裳比得上绢布绸衣了,我们砍价的时候,他们装作不认字。”郭飞燕想起来就生气,连走了三个成衣铺都是这死德行,气得她们买完出来一路骂回来。


    丹穗皱眉,“这种不能实诚做生意的铺子,以后不去第二趟了。”


    “等着吧,等我学会潮州话,我非得再去骂一遭,否则我躺进棺材里都气得闭不上眼。”郭飞燕火大地说。


    丹穗笑出声,“到时候我陪你去。”她喜欢她这个性子。


    饭吃完,丹穗让小二把碗碟收走,她和郭飞燕和李黎她们就坐在大堂里听潮州人说话,嘴巴跟着一动一动的,默默地记默默地念。


    到了黄昏,韩乙和大胡子回来,他们一进门,丹穗就发现了,她站起来招手:“这儿。”


    “可见到你的好友?”曲丁庆迫不及待地问。


    “见到了,他领我去找了个庄宅牙保,明后两天去看房,价钱和地段合适就定下来。”韩乙接过丹穗递来的水一口气喝完,解了渴继续说:“我是这样打算的,想要买四座连在一起的房子不容易,四座房子分散在两三条巷子里也行。你们觉得呢?”


    “隔得不远就行。”曲丁庆说。


    “我跟丹穗妹子说好了,我要住在你们隔壁。”李黎说。


    大胡子见没人给他倒水,他只能自己动手,闻言说:“我们这些人,你住在谁隔壁都行。”


    李黎不接话,另外两家见了便不出声应和大胡子的话。


    *


    次日晌午,韩乙的老友杜青川领着牙保出现在客栈,除了两个残兵,其他人都跟着离开客栈去看房。


    “我认识一个人,他要出手一座三进的宅子,你可以买下,前院改成武馆,后院改成私塾。”杜青川跟韩乙说,“你考虑考虑,那座宅子是他自己建的,占地大,就是有点偏,房前屋后是庄稼地和竹林。不过离市集也不远,附近还有个渔村,渔民打鱼回来还从那座宅子后面路过。”


    “有渔村?离海也不远?”丹穗问。


    “离海五六里路。”杜青川说。


    离海近,可以停船,位于市集和渔村之间,附近没有民居,出行也不引人注意,丹穗觉得这个地方挺合适。


    “过去看看。”她做出决定。


    曲丁庆和孙大成相互看一眼,这跟之前商量的不一样啊。


    杜青川和牙保领人过去,他边走边介绍:“这个宅子是一个地主老财的,十年前,他在这儿买下十顷地一座山,建这处宅子是用来晾晒和存放粮食的。前两年,有人做局引他儿子上赌桌,这十顷地被赌出去了,眼下对方要买他这座宅子,他发话说宅子烂在那儿都不卖给对方。你们要是不怕事,我就做个中间人,牵线让他把宅子卖给你们。”


    “价钱多少?”丹穗问。


    “先去看看吧。”牙保用绕口的官话回答。


    下午了,集市上还有卖海货的摆摊人,从集市出来就能看见杜青川说的那座宅子,行路五里,占地颇大的宅子就在眼前。牙保开门,丹穗和韩乙率先进去,进门就是个四四方方的大晒场,穿过一道门,二进院是做粮仓的房子,有五间,第三进院还是晒场。


    “的确合适做武馆和私塾。”郭飞燕开口,她看向牙保,说:“报个价。”


    “五百贯。”


    “我们要商量一下。”丹穗开口。


    牙保闻言识趣避开。


    “宅子可以买下来,就是你们的房子可能要买到市集附近,离我们这儿有些远了。”丹穗为难地说。


    韩乙看向杜青川,问:“这房子的主人在这附近还有没有地?我们能不能买两亩地自己盖房子?”


    “我去问一下牙保。”杜青川说。


    “你们盖新房行吗?”韩乙看向大胡子他们。


    “能住新房当然好。”郭飞燕率先出声,她发话,曲丁庆便没了意见。


    “行。”孙大成点头。


    牙保进来说:“房子后面通往矮山的路上有片荒地,你们给我拿二十贯钱,我去官府走一趟,把荒地划在你们名下。”


    “我媳妇的户籍丢了,你能不能帮她在官府补一张?”韩乙开口。


    牙保伸出一个巴掌,要十贯钱,韩乙答应了。


    三天后,丹穗拿到户籍,她成了潮州人,那处三进大宅也落在她名下。


    第47章 磨刀霍霍向地痞 充满希望的日子


    房契到手后, 韩乙和丹穗着手修葺房子,这座三进的宅子是为储存粮食用的, 屋顶比寻常民居要高六尺,窗户的位置也高,且窗扇小,导致屋里的光线昏暗。改做起卧室的话,一间粮仓要隔成两间甚至是三间,窗户也要砸开扩大。


    丹穗在二进院转一圈, 选中南边靠院墙的粮仓作为主卧,靠院墙的那边墙可以凿一扇窗,靠门的墙上要再开一扇窗。


    “这间粮仓最大, 能隔成三间房。”丹穗拿个棍在地上划印, 她边划边说:“卧房安置在最里侧, 外间做花厅,花厅和卧房的夹角做盥洗室,地上铺的是青砖,不怕水淹,放个大浴桶在盥洗室里,夜里洗漱方便。”


    “我是打算把隔壁的粮仓改成洗漱的地方, 再在里面缠个灶,烧火用水很方便。”韩乙有不同的意见。


    丹穗顿住,她有些心动,但摇头说:“我打算把那间粮仓也改成卧房和花厅,以后有孩子了,孩子搬过去住。”


    孩子……韩乙扭过脸,在丹穗看不见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 他有一天也会有孩子啊,他这辈子还能有孩子。


    “我想想。”他说。


    丹穗走出去,她站在长条形的院子里环顾一圈,五间粮仓连在一起呈凹字形,腾出一间做私塾也行,那后院就空置下来了……


    “孩子们的房间定在第三间第四间和第五间。”韩乙伸出手指从南往北指,说:“就按我说的,南二间做洗漱的房间,可以隔出三个小隔间,我俩用一个,女儿们共用一个,儿子们共用一个。”


    丹穗抿着嘴笑了,她笑眼弯弯地望着他,问:“女儿们?儿子们?你要生几个?”


