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 61 章
莺然欲言又止, 狠了狠心,决定:舍命陪君子吧。
在临关城时,她已经在紧要关头拒了他第一次。不能再拒第二次了。
莺然深吸口气, 闭眼抓紧时间休息。
许是徐离陵的揉按恰到好处, 许是神魂实在太累, 她不知不觉间放松,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窗帘外隐泛青白。
屋中昏暗,徐离陵睡在她身侧, 手臂轻箍着她的腰。
被窝里暖烘烘的。
虽不知睡了多久, 但现在天似乎已经快亮了。
她竟就这样睡了一夜。
莺然瞥眼双目轻阖的徐离陵,颇为心虚。
忽听徐离陵问:“怎么醒了?”
他仍闭着眼, 嗓音低哑沉缓。
莺然:“你怎么不叫醒我?”
徐离陵拍抚两下她的背:“实在累就睡吧, 再睡会儿?”
莺然心中温软, 抱紧徐离陵, 依偎着他再度睡过去。
醒时,却是被弄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推他,恍惚还以为在梦里:“怀真……让我歇歇……”
徐离陵仍不停。
莺然撒娇又气恼地唤:“怀真!”
睁开眼, 见素朴的床帐,长发披散、身着素布寝袍的徐离陵, 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回了现世。
天光已亮。
照房中热雾氤氲, 光粒轻旋。
莺然没有再推他。
徐离陵却停了,舔了舔唇,指腹轻抹过唇侧, 又拥着她, 为她提了亵·裤、理好寝衣:“还想睡便睡吧。”
莺然“嗯”了声, 忽有些后怕地想:还好她在梦里唤他也唤怀真。
梦里的徐离陵但凡一时兴起,叫她换个不着调的称呼。这会儿她大概已经完蛋了。
徐离陵拍拍她,陪她睡下。
至午时,大花小黄带着飞驹回来。
她听见动静醒来,徐离陵已不在房中。
莺然穿好徐离陵为她准备的衣裙,套上厚袄,撩开窗帘往外瞧。
这窗户是琉璃窗,可清楚地看见窗外。
徐离陵正在厨房里忙活。
大花、小黄和飞驹趴在小院里。
莺然开窗,乍冷寒风扑面,冻得她瑟缩一下。
她无声招手,示意大花上前。
大花跳到窗台上:“怎么了?”
莺然小声:“你带小黄和飞驹再出去玩一圈,明日午时回来。”
大花不解:“为什么?”
莺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大花昨日结束任务,就和小黄大白它们肆无忌惮地疯玩。实在是玩累了,今日想休息,故作可怜:“外面很冷,昨日冻得我们瑟瑟发抖。”
确实,天很冷。
莺然瞥见院里阴暗处,还有未化的霜,不忍心地叹:“算了……你们留在家里吧。”
大花“嗯嗯”两声,得胜般翘起尾巴,跑回去同飞驹大黄挤一起睡觉取暖。
莺然便出了屋子到厨房找徐离陵,自他身后抱住他:“我们出去吧?”
徐离陵:“去哪儿?”
莺然面颊微粉,嗫嚅:“去客栈,开间房。”
徐离陵默了会儿,道:“飞霄城的飞云楼,乾号房,千年前一晚要三千枚灵石,如今应当未改。”
莺然惊讶地睁大眼,旋即眨了眨:“我们去小点的客栈。”
徐离陵轻慢道:“那我不去。”
他很是看不上的样子。
莺然哼他一声,道他爱去不去。
三千灵石。他们全部家当凑一凑,也就这么多。这还得多亏有恩娘子给的一篮子灵石。
她撇着嘴出厨房,没走回堂屋又停步,折返回徐离陵身边,扒拉他手臂一下。
徐离陵:“怎么?”
莺然:“三千就三千,去吗?”
徐离陵不急不缓:“吃了饭再说。”
他似兴致不高,莺然点头应下,陪他一起做饭。他道厨房油烟重,叫她回堂屋歇着去。莺然便回堂屋坐着。
闲来无事,翻出绣具,拿出给徐离陵绣的新青竹发带继续绣。
这条发带,是她自临关发觉他未佩新带,佩的是她那条旧青竹发带时开始绣的。
至今绣了有段时间,还差一点就能收尾。
徐离陵将饭菜端上桌,唤她吃饭,她正准备最后绞线:“你再等会儿。”
徐离陵便不催她,去取了碳火放堂屋做暖炉,又去厨房给她盛了饭放炉上热着。
待她绣好发带,她颇为欢喜地拿发带比对徐离陵束起的发,要给他系上。
徐离陵按下她的手,将发带和绣具送回屋里:“先吃饭。”
莺然便落座,等徐离陵回来,和他一起吃。
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吃完了饭。徐离陵收碗筷去洗,她漱了口,跑去厨房找他:“去不去客栈?”
徐离陵摇头。
明明是为他才说要去的,他拒了,莺然反倒心中过意不去。
自他身后轻搭着他的臂膀,像拥着他似的:“真不去?我可只在家里歇三日。”
“不去。”
莺然抿唇,瞧他眼帘低垂、神态平和,竟觉他乖顺,心生怜意,踮起脚来亲他一下。
身高有差,她只亲到他侧颈:“那我回房午睡去啦。”
徐离陵“嗯”了声:“去吧,将暖炉带上。”
莺然应下,一步三回头地出厨房。回房路上瞥见院里三只小家伙正只顾着吃,无奈地嗔怪两眼,方回屋。
她在屋里转了转,消消食,犯起困来,上床歇下。
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察有人抱她。知是徐离陵,侧身环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须臾后,突觉寻常时候不该被碰的地方,叫人碰了。
她睁开眼,呆呆地垂眸,睨见徐离陵的手在衣下,轻轻缓缓地抚着。莺然懵了会儿,无意识地低哼了两声,渐回神,盯着徐离陵。
徐离陵神态自若。
莺然:“不是说不嘛。”
徐离陵:“不去客栈。”
莺然深吸口气,忍住凌乱的气息、忍住吟之欲出的声音,用下巴朝窗外点了点:“它们在家呢。”
话出口,莺然忽然想笑。
徐离陵问:“笑什么?”
莺然勾住他的脖颈,身子往上挪了挪。成了他倚床头、她倚他怀中的姿势,倒叫他的手更方便了。
莺然也不推他,因些许燥热,难自制地红着脸,娇息连连地细声道:“想起小时候,在书院和那些学生玩。撞见一学生与同窗说话。”
徐离陵配合地“嗯”了声,是个好听众的样子。浑然不像此刻正做着什么。
莺然:“那学生说,昨儿在外边待了一日,好累。同窗问,上学这么累,好不容易休息,你怎么没在家多睡会儿?我睡了一天呢。那学生说……”
莺然眸光流转,柔柔落在徐离陵面上。
徐离陵配合她:“嗯?”
莺然身子渐软,同他说悄悄话似的,用着气声:“那学生说,昨儿我爹娘不知怎的,大方起来。给了我一片灵片,叫我出去玩。我花完灵片就回家,撞见他俩在房里光着膀子打架,你咬我,我咬你,声音老大。”
“我吓得不敢出声,就跑出去待了一日。心神不宁地还以为他俩要离了,结果晚上回去,他俩关系好得很。”
“我问爹娘打架的事,想为他们调解。我爹娘反倒怪起我怎么突然回家。哼,我再也不管他们了。”
莺然说着笑出声,又因徐离陵手上忽用力了下,低呼一声,无力地斜睨着他:“我可不想,明日听大花与小黄害怕地问我,你们昨儿怎么打架了…… 它们不敢问你的,只会来缠我。”
徐离陵指腹轻轻地揉她:“你太好说话,它们就欺负你。”
莺然:“哪是欺负……外边天确实冷……嗯……”她实在难耐地压住徐离陵的手,叫他别动了。
徐离陵:“那你小声些。”
莺然:“是你欺负我。”
徐离陵抽手,指腹揉按她的唇:“你欺我才是。不见你打它们一下子,倒打我、咬我不知多少次。”
莺然有些不好意思,娇娇地蹭蹭他:“它们还小嘛。”
几千岁的仙兽,小什么?
徐离陵不接她话。他低下头来,碰碰她的唇,一手搂她,一手轻揉。莺然启唇迎他,环住他的脖颈。比从前时更忍耐些,气息越发的重、越发的急促,努力克制着不发出声音。
至他翻身过来,她实在难忍,启唇低呼一声,又被他大掌捂住嘴,堵了回去。她缓了缓,轻轻推开他的手,小声:“轻些……”示意他外边还有三个小的呢。
徐离陵不应她,仍是全然不顾及,肆意妄为,毫无底线。叫她分外难熬,几番忍不住,憋得眼泪都要出来。
徐离陵居高临下地笑她:“将它们仨扔了。”
莺然打他,嗔他:“说的什么话!”
徐离陵低头咬她耳朵:“碍事得很。”
他说话时,气息吹进她耳道里,痒得她身子一抽,险些又要低叫出声。咬了咬唇瓣,只怪他没轻没重。
他道:“哪儿没轻没重了?”
他还没开始没轻没重呢。
莺然知道的,又觉他似是一语双关,赧然低骂他:“你不要脸。”
徐离陵稀松寻常地“哦”了声,我行我素。叫莺然越发难捱,好几次失控地出了声。她也当时不知,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更是羞急。
徐离陵从一旁抽出条发带,正是她新绣的。两手捻着发带转了转,慢条斯理地轻勒住她的口,将发带结系在她后发里。手顺势往下,抚了抚她的后颈:“这就出不了声了。”
莺然哪玩过这样的,不明所以,就先这样系着。待到后来,意识不清,浑浑噩噩,什么都顾不上,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还以为自己真不会出声了。
直到他抱她同被褥一起,到窗边去。
一窗之隔外,便是院子。她这才打了个激灵,瞪着他想叫他回去,可口中绑着发带,含含糊糊说不出话,反倒被他拿手指点着舌头玩。
莺然挣扎,以眼神示意那三只就在外边呢。
徐离陵老神在在,叫她紧张得要命,越紧张越是控制不住反应。意识浑浑噩噩,像被拽入深渊,被纠缠着无法挣脱。
忽的他掀开一条窗缝,一缕夕光洒在她落下点点朱红的肩头,更显娇丽。她身子一颤,慌乱地朝外扫了眼,如做了坏事被抓般。
却见院中空荡,只有梅树仍在,亭亭玉立。枝上长着娇嫩的花骨朵。
大花它们出去了。
莺然松了口气,转而又瞪徐离陵,想踢他踢不到,便一口咬在他肩头。
徐离陵抚着她的背,不紧不慢:“再咬深些,咬下块肉来,我就听你的。你叫我停我就停。”
莺然哪能舍得咬他块肉,只咬出牙印,就转过脸去不看他了。
他反倒趁机咬她显露出的颈,咬她温血涌流的命脉,或重或轻的,透着好像随时要咬死她的危险,却又没伤她半点。
莺然抱着他不敢松,怕掉下去。抽手要他抬头,一下滑,又连忙攀住他,示意他将发带解开。
徐离陵不解:“这样不好吗?”
莺然皱起小脸。
徐离陵:“我觉着挺好。”
见他不打算解,莺然急得想说话。同他一番折腾打闹,从窗边辗转回床上,终于解了。
她张着小口喘气,又被他堵上。
天已经黑了,房里黑漆漆的。
徐离陵叫她把法杖拿出来。
莺然不愿拿,忽想起梦中得知,法杖上的曦照神眼是他的眼,是能杀他之物,颇五味杂陈。
她心不在焉一会儿,还是被他夺了法杖。解了灵布,霎时房中亮如白昼。
莺然无奈,瞥向那法杖,往常不曾留意的,这会儿留意到了——法杖上的眼睛,是看着她的。
她觉着怪,伸手推了下法杖,将法杖转过去。
徐离陵问:“推它做什么?”
莺然:“它总在看着我。”
徐离陵笑出声。
莺然不懂他在笑什么,余光一瞥,竟见法杖转过去,那眼睛还是在看着她。
她心疑自己没弄好,又推了两下。可无论法杖怎么转,那只眼都盯着她。
莺然心情复杂,明了徐离陵在笑她白忙活。
她问:“怎样才能叫它别看我?”
徐离陵:“怎样都不能。”
它会一直看着她,只看着她。
莺然无奈,不管它了,也没心思管——她很快就抽不出功夫想别的,再陷浪潮之中了。
……
不知何时歇下的,莺然倦得不想睁眼。任徐离陵帮她擦了身子,窝回他怀里同他一起歇下。
他收了法杖,用灵布帮她裹好,而后搂着她,拍抚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
大花、小黄和飞驹于莺然休息的最后一日暮时才回家。
飞驹很精神,出去肆意狂奔,比成日在家里待着自在。
大花与小黄很是疲惫,一回家便瘫倒在院里。
彼时莺然正和徐离陵吃晚饭,听到动静出来,心软地叫大花与小黄进屋,“外面冷。”
大花与小黄眼巴巴地正要进,见徐离陵站在莺然身后俯视它们,想起两日前的早午时——
它俩玩够了想在家休息,于是大花装可怜骗了莺然。
正当它俩洋洋得意地和飞驹窝在一起时。徐离陵来给它们喂饭,叫它们过了午时就滚,两日后再回。
它俩当即一个激灵爬起来,赶时间地吭哧吭哧吃了饭,带着飞驹溜了。
它俩很清楚:
同莺然叽叽歪歪,会得到莺然的心软。
同徐离陵叽叽歪歪,会得到见祖宗的机会。
它俩目前还不想见祖宗。此刻瑟缩一下,又趴了回去。
大花嘴硬,故作潇洒:“不了,我不想进屋,太热了。”
小黄摇着尾巴谄媚,难得开口说人话:“我喜欢睡在外面。”
莺然无以言对,知它们是怕徐离陵,随它们去了。
回了桌边重新坐下吃饭,她轻踩徐离陵一脚:“你欺负它们。”
徐离陵淡定自若:“你欺负我。”
莺然又踩他一脚,轻哼一声。
这两日三只小家伙不在,他可也没少欺负她。
他先吃完了。
莺然:“去给它们喂点吃的,它们这两日在外面还不知吃没吃饱过呢。”
徐离陵淡淡道:“你从不问我有没有吃饱过。”
莺然觉着莫名:“你没吃饱就再吃些,怎么还撒起娇来了。”
徐离陵不言语。
莺然倏然会意,他不是在撒娇。热了耳根,骂他“牲口”,这都喂不饱,没好气道:“去,给它们喂饭去。”
徐离陵慢悠悠起身,行礼:“是,鄙者去了,小姐慢用。”
他仪态乖顺得很,好似真是她日日使唤他,日日欺负他了。
莺然哭笑不得,待他回来,又和他一番嬉闹,直至他收拾碗筷去厨房,她才静下来。
兀自在堂屋坐一会儿,又跑到厨房。
他已戴上了新发带,莺然用手勾勾他垂在身后的带尾,想到前两日他用这发带堵她嘴的荒唐,又小孩儿似的扯扯他的头发。
徐离陵:“别闹。”
他正烧水洗碗,会烫着她。
莺然不再闹他,笑吟吟倚在他身边陪他。
休息的日子总是格外短暂,一晃眼又到了要去上课的时日。
清晨天没亮就要起。
莺然懒了三日,这日还有些起不来。赖床赖得天昏地暗,要徐离陵抱她起来,为她穿好衣裳,她才下了床,拖里拖沓地去漱了口,回头又要徐离陵帮她擦脸。
倒真像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一举一动都要人伺候了。
出了堂屋准备出门,凉风一吹,清醒了些,莺然把脸压在大氅领子里。
徐离陵拿了绒巾来,为她细细围上。
莺然乖乖站着,一双杏眼凝着他。
他垂着眸、神态认真,温暖修长的手指为她绕绒巾时,在她脸颈上轻蹭,她没由来地就对着他笑。
徐离陵为她系好绒巾,拍了拍她有些婴儿肥的脸,牵来飞驹扶她上马。
莺然翻身上马时,瞥见院里梅花开了一枝,嫩黄晶莹的,爱娇地在泛青的晨雾里微颤。
莺然欣喜低呼一声,叫徐离陵看。
徐离陵看了,伸手要为她折下。
莺然止住他:“不折了,就这样让它开吧。”
徐离陵:“不折也会谢。”
却也还是没折,只把开了的花一朵一朵摘下来,放到她手里给她玩。
真香。
莺然放到鼻息下深嗅一息,待徐离陵上马,倚在他怀里,时不时捧起来给他闻香。又尝试把花别在衣上。
但花太娇嫩,没有枝,难别住。
莺然一路研究到乙玄道一山门,才将花别在衣带里,就此别住了。
下了飞驹,徐离陵为她解绒巾。她就拣着花一朵一朵别在他衣带里,待解完绒巾,她别了一小半,娇嫩嫩地藏在他腰带间。
莺然笑吟吟的,语调故作命令:“不许弄掉了。”
徐离陵配合地应她:“是,谨遵小秦姑娘圣谕。”
莺然笑出声,笑罢又不舍他,不想上学了。
果真还是一休假,就犯懒。
她不走,徐离陵就陪她在山门处待着。
莺然也不说要回家,就同他磨磨蹭蹭的,见关熠跑过来,才道:“你回家去吧。”
徐离陵没应,也不急着离开。
往常都是他目送她被关熠接走才走,他这会儿停留,莺然也不觉得稀奇。
回头朝关熠打招呼,却见关熠跑近了,满面都是慌张,直挥手。
莺然问:“你怎么了?”
关熠跑到面前,衣衫凌乱,像从某处偷跑出来的,气没喘匀便道:“快走!”