    “你有学问,我有本事,我俩都能赚钱,生多少都养得起,能生几个就生几个。”韩乙发出豪言壮语。


    两人隔着几尺远,互相望着对方盛满喜悦和向往的眼睛,这一刻,两个人同时对落脚在这片土地上有了实感,对以后的日子充满希望。


    “想让我多生,你得少做些要命的事,你我的日子顺遂,我俩都平安长寿,我们的孩子才不会受苦,也不会走上我俩的老路。”见韩乙的精神气和斗志又回来了,不再沉溺在逃离战场的消沉情绪里,丹穗趁机提出这个要求。


    她想说这番话很久了,这一路南下,他的情绪一直不对劲,她也就一直忍着。


    韩乙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他被她最后一句话惊到,是啊,他要是死了,他的孩子或许会像他一样流离失所,或像丹穗一样卖身为婢伺候人。


    “我记住了,以后不论做什么事,首先要保证我自己的命。”他跟她保证。


    丹穗打心底里笑开了,她双手背在身后,略带羞涩地说:“那就依你,剩下的三间房都改成孩子们的房间。”


    韩乙走到她身边,他牵住她的手,两个人站在阳光炙热的空地上看着乌沉沉的粮仓,看了好一会儿,才舍得去后院。


    后院是个梨子形的晒场,三面墙围成,没有房间,要改成私塾还要再砌一间屋。


    “我明天去找老杜,让他给我找几个泥瓦匠来砌屋,私塾砌在靠南墙的地方,院外砌个茅房。学生们要在咱家吃饭吗?要不在靠北墙的地方再隔一道墙,墙内设厨房,等武馆和私塾都办起来了,请两个厨娘来做饭,家离这儿远的学生和学徒就在这儿用饭。”韩乙比划着说。


    “听你的。”丹穗雀跃地点头,她迫不及待地问:“多久能完工?”


    “争取两个月内完工,潮州的夏天能把人晒得脱几层皮,泥瓦匠在夏天不愿意干活儿。”


    “两个月?我琢磨琢磨,我要想法子在两个月内弄些学生来我的私塾念书。”丹穗拧着眉头说,她是个女人,没有功名在身,办私塾招生估计有些难。


    “我能在这儿展露我过目不忘的本领吗?”她问。


    韩乙没来得及回答,他听到前院有人喊他。


    “我在后院。”他应一声,低头跟丹穗说:“是老杜来了。你的本事先藏着,等地盘踩熟了再看情况。”


    话落,老杜夫妻俩的身影走到眼前,这对夫妻就是韩乙曾跟丹穗说过的,他们的独女被采花贼害了,一年前捡了个女婴在膝下养着。


    “青川哥,红英嫂,你俩怎么来了?”韩乙问一句,他揽着丹穗介绍说:“这是我媳妇,叫丹穗。”


    “青川哥,红英嫂。”丹穗跟着叫人,她歉意地说:“我们冒然到潮州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不懂潮州话,人生地不熟的,这几天没敢外出,也就没去拜访你们。”


    红英嫂摆摆手,“孩子,你男人对我们来说不是外人,能帮上他我跟老杜都高兴,你别说客气话。”


    “宅子还没收拾吧?我跟你嫂子来给你们帮忙。”杜青川跟韩乙说。


    “我刚刚还在跟丹穗说,打算明天去找你,让你帮我请几个泥瓦工,帮我把宅子拾掇拾掇。”韩乙说。


    “行,我晚上回去就给你找人。”杜青川看一圈,问:“跟你一起搬来的那几个兄弟呢?在后边收拾荒地?我嘱咐你个事,以后再来这边,你们兄弟几个一起,都带上武器,防着我说的那家人来找事。”


    “你跟我说说那家人的情况。”韩乙说。


    “没什么好说的,那就是一家地痞,兄弟九个,十来年前穷得要饭,连裤子都没得穿。有一年我们这儿来了几艘船,他们兄弟九个当脚夫跟船走了,两年后回来就发财了。我们都猜他们是在北方战场上发的财,他们不是跟胡虏混一起,就是胡虏破城后他们跟在后面溜进去拿死人的钱财。他们回来后就买地盖房,还弄几个赌场,搜罗一帮地痞当打手要账,之后看上刘地主手里的地,就引他儿子上赌桌,分文不出把这十顷地弄到手了。”杜青川厌恶地说,“姓王的兄弟九个都不是好东西,你们买下这个宅子他们肯定要来找事,不过你们是硬茬子,他们弄不过你们,你们也不用怕。”


    丹穗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我这儿有五个人,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杀的人比他们杀的鸡还多,的确不怵他们。”韩乙说。


    “不怕他们来找事,就怕他们不来。青川大哥,你能不能替我们宣扬一下,故意放出风声说我们这些外地人不怕姓王的地痞,激得他们下不来台,免得他们在韩乙这儿吃一回亏就收手了。”丹穗开口,她坏笑道:“我们打算开个武馆,正愁打不出名声收不到学徒。”


    杜青川拊掌笑了,“行,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不出两天,保准有人上门找事。”


    他领了事,当即就跟红英嫂回去了。


    丹穗和韩乙锁上门去屋后的荒地,曲丁庆和孙大成他们都在荒地上转悠,二人到的时候,他们刚划分好地盘,正商量着要找牙保介绍四班会盖房的泥瓦匠。


    韩乙把杜青川的话和他的打算告诉他们,一行人二话不说立马回客栈,几家人从客栈退房,当即搬到韩乙和丹穗的宅子里,连夜把粮仓打扫干净,卸下门板铺地上当床,直接就住下了。


    ……


    第二天,杜青川带来两个工头,他跟韩乙介绍说:“他们两个是我的族叔和族侄,都不是奸滑的人,手艺也不错,你这宅子里的活儿都交给他们,买砖买瓦也让他们去买,免得被宰。”


    说罢,杜青川又跟两个工头说:“这就是韩乙韩大侠,当年茹姐儿的事多亏了他,没有他,我跟红英拼上两条命也没法给茹姐儿报仇。”


    “青川哥,以前的事就别提了。”韩乙不忍心,杜青川是老来得女,他跟红英嫂就一个女儿,女儿长到十五岁被采花贼害了,夫妻俩一夜老了十岁。近四十岁的人,看着有五十岁,能当外祖的年纪,还养着一个四岁的小女儿,怎么不可怜。


    “二叔你放心,韩大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一定把他的宅子收拾好。”杜瓦匠拍着胸脯担保。


    “兄弟……我们不论辈分啊,我喊你二叔喊大哥,喊你也喊兄弟,我们年岁估计差不多。是这样,我们四家在屋后的荒地要建四座小院,你看这个活儿你们能不能揽过去?你们找人来盖房,我们把工钱给你们,工钱怎么发放我们不插手。”曲丁庆上前问。


    “行。那我们今儿就去看看,怎么盖,盖多大,你们跟我们说说,我们今天弄明白,以后不要你们再操心。”杜瓦匠高兴地答应。


    “你跟他们去,我留在这儿。”另一个年长的匠人开口,他跟韩乙说:“我是青川的堂叔,辈分大,比他还小两岁。我占个便宜,你也喊我叔。”


    “杜叔,我这宅子就交给你了。”韩乙上前一步,领对方去看宅子。


    前院只用给两个残兵盖间屋,再打三个武器架,改动最大的在第二进和第三进院。


    从早上看到晌午,杜堂叔把韩乙和丹穗的要求一一记下,他思索着说:“你给我八十贯钱,砖瓦、木头和泥都由我来买,匠人的饭食也由我操持。”


    “要价低了吧?你可别做白工不赚钱。”韩乙笑着说,“再加二十贯,我这宅子大,屋顶又高,用的砖多,耗的银钱也多。”


    杜堂叔看向杜青川。


    杜青川沉吟片刻,说:“他愿意给,你就收下吧,多带几个人来,尽早把他的宅子收拾好。他这儿日后要开武馆和私塾,堂叔你认识的人多,多跟人说说。”


    韩乙点头,“对,我的武馆里有四个武师傅,个个是江湖上的好汉。私塾……”


    “私塾是我的,我曾在平江府船王贾家任女夫子,还兼任两家丝行的账房,博览群书还极擅算术。在我这儿念书的孩子,我不保证个个能考上秀才,但能保证个个能成为一个好账房。”丹穗接话。


    韩乙看她一眼。


    “赶明儿你们的武馆和私塾开起来了,我把我儿子女儿都送来。”杜堂叔笑着说。


    “看在你的面子上,你的孩子来上我的课,我送他们一本书。”丹穗认真说。


    “我可当真了啊。”


    “当真,绝不做假。”丹穗没有玩笑的意思。


    “二叔,三爷。”杜瓦匠攥着几张草纸过来,他把草纸递给杜堂叔,说:“都记下了,三爷你看看。”


    “回去再看。韩大侠,女夫子,你们忙啊,我们先回去找干活的人,明天让人送砖瓦过来,砖瓦到齐就动工。”杜堂叔说。


    “我们不忙,你们也先别忙,我在镇上定了两桌席面,店家估计等急了,我们赶紧过去。”丹穗精通人情世故,她热情地张罗。


    “不了不了……”杜瓦匠摆手,“我们去我二叔家吃。”


    “你二叔也一起去。青川哥,你回去喊上红英嫂,我们在温家食肆等你们。”丹穗忙说。


    “真定下了?”杜青川问。


    “真定了,不止你们,还有我那几个兄弟和他们的家眷,这顿饭是庆祝我们在这儿安家落户。”韩乙接话。


    “行,我回去喊你嫂子,也带兰娘过去,让你们见一见,等她再大一点,我送她来你们这儿认字习武。”杜青川说。


    曲丁庆他们过来了,韩乙锁上门,一行人一起出门。


    路上,曲丁庆跟两个工头介绍自己,丹穗开口说:“我也姓曲,以后称我为曲夫子,可别女夫子女夫子地喊。”


    杜堂叔笑,“行,我记下了。”


    大胡子咳一声,他示意其他人往前看,“盯梢的苍蝇来了。”


    前面路上或站或蹲堵着七八个男人,个个目含打量地盯着他们,面目不善,过路的渔民纷纷躲着走。


    第48章 小试牛刀 初露锋芒


    两方人互盯着, 距离越拉越近,在相隔两三步远的时候, 一个露着赤红色胸膛的地痞走到路当中堵着道。他个头矮,只能高高扬起脖子装出趾高气昂的威风劲,奈何一开口气场就矮了下去,他说着本地话,大胡子他们都听不懂。


    曲丁庆和孙大成对视一眼,二人相继发出嗤笑声。


    叫李石头的残兵伸手扒开挡道的地痞, 另一个残兵不言不语地挺身撞上去,护着女人和孩子通行。


    地痞帮受到挑衅,立马一拥而上, 率先朝女人和孩子扑过去。大胡子当即踢过去一脚, 两臂发力, 向两边一挥,捶得两个地痞飞着摔进路边的地里。


    曲丁庆和孙大成也动手了,三两下举起人给撂在地里,二人拍拍手,轻蔑道:“就这种孬货也能当上打手?”


    八个地痞倒在地里哎呦连天地叫,他们眼含恐惧地看着曲丁庆他们, 一个个吓得压根不敢爬起来,生怕站起来又挨打。


    韩乙没动手,他陪杜青川叔侄三个走在后面,见状说:“走了,去吃饭。”


    “不放几句狠话?”大胡子问。


    “他们听得懂?”曲丁庆嗤笑一声,他朝一帮地痞扫去一眼,不屑地说:“下次多带点人手,你爷爷我好久没活动腿脚了, 痒的很,你们这帮孙子不够我打的。”


    杜青川本打算帮忙传话,听到这句话,他不吭声了,轻蔑味太重,他要是开口传话,麻烦得找上他。


    “走了走了,店家该等急了。”丹穗喊一声。


    一行人大摇大摆地离开。


    远处看热闹的人见状也赶忙离开,生怕地痞丢了面子要找他们出气。


    抵达闻家食肆,韩乙开口说:“丹穗,你们先进去,我陪青川大哥回去一趟。曲哥,孙哥,丁哥,你们替我招呼一下客人。”


    “我俩算什么客人,韩大侠你别客气。”杜瓦匠说。


    “走走走,进去坐。”大胡子拉人往食肆走,“你俩能不能喝酒?掌柜的,给我们提两坛酒来。”


    食肆里还有客人,听到他的大嗓门纷纷看过来。


    丹穗冲人歉意地笑笑,她引人跟着小二去订的包房,随后又跟小二一起出来。


    “食肆里卖的有酒吗?”丹穗头一次尝试用潮州话,这是她在客栈大堂里跟本地客人学的。


    小二惊讶地看她一眼,他明显松了口气,“你会说我们的话?”


    “会一点。”丹穗谦虚道,“有酒吗?有什么酒?给我们上两坛你们店里的好酒。”


    小二去搬酒,丹穗走到柜台旁边,有两个人正在结账,她站一边看着,结账的人走了,她还站在那里不动。掌柜娘子好奇地冲她笑笑,她立马笑着跟人家搭话。


    郭飞燕在包间里坐了好一会儿,都开始上菜了还不见丹穗进来,她跟刘环娘说她出去找一下,出门没走两步又进去了。


    “她人呢?进来了?”刘环娘朝门口看。


    “在跟掌柜娘子学说话,我看她俩说得挺热闹,就没去打扰。”郭飞燕说罢,她看向两个泥瓦匠,说:“杜兄弟,你们找人来干活,饭食是怎么安排?干活的人晌午是回自己家吃,还是你们在我们那儿搭个灶做饭?”