莺然心神一凛,不问缘由,拉着徐离陵要走。心疑乙玄道一要对徐离陵动手了。
徐离陵淡然处之,岿然不动,反倒安抚地轻拍了拍莺然的手背,
他举目远眺,神态悠然。
莺然循他望去,见两名弟子御剑而来,清雪法袍流仙佩,俱是不凡。
二人落于徐离陵面前半丈处,庄重地行了一礼:“尊驾请留步,我家师尊秋风切玉夷光剑有请。”
徐离陵毫不惊讶:“带路。”
莺然不明所以。见关熠一脸懊丧,明白这“秋风切玉夷光剑”,多半是他师父岳朝秋。
既是有请,那未必要动干戈。
徐离陵重扶莺然上了飞驹。
两名修士上剑,斜关熠一眼:“小师弟,师父命你扫后坪池,没扫完不得出来,你怎么跑出来了。”
关熠百感交集,老油子地摆摆手:“我会亲自去向师父解释。”
两名修士看出他是要陪莺然他们去见师父,哼笑一声,并不拆穿,御剑而起。
飞驹随即起,莺然怕冷,缩在徐离陵怀里,以大氅挡风。却发觉有两名修士在前,周围好似自带屏障,毫无冷意。
关熠领路时可不是如此,可见关熠功夫没修到家。
莺然瞄关熠一眼,胡思乱想,以缓解紧张。
凌越数座山峰,终到一座恍若隐世、不与连绵主峰接壤的山峰。
山上白雪皑皑,常年不化,却不似主峰那般冷。
两名弟子落地,于一块碑石外向内行礼:“师父,人已请到。”
而后向徐离陵行礼,请他与莺然入内,双双退下。
走前没叫关熠一起,关熠便也留下,跟着莺然徐离陵入内。
莺然过碑石,瞥了眼碑石上龙飞凤舞、以剑刻出的“寄剑峰”三字。
入内,又觉风雪扑面,寒刺骨髓。
徐离陵揽住她:“霜刀雪剑,实非待客之礼。”
话音落,他腕上道珠滑出衣袖,道珠一荡,顷刻间风歇雪止。
四野寂静,不听回应。
关熠浑身紧绷。
莺然迷茫地四处张望,好奇如今的岳朝秋是何模样。
走至满地积雪的剑台,未觉有异风或异响,徐离陵忽一手揽她入怀,纵身一旋,一手拂袖而出。
莺然脸埋徐离陵怀里,还没觉察发生什么,就听关熠一声嚎叫,飞远出去。
她惊怔抬头,见关熠被震飞摔,身子砸倒了一片树林,在断木尘烟中闷声痛吟。
转眸,见徐离陵两指夹住一柄斜飞刺下的剑,袖袍飞荡,腕间道珠高扬。
剑光利刃如银,映雪日之芒。
剑刃流转之间,剑芒刺得莺然眼前一片白,将脸又埋入徐离陵怀中。
一人手握剑柄,衣袍猎猎,飞身踏空。
徐离陵两指一转,此人立要收剑。徐离陵手腕轻转,袖袍卷剑,拂袖身转,一挥。
那剑与人都横飞出去,凌空翻身,方踉跄落地。
徐离陵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莺然的背,慰她紧张,不急不缓道:“坐雪剑仙的待客之礼,同剑一般——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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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岳朝秋:我乃下界第一剑仙,来,攻击我最薄弱的地方[墨镜] 徐离陵:你剑不行 岳朝秋:[小丑]……[爆哭] 三天前—— 小黄(千年前版):狗狗我啊,成为圣魔城富少了捏[好的] 小黄(千年后版):狗狗我啊,被赶出家门了捏[小丑] 大花(千年后版):猫猫我啊,流浪街头了捏[小丑] 飞驹(千年后版):马马我啊[哈哈大笑]我跑跑跑跑跑跑~再跑跑跑跑跑跑[哈哈大笑]嘿嘿开心[好的] 88个小红包[抱抱]
62. 第 62 章
“昔年剑圣在此, 岂敢妄自称大。剑仙不过世称虚名。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雄浑嗓音传来,一音一气都携威压。
不过却没令莺然感到不适, 只是如她这般水平, 都能领会到此人的不世修为。
莺然闻声望去。
那一身布衣白袍之人, 不复梦中所见年轻。三十出头的模样,别有一番沉稳风采。
关熠哀嚎着爬起,跌跌撞撞走来唤师父。
岳朝秋抬手止住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徐离陵:“请尊夫人随劣徒往客室暂避风雪, 饮一杯热茶。在下有要事, 与徐离公子相谈。”
听出话音无敌意,莺然欲留徐离陵同岳朝秋说话。
徐离陵环着她的手却不松, 不疾不徐:“不见诚意。”
岳朝秋眉微凝, 扬手扔来一物。
徐离陵素手接过, 将东西交给莺然, 方松了她:“去吧。”
物件是块冷玉令牌,上刻飞雪绕剑,莺然看不出端倪。
关熠来邀她去客室, 瞧见后低呼:“是寄剑峰的客卿令!”
莺然诧异,明了这是进入秘境的敲门砖。原以为还要上课, 结果这么轻松就拿到手了?
关熠面有喜色,同莺然嬉嬉笑笑往客室去, 连声叹好。
莺然走几步,回头望,岳朝秋与徐离陵仍立原地。
一个威严庄肃, 一个从容淡泊。
岳朝秋拂袖, 石桌石凳凭空而现, 立山崖之巅,一旁便是无底深渊。
浩风朔朔。
岳朝秋道:“请。”
同徐离陵往山崖去。
关熠领莺然入客室取暖,取了暖茶,却放心不下外面两人。于是又趴在门边偷看。
莺然坐于桌边犹豫:“这不好吧。”
关熠:“你不看?你不看我不告诉你他们说什么。”
莺然也蹲到门边,和他一起偷看。
但只听山风呼啸,只见二人各自凌崖而坐,听不见半点声音。
莺然略感失落,要拉关熠回房取暖。
忽见徐离陵不知有意无意地微朝她的方向侧了下,随后便听岳朝秋一声冷哼传来。
关熠惊喜地拉莺然继续听,小声道:“听见了听见了!”
莺然莞尔,倚靠门边听着。
他们已聊了一会儿。
岳朝秋:“ 若是千年前见你来此,我定满腔正义热血,不顾性命誓要将你驱逐斩杀。但如今,我已开始理解你……”
关熠惊诧,莺然亦一愣。
岳朝秋:“你教尊夫人施展六道武学,想来,是欲以此引出我和玉虚风?”
徐离陵百无聊赖地饮茶:“不。”
岳朝秋:“嗯?”
关熠嘀咕:“他就不怕我师父在茶水里下毒?”
莺然心头一紧,旋即无语地白关熠一眼:怎么可能。
毒又毒不死徐离陵,下了也是白下。
徐离陵:“我夫人想学。”
她想学,便教了,仅此而已。
这下,轮到岳朝秋无语。
静默须臾,岳朝秋才接着道:“客卿令你已拿到,在引发动荡暴露身份之前,你可带尊夫人提前去往北境。但,我有一个条件。”
徐离陵:“你的条件,与我何干?”
岳朝秋默了默,接着道:“我要你取回森罗剑匣,与我比剑。”
关熠讶然,睁圆眼睛,难得沉默。
莺然亦神情认真。
徐离陵:“你比不过。”
岳朝秋起身,负手而立,凌风而道:“我要当年的玄隐仙君,取回森罗剑匣,与我比剑!”
他声音铿锵,无比坚定,仿佛喊出平生之愿。
徐离陵不再轻佻敷衍:“你非我对手。”
关熠蹙眉,不解岳朝秋的执着。
莺然想起梦中那年轻的岳朝秋,那见了徐离陵不惜同归于尽的岳朝秋,竟有些懂他。
同为无垢净灵圣体。既生瑜,何生亮。
岳朝秋:“我要你,非是魔,而是徐离公子陵,我的师兄,取回你的剑匣,与我比剑!”
他神情肃穆,却执拗得像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孩子。
徐离陵静坐,遥望皇天后土良久,终于道:“好。”
岳朝秋呼出口浊气,负手而立,面上涣发神采飞扬的容光:“请!”
徐离陵起身,仪态无瑕的一礼,回身朝莺然走来,握了握她的手,觉她并不冷,道:“回家去吗?”
莺然点头,挽上徐离陵,向岳朝秋颔首,往外乘飞驹而离。
飞驹振翼而起,莺然拿出令牌在手中翻覆:“提前去北境,咱们可以在北境多玩一会儿了。”
在飞霄城中,因城中处处修士、灵法四溢,她虽表面镇定,实则还是担心徐离陵暴露,没怎么和他去逛过。
徐离陵了然她意:“回去收拾东西,再上街市逛逛,买些东西带着。”
莺然粲然而笑,欢欢喜喜地与他归家。
眼见飞驹远行白云间至不见,寄剑峰上,关熠收回视线。
他走向岳朝秋,不解:“师父,为何?”
岳朝秋回眸看他。
关熠:“为何您说您开始理解他了?”
那可是屠戮玄道无数的圣魔!岳朝秋身为下界玄道第一人,竟……理解圣魔?
岳朝秋沉默许久,长叹:“三百年……我经历了近三百年与圣魔的厮杀。曾经,我与他同为无垢净灵圣体。虽出生相隔百年,我成名时他早已成魔,但同拜入过仙道师门,我免不了与他被跨越时空地不断比较。”
“因此,我厌圣魔入骨。后来百肠洞窟一战,同门皆死,独我牺牲根骨爬了出来,我更是恨圣魔至极。”
“因恨,我开始思考,为何他成了圣魔,当年师父收我,却教我修习他所写的君源百端?师父说,此剑诀适宜各道剑修练就心剑基础。但我想,修道者当知晓,秘籍乃宗师思想凝练,圣魔既走了邪路,此剑诀必也会伤我道心。”
“因恨,我开始认真地研究君源百端,试图找出破他剑诀的路数,试图日后与他战场厮杀,将他斩与剑下!”
“因恨,我开始试图了解他,探寻他的过去,弄懂他的一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然而正因了解,我反倒开始质疑天霄教导我的一切,开始理解他的一切……”
“最初玄魔之战,乃因天霄下令围剿圣魔而起。可当五百年战争停止,绝地天通,下界死伤无数,曜境琼宇天霄那些仙人却隐世不出,独留下界仍与魔道厮杀不休。”
“而自我失了无垢净灵根骨,天霄曜境琼宇对我的态度,对下界的态度,让我——”
岳朝秋咬牙默了默,道:“让我开始懂他了。”
关熠喃喃:“师父……”
岳朝秋似是诉自己心中不甘,对天长啸:“失望啊!”
关熠五味杂陈地望天。
天穹高不可及。
天穹之上的神仙,更是高高在上。
“至于与他一战。”
岳朝秋道:“与传说中的玄隐仙君一战,是我毕生之愿。”
当他明白一切起,徐离陵不再是他此生最厌恨的敌人。
而是他未曾交心的知己。
他想,这世上,只有曾经同为无垢净灵根骨、又同为仙道所背弃的他,最能对徐离陵感同身受。
听闻徐离陵自真正成魔后,不再用剑。
森罗剑匣,亦早已尘封。
不知被何人何时,藏在了仙道秘境里。
他想徐离陵重拾六道剑。
森罗六道,天地大同。
剑者无需多言。
以剑明志,以剑明心。
*
走在飞霄街头,举目四望。
街边高楼,玉宇琼楼、白壁云画,飞檐兽柱。飞阁连排,凌空而立。上有乙玄道一蓝衣法袍弟子,佩剑巡逻。
当真如仙境天兵一般。
街市上人来人往,也皆是修士。
虽飞霄有规矩,不许随意御飞,却也多是或法袍翩然、足不染尘、若世中谪仙,或背剑配器、衣衫落拓,衣袂带风,若江湖行者。
修为高低不一,但大多不凡。
当真是热闹繁盛,豪气不已。
可惜。
莺然与徐离陵逛了一转,小声嘀咕:“飞霄城这么大,竟无甚你我可买之物。”
城中所卖,抛开灵物不谈,便是来自四海八方、融合各地特点的。
正因各地特点都融合,故而没有特点。
徐离陵:“城中常年来往各地修士无数,寻常店中一应物什自是为他们考量。融合,才适宜大众。玄修修道辟谷,大多不辟谷者或受伤,或修为不够……吃用之物,便不必那么讲究了。”
莺然了然,难免遗憾。
挽着徐离陵又逛一圈,逛至小巷,徐离陵带她走进去买了几块烧饼。
莺然咬了一口。
烧饼乍看没特色,入口却是从未吃过的咸酥。
莺然眼眸一亮,虽不合她口味,但也着实特别。
徐离陵看出她不是很喜欢吃,只买了一小袋,与她穿巷而走,时不时买些老铺小摊的东西:“虽无特色,但这般小户经营,本地者居多。他们没什么心思去研究外地口味,大多还保留了老式样貌。”
莺然点点头,吃了一块,又去尝徐离陵后买的糕点油饼。
有些是她爱吃的,徐离陵也不嫌麻烦,就折返回去,带她多买些。交代是路上吃的,请店家包裹严实。
大多店家人都很好,知他们非本地人,不仅交代如何储备,还侃侃而谈起飞霄城。
他们修为有限、天赋有限,不似那些走大街道、光彩夺目的修士,眼中尽是大道修道。
他们更重生活,所谈也更烟火气。时而吐槽东家不好吃、李家工艺好,时而大谈飞霄城的安稳与阔气:
“你看那耸入白云,像宫城似的豪楼,那便是咱飞霄有名的千年不倒飞云楼啦。里面住上一晚要一千灵石起步,一碗素面要五十……我此生只要寿绝之前能去一趟,就满足啦。”
“咱飞霄城可不像外界……你看外边现在多乱,玄魔打得不可开交,可飞霄城还安稳着呢。除却乙玄道一,飞霄城还有诸多有名大宗。每年前来各宗拜师的弟子,数不胜数……”
“这么多大宗,就是圣魔,也不敢来啊哈哈哈哈哈哈!”
笑谈间,店家都分外骄傲。
莺然瞄眼徐离陵,存了坏心,附和店家:“是啊,四面八方都是大宗,他来了,逃都不知往哪儿逃呢。”
徐离陵老神在在,竟也附和:“确实。”
听得莺然暗暗悻悻,反倒不好意思再说。
店家倒和徐离陵一拍即合,聊得欢畅,临走还多送两块饼。
徐离陵道谢,莺然悠悠信步,继续慢行。
莺然观察他神色,看不出他是否生气,戳戳他的手臂:“你不生气吧?”
徐离陵:“生什么气?”
莺然娇娇地挽着他手臂笑。
徐离陵轻拍拍她的脑袋。
她转眸瞥见城中巍峨连乾山脉,忽想起“梦”中春秋峰上,还埋着他的“女儿红”。
她想取回那坛女儿红来,然而瞧了半晌,也没瞧出哪里是春秋峰。只见最大的主峰旁有一块大的空缺。
她失了神。
徐离陵:“怎么?”
莺然:“连乾山脉的那块,怎么空了呢?”
徐离陵:“那儿原有座山峰。”
莺然:“怎么没了?”
徐离陵:“七百年前,被平了。”
莺然拧眉气闷:“谁平的?”
徐离陵:“我。”
她的气一下子泄了,“哦”了声,静默片刻,继续拉着他走街串巷地玩。
她没问那座山峰叫什么名字。
只想没关系,她见过桃花树,也尝过酒了。
却还是不禁想:似乎回到过去,能圆满的,只是她。
徐离陵的遗憾,当真有谁能弥补吗?
*
玩了一转,暮时同徐离陵在小巷里找了一家店,点了三菜一汤吃饭。
莺然不懂飞霄城特色菜,让徐离陵点。点的菜她没见过,调味气味太重,不太合她口味。
结账时是老板娘来,夸他们点的真是准,全是飞霄城传统老菜色。问他们好不好吃。
莺然笑笑,不好意思说不好吃。这是夫妻店,老板炒的菜,怕店家伤心。
她道好吃,打包带回去给大花、小黄尝。
大花与小黄不挑,吃什么都说好。
莺然蹲在它们身边看它们吃:“可惜你们没和我们一起出去玩,不然还能逛逛城里呢。”
它俩被赶出去那三日早就逛过城里了,逛伤了,压根不想再逛,所以才没出去。
莺然这般说了,它俩也不稀罕,敷衍两声,埋头苦吃。
莺然哭笑不得,拍拍它俩:“两只小肥猪,吃吧吃吧。”
它俩头也不抬。
莺然起身,要回房休息,忽瞥见徐离陵还在厨房里。
他在厨房里待了好一会儿了。
莺然探头去问:“忙什么呢?”
徐离陵:“你晚上没吃多少,吃点面再睡。”
闻到面香,莺然跑到他身边揽他腰,与他并肩站着。
面已经下进去,碗里调料也放好了。
莺然看着锅里沸腾的水、翻滚的白面,忽唤道:“怀真。”
徐离陵:“嗯?”
莺然突然想问,和我在一起,过这样的日子,你开心吗?
但她终究没问。心想过日子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好。
头一歪,倚在他身上。
徐离陵一手揽她肩头,一手摩挲她搭在他腰侧的手。
夜静悄悄的。
等面熟,徐离陵帮她端到堂屋。
莺然坐下吃了几口,他又拿了一点他们白日刚买的牛肉和鸡翅来。都是她爱吃,多买了准备路上吃的。
莺然笑盈盈地吃了,吃两口又分徐离陵一口。
但莺然第一次留意,他并不像千年前的徐离陵那样——虽没什么食欲,但她吃了,他会想吃两口。
他对什么都没有兴致。
只是她喂,他就吃。她想吃,他就陪。
莺然想,倘若早些遇见徐离陵,他会像千年前那般还有几分兴致吗?