    “就在韩大侠的宅子里搭个简陋的灶台,能烧菜煮饭就行。我们家离这儿远,回去吃饭太耽误事。”杜瓦匠说。


    “那你看看能不能安排两个嫂子来做饭,方便我们跟她们学学当地的话,免得以后去集市上买菜听不懂价钱。”


    “行,赶明儿我让我媳妇和我娘过来做饭。”杜瓦匠答应下来。


    “你们被王家九霸盯上,盖房的事不受影响吧?”杜堂叔问曲丁庆他们,他严肃地说:“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们小老百姓想过安稳日子,不敢跟王家九个地霸对上,日后房屋动工,要是有地痞流氓来找事,我们干活儿的肯定是要溜,你们可别见怪。”


    “没事没事,你放心,这事肯定不牵扯你们。”曲丁庆拍着胸脯保证,“到时候找茬的上门,你们只管躲,就是我们挡不住,他们把砌成的墙体砸了,我们也不找你们的事。”


    “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杜堂叔说。


    “菜上齐了啊。”小二送来最后一个汤。


    “他说菜上齐了。”杜瓦匠用官话跟郭飞燕她们说。


    郭飞燕模仿小二的口音重复一遍这句话,她的两个女儿也笑嘻嘻地模仿。


    “菜上齐了。”小二又去跟丹穗说一声。


    “好,我晓得了。”丹穗听懂了,她用潮州话回答。


    “曲娘子,你学话好快,不像头一次来我们这儿的。”掌柜娘子很惊喜。


    “我记性好。”丹穗曲指点点脑门,她自得地说:“我还真是头一次来潮州,以前生活在平江府,因为记性好,从小看的书多,我十六岁就去当地一个大富商家里给他家女儿当夫子。”


    “真的?”掌柜娘子更惊喜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女夫子。”


    丹穗笑两声,正要再说,她见韩乙带着杜青川和红英嫂来了,忙上前几步迎出去。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红英嫂问,她低头看着小女儿,说:“兰娘,叫姨姨,以后她就是你的夫子。”


    这句话是用潮州话说的,掌柜娘子听了,她讶异道:“看来曲娘子没说假话,她还真是个有学问的。”


    “我这妹子极有学问,赶明儿准备开私塾,我们这儿的姑娘有福了,也能像小子一样坐学堂里念书。”红英嫂故意大声说,她朝门外指,“私塾就开在刘地主的三进大宅里,那座宅子被我妹子和她男人买下了,等修缮好,前院做武馆,后院做私塾。你们离得近,孩子想学武想念书可方便了,不像我们,过来一趟要小半个时辰。”


    食肆里一静,掌柜娘子脸色变了,她看看丹穗,想着两人相处得不错,她支支吾吾提醒:“那座宅子被王家九霸盯上了,你们买下有麻烦。”


    “我这兄弟不怕事,当年的采花贼就死在他刀下。”杜青川拍拍韩乙,说罢他不想再提,脚步急促地离开。


    “红英嫂,菜都上齐了,我们去吃饭。”丹穗开口。


    红英嫂牵着兰娘跟上杜青川。


    丹穗冲掌柜娘子点点头,跟上韩乙前往包间。


    他们人一走,食肆大堂里立马热闹开,有人说要有热闹看了,有人说希望这帮外来人能把王家九霸好好收拾一顿。


    十里外的王家大宅,八个灰头土脸、眼睛乌青嘴角紫淤的地痞一瘸一拐地靠近大门,正好撞上王六霸出门。


    “呦!你们在哪儿吃瘪了?被谁打成这个德性?”


    “就是买下刘地主家粮库的外地人。”


    “二爷吩咐我们去吓唬他们一顿,哪知道那帮外地佬狂得很,二话不说就把我们打一顿。”


    “对,狂得很,他们也有点本事,有真功夫。六爷,我们这些小喽啰不是他们的对手,您让三哥他们去收拾外地佬。”


    “……”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说话,他们合力把这个要命的活儿推出去。这些地痞混混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眼光不缺,那帮外地佬是硬茬子,惹不得。在那些人面前,他们毫无还手之力,搞不好就丢命,他们回来的路上就商量好了,这个事不能再碰。为了看起来更惨一点,他们回来的路上相互帮忙,八个人相互打,把自己弄成乌青眼。


    “去喊上三豆子,带上人,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王六霸说。


    王六霸带着人浩浩荡荡来到杨庄集市上,正赶上韩乙他们结账出来。


    “杨嫂子,我家离这儿不远,你要是再有算不明白的账,你拿上账本去找我,我教你。”丹穗跟掌柜娘子套近乎。


    “好……”


    “王六霸来了。”一个长得像猴的男人兴奋地跑进食肆喊。


    “六爷,六爷,就是他们。”


    王六霸拖着肥硕的身子走到大胡子跟前,问:“你们谁买下我家的宅子?”


    “可算来个会说官话的了,那叽里呱啦的鸟语着实吵人。”大胡子粗着嗓门说,他伸出蒲扇似的大掌在王六霸胸前拍拍,拍得王六霸连连后退。


    “再来找事,老子拧掉你的脑袋。”大胡子放狠话,他看向后面蠢蠢欲动的一帮狗腿子,问:“打不打?少他娘的废话,不打就滚蛋。”


    “给我打。”王六霸面子挂不住,抬臂一吆喝。


    对方三十来个人一拥而上,曲丁庆和孙大成他们冲进人群,撸起袖子就开打。


    “你俩别去,护着她们。”韩乙拦下两个残兵,他拔起食肆外面立的杆子,舞着绣有“闻家食肆”的幡,一竿子打倒五六个人,竿子应声而断,他一手拿一节,专朝地痞腿上砸。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三十来个地痞倒了一地,个个抱着断腿躺地上嚎。


    王六霸变了脸色,他拖着肥硕的身子要逃,韩乙跑两步一脚给他踹飞,他走上去踩着肥得像茧的肚子,用竿子的断口抵着他的脖子问:“还来找事吗?”


    王六霸气得血朝头顶涌,他在发家后就没再受过这种气,只有他踩别人的份儿。


    “你给我等着,我非要了你的狗命。”他放狠话。


    韩乙举起竿子,控制着力道朝他头上砸一棍子,“咚”的一声脆响,鲜红的血从黑色的头发里冒出来。


    “你能不能要我的命不好说,我今天就能要你的命。”他颠着竿子说。


    王六霸疼得大叫,下一瞬,他摸到一手血,叫得越发惨。


    “嘿!哪儿去?你们的对手是我,不把我放在眼里?”大胡子朝爬起来的地痞又踹一脚,这一脚踹得狠,地痞滚两圈一头撞在石槽上,当即没动静了。


    “三哥!”


    “死人了?”围观的人嘀咕。


    “妹子,去拦一下你男人,王家有九霸,难缠的很,别把人得罪死了。”掌柜娘子劝,这事发生在她家食肆外面,她害怕被牵连啊。


    “韩乙,算了,饶他们一条狗命。”丹穗出声,她用潮州话说:“刘地主的宅子是他本人卖给我们的,地契和房契都在官府留底了,我们是正经买卖。你们别仗着我们是外地人就来欺负我们,这次就算了,日后你们这帮地头蛇再来找事,什么时候咽气就由我们说了算了。”


    韩乙朝王六霸肚子上跺一脚,王六霸疼得眼睛一翻,差点晕过去。


    “再让我见到你,我宰了你。滚。”


    王六霸忍着痛,连滚带爬地逃了,地上倒的地痞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


    围观的人满眼的兴奋,看王六霸吃瘪,他们都觉得痛快,有人趁着人多,又仗着这帮外地人镇场子,浑水摸鱼伸出脚去踢地痞们的断腿,或是绊他们一跟头。


    窃喜声混着地痞们的惨叫声和骂骂咧咧声持续响了好一会儿。


    “父老乡亲们,我们一行人初来贵宝地,没想着闹事,是想正经过日子的。刘地主的粮库我们买下打算开武馆和私塾,这几位武师傅的身手大家都看见了,等武馆开馆,欢迎你们带孩子来学武。”丹穗亮开嗓门吆喝,“至于私塾,我就是夫子,想让你们的孩子识文断字、学会算账,就把孩子送我这儿来。”


    围观人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到几个武师傅身上,这几个外地人身手了得,他们要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大家都清楚他们跟王家九霸的怨仇越结越深,以后谁输谁赢没个定论,故而没人敢出声给出回应。


    丹穗的那番话从头到尾都是用潮州话说的,郭飞燕和李黎她们满心震惊,这就是读书人的本事?她们齐齐动了心思,一致决定要让孩子跟着丹穗念书。


    第49章 一窝端 为民除害


    韩乙扬了扬手上折断的竿子, 他取下竿头的幡,跟食肆掌柜说:“对不住, 待会儿我做一杆新的给你们送来。”


    杜青川闻言把话转达给食肆掌柜,因他是本地人,从中活络一二,食肆掌柜虽脸色难看,但也没说难听的话。


    “食肆掌柜是生意人,讲究好意头, 你拔了人家的食幡,多少有点添霉头。你来送新幡的时候,在竿子上系块儿红布。”杜青川嘱咐。


    韩乙点头, 他看向丹穗, “家里有红布吗?”


    “没有, 我去扯一尺。”丹穗说。


    韩乙想了想,他把食幡递给曲丁庆,说:“你们带嫂子和孩子们先回去,我陪丹穗去买红布,趁机再去打听一下王家九霸的事。”


    曲丁庆赞同,他低声说:“我也有这个意思, 可惜我们都不懂潮州话,只能你跟弟妹多费脚力去打听。他们要是作恶多端,我们也别有顾忌,暗地里踩死几个为民除害。”


    韩乙就是这样打算的,今儿的小打小闹在他看来就是小儿过家家,这都不算是震慑,日后肯定还会有接二连三的麻烦上门,只是想想他就不耐烦。不如把“九头蛇”剁掉几个头, 一举让他们害怕,最好怕得不敢再起心思。


    “走了,我们先回去。”曲丁庆吆喝。


    “那我们也回去了。”杜青川说。


    一行人分三头离开,韩乙跟丹穗一起去布店买红布,离开布店后,二人没急着回去,拦个过路人问清王家赌场的位置,韩乙带丹穗找了过去。


    ……


    日落黄昏时,韩乙和丹穗回到家里,大胡子和曲丁庆他们在前院练刀,顺带指点孙大成家的小子习武,女人们在后院用从船上搬下来的炉子做饭。


    “怎么样?打听到了吗?”曲丁庆见韩乙回来,他迫不及待地问。


    “打听到了,他们兄弟九个没一个好货色,个个阴狠毒辣,贪财好色,招揽一帮打手在镇上欺男霸女。”韩乙眼里闪过一丝狠意,他跟三个兄弟说:“镇上贫苦人家长相好的姑娘小子没少被他们祸害,开的赌场也害得不少人妻离子散,我的意思是把九个毒虫都做了,就看三个兄长肯不肯帮忙。”


    “今晚就去。”大胡子不说二话。


    “今天打了王六霸,他们兄弟九个今晚肯定会聚到一起,是个一窝端的好机会。”曲丁庆发话。


    “天黑我们就行动。”孙大成也没犹豫。


    “我再出去一趟,踩踩点,看他们今晚是在家还是在别的地方。”商量好,韩乙立即打算出门。


    “等等。”丹穗叫住他,她出声说:“你们今晚动手没问题,但最好遮掩一下,把人杀了但不能让人拿住把柄。”


    “好。”韩乙答应,他看向大胡子,说:“丁哥,你待会儿陪我媳妇去食肆一趟,天晚了,别让她一个人出门。”


    “行。”


    新的食幡已经做好了,曲丁庆砍了一根小儿手腕粗的青竹,郭飞燕把布幡洗干净晒干缝在竿头。丹穗把买回来的红布折起来绑在布幡下面,便和李黎一起由大胡子陪着去镇上食肆送食幡。


    回来的路上,李黎仰头望着天,今晚月明星繁,月亮的光辉把夜照得晶莹透亮,不用提灯笼都能看清脚下的路。


    “潮州是个好地方,月亮都比江浙一带亮堂。”李黎说。


    丹穗点头,“这儿比平江府好太多了,平江府的宅子是我见过的最阴暗窄逼的,有院就有天井,顶好的天气,太阳也照不进去,人住在里面也高兴不起来。”


    “你们才走过多少地方。”大胡子嗤一声,“等入夏了,你们再看这儿还是不是好地方。”


    “是不是好地方我都不打算走了。”李黎接话,“我看郭大嫂和刘妹子也是这个打算,她们不舍得走,曲兄弟和孙兄弟也不会离开,你要是住不惯你一个人离开。”


    “谁跟你说我要离开了?你还赶起我来了。”


    “不是你自己说你对这儿不满意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


    “反正我听出来了。曲妹子,你说呢?”李黎喊帮腔的。


    两个人不知怎么就对上了,互不相让,丹穗夹在中间乐呵呵的,闻言她不答,指着不远处的宅子说:“你们看,门外是不是有人在等我们?是不是小娥?”