答案是,不会。
即便她在,也不会。
她弥补不了,这世间带给千年前那位玄隐仙君徐离公子陵的遗憾。
吃完,徐离陵叫她去消食,他收拾了碗筷,去烧水给她准备洗漱。
莺然在院里散步,转来转去,转到梅树下。
比起今晨,树上多开了几枝梅花。
莺然摸摸自己的衣带,发现她早上弄在衣带上的梅花弄丢了。连丢在了哪儿她都不知道。
那梅花无枝,别不住也是正常。
莺然在梅树前静静看了会儿,待徐离陵叫她去沐浴,她应了声,拿上衣物进浴房。
沐浴出来,大花小黄飞驹都睡了。
夜深了。
徐离陵为她裹上袄,拥她回屋里上床睡下。
她往他身上扫了眼,见晨时她给他别在腰带里的梅花也没了。没说什么,待他去浴房,她独自躺在床上发呆。
隐隐闻见房里有淡淡梅香。
像是错觉,又像是窗外飘来的。
莺然合上眼,在梅香中睡去。
半梦半醒的,听见徐离陵回来,上床揽她入怀。
她忽委屈地嘟囔:“我的梅花……”
她嗓音惺忪,梦呓似的轻。
徐离陵低低“嗯?”了声。
她突然眼泪流下来,呢喃:“你把我给你的梅花弄丢了。”
徐离陵:“那是我给你的。”
莺然不管,更不管她自己也把梅花弄没了,只闭着眼流泪,任性地喃喃:“我的梅花……”
她没由来地哭起来,徐离陵反倒好似被小孩儿逗笑般笑出声。
莺然听见他起身下床,没一会儿,又上床来。
她鼻息间多出一缕梅香。
徐离陵道:“在这儿呢。”
莺然:“你现去摘的。”
徐离陵:“你睁眼。”
莺然睁开眼,他点了盏床头的小烛,他掌中的梅花在火光下泛着晶莹,又有几分脱水或折痕般的伤疤,远没有刚摘的鲜嫩。
确是早上的梅花。
莺然抬眸看他:“你放哪儿的?”
徐离陵用指腹轻轻为她抹眼角的泪:“放怀里。”
莺然扁嘴不说话了,静了会儿,闭上眼。
徐离陵反问她:“我的梅花呢?”
莺然不语。后知后觉为自己没由来的矫情伤怀羞耻,后知后觉地心虚。
徐离陵不放过她,低身在她耳边道:“你将我的梅花弄丢了。”
莺然闭着眼装睡,不回应他。
徐离陵将梅花放在床头,吹灭了烛灯,慢悠悠道:“真叫人伤心啊。”
莺然把脸埋进被子里,不知是被里暖气暖的还是怎的,脸上热得红扑扑的,发烫。
忽听徐离陵笑出声,将她拥入怀中。
她窝在他怀里,好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睡过去。
翌日睡到自然醒,临近巳时。
徐离陵已在收拾东西。
他们不急着离开飞霄城,但考虑到天越来越冷,北境更是冰天雪地,早些去可以早些安顿休息。
昨日便定下,今日午后出发。
莺然慢悠悠地起床,与徐离陵一起收拾。
午间简单吃了饭,将房屋小院都收拾干净。
徐离陵牵着飞驹,同莺然出了飞霄北城门。
北门外来往人甚多,不便飞行。徐离陵便让莺然骑在飞驹上,为她牵马而行。
昨夜之事,莺然有意不再提及。今晨忽感怀没能看到院中梅花尽开,也没好意思向徐离陵说。
城外却恰好有一片梅林。
行路之人多有驻足观赏,还有儒修吟诗乐修唱曲,颇为热闹。
莺然有意不去看。
徐离陵反提醒她:“那儿有一片梅林。”
莺然闷闷地“嗯”了声,心疑他没好话要说。
果然听徐离陵道:“你将我的梅花弄丢了。”
莺然无言,向他娇瞪一眼。
徐离陵大笑,翻身上马,拥她纵马而飞。
莺然松口气:总算将这事揭过了。
又听徐离陵道:“你将我的梅花弄丢了。”
莺然不免恼羞成怒,回眸要捂他嘴:“不要再说了。”
转过脸来,却见,他递来一琉璃瓶。
莺然一愣,接过巴掌大的琉璃瓶。
瓶中嫩黄晶莹,花瓣娇嫩。
隐隐梅香,自瓶中散出。
是院中梅花。
他道:“弄丢了,我再为你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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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岳朝秋:我命由我不由天,迟早我要打上天![愤怒] 关熠:师父,那你是要加入魔道吗[可怜],我妹夫是魔道头子,那加入魔道之后,咱俩是不是得各论各的[害羞]我管你叫师父,你管我叫大哥[好的] 岳朝秋:我开个玩笑[眼镜]你刚刚说什么各论各的? 小黄:他说让你给他捶腿[吃瓜] 大花:他说他是你爹[吃瓜] 关熠:?[小丑] 88个小红包[抱抱]
63. 第 63 章
莺然抚着瓶, 唇畔漫开笑意。
飞驹踏风御行,往北而去。
北境甚远。
一路慢行,半个月后总算抵达北境荒原。
渐入北境时, 莺然已觉朔风扑面。入了荒原, 更觉寒意刺骨, 风如刀割。气候干得她呼吸都感到鼻腔痛。
徐离陵教她以修为护体,但阴阳道修在练体方面有限,北境之寒也非凡俗之寒。
他时不时停下,用巾帕沾热水为她敷一敷口鼻。
可一路疾行、日夜不停地赶路一整日, 穿过荒原到达城池, 莺然还是干得流了鼻血。
城池大阵挡住北境荒原的异寒,没那么刺冷。
莺然裹成毛茸茸的样, 微仰着小脸。徐离陵一手拿着刚为她擦了鼻血的巾帕, 一手牵着她走。
莺然嘟囔:“原本想到了北境玩的, 现下只想找个地方住下, 睡在屋里不出来了。”
从前去各地,有徐离陵左右照护,气候适宜, 她还觉得游山玩水真有趣。
这一碰上不顺意的气候,她就不大受得了了。
徐离陵搂住她肩膀, 抚抚她肩头:“这会儿估计客栈也难找。”
莺然不解:“嗯?”
恰走到一间小酒楼。莺然和徐离陵进门询问,果真, 酒楼客房早就被一莺然从未听说过的宗门定下。
徐离陵不急着去别家,在这家酒楼暂歇。让莺然坐下休息,点了些清淡降火的菜色、要了杯热水给她。
他问起店中掌柜, 城中各家酒楼情况。
掌柜扫眼桌上满当当的菜, 笑说他上道, 道:“仙道秘境刚出,消息还没彻底传开时,这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楼就已都被各大宗门定下了。大宗门定大酒楼,小宗门定小酒楼。”
“聪明些的小山门、有门道的散修,连那些出租自家院舍的,都去订下啦。”
徐离陵了然,向掌柜道谢。
掌柜笑呵呵地应,唱着小曲回柜台里。
仙道秘境,可让整个北境都赚了不少灵石呢。
莺然微微蹙眉,问徐离陵:“这可怎么办?”
没想到提前来,还是来迟了。
徐离陵:“不急,总有地方住。”
莺然点点头,同徐离陵吃饭。
北境的清淡,比起南方还是重口重料。还不如直接点重口菜好吃。但她流鼻血,不宜吃那些。
莺然不爱吃,吃了几口菜喝了碗汤就吃不下。
徐离陵握握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脸,都已温热了,不似先前冷。叫她喝完热水,便带她出门。
徐离陵成魔前后都来过北境,他找了名牙保,点出条街市,请牙保带去看房。
牙保道那条街市如今人几乎搬空,分外冷清。便先带他们就近去了蛮衣巷看。
蛮衣巷多是北境荒原游荒族的住地。
其他时节,游荒族并不住这儿。但冬日荒原寒冰刺骨,连他们也无法适应,便每每这时候就搬回城中住。
入蛮衣巷。莺然就见有不少人身穿毛皮衣裳,身挂各色灵珠宝链,敞着院门生活。
时而有人高喝,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话。刚过饭点,空气还飘着香料混杂着肉腥的味道。
莺然不大适应,紧跟在徐离陵身侧。
牙保:“你们来的已经算迟,正经房都没了。要住房得和旁人合住。你们说要独栋独院,我是好不容易才翻出这么一间,五千灵石一月。”
好贵。
莺然暗忖灵石不够。
见徐离陵神态自若,心想又要动用到他的那些魔器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走至巷深处的院落,牙保推门介绍。
徐离陵同牙保看房,莺然坐在堂屋门口休息。
隔壁有人出来瞧情况,有男有女,明亮的眼满是纯澈地望着她,对上莺然的视线,朝莺然露出友好的笑容。
有男子同莺然说话。
莺然听不懂他的语言,只能以笑回应。
对方羞涩地挠挠头,他身边的女孩咯咯笑。
莺然原本颇不喜此处气味,但见附近之人如此友好,又生出几分好感。
徐离陵从屋里出来,牙保在他身边说得天花乱坠:“你们若看中了,我还可以跟房主商量,给你们砍砍价。”
又对门外的游荒族挥手打招呼:“你们看,周围住的游荒族,也都是很友好的人。有什么事,他们都乐意互帮互助。”
徐离陵却对莺然摇头,扶她起来:“还是去三堂街。”
莺然疑惑,以眼神问:这屋子有哪儿不好吗?
还是砍价的手段?
牙保果真又降了价,四千就租。
可徐离陵真不要这儿。
牙保撇嘴,无奈领他们出门,嘴里念叨:“那地儿现在真的很偏,你们不知道……大约从五十年前起,那地儿闹鬼,人都往这儿跑了。”
莺然睁大眼,害怕地抓紧徐离陵袖子。
闹鬼的街市,她不太想去。
徐离陵对她摇摇头。
她反应过来,这兴许是牙保不愿他们租那儿的话术呢。
而且若真闹鬼,反倒对她这阴阳道修修行有利。
到三堂街,果然——
虽冷清了些,但街市两旁还住着许多老人,开了三三两两的店铺,日常所需都能满足,不至于无人。
不过出租的房不是民房,而是商铺。
徐离陵挑了家街中的,有两层楼,干净、后院大,有厨房。院里还长了棵比飞霄城更大的梅树。
若要住人,只需把门面锁起来,只从后院出入。一楼可做堂屋吃饭,二楼歇息沐浴。
莺然很是欢喜。
只牙保不大高兴,他知莺然怕鬼:“这儿真的闹鬼。”
莺然这会儿已不管闹不闹鬼了:“我是阴阳道修,专门对付鬼的。”
牙保无话可说,报了价。
这样好的商铺,只要一千五。
莺然了然牙保为何不喜这儿了,价格太低,他抽不到利。
不过转念又觉这儿兴许真有古怪,不然不会这样低廉。
她这会儿因喜欢,顾不上怕鬼了,借此还又砍了砍价,以一千二的价拿下一个月的租期。
不用押金,因牙保道:“你们若在这儿出了事,我们可不管。”
莺然应下。
她同牙保交涉期间,徐离陵在大堂里已打扫出一片空地,用后院废木堆起,铺上薄毯,好让她坐一坐。
待送走牙保,徐离陵点起篝火散散潮气,打扫起其他地方。
莺然大堂里歇了会儿,起来整理东西。
这儿太久没住人,有些阴冷。
飞驹与小黄趴在院里晒太阳,大花却是黏在莺然身边。
待徐离陵去了后院厨房清扫,大花小声道:“徐离陵如今不重视你了。”
莺然疑惑:“嗯?”
大花:“外边这样冷,他都不叫你在客栈里先歇着,等他找好房子再叫你来。要你跟着他到处跑。”
“还有,蛮衣巷的房子不是挺好嘛。酒楼掌柜都说了,现在房子都被订了。难得有个好住处,他非带你来这儿住鬼屋。”
“我看呐,他是不喜自己一开始就要来三堂街的建议被否定,而且想花你的灵石,不动用他那些魔器。”
莺然眯着眼睛盯了在火堆边揣手手的大花一会儿,确定它没被鬼上身,轻拍了下它的小脑袋:“我看呐,是你怕冷不想走,而且还怕鬼。”
大花炸了下毛,心虚地不吭声了。
莺然被它的滑头逗得笑出声,不过也疑惑——
以往常徐离陵对她,确实是会像大花说的那样做的。可这回却没有。
莺然到厨房去找徐离陵。
徐离陵让她别进去,灰尘大。
莺然便在院里,站在窗边同他说话。
大花惊叫着:“别丢下我啊!”
跑到她脚边缩着。
小黄看出它怕鬼,嘴角一扯,狗脸露出嘲讽又得意的笑。
气得大花嗷一声同它久违地打起来。
莺然顾不上它们,道一声“别打架”,回头扁着嘴问徐离陵:“你怎么不叫我在客栈里歇着,找好房再带我来呢?”
虽然就算他那么说,她也肯定要和他一起找房的。
徐离陵扫着灶台,随意地答:“北境鱼龙混杂,远没有看上去太平。在这儿杀人越货,没人管。”
因为地广人稀,天寒地冻,城主府无暇顾及。
把人半死不活地往城外荒原一丢,荒原兽群就将人吃了。
便是有命魂灯追凶,最后看到的死者亡故场景,也只是兽群食人。
莺然听得脊背发凉,心道原来如此,他才要时刻伴她身侧,又问:“那为什么不住蛮衣巷?”
徐离陵:“游荒族的习俗,我不喜欢。”
真难得,他一向对什么都毫不在意,竟也有这样明确不喜的事。
莺然笑问:“什么习俗?”
徐离陵:“偷妻。”
莺然呆呆地睁大眼,眨巴眨巴。
徐离陵:“游荒族除冬季外,常年在荒原游荡。为繁衍子嗣,一名男子,会有很多妻妾。对于世俗中的夫妻、道侣,他们都不在意,只信奉自己的信仰——”
“凡看中的女人,无论有夫与否,皆可与之欢·好。□□换妾也是有的。尤其在冬季,他们难得在城镇休憩之时,更是他们繁衍的好时机。”
莺然听得头皮发麻,难以接受:“我若住在那儿,绝不会同他们有什么。”
徐离陵:“我知道。”
那为何要搬呢?
莺然想了想,不太懂他。
大花与小黄不打架了,乖巧地和飞驹趴在一起,怕吵到徐离陵。
它们很懂——
莺然住那儿是不会做什么。
但凡觊觎她的人全都会死。
倘若莺然不介意徐离陵如此滥杀,徐离陵肯定也不介意住蛮衣巷。
那厢莺然也没纠结,反正她确实更喜欢这里。
这儿太干,在大堂烤火烤得她鼻腔里难受。
她便不回去了,站在窗边擦窗台,同徐离陵一边闲聊,一边晒太阳。
来时是午后,忙到暮时,厨房收拾好,大堂也简单清理了。
趁着天还没黑,莺然与徐离陵去三堂街的杂货铺买东西。
这儿冷清,杂货铺里的物什也皆老旧落灰。好在一应日常用具都齐全,价格也实惠。
莺然买了床铺桌椅等家具,日常用具锅碗瓢盆之类,储物袋里有,不用买。
付账时,她发现徐离陵还买了沐浴机关浴桶之类的,有许多她都不知是什么。
莺然问:“楼上不是有浴房?”
徐离陵:“商铺太久没住人,物件也是旧式。浴房里的东西都老旧不能用了。”
莺然“哦哦”两声,付了账,拿上东西回家去。路上瞧见有家食铺正要关门,又去买了点熟食。
到家,天已黑了。
做饭,布置家具,修缮整理机关……好一番折腾,吃上饭时夜已深了。
但久违地吃到徐离陵做的热乎乎的饭,又有了安定的家,莺然心情舒畅。
赶路的疲惫、北境的不适,都在此刻散去。
晚间早早上了床歇下。
徐离陵铺好了被褥,被褥里放了汤婆子,暖烘烘的。
莺然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裹紧被子,徐离陵还没来,就犯起困。
睡了不知多久,半梦半醒地意识到身边始终无人。
北境实在寒,汤婆子都冷了。
莺然又困倦地唤:“怀真?”
“怎么?”
徐离陵的声音就在床边。
莺然将手从被里伸出去摸他,还没碰到他,便被他压回被子里。
他道:“冷,当心着凉。”
莺然问:“你在做什么?”
徐离陵:“做个机关。”
莺然强忍困意睁眼,看见他在床头摆弄些东西,她没看明白,便又困得闭上眼。
不知又多久,渐冷的被子里暖和起来。
莺然又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感到有手臂环着自己腰身,往旁边摸了摸。
摸到徐离陵在身边,她转过身来面对他,抱住他,钻进他怀里睡过去。
直睡到翌日天光大亮,日上三竿才醒。
醒时徐离陵仍在身畔。
莺然瞧他近在咫尺、双目轻阖的面容,想他兴许也累着了。难得这么晚都不起。
徐离陵突然摸了摸她的肚子:“饿了?”
他醒着,只是没睁眼。
莺然摇摇头:“不太饿。”
那就是有些饿了。
徐离陵起床穿衣,下楼去。
莺然望着透窗阳光分外明亮,知道这会儿时辰真不早,她也该起了。
连日疲惫一觉洗去,莺然探出被子,发觉屋里竟不太冷了。
莺然:“今日转暖了?”
徐离陵屈指敲敲床头:“屋里暖。”
莺然不明所以往床头一看,床头多了个巴掌大的玉牌样物,上面嵌着一块灵石。
那灵石的灵气正在慢慢逸散。
莺然刚要问这是什么?想起昨夜徐离陵捣鼓的机关,了然屋中不冷,皆因此物。
她便只问:“这一块灵石能用多久?”
徐离陵道:“一块用一日。”
莺然心道真奢侈。
不过能过得舒服,奢侈也值。
她不再冷得缩手缩脚,徐离陵先穿好衣裳去浴房给她备热水
待她穿戴梳妆齐整,热水也备好。
她去浴房洗漱完,回房要开窗通风,发现徐离陵已开了两边的窗。
风入屋内,没那么冷。
莺然到徐离陵身边去,伸手往外探,又冷得将立刻收手。
外头寒风凛冽,只这屋里是暖和的。
徐离陵站的这边正对街市。
街市上门市已开,有稀疏行人来往。有店家闲来坐在街边晒太阳、唠嗑。街巷中还有孩童在玩耍。
说是街市,又像民区。
举目远眺,还能看见隔了两条街巷的热闹街市大道,那正是莺然与徐离陵昨日进城走的路。
这样好的风光,哪里像闹鬼呢。
徐离陵和她说了声,下楼做饭去。
莺然趴在窗边又看了会儿,忽听见楼下有敲门声,反身到朝后院的窗边去看后院。
院里,徐离陵从厨房出来开了门。
门檐挡着,莺然看不清来人样貌。但见其玄华锦袍,听见其唤了声:“父亲。”
明了,来者竟是张复弦。
张复弦进院,手上捧了礼:“父亲,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您。这是给夫人的。”
说罢,他仰面向莺然颔首微笑。
莺然回以礼貌一笑。
心想他喊了数百年的父亲,到底不会因几日的改口就改了习惯。他要唤就唤吧,算了。
徐离陵收了礼,随手放院中石桌上:“嗯。”
张复弦:“父亲和秦夫人可是为仙道秘境而来?听闻那秘境与父亲成魔前有些干系。”
莺然诧异。
徐离陵不以为意:“嗯。”
张复弦:“父亲若为拿回旧时之物而来,向鄙者吩咐一声就是。鄙者定为父亲取来,何必纡尊亲自来一趟。”
徐离陵:“你取不来。”
张复弦笑道:“是鄙者不自量力了。”
又微肃了神情:“不过,鄙者得到消息,天宿宫天枢脉弟子尽皆来了北境,似是要借此仙道秘境,有什么大动作。”
“天霄虽绝地天通,但听闻与曜境仍有往来。而天宿宫与曜境关系匪浅,有曜境属宗之称,上下皆听令于曜境神女。此番传闻,绝非空穴来风。”
莺然神情凝肃。
然而徐离陵依旧:“嗯。”
莺然:……
他好敷衍。
张复弦并不在乎他的敷衍,接着恭恭敬敬地禀报了一些消息,告辞。
莺然穿上厚袄下楼。
徐离陵关上院门,将张复弦拿来的礼给她。
莺然打开,又是一件不凡的灵器。她面生欣喜:“你怎么不问张复弦为何到这儿来了?”
徐离陵:“与我无关。”
他对旁人的事没有兴趣。
莺然无奈,不管那些了,收起灵器:“咱们今日出门将灵器卖了吧。饭也别做了,在外面吃。”
昨日她才想,她要找个地方住下,再也不出门了。睡了一晚有了精神,她就又想出门了。
她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她笑盈盈地等徐离陵答复。
徐离陵去厨房熄了火:“嗯,去重新买张床。”
莺然疑惑:“刚买的床,为何重买?”
徐离陵道:“不好,会散架。”
莺然一怔,耳面微热。
徐离陵:“这床太老太旧,灵石机关附在上面,损耗加重,撑不了多久。”
莺然:“……哦。”
徐离陵睨她:“怎么?”
莺然庆幸还好自己没表现出什么,镇定道:“能撑多久?”
徐离陵:“不到半年。”
莺然估算了下时间:“我们在这儿住至多不到一个月,就要进秘境了。不买新床,也够用啦。”
徐离陵:“会散架。”
莺然疑惑地盯着他。
他神态端方,清闲如鹤,全然看不出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莺然想不明白,越想越恼。
管他呢!
她杏眸圆瞪,抓住徐离陵的衣襟,将手缩进袖子里,拿袖子打他。
徐离陵让她打了两下,抱住她轻声哄:“是我错。”
大花趴在一旁,一脸懵然。
怎么莫名其妙打起来了?
小黄一脸淡定。
他们就是很莫名其妙啦。它已经习惯了。
莺然哼他一声,撇开他环抱她的手臂:“给大花和小黄弄饭去,弄好了咱们出去。”
徐离陵先去楼上给她拿了大氅绒巾和手捂子,为她穿戴好。才去厨房里,将热过的饭菜拿出来给小黄大花吃。
莺然脸捂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星亮的笑眼,挽着徐离陵出门。
*
莺然与徐离陵暮时归家。
卖了灵器,买了不少东西,收获颇丰。
没按计划在外边酒楼吃饭。
因北境街边特色小吃比店里的多,莺然在街头就吃饱了,还打包了许多回来。
原本打算晚上再去酒楼的。
可天色渐暗,气温骤降,莺然受不住,便还是早早归了家。
不过这次出门,徐离陵带她买了两身游荒族袍子,是北境异兽毛皮所做,能抵御北境异寒。
待下次出门穿袍子,晚些回家也没事了。
但到家,莺然还是道:“我这几日都不想出门了。”
天实在太冷,还是家里舒服。
徐离陵叫她先上楼去暖暖。
他先把买的东西收拾了,烧上热水,上楼去换新买的月洞床,在窗边放下两张躺椅,一张矮桌。
忙活完,时辰不早。
莺然和徐离陵一起铺了床,拉他在新买的躺椅上各自躺下。
窗户还开着,楼下三堂街黑漆漆的。
除一间客栈门前挂着灯笼、开着门外,家家户户都闭门闭窗,屋内烛火微弱。
两条街外的街市还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三堂街却如异界般,空无一人,清冷寂暗。
莺然原本想体会一下,睡在窗边,惬意地看风景的感觉。
这会儿发觉,三堂街晚上风景不大好,还有些吓人。
莺然:“为何定要住三堂街?”
徐离陵:“安静。”
因仙道秘境,北境城中人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吵。尤其群修聚集之地,有修士整宿不睡都是常见的。
莺然并非睡眠很好的人。
许因幼时在书院长大,每日早早听到声音便要醒来念书,若听到书院读书声才醒,更是要被责罚,莺然很容易被惊醒。
后来嫁给徐离陵,才日渐好眠。
莺然沉吟,忽然就不怕了。
恍然意识到,这一路走来,他所选住处,都是远离尘嚣的僻静之地。
四野清寂,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他们烛火明暖的小院。
莺然向徐离陵伸出手,牵起他的手,仰头望天。
长夜无垠。
但明月灿然,星汉浩瀚。
“住在这儿,当真是很好。”
“但你确定,那些散修若无地可住,不会到这儿来?哪怕闹鬼也来。”
莺然调侃,轻笑出声。
徐离陵:“不会。”
莺然问:“为何?”
徐离陵:“八百年前,我占领过此处。北境城池地方有限,故而北境之人无法避讳。但外来者短居,定然避讳。”
莺然心道你又不是瘟疫,至于嘛。
但也知道,他们受教化,连他姓名都要避讳,更何况他有可能现身之地呢。
莺然握紧他的手,将他的手掌包裹在自己手中。
自然,她手太小,包不住。
徐离陵也不挣,就这样让她握着。
夜色悄然,明月光满。
莺然忽觉,这样的风光也很好。
倏然,楼下吵嚷:
“关熠道友,救命啊!”
关熠?
莺然一怔,起身到窗边往下望去。
她手仍牵着徐离陵,顺带将他拉起来陪她。
????????
作者留言:
魔头这种出身的人,怎么可能真图省钱才一次次找没人的地方住呢[垂耳兔头] 小黄(千年前版):[墨镜]没错,他有多有钱看我就知道了,大金链子大狗窝,一天八顿小烧烤,还有俩魔侍给我梳毛[好的](小狗没有炫耀的意思哦,小狗只是实话实说啦[可怜]) 大花(嫉妒使猫扭曲版):谁问你了[问号] 某人:有没有人在乎章末的我正在求救[爆哭] 88个小红包[抱抱]
64. 第 64 章
楼下, 一行人正在长街上且战且退。追在他们身后的东西这会儿融进了黑夜,全然看不见了。
但莺然凭借修阴阳道练出的感知,确定黑暗中有东西存在。
斜对面的客栈里, 小二连同掌柜在手忙脚乱地关门。
被追的人中, 果真有穿一袭清蓝绣乙玄道一宗纹弟子袍的关熠。
连同一起的, 还有赵衔月。
其余六人,莺然也面熟。是她曾上课时,见过的同为阴阳道修的散修们。
赵衔月素手掐诀,回身甩下一把符咒。
符咒凌空而定, 霍然爆破。
炸裂火光中, 有数十非兽非人、周身诡氛弥漫、如青面恶鬼的影子显现。
那些阴诡之物打开符咒,继续追逐关熠等人。
关熠大叫:“你们不是阴阳道修吗!上啊!”
有名阴阳道修回身念咒, 打向那些阴诡之物。虽有伤及, 但效果不大。
他尖叫着继续跑:“你看到啦, 它不是鬼啊!你们不是奉命来保护我们的吗, 快上啊!”
关熠回身拔剑,横斩银钩如月。
然而那些阴诡之物没有实体。剑式即将穿身而过,它们迅速隐于黑暗, 全打了个空。
关熠:“你看到了,它们也不是人啊!这是你们的道心试, 我们只是因你们是阴阳道修,不善武力, 才来保护你们。你们快上啊!”
阴阳道修们根本没法儿上,互相叫对方去绊住那阴诡之物。推搡着,又开始叫骂:“到底是谁把它们招来的!”
“不是说定了今日去那街尾大宅里调查?咱们一起去的, 能怪谁!”
“好了。”赵衔月厉声道, “争吵无用。想办法将它们引回蒋宅中, 重新封住它们!”
关熠思量,当即安排众修分工。
莺然在楼上手握窗棂,紧张观望。
但没有出声与关熠相认。
她和徐离陵刚来北境不久,关熠与赵衔月便紧随而来,还恰好在这众修避讳的三堂街与她相遇。
加之岳朝秋那样简单给了她客卿令,张复弦白日所言神女和天宿宫的动作,这些的巧合令她不得不起疑——
这一切的安排,会不会又是神女想引徐离陵入彀的计谋?
她相信关熠,他绝不会帮别人害她、害徐离陵。
但她不相信赵衔月。
倘若她在这时与关熠相认,会不会暴露徐离陵,会不会连累徐离陵入险境?
莺然拿不准,只能观望。
但——
倘若那些东西真伤及关熠,她也一定会出手。
即便身处险境,她也不可能看着关熠死。
莺然留心那些阴诡之物,以阴阳道术观之。发觉它们与喜伯等人有几分相似——是亡物,但只要自压气息,便不会让人看出异样。
它们周身逸散的诡氛中,还隐藏着淡淡的魔气。
那魔气若圣魔城越来越血秽的雨,明明魔气很浓,却被血气与阴气遮掩,常人很难留意到。
这东西与魔有关。
且必定与白日刚见过的张复弦脱不了干系。
莺然问徐离陵:“这是什么?”
徐离陵:“冥魔。”
莺然一怔,忆起在无隐村时,大花所言——神女说,未来无隐村会投靠圣魔,练就冥魔之道,屠戮云州大地。
可无隐村人如今都生活在无隐芥子里。这段时日以来,已被她陆续超度许多。
为何还会出现冥魔?
莺然攥紧徐离陵的手,盯着楼下跑来跑去的众修,略失神。
很快,她想通。
出现便出现吧。
就如千年前,很多命定的轨迹,她和神女都无力更改。但只要有微末偏差,便足够了。
这些冥魔远没有无隐村人化作的冥魔强,以她观测,她能对付。
不过为求保险,她还是问徐离陵:“这些冥魔,用鹤霄九冥诀第三章第七式可对付吗?”
徐离陵:“可。”
莺然定下心。
徐离陵又漫不经心道:“但倘若以魔气灌魂,改鬼道魂脉,再以邪冥之道以杀炼魂。下界,便无人能杀冥魔。”
莺然沉默。
莺然白了徐离陵一眼:“你到底是帮谁的?”
徐离陵反手将她的手包握在掌心,另一手将她拥入怀中。
莺然轻哼一声,垂眸继续观望。心中却道难怪神女恐惧他。
他只消看两眼冥魔,便知其欠缺之处。随口提点,便是下界众生无力招架的狠绝。
三堂街上。
关熠与赵衔月也非等闲之辈。
关熠不再嘻嘻哈哈,赵衔月出招凌厉。辅以六名阴阳道修结阵,一步一步将冥魔引回街尾蒋宅。
那一处寒雾茫茫,莺然看不真切。
只见众人隐于雾中,两刻钟后,皆后怕地从雾里跑出来。
他们不再喊叫,正常说着话,离得远,莺然听不清。默默为他们松了口气。
目送他们敲开斜对面的客栈,住进了客栈里。
莺然:“他们竟然就住在三堂街……”
徐离陵对他们并不在意:“时辰不早,吃夜宵吗?”
这会儿已近亥时。
莺然回家后没吃东西,确实饿了,只是方才全神贯注留心关熠,没在意。
她点点头,与徐离陵下楼去。将下午买的生汤面煮了分吃,又喝了杯北境独有的热棘果茶。
酸酸甜甜的,还行,不过不是很合莺然口味。
徐离陵:“下次买别的。”
莺然“嗯”了声。和他一起上楼,沐浴前,犹犹豫豫一会儿,叫了他一起。
主要是方才刚见了冥魔,了然这里真的闹鬼。
她担心还有旁的恶鬼。倒不是打不过,只是那模样着实恐怖狰狞,便顾不上徐离陵会不会同她闹了。
不过今日徐离陵脱了衣袍和她一起洗,什么也没做。
至多在洗完后,帮她擦了身子。
待收拾完脏衣,一起歇下。
他身上沾了些许寒气,她钻入他怀里,想为他暖暖。
然而没让他身子暖起来,反倒让她也觉得冷了,又默默远离他。
徐离陵却箍着她的腰,将她按住。
莺然挣扎,同他你推我按地来回玩闹,至她觉着不冷了,才安分下来,重又钻入他怀里。
*
在北境不用出门的日子,很快活。
北境风大,院里的梅花又开得极旺盛,每日早晨起来,都会有被风刮断的细枝。
徐离陵将那些断落的花枝捡起,放在窗台上,用水养着。
一两日下来,梅花落了水面,只剩秃枝,将枝与花重新倒回梅花树下,做花树养料。
如此,莺然也不会心疼平白折了梅枝,又能在屋里闻到梅香。
每日茶余饭后,徐离陵还会陪她在二楼,睡在躺椅上,晒晒太阳。
两张躺椅间的小桌上,会放上蜜饯或切好的瓜果、茶水,给她做零嘴。
徐离陵和她分睡了两日躺椅,就开始和她挤同一张。
冬日天冷,与他挤在一起,嗅着他身上松雪冷香,暖和又清爽。
绒毯盖着半身,阳光暖融融,叫人舒坦得直犯困。
但莺然还是说他:“你既要同我睡一张躺椅,何必买两张呢?”
浪费。
徐离陵:“吵架时就不睡同一张了。”
莺然白他一眼,又笑起来,与他俯瞰街景。
这几日,说是俯瞰街景,实则是在看关熠等人。
她担心过他们会不会发现,但徐离陵道:“屋内有玄道机关。”
莺然明了:难怪屋内那取暖的机关能阻隔窗外寒风,原来是全然屏护了这间屋子。
只要旁人不刻意用法术探查,就不会发现端倪。
她倒也不是故意盯着关熠等人。
实在是关熠一行人日日在街上转悠,东家跑李家问。
即便她听不清声音,也明白他们的道心试,是调查三堂街的闹鬼事件了。
且看了这几日,她发觉赵衔月有秘密。
赵衔月非阴阳道修,却能频繁拿出与阴阳道有关之物。
前两日赵衔月腰间,还多了一个雕奇异花纹的龙骨玉环。
那花纹像阴阳道中罕见的护魂之花:朱茯花。
那会儿她盯着赵衔月的龙骨玉环看了好一会儿,徐离陵冷不丁道:“那里边有一个魂魄。”
莺然诧异:“你怎么知道?”
徐离陵:“那龙骨玉烧以安魂朱茯,已炼成拘魂环。朱茯在阳下泛莹红,代表里面有一只正在养护的魂魄。”
莺然不解:“她养护魂魄,为何还要将其带出来,在烈阳下行走?”
徐离陵:“找人。”
莺然:“为魂魄找,还是自己找?”
徐离陵:“且再看。”
但只看,还是难以明确赵衔月究竟要做什么。
徐离陵魔战时曾在此停留过,莺然担心她所做之事、所携之魂与他有关。
思量之下,派出了大花。
原本是想叫小黄去的。
但徐离陵道:“她认得出小黄,也认得出大花。”
虽然他没和赵衔月接触过,但凭莺然同她交手之事,也能猜出赵衔月知道的事不少。
莺然苦恼这该如何打探之际。
大花骄傲:“这还不简单,我叫附近的猫掩护我去偷听就是了。”
莺然当即让徐离陵煮了鱼汤,向它奉上,高呼:“大花大人英明。”
大花的小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头也昂得高高的,要求每天都有鱼吃。
这不是难事,三堂街就有卖鱼的。
莺然不想出门,给了它灵片,让它自己每天去和小猫交流时买。
其实它一直觉得自己可以顺手拿一条,反正谁会跟小猫咪计较呢?