    是小娥和郭飞燕的两个女儿安歌和安音,两个小姑娘陪小娥在门口等她娘。


    “娘?”小娥大喊一声。


    “是我。”李黎应一声,有这个事打岔,她转头忘了跟大胡子争吵的事。


    三人回到家,饭也好了,没有等韩乙,他们先吃饭。


    戌时中,韩乙回来了。


    丹穗还没睡,听到前院有动静,她开门出来,另外四间房也相继打开门。


    “吃饭了吗?给你留的还有饭。”丹穗说。


    “在外面吃过了,你回屋睡觉去。”韩乙说。


    丹穗知道他不想让她多操心,在杀人一道上,他们是行家,她没再打听,关上门回到门板上躺着。


    韩乙跟大胡子他们说几句话,三个人换上他拿回来的夜行衣,空着手离开。


    亥时初,大多数人已经入睡了,酒馆和青楼却到了最热闹的时候,酒意正酣,王二霸已经喝到忘形,他怀里搂着前两天刚得手的渔家女,这会儿大着舌头让她去给老九喂酒。


    “嫌我年纪大,那就去伺候你九爷,我九兄弟年轻,劲大,让他伺候伺候他小嫂子。”王二霸醉醺醺地大笑。


    王九霸也不恼,他瞥一眼脸色苍白的渔女,嫌弃道:“香的臭的都塞给我,我年轻但也没饿到饥不择食。”


    “香香香,这个香哈哈哈。”


    “哪儿香?一身洗不掉的鱼腥味。你自己玩吧,我不爱这口。”王九霸扯了扯裤腰带,说:“我去放个水。”


    门拉开,一股冲天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王九霸立马醒酒了,然而不等他喊人,一柄染血的菜刀划过他脖子,血喷溅而出,人也没气了。


    韩乙拎着人进去,后面三个人紧跟其后,曲丁庆抓一把果子打灭屋里的灯盏,黑暗降临的那一刻,尖叫声起。


    “杀人了杀人了——”


    “来人啊!杀人了!”


    韩乙堵在门口,跑过来的人,女的踹开,男的杀了。


    大胡子和曲丁庆他们围着酒桌砍杀人,王家九霸都是肥硕的身材,上手一摸就分辨得出来,不用担心摸黑杀错人。


    外面的异样被人发现了,韩乙听到有人朝这边来,他打个呼哨,开门迅速离开。


    大胡子他们紧跟着撤离,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青楼里已经乱了,四个穿夜行衣蒙着头脸的贼人一出现,尖叫声大起,男的女的都推挤着往门外跑。


    韩乙他们逆着人群往青楼后厨去,从送菜的后门迅速离开,出门后没停留,迅速跑进黑暗的巷子,丢下染血的菜刀和夜行衣,一路疾奔往家里赶。


    “韩乙,你哪来的夜行衣?从哪个铺子买的?不会被官府找出来吧?”曲丁庆问。


    “不是买的,我溜进王家拿的,那也不是什么夜行衣,就是黑绸布的衣裳。”韩乙回答。


    半个时辰后,食肆附近的集市上,养狗的人家响起一阵狗吠声,熟睡的人醒来开门去看,外面并没有人,狗挨一顿骂蔫巴地闭嘴了。


    又过大半个时辰,狗再次狂吠起来,外面闹哄哄的,附近的人都醒了。


    “怎么回事?今晚出什么事了?”食肆的掌柜娘子恼火地问。


    “我出去看看。”


    不多一会儿,食肆的掌柜慌张又兴奋地跑进来,“你猜出什么事了,王家那九个恶棍死了,今晚在青楼被人杀死了。”


    掌柜娘子猛地坐起来,“你说……”


    “是那几个外地佬杀的。”食肆的掌柜肯定地说,“难怪半个时辰前狗叫一阵。”


    食肆里也养着两只大狗,之前狗吠叫起来,掌柜还以为食肆遭贼了。


    “好人呐!”掌柜娘子大笑,“姓王的九个恶棍都死了,以后镇上就太平了。”


    同样的话在各家各户响起,王家九个恶棍死了,镇上的人无不拍手称快。


    “开门!开门!”韩乙家的宅门被拍响。


    李石头带着睡意过来开门,他骂骂咧咧道:“报丧啊?大半夜喊门。”


    门一开,李石头被踹倒在地,下一瞬,闯进来的人被踹飞出去。


    “做什么?想打架是不是?”大胡子凶神恶煞地问,他左右看一圈,抡起门栓大步出去,“来,谁想找事?”


    韩乙和曲丁庆他们个个手拎大刀走出去。


    门外的人吓得一步步后退。


    “好汉,有话好说,别动刀伤人。”见王家人的威风灭下去了,一个官差出来说话。


    “是谁大半夜跑来敲门踹人的?”大胡子手一挥,下一瞬,他手上的门栓砸进人群,有两个倒霉蛋没来得及躲,被门栓砸倒在地,脸上头上顿时见血。


    “有什么事?”韩乙问。


    “你们今晚一直在家吗?王大龙报官说你们杀了他爹和八个叔叔。”官差怕挨打,问得低声下气的。


    “王大龙是谁?”韩乙记住这个人了,他平静地说:“你们来错地方了,我们今晚一直在家,没去杀人。”


    “就是他们,看见的人都说四个黑衣人长得又高又壮,我们镇上就没有他们这么高的。”王大龙出声指认,“而且他们刚好是四个人,还跟我家有仇。”


    “我有仇当场就报了,有气不过夜。”韩乙有些得意,他抱臂看向官差,说:“我再说一次,我们今晚一直在家,没有杀人。我们还要睡觉,你们去旁处找凶手吧。”


    大胡子去捡起门栓,他拿着门栓抡一圈,耀武扬威地关上门。


    被关在门外的一帮人面面相觑,王大龙反应过来,他指着官差的鼻子臭骂。


    官差没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他两头都不敢得罪,只能等天亮了找县官讨个主意。


    回到镇上,狗叫声又起,一直在等消息的百姓纷纷开门。


    “哎,问你个事,今天夜里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动静?狗叫过几次?”官差问食肆掌柜。


    “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就你们之前过去的时候狗叫了一次。”


    官差又去问其他人,都说没听到什么动静,狗也没叫过。


    “我出门一趟。”韩乙跟丹穗说。


    “你还出门做什么……算了,你去吧,注意安全。”丹穗不多问。


    韩乙摸一下她的脸,“我回来再跟你说。”


    韩乙出去,见大胡子站在院子里。


    “我就知道你还得出门,我跟你一起,帮你放哨。”大胡子笑着说。


    两人这趟出门,一直到天亮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拎着活蹦乱跳的鱼。


    “你们知道吗?王大霸的儿子王大龙又死了。”在韩乙和大胡子离开后,集市上的人议论开。


    “我昨夜还见到他了。”


    “后半夜死的,就死在他家里,被人发现的时候血还是热的。”


    “是不是他们?”有人朝大宅所在的方向指了指。


    “这事可不能乱说,官老爷还没抓到凶手。”


    “哎,等他们的武馆开起来,你们把孩子送过去吗?”有人问。


    “送,只要武馆开得起来,我就把我家两个小子送过去。这世道,手上抡得起刀的人才不吃亏。”


    “不知道收不收丫头,我想把我家丫头也送去学几个招式,会点功夫,就是采花贼来了他也得掂量掂量。”说话的妇人朝韩乙离开的方向看,她长得寡淡,却生出一个花一样的女儿,镇上有王家九霸强抢民女,她这几年压根不敢让女儿出门。如今王家九霸死了,但他们的儿子孙子没死绝,她还得防着点。


    第50章 县官上门求助 杀人凶手不是他们


    “昨晚后半夜, 王家宅子里闹哄哄的,我跟丁哥很容易就混了进去, 我们在宅子里候了足足一个时辰,才逮到王大龙落单的机会。”韩乙端着饭碗跟其他人讲后半夜出门之后的事。


    “昨晚王大龙带一帮人上门找事,后半夜他就死了,今天王家的人估计没胆子再上门。”曲丁庆说,他有些暗悔,“我昨夜想了想, 在青楼杀王家九霸过于张扬了,我们要是等在他们回家的路上,人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做了, 估计什么事都没有。”


    韩乙摇头, “要是不声不响把九个恶棍杀了, 事情牵扯不到我们身上,我们的名声也传不出去。”


    曲丁庆反应过来,“你是故意在青楼杀人?”


    韩乙点头,“等着吧,再熬几天,王家的人不敢再上门找事, 官府只要查不出实证是我们干的,我们的日子就太平了,名声扬出去,我们也就在镇上立住脚了。武馆的生意不用我们再操心宣扬,会有人自觉过来跟我们习武。”


    丹穗嘴里的咀嚼动作顿住,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韩乙轻咳一声,他瞥她一眼,示意她收一收露骨的眼神, 还有外人在呢。


    “还是你脑子转得快,年轻就是好。”曲丁庆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佩服。


    大胡子笑一声,他放下碗筷,说:“我去睡一觉,没事别喊我。”


    曲丁庆被他的一声笑激得嘴角一抽,他跟韩乙说:“你吃饱了也回屋睡觉,再有事我们来应付。”


    “没事,我不累。”韩乙被丹穗那么一盯,浑身轻飘飘的,有学问的人都佩服他,他心里不由沾沾自喜,乐得很。


    “我不睡,今天估计会有人上门送砖瓦,我听得懂潮州话,我负责这个事。”他说。


    曲丁庆和孙大成一听,听不懂潮州话不是事啊,二人当即有点急。


    “丹穗,待会儿你教我们说潮州话可好?”郭飞燕这时出声问。


    “对对对,差点忘了,弟妹已经学会潮州话了,我们跟你学。”曲丁庆松口气。


    “行。”丹穗没犹豫。


    吃过早饭,一行人挪到前院,早上的太阳已经有些晒了,他们席地坐在阴凉地里,丹穗一遍遍教他们用潮州话说日常用得着的话。


    “曲大哥,你别害羞,你不张嘴说出来就学不会。”


    “安歌,坐好,别嘻嘻哈哈地嘲笑你爹。”


    “……”


    “曲大哥,你是不是又没张嘴?”


    “哎呀呀,这潮州话咬舌头,我学不会。”曲丁庆三番五次被点名字,他又羞又恼,脖子连带脸红得要滴血。


    “我不学了,你们学吧。”曲丁庆要跑。


    不等丹穗开口,韩乙扶膝站起来朝曲丁庆扑过去,孙大成也去帮忙,三人当即在空地上打起来。


    曲丁庆输了,他被二人押回去。


    “曲夫子,你继续教,我守在他嘴边看他张不张嘴,不张嘴我给他掰开。”孙大成大笑着说。


    四个小孩见他们闹,他们高兴地笑。


    李黎和郭飞燕她们乐滋滋地看着,郭飞燕由着丈夫被“欺负”,她袖手旁观,乐得见他吃瘪,这种日子太难得了。


    日头一寸一寸攀向头顶,院墙投在地上的阴影一寸一寸缩短,大家脑门晒出汗,嗓子喊疼了,嘴巴也干了。


    “今天的课先到这儿,下午太阳落山了,我们再巩固一下。”丹穗宣布下课,说罢她调侃道:“曲大哥,你我同姓,八百年前说不定是一家子,我俩是自己人,我可不给你留情面,下午开课我头一个检查你。”


    曲丁庆疲累地叹一声,他朝脸上轻轻拍一巴掌,悔道:“我真是没事找事,学什么潮州话。”


    “身手挺好,就是嘴巴怎么这么笨?”郭飞燕笑着嫌弃,“还好两个丫头不随你。”


    说起这个,曲丁庆一手抱起一个女儿,他把看他笑话的两个女儿抛起来又接住,“你两个叔叔合力打我的时候,你俩就不知道帮忙?”


    “我跟妹妹又不会武功。”安歌大声说。


    曲丁庆脚步一顿,说:“从明天起,你俩来跟我学武艺。”


    “走了,我们去做饭。”李黎牵着眼含羡慕的女儿快步离开,在进二进院的时候,撞上睡眼惺忪的大胡子。


    大胡子在她们母女俩脸上扫一圈,又看向落在后面的一群人,其他人都正常,就曲丁庆抱着两个女儿尤为显眼。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我睡着了好像还听见你们在笑,你们这半天在做什么?有人上门找事吗?”大胡子问。


    “没人找事,我们在跟丹穗学/潮州话。”李黎说。


    “丁俞,下午别睡了,跟我们一起□□州话。”曲丁庆见还有个落单的,他赶忙把大胡子捎上,他庆幸道:“可算有个垫底的了,大胡子身板比我的身板还粗壮,嗓门又粗又大,我就不信他是个口舌伶俐的。”


    大胡子没接话,他觉得奇怪,半天不见罢了,曲丁庆不拿架子了?


    “丁俞要是比你学得快,你可别逃。”韩乙说。


    “不怕他逃,就怕他哭。”孙大成跟着调侃。


    “老子就没掉眼泪的那一天。”曲丁庆扯着嗓子嚷嚷。


    大胡子越发觉得奇怪,他睡了一觉,其他人就融洽起来了?之前虽说没矛盾,但大家相处都还端着客套劲,尤其是曲丁庆和孙大成,仗着年长几岁,在韩乙面前隐隐还端着架子。


    “晌午做什么菜?”郭飞燕问。


    “用潮州话说。”丹穗提醒,“在没学会潮州话之前,我们尽可能用潮州话对话,大家相互提醒。”


    郭飞燕吞一下口水,她用潮州话再问一遍:“晌午、做什么菜?对吗?是这么说吧?”