但莺然不许它拿。
所以它只能出卖劳动力换灵片买鱼咯——每天偷偷叼一条大鱼就跑,把灵片扔下就行。
买了鱼,和三堂街的猫们一起吃,一起抱团取暖,然后在它们的掩护下偷听——因为三堂街的猫听不懂人话。
而后回家。
大花师傅便这般,每天从赵衔月出门起,开始它忙碌的一天。
待晚上吃饭时,它再回家。吃着热乎乎的饭菜,在桌边和莺然说听到了什么。
头两天没什么收获。
这一日大花得到的消息,令莺然震惊。
它道:“赵衔月是帮她拘魂环里的鬼来找夫君的,不过,又不肯放那魂魄出来。说是那魂魄尘世游荡了近八百年,实在太虚弱了。当年若不是赵衔月找到她,救了她,她可能都要魂飞魄散了……”
“我听不见魂魄说话,但魂魄谢赵衔月,赵衔月说不必谢,她也有她的目的,需要那魂魄帮她的忙……”
说完这些,大花又偷偷用系统音同莺然道:“还有,赵衔月好像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我听见她和鬼魂说,她的夙愿已经完成,徐离陵离开了飞霄城,没有踏灭飞霄。”
“我的剧情梗概都没提飞霄覆灭之事,她为何先前笃定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并且一直在提防阻止呢?”
莺然沉吟:“你去试探神女系统有关剧情,不要透露我们的信息。若试探不成,就再观察观察。”
大花:“嗯。”
这下就算不为鱼,它也得去弄清楚赵衔月的底细了。
吃完晚饭,它没有休息就跑出去。
徐离陵收拾碗筷。
莺然与徐离陵说那游荡了八百年的魂魄之事,心疑当真与他有关:“你七百年前来过,那魂魄八百年前就在……不过她是来找夫君的,和你会有什么关系呢?”
徐离陵:“不知道。”
左右不是来找他的。
他毫不关心,莺然无奈,坐在堂屋独自想。
厨房里传来洗碗的水声,片刻后,水声停了。
莺然倏地回神,发现天飘碎白。
她走到廊下,仰头望。
碎白在烛火光中,若漫天细小的流星,落地化雨。
下雪了。
徐离陵正要从厨房里出来。
从堂屋到厨房,短短几步路,莺然还是取了伞到厨房去接他。
莺然:“下雪了,不知明日能否玩雪?”
徐离陵:“这场雪下不大,很快就停。”
莺然“哦”了声。
徐离陵:“过两日会有大雪,到时你可以玩。”
莺然点点头,思量片刻:“那明日我们出门采买去吧。”
距上次采买已过六日,家中养着肥猫胖狗和飞驹,吃用都消耗得快,已经见底了。
若要下大雪,得赶着下雪前出门,不然等下了大雪,就不便出行了。
徐离陵应下。
今日雪虽不大,但湿意更添刺骨之寒。
他去烧热水,让莺然早早上楼沐浴,回房中歇息。
时辰太早,莺然睡不着,在躺椅上盖着薄毯,背《鹤霄九冥诀》第四卷章。
她的修为已至三阶臻境,估摸着在入仙道秘境前,能升至四阶。
玄道修行,从第四阶开始,才算真正摸到道的门,此后阶阶皆是坎。
故而大多秘籍从第四卷章开始,会越来越晦涩难懂。
但《鹤霄九冥诀》却不一样。原本便是不疾不徐、大道至简的写法,加以徐离陵后添之备注与修改,读背起来格外顺畅。
她潜心而读,不曾留意窗外三堂街动向。
忽听一声大喝,惊了一惊,从书中回神。
起身朝楼下望,竟是众阴阳道修紧紧抱团,关熠与赵衔月各自持剑护在他们前后,各自提防街头街尾。
被护着的阴阳道修都靠近关熠,与赵衔月拉开距离,惊慌又气愤地瞪着她。
有人喝问:“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都已经查清三堂街鬼物与拔狱谷有关,那新出现的魔道鬼物,亦并非我等能够解决。我等只需回禀宗中,任务便算完成。你为何又要招惹祸端!”
有人先开口,便如洪水泄闸,其余人也纷纷抱怨不满。
“这几日我便觉着你处处不对劲,你身上携鬼道之物,你当我们真不知晓?不过念及你父亲乃堂堂玄道栋梁,才不曾多言。却未曾想,你今晚竟有意引出那魔道鬼物,来残害我们!”
“关熠道友,我看你的同门怕是入了邪魔道了!你当如何处置!”
关熠倒镇定,只转头向赵衔月问了一声什么。
他声音不大,模糊在夜风呼啸声中,莺然听不清。
但他神色镇定,料想并无敌意。
果真六名阴阳道修不满,质问:“你们是一伙的,存心害我们性命?”
“若要害你们性命,我等便无需护你们。”
赵衔月厉声,又轻声说了什么。
她说了很多,但同样隔得太远。
在寂静长街上,莺然只听见只言片语。
“帮忙……为玄道……如何知晓……尔等自不必管……为……一尽绵薄之力。”
六名阴阳道修闻言,神情渐平和,声音也低了下来。
莺然自然也听不清了。
只见他们皆面露难色,环望四顾,似在表达“我等难以招架”的意思。
赵衔月沉声:“我会保尔等性命无虞……”
话音刚落,街市忽静,风停雪止,寂如大荒。
莺然心头一紧,暗叫不妙。
下一瞬,就见四面八方的黑暗里都有邪物隐现,将他们团团围困,成极杀之阵。
莺然已沐浴过,将发簪放到了枕边。
这会儿忙去取来,以防万一。
从窗边到床边来回的功夫,不过须臾,再见众修,却已尽皆受伤。
唯独关熠只形容狼狈,不曾伤。他油滑得很,始终不尽全力,三分气力保他人,七分护自身。
赵衔月最是凄惨,她撑剑,大声呼喝。
但杀阵隔绝了她的声音,莺然听不清。
紧接着,就见斜对面的客栈高楼之巅,一道身影显现。
天地碎白纷飞,他玄袍猎猎,俯瞰众生之姿,蔑视长街众人。
竟是张复弦。
赵衔月望见他,神情安定,竟等的就是他!
对上冥魔,尚有生机。
对上张复弦,焉有命活?
但莺然留意到,逼杀关熠的冥魔有所止步,让关熠得以喘息。
六名阴阳道修对鬼物甚为敏锐,察觉后,都跑去和关熠一起。
莺然立刻了然——张复弦知道关熠和她的关系,还算给她几分薄面。
不过赵衔月就没那么好受了。
然而赵衔月也不慌乱,反倒一副终于逼出了他的神态,与张复弦交涉。
张复弦漫步长街房楼之顶,走近赵衔月,神态从漫不经心变为严肃,最后不知赵衔月说了什么,竟一笑,眸色却狠厉,亲自以杀招袭向赵衔月。
赵衔月不躲不避,举起了拘魂环,作势要将其捏碎。
就在张复弦极招将取赵衔月性命的刹那,他陡然似忌惮般停了手,后退两步。
杀阵撤了。
张复弦冷睨赵衔月,忽而讥笑,负手慢步离去,唇齿开合。
莺然听不清他的声音。
“你许是从你师父处听闻了旧事。想来你师父告知你此事,也是想你日后遇上我,能让我顾念当年他自诩圣魔旧时弟子的身份阻止圣魔杀我的旧情,留你一命。既如此,我不杀你。”
“回去告诉你师父,当年他救我之情,今日已尽。”
有声音自身后传来,漫不经心。
是徐离陵。
莺然回眸,徐离陵已脚步无声地走到她身后。
莺然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复述张复弦说的话,奇怪:“你听得清?”
徐离陵:“听得很清。”
莺然调侃:“你早些来就好了,他们说了很多话,我都听不清呢。”
徐离陵已沐浴过,仅穿素色单衣,手随意地搭在她腰窝。
莺然背倚他的胸膛,回身继续俯瞰。
忽听赵衔月急得高声大喝:“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想见她吗!”
莺然心神一凝。
街上赵衔月对着拘魂环焦躁道:“你不是一直想找他?我要你帮我之忙,便是劝他立誓不再与玄道为敌,要他与你归隐。”
“这不是你的心愿吗?你不是想和他在一起吗?你出来!你快出来啊!”
然而拘魂环毫无反应。
急得赵衔月一把将其摔在地上,大喊:“你出来啊!”
然而,只听一声“叮铃”冷响,清寂地响彻长夜。
飞雪化雨,满地潮湿。
玉环摔落泥泞中。
而当赵衔月对玉环急喊时,正要离去的魔竟脚步一顿,旋即快速离开。
像是,落荒而逃。
寻了八百年的故人可能就在眼前,竟不想相见吗?
莺然眼神悠远,竟能理解。
而赵衔月回过神来,惊慌爱惜地去捡玉环,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窗扉渐合,渐隔绝莺然眼前雪夜。
徐离陵:“戏看完了,睡吧,明日要早起出门。”
莺然回过神来,问徐离陵:“张复弦会为弦花归隐吗?”
徐离陵:“若以魔性常理推论,不会。魔都自私。”
他也是魔……
莺然轻叹,心中难免感怀。
徐离陵拥她上床,她渐平心绪。
躺进融暖被褥里,忽听大花道:“我瞧见你在看。”
莺然闭着眼应:“怎么了?”
大花犹疑:“赵衔月所言是真,她的拘魂环里,住的真是张复弦的亡妻。可……他们对彼此避而不见。”
莺然:“……嗯。”
大花低声:“我真担心你……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莺然:“不会的。”
大花沉吟,提及彼此心知肚明,但一直没说出口的事:“徐离陵待你这样好,可救世的任务,却一直没有进展。这说明他……他从未改变过灭世的想法。我不是说他不在乎你,只是也许命运,有时会叫人束手无策。你……就这样自信吗?”
莺然沉吟,莞尔轻声:“我爱得起,也输得起。”
无论结局如何,她都会尽力而为。
不悔,亦无畏。
????????
作者留言:
大花:我们莺然是这样的,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大不了我们回总部去做甜宠文女主[墨镜]莺然,我们走![好的] 小黄:我要去告诉魔头你要带女主人走[亲亲] 大花:别别别[求求你了]开玩笑开玩笑[求你了]你咋还当真了呢[无奈]还是不是兄弟了[问号]兄弟你看这事闹的[好的] 目前的进度算是步入收尾阶段啦 88个小红包[抱抱]
65. 第 65 章
霜前冷, 雪后寒。
这俗语在北境体现得更淋漓尽致。
莺然清晨起床,在屋内没什么感觉,开窗发现屋外挂了很长的冰柱。昨夜雪化的水也都在地上冻成了厚厚的冰, 叫她看着就打了个哆嗦。
徐离陵将窗户合上, 从衣柜里取了先前买的游荒族袍子给她穿。
一层里袄、一层背心、一层厚厚的护腿……最后是一件民风浓重的斜领毛皮袄子。
莺然照照镜子, 衣裳蓝红相间,颜色鲜亮,嵌着宝珠,还挺漂亮的。
她转身问徐离陵:“我像不像北境游荒族?”
就见徐离陵也穿上了游荒族的袍袄。
他寻常穿儒衫, 显得身量清瘦, 完全是个温润书生。
这游荒族袍袄,倒将他隐在衣下的身形都显出来了。宽肩窄腰, 劲身长腿, 蓝红之色、雪白皮毛, 更显高大、显出他平日隐在淡泊神态下的几分野性阴冷。
徐离陵正系腰带, 抬头看她一眼:“不像。”
莺然扁嘴哼他一声,坐到妆台前梳妆。
徐离陵系好腰带走来:“游荒族不梳这种发髻。”
他从她手中接过梳子,为她梳顺长发, 编起小辫。将小辫束在一起,果真多了几分异域风情。
只是……
莺然摸了摸辫中毛躁的地方, 一言难尽。
若她不出门,他给她梳的发髻便没有任何问题, 齐整漂亮。若她出门,他就总会出些差错,发髻弄歪, 碎发毛躁, 都是常有的事了。
莺然憋不住问:“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徐离陵神态一如既往, 显得无辜:“什么?”
莺然举起毛躁歪散的一条小辫子晃晃,“你手上没力气吗?还是被冷得没了知觉,抓不稳?”
徐离陵:“没知觉。”
莺然一怔,呆呆地盯着镜中的他:“真的假的?”
徐离陵将手伸来,她握住,用力掐,他也没有反应。
他白皙手背上多出几道指甲印,莺然轻抚着:“什么时候的事?只是手上没知觉,还是身上都没了知觉?”
徐离陵:“在飞霄城的后几日便如此,都没知觉。”
莺然双手合握他一只手,沉默良久。
她明知他五衰之事,可每每发觉他在一点点丧失五感,她都觉恍惚。
莺然侧头用脸贴了贴他的手背。
忽又想起,若是在飞霄城的后几日,他便没了知觉……那他与她同房,是怎么回事?
莺然不信徐离陵拿这种事骗她,他知道她肯定会担心的。
但她心里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他骗她也好,总比他真没了知觉要好。
莺然问他:“后几日,你与我同床也没知觉?”
这会儿她俨然像名医修,顾不上羞。
徐离陵:“没有。”
“那你是怎么……起来的呢?”
关于这方面,莺然终究有些吞吞吐吐。
徐离陵:“就这么起。”
什么叫就这么起?莺然蹙眉,手探进他袍下试探:“没感觉吗?”
徐离陵不答她。
她自己试探了会儿,意识到他似乎真的没有知觉——他没有反应。
莺然失神地要收回手。
徐离陵又按住她,片刻后,莺然感觉到了什么。
徐离陵:“不会叫你憋闷。”
他不是人,是魔。
不是一定要有感觉,才能有反应的。
莺然无语,这说的什么话?
但到底是夫妻,她没急着收回手,试探他到底是何种程度。
好一会儿,他没下文。往常他时间就久,莺然拿不准他到底是因为没知觉出不来了,还是怎的。
她问徐离陵:“一点感觉都没有?”
徐离陵:“弄脏了麻烦。”
莺然了然他的情况,收回手,拿湿帕子擦手:“没关系,你便是个太监,我也不会嫌你。”
徐离陵慢条斯理地重系裤带和腰带:“太监有太监的玩法。”
莺然斜他一眼,一言难尽。
原本还为他没了知觉,渐失常人感受而伤怀。
他这样浑不在意,还一如既往地说话无所顾忌,她就是想伤怀也伤不起来了。
他重理好衣袍,在她身后梳发。
说是没知觉,他自己的头发倒是梳得整齐。
莺然坏心眼地在他梳好后刻意扯散一绺。他随意地别进束发里,仍旧不在乎,与她下楼出门。
大花今日没出门,因为实在太冷。
不只它,它的猫友们也都不愿动弹。
莺然不勉强它,问:“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今日出门,给你们带回来。”
大花趴在飞驹身上揣手手:“你们今日出门啊?我很早就见你开窗了,怎么这会儿才下来。”
自是方才试探徐离陵耽误了时间。
莺然含糊道:“我们有我们的事,你问这做什么?”
大花咕哝:“你们出来迟啦,这会儿到街市去,都没新鲜鱼卖了。”
莺然调侃:“那我给你多买几条不新鲜的。”
大花开心起来,想说自己要每天吃十条,感受到徐离陵垂视的目光,又缩成胖球,“哦”了声。
同它和小黄交代好好看家,莺然与徐离陵出门去。
走到街市上,莺然感受到这游荒族袍子果真不一般。一路走来不仅不冷,还越发暖和。
利落地采买完接下来半个月的吃用,午时刚过,莺然拉着徐离陵,终于得偿所愿地进了北境最大的呼鹏酒楼吃饭。
北境酒楼与莺然去过的其他城菜色大有不同。皆取自北境当地异兽异草,徐离陵也能吃。菜单从小菜到大荤,莺然很多都没见过。
她点了三道菜,听徐离陵说的,这三道北境风味浓郁,是旁的地方绝对尝不到的。
三道菜甚为新奇,可惜皆不合胃口,她吃了一口就不想吃。
徐离陵点了三道,有北境风味,但又融合了江南人的口味,莺然倒颇爱吃。
不过北境菜分量极大,吃罢还剩许多。
出了呼鹏酒楼,和徐离陵又在街市上转了转,玩了些北境的新奇有趣玩意儿,方归家。
日子照常过。
两日后,真如徐离陵所言,天降大雪。
暮时过,夜色青黑。
鹅毛大雪若白绒絮漫天纷落。
莺然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惊喜地在院里望了好一会儿。
同样,也没见识过这样寒冷的天气。冷得没待住一刻钟,就跑回了屋里。
家家户户早早闭了门。
大花小黄和飞驹睡的一楼内间,莺然也叫徐离陵给他们安了取暖机关。
三小只窝在房间里,吃饭都不愿再出来。
莺然与徐离陵也早早上楼回了卧房,沐浴后穿着单衣,盖着绒毯,各自躺在躺椅上。
伴着窗外飞雪,喝着热果茶。
莺然看《鹤霄九冥诀》,徐离陵看《霸道魔尊爱上我》——这是莺然之前买的,她只读了一半,他都快看完了。
莺然看秘籍休憩时,有意调侃他问:“女主逃跑后怎样啦?”
徐离陵:“抓回来,吵架,逃跑。抓回来,吵架,逃跑。抓不回来,魔尊对手下发怒,找不到她你们就以死谢罪。”
莺然:……
明明她觉得挺好看一话本,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是这样的?
她问:“你们魔道中人,当真会如此吗?”
徐离陵:“什么?”
她揶揄:“纠缠不休,迁怒他人。”
徐离陵不置可否。
莺然想他方才复述剧情的语气,大约是觉着这般行为可笑,不再问下去,重又看秘籍。
天地缓缓,分外惬意。
莺然正凝神在脑中演练功法,隐感突破之兆。
忽听窗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大声呼喊:“为什么、总是、挑这样的天、出来!这种天、对那魔道冥物、大有裨益啊!”
“她是本该归黄泉之魂,留于人世太久,以至于如今明月星光都会伤到她。没办法,她只能在这样的日子现身。”
这是赵衔月的声音,深沉而暗含愧疚。
“可她,不是,不愿现身吗!”
修士们气喘吁吁。
莺然心神一凝,放下手中秘籍,没心思再看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俯瞰楼下。
大地已铺上一层薄白。
漫天霜色中,一行八人正从各处引来冥魔,向他们在客栈前布下的大阵汇集。
八人入阵,霎时阵光一闪,将冥魔隔绝在外。
六名阴阳道修各据一阵眼,合力苦撑。
赵衔月拿出玉环,急切地说着话,她越说越急,声音也越拔越高。
到最后近乎气急败坏地大吼:“此次,我为你牵连到了同行道友。你若再不出来,我不会再帮你见他第三次!”
纵使赵衔月有心为玄道阻止魔道大患,但她出身尊贵,自小众星捧月,也是很有脾气的。
莺然手轻搭窗棂观望。
良久,风雪中一玄袍身影漫步而来,杀意凛然,魔氛幽幽。
他嗓音携着雄浑威压,笑道:“赵姑娘,你可没有第二次保命的机会。”
仍不见环中魂影。
赵衔月颓然,握着拘魂环的手垂下,回身对众帮忙的阴阳道修低语,似在说抱歉。
她拿出一仙器,看样子是她师长给的保命法器。
众阴阳道修随即做好准备,随时收阵遁逃。
关熠掠阵护法,机灵地不去正面对上张复弦。
张复弦越发逼近了。
莺然回眸看徐离陵,他还在看《霸道魔尊爱上我》。
她轻踢他一脚:“你儿子来了。”
徐离陵:“我没儿子。”
但还是起身,放下话本走到她身边。
莺然回望楼下,凝神提防关熠有危险。
却见飞雪茫茫中,多了一道身影。
她一袭白衣,缥缈若飞雪所化,打着把白伞,立于众人之后,背对张复弦。
众人未察觉,皆警惕着张复弦。
独张复弦倏忽脚步一顿,瞳眸一窒。
仿佛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凝滞。
她慢慢抬起伞来,露出伞下面容。
莺然梦中,那灵动活泼的少女面容,再无往昔的明媚。
只余下满面若雪的苍凉、眉宇间化不开的哀愁。
赵衔月等人察觉张复弦异样,忽而回眸,见雪中女子,满面欣喜。
赵衔月快步上前,高声道:“我们说好的,我带你见他,你帮我劝他与你归隐,不再为魔作恶。”
弦花迟疑:“我……”
那轻灵若风的鬼音,对阴阳道修而言,比人言听得更清晰。
莺然自然也听得清晰。
赵衔月绕到她身前:“你怎么了?”
“我……”
赵衔月急道:“你什么,你要反悔?!”
弦花忽而抬高声音:“我……还能同我的小杏一起回家吗?”
张复弦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雪落他黑发玄袍,他久久没有回答。
赵衔月一怔,片刻后,望向张复弦,忽然明悟——
他不会为了弦花,放弃他的魔道霸业。
弦花向她深深欠身:“抱歉,弦花无力报恩。你们走吧,弦花会以此残魂,护你们安全回家。”
赵衔月对着张复弦启唇欲说什么,最终只余质问:“为什么?”
张复弦不语,不动的神情,在飞雪中显得格外冰冷。
莺然想,不知他在想什么。
赵衔月气急,急快地向张复弦走了两步,怒道:“她不是你的妻子吗?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吗?你找了她八百年,如今她就在你面前,你得偿所愿,你在犹豫什么?”
“你当初,不是为了她入的魔吗!”
张复弦满目平静,反问赵衔月:“与你何干?”
赵衔月一愣。
张复弦似在思量。此刻终于思量罢,收刀,向弦花靠近:“我们当然能一起回家。”
“你的身体,我一直都用寒极棺好好养护着。这八百年来,我亦日复一日地在寻找复生你的方法。如今我已有头绪,虽不知成果如何,但就算失败也没事,你不用害怕。”
“如今,我是拔狱谷主。以后,无论你生也好,死也罢,你都会是拔狱谷主夫人。”
弦花背对着他,始终没有看他。
他脚步轻快,离弦花越来越近:“你现在太虚弱,不宜长久现身人世。有什么话,随我回去再说,好吗?”
弦花不为所动。
就在张复弦离她还有十步之远时,她忽开口,不死心般问道:“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张复弦脚步慢慢顿住,终停在了离她八步远处。
他道:“弦花,八百年过去了。”
弦花:“我知道。”
他道:“八百年太久,这世间很多事都会变。你可能想象不到,这些年我经历了什么,又做过什么,你现在同我说这样的话……”
他笑了。
笑得像莺然梦里那位苍老的张杏生面对自己妻子,满面无奈的模样。
却又有什么变了。
他道:“你还和从前一样天真。太多话不便为外人道,咱们回去,好好谈一谈。”
弦花轻声问:“既然你不愿和我回家,我又为何要跟你回去?”
张复弦蹙了眉:“你忘了你当年是怎么死的吗?是玄道坑杀了你。”
赵衔月早有听闻,并不惊讶。
关熠亦然。
六名阴阳道修像看大戏般吃惊。
弦花:“所以呢?”
张复弦:“你问我所以?”
弦花:“所以,我就也要和你一起,去杀尽天下玄道修士吗?”
张复弦:“你不必杀他们。”
弦花忽颤了声:“可你要杀。”
张复弦轻笑出声,似无意间夹带讥讽:“你还是那样心地善良。纵使玄道欺你,你依旧心慈手软,不愿离开玄道,不愿离开安城。”
“我是怕你……”
她声音很轻,轻得像雪,叫人险些抓不住。
张复弦盯着她始终不肯转过来的身影,沉声道:“你怕我什么?怕我会伤害你吗?只要你跟我走,我保证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永远都不会有第二个拔狱谷主夫人!”
“我怕你……被人欺负。”
弦花像孩子般捂住眼睛,身子微微颤动,“外面那样乱,你只是一个年老体弱的医修,我们离开了安城,该去何处安家呢?旁人欺负你怎么办?我知道……我打不过他们啊!”
天地恍惚,倏然一静。
只听雪中,有鬼低低抽泣。
“我怕你成了魔,杀了这么多的人,仇家无数,终有一日……不得好死,不得善终,下十八层地狱,魂飞魄散,没有来生啊!”
张复弦嘴唇动了动,终是不语。
弦花深吸口气,抹去脸上痕迹,放下手,轻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家?”
张复弦遥望无垠黑夜,又望她,向她伸出手,温柔笑道:“有什么话,跟我回去再说吧,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骗子。
莺然心道。
弦花摇了摇头:“我不会跟你走。”
张复弦蹙眉向她伸出手,欲抓她来:“弦花!”
弦花:“你不是我的小杏。”
张复弦动作一顿。
弦花终于回过身来,看向张复弦。
她笑起来:“你和我的小杏年轻时,长得好像啊。可你不是他。我的小杏很好的,他很听我的话。他是个大夫,他不会滥杀无辜的。”
“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很爱我的。”
“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很温柔,很珍惜。就算我做错了事,我无理取闹,跟他吵架,他的眼睛,也会对我笑。”
“你不一样……”
“你的眼睛,好冷啊。看着我的时候,好冷啊……”
张复弦视线晃动不定,突然,变得不再看弦花。
莺然想: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像她有时候,也不知道徐离陵在想什么一样。
弦花对赵衔月等人行礼,温声道:“你们走吧,多谢你们。真是对不起,弦花是一介残魂,大恩无以为报,只盼来生能够报答。”
她深深欠身。
赵衔月却没立即要走。
六名阴阳道修亦犹疑。
关熠盯着张复弦,目光好像通过他,想到了些什么。
沉默须臾。
这须臾却像年年岁岁那样漫长。
赵衔月终是拿着拘魂环向弦花走近:“走,我们回乙玄道一,我送你入轮回。”
弦花惊讶,又笑道:“不用了。多谢你,赵姑娘,我会自己走的。”
赵衔月:“你自己走不了的。没有拘魂环和安魂朱茯,太阳一出,你就散了!”
张复弦闻声怔然,终于再度看向弦花。
一阴阳道修憋了半晌,终是憋不住了,对着张复弦道:“人死入九幽黄泉,乃天道轮回之理。生人纠缠不休,执念深重不肯放手,亡魂便难安息。从黄泉走回人间,为解生人愁绪。”
“你八百年无休无止,要她走回来看你。你让她看见的,却又是面目全非的你。你误她八百年轮回,真是害死她了!”
话音一出,身旁阴阳道友皆侧目,满眼钦佩。
同为阴阳道修,自然都知晓此理,可他们不敢说。
眼前之人,可是拔狱谷主,当世两位魔尊之一啊!
这名阴阳道修说完,亦是一僵,面露后悔,低下头。
关熠蹙眉,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更为凝重。
张复弦对着弦花轻描淡写道:“无妨,我有办法为你养魂,帮你凝魂。”
一个魔道,非正统阴阳门,能有什么方法?
怕不是歪魔邪道之法!
六名阴阳道修皆蹙眉,但不敢再说。
弦花:“我不要。”
张复弦再度向她走近,终是握住了她执伞的手:“我知你担忧。你放心,我不会用你不能接受的法子。”
弦花在他说话时盯着他,在他说完后,忽的用力甩开他,后退一步:“我说了我不要!”
他的手被甩开,伞亦被猛地甩落在地。
飞雪穿她身而过。
她好像更加苍白透明了些。
赵衔月欲上前拾伞,张复弦忽冷眼盯住她,令她怔在原地。
先前那指责张复弦的阴阳道修欲言又止,又止不住,不过不复先前愤慨,低声道:“她很虚弱,接触太多人世间的东西,会伤魂的。雪乃天地之华,她不能碰的……”
张复弦闻言未语,走到一旁,低身去捡伞。
弦花:“你不是我的小杏……”
她闭上嘴,不想再说下去。可忍了忍,本就心魂有损,死后亦不曾得过恢复,终是无法忍住,心想即所言。
“你已经不再爱我……我的小杏很爱我的。我不想相信你是小杏,我不愿意相信啊!”
“我不想再看见你,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我不想看见你看着我、毫无波动、只有计较与衡量利弊的眼睛,我怕,我怕……”
她捂住嘴,不想再说,可止不住,她止不住,“我怕我记忆里的小杏,全都变成现在的你的模样,我不愿意,我不想这样……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既然你如今想做魔尊,那你就做你的魔尊好了。你就当没有再见过我,我也当没有再见过你。”
“我的小杏,就还是那个和我一起长大,不敢爬树也会为了我去爬树,给我摘果子,很小的时候就答应我,会照顾我一辈子,来世,来来世,生生世世都照顾我一辈子,眼里只有我的小杏……”
她捂着嘴蹲下身去,所有的话语,都化在哭声里。
“为什么会这样……你思念了我八百年,我都能感觉得到……我也找了你八百年,可是我分不清方向,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我不知道要往哪儿走……”
“人世一直在变,我想着找到你就好了,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张复弦拿了伞,打在弦花头顶,为她遮雪。
他没有回答她,只道:“跟我走。”
三个字,决断得残忍。
莺然握紧窗棂,眸光凝沉。
赵衔月心神一狠,一手拔剑,一手拿着拘魂环冲向弦花:“快过来,我带你走。”
纵使这并非她初心,纵使此刻将弦花留给张复弦更有利。
但她仍旧要带弦花走,要如弦花的心愿,保住她最珍贵的记忆。
那是这一缕残魂,仅剩的东西了。
弦花望向赵衔月,满面来不及拭去的血泪。
那先前出声的阴阳道修亦狠狠心,冲过去,大叫道:“弦花姑娘你快走,为生者解哀,为亡者安魂,乃是阴阳道修都该铭记的立道本心!啊啊啊!!!”
他怕死了,大喊大叫是在为自己壮胆。
其余五名阴阳道修踟蹰,终是跟着一起冲上去,也都怕得很。
可道心都喊出来了,他们还能咋办。
关熠在一旁,扶剑而立,不动声色。
张复弦淡淡睨向冲来的七人,一手将伞轻掷,伞高高飞起,飘悬弦花头顶,缓缓落下。
他玄影一散,刹那间出现在赵衔月等人面前,掌运魔威,极招倾轧而下。
赵衔月等人未能近身,便已全无招架之力。
弦花惊愕,欲冲过去阻挡,可她太虚弱,淋了雪,根本无法再行动。
莺然手撑窗棂,运功要翻出去拦下张复弦。
徐离陵忽按住她的手。
莺然蹙眉瞪他。
下一瞬,便见他披了件外袍,已在雪夜之中。
儒袍在雪中翻飞。
他长指如剑,凝无匹魔威,点向张复弦眉心。
张复弦瞳孔猛然收紧。
莺然下一个眨眼,他已飞出去,在满目霜白的长街上滑出一道长长血痕,呕出一大口血。
赵衔月等人也皆受魔威摔落在地,浑身骨肉被碾压般痛。
伞落了下来,遮在弦花身上。
徐离陵收势,慢条斯理地理着稍许凌乱的袍袖。
莺然松了口气。
雪越下越大,将天地都染白。
白中一片赤红,刺目得叫人心惊。
弦花急唤:“小杏!”
六名阴阳道修惊诧地看着徐离陵。
一人惊喜道:“你是……秦道友的夫君!”
便听张复弦捂着心口站起来,向他恭敬地唤道:“父亲。”
六人的喜色僵在脸上,渐渐更加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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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六人:太好啦,是秦道友夫君,我们有救啦[亲亲] 还是六人:完蛋啦,是魔尊父亲,我们没救啦[小丑] 88个小红包[抱抱]
66. 第 66 章
众阴阳道修僵在原地, 不敢动弹,噤若寒蝉。
面对张复弦,他们还能产生拼尽全力或许能与之一博的希望。
但面对徐离陵, 他们脑中只剩下“若招惹了他, 一定会死”的恐惧。
徐离陵向张复弦走近。
张复弦忍伤行了一礼:“父亲, 您怎来了?”
徐离陵:“你母亲关心你,看着你,为你着急。”
张复弦一呆,仰头环望。
另一旁, 众修亦抬头四顾。
终于在客栈对面的小楼上, 凝神窥破机关幻象,看见一女子。
她一身单薄粉绿寝裙, 披件绒袄, 半倚坐在窗边, 正撇着嘴瞪人。
瞪的——他们顺着视线望去, 瞪的是徐离陵。
徐离陵神态平和,朝她看去。
她眯起了眼睛。若他就在她面前,她像是会给他两拳。
察觉到众人视线, 她转脸对关熠一笑。
关熠面露欣喜,向她招手。又歪头疑惑, 询问:你一直在楼上?怎么不找我?
莺然以眼神示意:再说。
关熠点点头。
众修视线在关熠与莺然间来回,心想她和关熠关系很好, 应当不会为张复弦杀他们吧?
此刻,长街众人都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隐隐明白,她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但看她脸色, 他们看不出她意向如何。
她目光落向弦花, 又转向张复弦:“我不会阻拦你带走弦花。”
张复弦闻言, 明显松了口气,向她颔首致意。
六名阴阳道修形容颓丧。赵衔月满面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张复弦面有淡淡喜色,快步向弦花走去。
弦花颓然地在伞下低着头,身影缥缈,长发飞乱,若被风摧折的花枝。
莺然却又道:“不过,我要你立誓。待弦花神魂恢复,有自择前路之力时,你要放她自己选择,不得强留。”
张复弦一怔。
众修亦惊奇,再次抬眸仰望那高楼上的女子。
融暖烛火自她身后倾洒。
在这漫漫幽暗雪夜之中,她恍若梦中而现,俯瞰着人间。
莺然声音温吞:“你若不答应,就不得带走弦花。”
张复弦思量须臾,抬首微笑:“好,我发誓。”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莺然不信。
即便徐离陵是魔,她也不会否认,魔性的狡诈与阴险。
她神色毫无改变:“若你违誓,我会叫怀真杀了你。”
此言一出,俱是怔然、俱是难以置信。
六名阴阳道修与赵衔月,也俱是心中轻叹。
没人把她这句话当回事。
毕竟,张复弦可是拔狱谷主,魔道魔尊。
徐离陵岂会为她,在这玄魔战起之刻,抹杀魔道如此大将。
独张复弦神色微变,有所迟疑地观察徐离陵。
便听徐离陵道:“我们家,一向由你母亲做主。”
她说杀,便是杀。
长街霎时肃然无声。
赵衔月暗暗惊愕,望向楼中女子。
她神态寻常,因杏眸不笑也清透,显得格外亲和温婉。
可她的分量、她的决断,皆超出了赵衔月的意料。
张复弦不复轻快,沉沉应了声:“是。”
缓步走近弦花。
经过赵衔月等人身前,莺然又道:“麻烦赵姑娘放他们走吧,作为交换——”
莺然望向徐离陵。
赵衔月想要的是张复弦放弃他的布局。但此事事关魔道发展。
而有关魔道的事,莺然并不想轻易替徐离陵抉择。
她不言语,徐离陵也明了她意。
他道:“张复弦不得再研修冥魔之道。”
赵衔月脸上霎时绽放光彩。
莺然暗自诧异,觉得这交易太重了些。但转念又明白了什么,不禁朝徐离陵笑了。
她转面对赵衔月道:“正如怀真所言,这个交易,不知赵姑娘是否满意?”