    丹穗点头,“炖锅鱼吧,再蒸一大锅米饭。明早我们去集市上转转,粮食快没了,要去买粮。”


    这时后院的院门被拍响,李黎大喊一声,一伙人快步跑去,门一开,把挑担的渔民吓得差点拔腿就跑。


    “买、买鱼吗?上午刚从海里捞起来的。”渔民结巴地问。


    丹穗上前沟通,四个男人散开。


    家里人多,丹穗把剩下的鱼都买下来,渔民高兴地说明天船回来了,他送鱼过来让她先挑。


    下午,郭飞燕、刘环娘和李黎三人各提两贯铁钱交给丹穗。


    “我们还要在一个锅里吃一阵子,你会潮州话,还会管账,伙食钱就交给你,用完了我们再给。”郭飞燕说。


    丹穗没推辞,她是这个宅子的女主人,她们给她交伙食钱是应当的。她收下钱又去找大胡子,让大胡子也给她拿两贯伙食钱。


    五家人人口不一,饭量大小也不一样,但伙食钱是一样的,好在没人计较。


    *


    “官府的人来了,官府的人来了。”


    食肆里,坐在柜台前打瞌睡的掌柜娘子听到这话一激灵,她快步走出门,看见一队官差护着一个头戴官帽的白须老头从街头走来。


    “完蛋,官差来逮人了。”小二苦着脸说,“掌柜娘子,你说我要不要去给他们报个信,让他们赶紧收拾东西跑。”


    “来不及了。”掌柜娘子叹气。


    对面粮铺的人也走出来看,等县官和官差离开,粮铺掌柜摇头说:“这狗官,今天他倒跑得快,以前王家九霸欺男霸女的时候,他像是死了。”


    这会儿大多数人还在午睡,街上没多少人,掌柜娘子扫一圈,路两边零零散散也就站了一二十人。


    “我要过去看看,你们去不去?”她问,“咱们过去看看,那几个外地人不懂潮州话,说不定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早有人蠢蠢欲动了,掌柜娘子的话一出,路上的人纷纷大步追上去。


    韩乙他们也都在午睡,只有大胡子没有睡意,他嫌两个残兵的呼噜声吵人,一个人坐在檐下发呆。


    前院传来拍门声时,大胡子猛地坐起来,他没叫醒其他人,一个人扛着大刀只身去开门。门开见到一队官差,他捏紧手里的刀,心里琢磨着官差要是抓人,他们是跑还是杀。


    “壮士,别紧张,我们是来了解一下情况,能否让我们进去说话?”胡须花白的马县官温声开口。


    “了解什么情况?人不是我们杀的。”大胡子粗声粗气地说。


    马县官看院里又走出来三个掂刀的男人,他汗津津地说:“几位壮士别误会,我们不是来抓人的,我是当地的县官,想找你们说几句话。”


    “不是抓人的?那你带这么多官差做什么?”韩乙问。


    马县官擦擦头上的汗,他面上发虚,总不能说他带人是为壮胆,他摸不清这几个人的底,生怕是土匪,万一把他宰了可怎么办。


    “你们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进去。”他悬着心吩咐一句。


    大胡子见他的腿在发抖,他嗤一句莫名其妙,让开路放人进来。


    马县官朝韩乙他们示好地笑笑,“几位壮士,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韩乙和曲丁庆对视一眼,他们转身率先朝二进院走。


    女人们带着孩子都在二进院等着,丹穗看见韩乙,她刚要问话,就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官服的老头。


    “好了,能说了吧?”曲丁庆问。


    马县官见院里有女人有孩子,他心里一松,观三个小姑娘一派天真,他断定在场的几个男人不是匪类。


    “诸位好汉受老夫一拜。”马县官拱手俯身长拜下去。


    院子里的人各个表情惊讶,不由相互对视,但都没出声。


    “王家九个恶霸欺民已久,昨晚横死,是本地百姓的福气。老夫乃是九年前被朝廷发配过来的县官,孤身一人来到这儿,又年老体衰,一直受当地恶霸欺压,空有官身,无为民诉冤之力,实在是愧当父母官。”马县官神色羞愤地说。


    曲丁庆哼一声,“你治不了他们,不会上报?”


    马县官苦笑着摇头,“说起来丢脸,我也试过上报,结果就是我挨了一顿打,丢了半条命。”


    在场的人沉默,韩乙他们当即明白,不是送信的官差被王家人收买了,就是上头的官员收了王家的贿赂。


    “潮州这个地方,宗族势力强,关系复杂,我这个县官就是顶着个虚名,没什么用。”马县官叹一声,“王家九霸兄弟九个,各个有一屋子女人,生的孩子像蚂蚁洞里的蚂蚁,多的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孩子,踩死一个还有一群。所以当地的人轻易不敢得罪他们,只要王家有活口,结下的就是世仇。我知道,昨夜杀他们的就是你们,不过你们别担心,这个案子会不了了之。”


    “你可别胡说,这个罪名我们担不起。”韩乙不听他这话。


    马县官笑笑,他不争辩,继续说:“我今天来是央求你们一个事,王家九个恶霸都死了,余下的子孙不成气候,他们奈何不了几个好汉。”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被汗渍浸湿封皮的书,他把书递给韩乙,接着说:“这是王家九霸还活着的时候犯下的案子,他们强掳民女、强买幼童、霸占人妻、以及打死赌棍犯下命案,这些年来状告的案子我都记下了。朝廷的事我听到点风声,上头的人自顾不暇,我手上这本案卷递不上去,只能求几位好汉救出困在王家宅子里的苦命人。”


    话落,马县官撩起官服跪下,他伏拜下去,头砸在青砖上“咚”的一声响。


    “请几位好汉伸以援手,老夫替这些苦命人谢几位好汉的大恩。”


    “起来吧。”大胡子扶人起来,“这事我接下了。”


    “我也是。”孙大成发话。


    “我肯定不会拒绝。”曲丁庆说。


    “你回去吧,这事交给我们了。”韩乙说。


    马县官又给他们磕两个头,他擦干老泪往外走,他就是现在死了也能闭眼了。


    宅门开了,守在外面的官差忙问:“马县官,怎么样?”


    马县官看见不远处躲着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个个眼含憎恶地瞪他。


    “杀人凶手不是他们,我们走。”马县官带官差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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