赵衔月哪有本事放旁人走,无本的买卖,她自是满意。
不过……
她硬着头皮,还是想多问两句:“可以。不过,我有话想问你。”
莺然:“请说。”
赵衔月:“张复弦已到如此地步,为何要给张复弦与弦花重修旧好的机会?”
在她看来,莺然给张复弦的时限,便是这个目的。
莺然:“并非机会。而是除了他,还有谁能为助弦花修复神魂,不惜一切代价?你能吗?”
赵衔月语塞。
莺然又问六名阴阳道修:“你们能吗?”
六名阴阳道修望天望地。
一时激愤而战可以,但常年累月地耗费心神,去养一个不应长久留于人世的魂魄,他们都做不到。
他们还要自己修道呢。
莺然对赵衔月笑。
她不欲教导谁,但赵衔月底细不明,又身居高位,她终究多说了几句:“以弦花如今的状态,她若直接入九幽轮回,多半会魂散轮回道。”
“赵姑娘,或许在你看来,玄道之士,为道而死,是理所当然。为一时激愤而冲杀,更是快意恩仇,死生无怨。弦花如今留在张复弦身边,实在太委曲求全。”
“但倘若是你的父亲被困,你是宁愿他死,还是愿意他苟活下来,等待有朝一日与你重逢呢?”
虽这比喻令赵衔月不快,但赵衔月也非蠢人,听出了莺然的话中意。
她有所失神——莺然所言,倒是与她师父的教导异曲同工。
她师父玉虚风本不欲收她为徒。
她因前世的二师兄之故,强行拜师后,她师父发觉她意图对上徐离陵,便与她道:“你要明白,你要做的究竟是什么。而非随他人之言,因万众皆往,便也随之愤而冲杀。”
赵衔月无声地思量着:
前世,徐离陵并没有夫人。
再往前许多世,听二师兄说,徐离陵也一直是孤身一人。便是二师兄有同僚想以情感化,也连他的身都近不得半分。
更遑论谈情。
徐离陵之残忍冷漠,若非二师兄阴差阳错选中此界,他说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对上。
这样一个魔有了妻子。
赵衔月原以为,莺然应是徐离陵打发时间的玩物。或许有几分怜爱,却也绝非真情实意。
与莺然在乙玄道一交锋试探后,莺然的温吞,面对徐离陵时的小意、依赖,更让她觉得,莺然是个娇弱的、依附着徐离陵,听他指挥的人。
可今夜这一切告诉她:
这是个不凡的女子。
她甚至能左右徐离陵的决策与行动。
若是从她下手……
赵衔月若有所思。
待回过神来,只见张复弦已揽住低垂着脑袋的弦花,带她离开。
夜深了,雪还在下,有风起,更是寒。
莺然招手叫徐离陵快回来。
徐离陵纵身回屋。
莺然对关熠关切:“快回去休息吧,天太冷了。”
而后帮刚回屋的徐离陵掸去身上落雪,颇心疼他:“你身上太冷了,待会儿再去洗个热水澡暖暖……”
徐离陵应下,随手将窗户关上。
长街众人仰望那扇合上的窗,愣怔半晌。
关熠率先往客栈走去。
赵衔月沉默跟上。
六名阴阳道修跟随,回想起莺然施展的六道剑法,忽觉一切有了解释。
有人憋不住问关熠:“那真是你妹妹?”
关熠得意:“那当然。”
他们感慨,又道:“那个圣……额……”
他们不知该如何称呼,顿了顿:“他,就是你妹夫……真的会听你妹妹话?”
关熠沉默须臾,笑道:“那当然。当初在云水县时,他扮做一凡人书生也要跟我妹妹在一起呢。他赚钱来他织布,他洗衣来他做饭……”
“那你妹妹做什么?”
“玩啊。”
“就玩啊?”
“那怎么啦?能娶到我家莺莺是他的福气。像我家莺莺这样好的姑娘,嫁给谁都会过得很幸福。但徐离陵若遇不上我家莺莺,哼哼……”
“怎样?”
“他连媳妇儿都没有!”
“……”
六名阴阳道修无语,撇嘴,心道他真是大放厥词。
赵衔月第一反应也是如此。
但转念想到前世听闻,发觉——关熠说得还真对。
*
大雪下了一夜,天亮后小了些。
天实在太冷,大花小黄和飞驹都窝在楼下房里不愿出门。
徐离陵还要去做饭烧水,莺然颇为心疼,叫他别烧了。拿了些干粮上楼来,要随意热一热吃。
徐离陵喂了家里的三只小胖后上楼。
莺然在屋内放好吃食,打算一整日都窝在楼上吃了睡,睡了玩时,见徐离陵拿了炭炉和一些肉菜上来。
莺然惊喜,道他心细。
将炭炉放在窗边,食材放在矮桌上,一边烤肉一边赏雪,甚是惬意。
窗外白茫茫一片,鲜有人上街。
三堂街上,昨夜的痕迹也都被大雪掩盖。
冥魔之事已解决,莺然吃着徐离陵烤好的肉:“他们过两日应该要离开北境城了吧。”
原还想既然暴露了,就和关熠说说话的。
但徐离陵今早说,这雪三日内都不会停,这次大概没什么说话机会了。
莺然转念又想到昨夜,徐离陵要张复弦断修冥魔之道。
原本睡前她要同徐离陵说说的,但徐离陵去沐浴,后来她也忘了说。
这会儿闲来无事,她问:“你可是有意让张复弦远离魔道修行?”
如此,张复弦也更有机会陪伴弦花。或许,能变回从前那个张杏生呢?
徐离陵为她烤着肉:“不是你想?”
因为知道她想,他才那样说。
莺然心知肚明,对他笑弯了眼,低头凑近他,拿额头贴了贴他。
徐离陵微抬下巴,顺势碰了碰她的唇。
莺然蹭蹭他的鼻尖,他咬了下她的脸。莺然扁嘴,咬了口他的唇,在他要咬回来时,急忙要撤身。
然她还是没撤得及,被他一把扼住后颈,吻住双唇。
他没咬她。
莺然暗喜,下一瞬感到他一口咬在她舌尖上,她惊呼一声。
徐离陵云淡风轻地抽身,继续烤肉。
莺然气闷地掐他脸。
他让她掐了好一会儿,方一手止住她,一手抵住她低垂下来、靠近炭炉的裙摆:“当心。”
莺然撇嘴,坐回躺椅上惬意地躺着。他继续给她烤肉,她则吃起徐离陵洗过的莓果。
这莓果是他们先前上街去买到的,贵极了。
七分甜三分酸,气味清香,极好吃。
莺然连吃三颗。
瞥眼坐在炉边的徐离陵,还是怜他,拿了一颗递到他嘴边喂他。
徐离陵张嘴吃了,又顺口咬她指尖。
莺然哼他一声,又拿一颗喂他:“不许咬啦。”
徐离陵还是咬,顺着她的指尖,咬到她手,再咬到雪白的腕子,隔着轻薄的衣袖,轻咬至她粉颈。
莺然被压躺在躺椅上,爬不起来,与他挣扎嬉闹一番,闻到碳火味,用手捂住他又要倾压下来的唇:“东西要烤焦了。”
徐离陵随意地踢翻了炭炉上的架子,继续在躺椅上同她歪缠。
他垂落的长发冰凉,时而滑入她松开的衣襟,凉得她低呼一声。柔软的发尾又似黑蛇,在她雪肤上蜿蜒、随着动作游动,时而搔得她又笑又羞。
屋内本就不冷,这会儿渐热起来。
躺椅咯吱作响,莺然的衣袍都散开大半,只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忽的,她气息短促地低呼一声,按住他的手,撒娇般婉声:“不要……”
徐离陵:“嗯?”
他眸光晦暗,极近的注视着她,随着动作,像在无声道:可你不像你说的这般。
莺然微红着脸,自觉是热的:“你又没感觉。独我一人,有什么意思。”
徐离陵:“你有感觉就行。”
莺然轻声哼哼着,还是推他。但她平日里就抵不过他的力道,这会儿渐无力,更是抵挡不住。
窗外雪簌簌下,落地无声,却听,有水声。
莺然无意间瞥见窗外,忙道:“关窗,关窗……”
徐离陵:“昨日我下楼去,在楼下的位置,最多只能瞧见窗边,屋里一点儿都瞧不见。”
莺然了然他这是又有意戏弄她,急了,蹙着眉要起来:“去关窗!”
徐离陵这才一手按住她,半撑起身子,长臂一拂,将窗关上。
关罢,他反身回来,还要笑她。莺然胡乱骂他不要脸,不知羞耻。
徐离陵被她骂得好似颇得意趣,越发有兴致。
莺然渐渐骂不出,搂着他的脖颈,与他互相蹭了蹭面颊,小意疼惜地问:“当真,没半点感觉?”
徐离陵:“多少还是有一点。”
莺然轻轻“嗯”了两声,咕哝:“能有一点也好……”
她平躺在躺椅上,微仰着脸。碎发若白绢上的丝纹,缠贴在她微微汗湿的鬓侧。
徐离陵低下头来,轻吻她发间、吻她额头,眼睛,鼻尖。将吻到粉唇,他顿住:“有人来了。”
莺然一惊,迷蒙的眼瞬间清醒许多:“张复弦?”
徐离陵:“是关熠,还带了个人。”
莺然嘀咕:“雪这么大,不在家里待着,特意跑来做什么。”
话虽这样说,但知道关熠是关切她,她唇畔还是生出笑来。
徐离陵:“关心你得很。”
他语调淡泊,但莺然听出他的讥嘲,笑着娇嗔地推他一下:“快去给他们开门。”
徐离陵起了身,理理衣裳,套件外袍就要下楼去。
莺然忙叫住他:“穿厚些,外边冷。”
徐离陵:“你不是叫我快些。”
莺然白他一眼,懒得说他。
他身上好整理,衣衫都是整齐的,发也本就是散的,束起便可。去浴房洗了手,给她打了盆热水来,便下了楼。
莺然身上乱得厉害,先是擦了擦,而后又重穿里裤里衣,一件件把自己裹严实时,已能听见关熠唤妹夫的声音了。
她系好衣带,到窗边看了眼。
随关熠一同来的,竟是赵衔月。
赵衔月敏锐地察觉到她,抬眸望她。
莺然颔首回应,笑吟吟地唤:“关熠,赵姑娘。”
关熠对她挥挥手,与徐离陵进堂屋。
堂屋受一楼里间机关影响,也挺暖和的。莺然下楼来时,顺便将炭炉带了下来。
徐离陵见她提炭炉,她还在楼梯上,他便来接了,将炭炉提到桌边。
关熠:“你们家可真冷,客栈里暖和多了。”
莺然让徐离陵去厨房给他们烧水备茶:“楼上是暖和的。”
不过那是她和徐离陵的卧房,不能随意邀外人上去。
关熠也知晓。与她嬉笑寒暄两句,不再说道。
莺然又问:“你今日怎么冒着大雪来?”
关熠:“我昨日都知道你在这儿了,怎能不来看你。你当我跟你似的。”
他撇嘴,佯作不满。
莺然无奈地笑,有赵衔月在,不好解释她的提防。
但关熠和赵衔月都不是傻子,知她意。
赵衔月挑明:“我知道你提防我,今日我来,是有正事想跟你说。”
关熠面露无奈,以眼神向莺然示意:他也是被迫带赵衔月来的。
赵衔月昨夜半夜就去找他了,和他说了大半夜,他实在心烦。且他也有所考量,便终是同意了。
徐离陵这会儿端了茶来。
赵衔月随即沉默。
莺然也想打探赵衔月的底细,思量须臾,邀赵衔月上楼去。
自然不会邀她进卧房,而是到二楼堂屋,那边也摆了两张椅子呢。
莺然跟徐离陵说一声,唤赵衔月:“请随我来。”
徐离陵不言语,落座,饮茶。
关熠向徐离陵搭话,聊起剑道,歪缠着请徐离陵赐教。
他们说话间,莺然带赵衔月上了楼。
赵衔月拿出法器施展阵术,楼上楼下便两厢隔绝,听不见彼此声音。
莺然请她落座,自己也坐下:“赵姑娘想跟我说什么?”
赵衔月:“我需得先为之前轻视你的失礼,向你道歉。”
莺然颔首,表示无事。
她坦然接受道歉,并不装模作样。
赵衔月觉她心思敞亮,更为欣赏:“昨夜秦道友一番话,令我对道友心境明澈有所了解。见道友之行事,我认为,道友心存仁善,定不忍见众生苦厄,三界绝亡。”
莺然:“赵姑娘请直言。”
赵衔月肃色:“秦道友可知你夫君身份?”
莺然沉默不言,待她继续说。
赵衔月:“你可知,你夫君或将灭世?”
莺然神态不变。
赵衔月诧异:“你都知道?”
她顿了顿:“既如此,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请秦道友为苍生,与我一起阻止这场灭世魔祸。”
莺然问:“你想如何阻止?”
赵衔月:“实不相瞒,我曾有一番奇遇,一位天外来客和我说了许多超出当世之人认知之事……”
莺然凝神倾听,渐感诧异。
赵衔月虽没言明那番奇遇的细节,但从她的只言片语中,莺然已明了:
赵衔月所遇天外来客,竟是又一名任务者。
只不过他来的那回,神女和莺然都不在。也就是说,那不是此世,赵衔月是重生的。
那位任务者似乎也是阴差阳错进入此界,但与莺然不同,他很了解徐离陵的威名。是个经验老到的任务者。
故而来了之后,他直接摆烂,在乙玄道一混日子。
也因此,他结识了赵衔月。
后不知为何,他向赵衔月透露了许多有关徐离陵和他的事。
他本打算等徐离陵灭世之时,任务结束离开此界,却不知又为何,死在了赵衔月前面。
莺然留心着赵衔月说话时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态,听出赵衔月对那段过往有所隐瞒。
赵衔月说话的重点在徐离陵。
但所说的徐离陵的事,莺然大体都听过了。
她暗暗思索赵衔月的事。想那位任务者和赵衔月之间,似乎有一番他们自己的故事。
莺然神游天外。
赵衔月说罢,盯着她微微蹙眉:“秦道友难道不信我?”
莺然回神,轻轻摇头:“你待如何?”
赵衔月:“徐离陵之危险,你已分明。想要杀他,单凭我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我想,首先要做的,是阻止他获得森罗剑匣。”
莺然正色:“为何?”
赵衔月:“在某一世,徐离陵其实也在今年的九月,到达了乙玄道一。不同于现在,那时他身边没有你。”
“那时乙玄道一发现他身份后,他毫不犹豫地踏平了整座飞霄城。自此,他正式重现人世,玄魔大战再度全面爆发,云州彻底沦为邪魔炼狱。”
莺然思量着,这应是赵衔月前世之事。
赵衔月深沉道:“后来仙道秘境现世,徐离陵杀入秘境,取走森罗剑匣。将其炼化成一把诛道魔剑。这把诛道魔剑非同小可,有劈天斩地之威。我们若能阻止他获得这把魔剑,也算削弱了他一大助力。”
“至于之后该如何做……”
赵衔月眼中闪烁光芒,“我听那位天外来客说,若他不在,这世间大概率会有一位与徐离陵死战不休的神女。我向师父和我父亲都打听过,真的有。”
“虽不知为何,神女眼下不出世,但他们终有对上的一天。若我们削弱了徐离陵,我想,届时神女对上他,胜算就会大几分。”
赵衔月期待地问莺然:“你意下如何?”
莺然摇头:“不如何。”
赵衔月愣了愣:“可是我的计划有何不妥?”
莺然又摇头:“我会陪他拿到森罗剑匣。”
赵衔月:“然后?”
莺然:“没有然后。”
赵衔月蹙眉:“你……帮徐离陵?”
莺然沉默良久,走到窗边,望窗外纷飞白雪:“倘若,我不曾听闻他如何成魔,不曾亲眼见他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我或许会帮你。”
“我爱这世间的一切,纵使有人贪婪丑恶,有人不辨是非,但也有人有情有义,坚守本心。你看这世间的一草一木、这渺渺飞雪,都是那么的美。”
“可倘若我是徐离陵……”
“我只会憎恶这世间的一切。”
“他年幼时便走南闯北,护过云州八十二城,救过苍生无数,也曾为苍生除魔卫道。可一朝成魔,所有人都对他刀剑相向。他救过的那些人,何其厌憎唾弃他。他们留存至今的子孙后代,也都一心盼着他死。”
“他的神魂日日夜夜在被折磨,他的五感在一天天消失,他从出生起就没有好眠过一次。一千年……他那么痛,那么累……”
“这世间的一切,对他而言,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赵衔月浑身一僵,说不出话。
她也是,那子孙后代之一。
“我永远不会帮他灭世,我希望万世太平。”
莺然轻轻笑起来,眸中却映着苍凉风雪:“但倘若,他只想要了断这人间的一切,我……”
“又如何能留住他呢?”
赵衔月眸中挣扎,按下那些惭愧。
莺然所言,她都知道。
她的二师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她,那些被玄道隐瞒的、有关徐离陵成魔的事。
可是……
赵衔月:“可你说的,是徐离陵。而你的夫君,不是徐离陵。”
“徐离陵,早在十七岁那年便死了。故而他的模样从十七岁那年起,再无生长。”
“如今那躯壳里的,是圣魔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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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弦花:难得出场,今天来教大家成语[星星眼] 大花:魔头要是不想活了的话[可怜]我是不是就可以带莺然去做甜宠文女主了呢[害羞] 弦花:初心不改[眼镜] 小黄:魔头要是不想活了的话[可怜]你们离开能不能带上我?[亲亲] 弦花:饿狗乞食[眼镜] 张复弦:你们竟然想带着母亲改嫁?[问号]我去告诉父亲[好的] 弦花:打小报告[眼镜] 徐离陵:…… 弦花:大开杀戒[眼镜] 大花:妈妈救命[爆哭] 小黄:妈妈救命[爆哭] 弦花:惨遭毒打,将见太奶,小鸟相救,逃过一劫[眼镜]好了,今天的成语教学到此为止[害羞] 88个小红包[抱抱]
67. 第 67 章
莺然回眸, 眼中满是错愕。
但转瞬,她忆起在千年前向神女要能量时,神女说的那番圣魔灵念的话, 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只不过, 神女隐瞒了圣魔之灵灌体徐离陵的事, 半遮半掩地误导她。
莺然神情保持镇定:“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赵衔月:“是我二师兄告诉我的。”
莺然:“他说了什么?”
赵衔月觉得莺然或许不太清楚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和她说起:“我二师兄说,其实徐离陵, 是一出生便被抛弃的人。”
“他的无垢净灵圣体、他无可匹敌的强大, 便是他此生悲剧的源头。因为他强,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被天霄选中, 成为圣魔之灵的容器。”
“因为他强, 所以天霄众仙, 在培养他成长为足够容纳圣魔之灵容器的十五年间, 将他的价值榨干殆尽。欺骗他,利用他,让他成为除魔卫道的工具, 没有一日停歇休息。”
赵衔月攥紧拳头,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说这些事时,也难掩羞愧:“他会被魔灵灌体, 其实是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亲族都早就知道的事。所以他们没有一个亲近他,怕与他产生感情。唯一出了差错的, 是他彼时表现出的优秀, 让他的胞弟徐离泽产生了嫉妒之心。”
“他的父母原定在他生辰将他骗回徐离城, 与众仙合力将圣魔之灵融入他体内。趁圣魔之灵与他神魂争夺的虚弱之时,结合祓魔圣印与介杀咒法,将他与圣魔之灵一同除去。届时他会和圣魔之灵,一起灰飞烟灭。”
“这一切都是因为圣魔之灵为思想化身,不死不灭,唯有找到一个困住它的容器,令其有了实体,才可除去。而能困住圣魔之灵的,唯有天生无比强大的徐离陵。”
“然而,他的胞弟徐离泽不知这番计划,也不知圣魔之灵的可怕。徐离泽因嫉妒之心,被圣魔之灵吸引,将圣魔之灵放出。又听从圣魔之灵吩咐,将徐离陵引去了无忧原。圣魔之灵欲夺徐离陵之舍,以杀道开启洪荒大狱,吸纳天地之灵,再度飞升,化作无所不在的圣魔神思,踏破此界。”
“届时三千界中,它将成为无处不在的噩梦。吸收三千界的魔念,成为大千世界的主宰。”
“于是,十五岁的徐离陵在无忧原,在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情况下,被魔灵灌体。当众人赶来,只好将计就计,协助魔灵将他夺舍,计划这之后将他困住,再做定夺。”
莺然眉头越听越紧。
这段见不得光的过往,令赵衔月心情也沉重:“然而又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被魔灵灌体的徐离陵,竟全然保留了自我意识。在被亲族追杀后,立即出逃。”
“这期间他因魔灵侵蚀,时常意识不清,但始终保持了本心。就这样,他一路奔逃,在无极天神帝与天霄的授命下,众仙及徐离族人一路追杀,并将他成魔之事大肆宣扬。”
“这一路的逃跑,令他身心俱疲。他一次又一次因世人背叛,被抓住带回,又一次一次坚持下来,奋力逃脱。”
“那会儿,他似乎还相信他自己可以保持本心,即便成了魔,也绝不会受魔心蛊惑。他还相信,他仍旧是徐离陵……”
赵衔月说着,声音渐低,眸光悠远地想起,那个同她说起徐离陵故事的人。
当时她分外震撼。
而二师兄躺在草坪上,望着碧蓝的天:“但是后来,他胞弟徐离泽的多次背叛终于被他发现。他愤怒自己在这世上的血脉至亲也如此对他。徐离泽反倒怨恨他,恨他光芒太甚,令他这个处处不如他的弟弟面对他时,分外自卑窘迫。明明是同胞兄弟,却拼了命也追赶不上他,就连长相都要差他几分,徐离泽何其嫉恨。”
“徐离泽对徐离陵说:若是这世上没有你就好了。所有人都在盼着你死,你知不知道?你不是维护苍生的玄隐仙君徐离陵吗?苍生都希望你去死,你为什么不乖乖地去死!”
“徐离陵本就心受魔考,又身受重伤,急需补充。对于魔来说,吃修士是个很好的补充方式。一怒之下,他杀了徐离泽,圣魔之灵趁机争夺身躯,将徐离泽生生撕烂吞食。待他清醒过来时,手中只剩徐离泽的头颅和半只手臂了。”
当时赵衔月听闻,满目震惊恶心。
此刻她看向莺然。
莺然没有面露恶心,只是恍惚。
赵衔月接着道:“那时我问他,徐离陵清醒后是不是分外惶恐。他说不,徐离陵清醒后,十分冷静地处理了徐离泽。因为徐离陵知道他需要这份补给,而这,便是徐离陵滑入深渊的开端。”
“这之后,徐离城主大怒,城主夫人怨恨至极。他们想尽办法抓捕徐离陵,可吃了徐离泽后的徐离陵越发清醒冷静,越发难抓。”
“直到,徐离城主及其夫人改变了计划,声称不怪他,以父母亲情诱骗他回城。这一次,他回了。”
莺然难以置信:“他再一次信了他的父母?”
赵衔月那会儿也这么问,但,她二师兄道:“不,他不信,他也从不渴望这份本就陌生的亲情。但他不撞南墙不回头,就是要去亲眼看看。还有……他累了。”
“两年的奔逃,他不仅要应付无数追杀,还要无时无刻忍受圣魔之灵侵蚀他神魂,要将他撕裂蚕食的折磨。那种痛苦,不亚于三途炼火焚魂。他累了,实在累了,他想要休息。”
“他的父母,不出意料地令他失望透顶。他们假装关怀,待他入睡后,连同天霄众仙、他的师父,一起挖出他的右眼以施展介杀咒,在他身上刻下他们早在两年前就该刻下的祓魔咒印。”
“他在这过程中,因痛惊醒,一直在喊按着他的爹娘……”
莺然恍然忆起,梦里的破庙中,那声声唤着爹娘的徐离陵。
那夜他做的梦,原来是这样的噩梦。
赵衔月:“然而就在刻完咒印,他们准备挖出他的左眼,以便能实施两次介杀咒,尽量保证将他杀死时,他挣脱了,再次出逃。”
“这一年,徐离陵十七岁。这一次,徐离陵死在了逃跑的路上。待他重现人世时,他已彻底成了魔。那时天霄登天路还在,他直从登天路杀上天霄,屠杀一百多天霄仙人,取一百零八上仙天灵,炼就了仙骨道珠。”
“自此,万魔拥笃,回归无上魔位。”
“而那可怜的徐离陵,就这样在十七岁这年,消失了。”
莺然合上眼,无言。
二楼堂屋寂静若无人。
赵衔月给她缓口气的时间,静静等待着她的反应。
良久,莺然问:“你们,就没有过半分歉意吗?”
话一出,她兀自愣住。
想起,徐离陵覆灭安城前,最后对众人说过类似的话。
赵衔月:“有,但能怎么办呢?一切都是为了苍生,为了玄道,为了除去圣魔之灵。倘若圣魔之灵不死,三千界都将生灵涂炭。”
“那位天外来客和我说,在某一个世界,有个叫什么难题的东西。便是说,你是选择牺牲一人,救许多人。还是选择牺牲多人,救一人。”
“神帝选择了前者。为苍生,徐离陵便是那个被牺牲的人。”
莺然道:“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是他呢?”
赵衔月无法回答,也不愿面对这样的问题。
她有意逃避,接着道:“所以你的夫君,不是徐离陵。天外来客说,没人能撑住圣魔之灵的侵蚀。或许往后有段时间,徐离陵还残存些许意识。但现在,他肯定只是圣魔之灵,徐离陵已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
“也正因如此,圣魔之灵乃魔道道源之化身、魔道思想之凝结,它就如天道一般,是绝无可能爱任何人的。”
“天外来客说,他有同僚曾想过以情感化,结果连身都近不得,就被残杀。”
“所以……”
赵衔月注视莺然:“你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莺然深吸口气,神态渐恢复寻常。
赵衔月:“倘若你怜悯的是徐离陵,你更该与我合作。”
莺然:“不。”
赵衔月愣住,下意识想要与她争辩。
莺然做出了“请”的动作,送客。
说了这么大半天,莺然竟仍油盐不进。赵衔月心头生闷。
念及莺然之不凡,又考虑到也许莺然一时接受不了现实。
赵衔月忍了忍,只道:“距离进仙道秘境还有段时间,我等你考虑。无论你如何选择,我届时都一定会尽力阻止。”
莺然:“我劝你最好不要枉送性命,免得辜负天外来客为你所做的牺牲。”
赵衔月慌乱一瞬,神情复杂。
她很早就知自己能携记忆重活一次,不是巧合。因为二师兄,给这一世的她留下了礼物。
她抿抿唇,快步下楼。
不知何时起,关熠同徐离陵跑到了院子里。莺然听见关熠在楼下院里唤了声。
走到窗边朝下看,见赵衔月快步离开,关熠跟在她身后说话。
而徐离陵……
竟然在院里堆雪人。
莺然凝沉心思顿散,哭笑不得地望着他:“你不冷吗?”
徐离陵仰头望她:“不冷。”
莺然心道问了也是白问,他就会说不冷。
快步下楼,出了堂屋奔向他,冲进他怀里一把抱住他。
徐离陵一手揽住她,一手扶住堆了一半的雪人。
莺然摸摸他的脸,冰凉,嗔道:“还说不冷。”
拉着他往屋里走:“怎么想起来堆雪人?”
徐离陵:“关熠说,你小时候总喊着下雪时要堆个雪人。但书院里有学生,积雪总是很快被扫干净,你爹也不允许你玩雪。”
莺然:“嗯。”
她牵着他到屋里,先搓搓他的冰冷的手,而后倒杯温水给他慢慢捂热,免得一下子又冷又热长冻疮。
不过他会长冻疮吗?
莺然回想了下,似乎从没见过他长。
徐离陵:“他说他带你偷跑出去玩雪,堆雪人。结果你堆了个底儿便嫌累,他说你不是要堆雪人吗?你说又冷又累,突然觉得不堆也可以。最后还是他帮你堆的。”
确实如此……
她就是这样的人啦,如果太累太艰辛,她做了也不会开心,何必去做呢?
莺然有些羞囧,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问他会不会长冻疮的事。
他道:“不会。”
莺然便直接把他手拉到炭炉上烤火。
省事儿了。
徐离陵接着道:“他说今日雪大,要给你堆个雪人。”
莺然:“那怎么你跑出去了?”
徐离陵:“我帮你堆。”
莺然笑出声,抬眸看他。
他神色平平,全然看不出,他这样小心眼,关熠帮她堆个雪人都不乐意。
莺然搓搓他的脸,用手捧着帮他捂,调侃:“外边这么冷,他爱堆就堆去。你一个凡人书生,少掺和。”
说话间,关熠回来,将院门带上,听见莺然的话,高声道:“哦,他是凡人书生,那我是什么?水里脆弱的鱼。”
莺然被关熠逗笑:“我可没这样说。”
关熠嘁了声,回来继续堆雪人,问赵衔月和莺然说了什么。
莺然含糊带过:“总归她跟我不是一路人。”
徐离陵也要去堆雪人,莺然拉了他一把,没拉住,随他去了。拿了挂在堂屋里预备临时出门披的大氅给他披上。
关熠一副牙酸的样,对莺然道:“若非昨夜她死乞白赖,和我说她有奇遇,有要事提醒你。我才不带她来见你。”
而关熠之所以信赵衔月这番话,自是因赵衔月在张复弦这件事上所做的准备与预判。
莺然点头了然,坐在屋门口看他们堆雪,和关熠聊起闲事。
关熠嘻嘻哈哈地与她说笑,唠了他这一路走来的趣事,又聊聊秦焕与许秋桂,还说起了莺然“莺莺”乳名的由来。
这由来莺然从不曾听秦焕与许秋桂提起。
这会儿听关熠说,方知原是她娘那会儿读了《莺莺传》,想给她取名秦莺莺。
她爹怕寓意不好,恰好她出生正是春日里,便给她取名莺然。但乳名还是唤了莺莺。莺又称青鸟,有幸福与希望之意。
而这《莺莺传》,说起来也是个鲜有听闻,但改编版本都耳熟能详的话本——是那《西厢记》的母本。
莺然曾看过。
不过没想到,许秋桂那样平日里更宁愿做女红也不愿看书的人,原来也会读话本。
闲话半晌,时辰不早。
雪人堆好,关熠有灵气罩身,不染尘雪。
他看看同样堆好雪人,已走回檐下的徐离陵。
再看看正在为徐离陵擦被雪浸湿的袍发,低声嗔怪:“叫你别去,你哪能和修道的比……”好似真把徐离陵当个凡人书生的莺然,摇头轻叹一息。
莺然闻声转眸,问他:“你怎么了?叹什么气?”
关熠摇头晃脑:“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
莺然意有所指:“你放心。”
关熠无言,瞥眼徐离陵,话不便说明:“不说了,我走了。”
莺然问:“不留下吃晚饭吗?”
关熠:“你家堂屋太冷,要耗我灵力时时暖身才待得,我要回客栈享福去了。”
莺然觉他说话好笑,将帕子丢给徐离陵让他自己擦,去送关熠离开。
刚踏出檐下,徐离陵又打伞跟来,为她遮着雪送关熠到门口。
关熠回身道别,道这几日若日日大雪,便不出门了。
仙道秘境再过十日便开,七日后他要同乙玄道一的弟子们一起前往仙道秘境入口。
“北境荒原天寒兽凶,你和妹夫不妨与我们同行。反正到时散修众多,其他宗门弟子也会一起,你们混在其中不打眼。”
莺然睨眼徐离陵,他无甚意见。
莺然便应下,目送关熠离开,挽着徐离陵一同回楼上房中去。
这会儿已是暮时,徐离陵重燃了炭炉拎上来,与她在二楼吃东西。
仍是他烤,她吃。
二楼窗户被重新推开。
莺然睡回躺椅上,遥望窗外雪景,恰看见关熠慢慢悠悠晃到客栈门口,正要入客栈的背影。
她目光软和,心有暖意。
关熠此番来意,在他说出她乳名由来后,她便知晓了。
那《莺莺传》虽是西厢记母本,故事却不大一样。
传中张生是个薄幸郎,而莺莺是个爱恨果决的女子。爱得起,放得下,绝不接受负心人,终是另嫁他人。
纵使张生在她嫁人后以兄长之名百般求见,也不再看薄情郎一眼。
昨夜关熠一直在看张复弦。
许是见了张复弦与弦花,想的却是徐离陵与她。
他始终放心不下,今日特来借此典故提醒。
莺然感怀他有心,又想到:
原来一直教导她以夫为纲的娘,一直期盼她早早嫁人、三从四德的爹,还暗暗对她有着这样的期望。
若遇薄幸郎,纵使身心皆付,也应决然舍弃,无需为情所缚。
莺然转眸看徐离陵。想来以他的博学多识,他定明了关熠之意。
徐离陵:“看我做什么?”
莺然故作严肃:“听了关熠的话,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譬如表忠心,譬如哄哄她?
当然,她知道徐离陵是不会这么做的。不过有意逗逗他,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徐离陵:“说什么?”
不待莺然开口,他道:“你若离了我,我会死。”
他语调平静,配上他淡泊的神态,莺然一下子笑出声来。
想他是有意配合,她含笑倚进他怀中。
依偎在他心口前,她轻声道:“你要好好活着,我不离你。”
*
院中两只雪人。
关熠的那只不知何时被徐离陵踢散。只留下徐离陵堆的那只。
莺然是偶然间在窗边透气才发现的。
她哭笑不得。
大雪就如徐离陵说的那样,下了三日才停。
这三日,莺然与他日日待在房里。除修炼、看秘籍外,就只剩下没轻没重的胡闹。
有时是她正躺在躺椅上专心悟秘籍中的话,徐离陵冷不丁过来同她挤一张躺椅,出言指导。
莺然捂他嘴,要自己明悟。
徐离陵舔她掌心,她收手。他又埋首她颈间咬她喉咙,再往下,便是秘籍读不下去。
躺椅总是晃得厉害,直响,莺然起初还担心它散架。徐离陵道:“散了还有一张。”叫她哑口无言。
好在虽响但够结实,用不着换躺椅。
有时是在新买的月洞床上。那床更加结实。就算会响,也响得不厉害。
只叫莺然被闹得狠了,又是心慌又是气恼,会冷不丁地想:他不是没感觉吗?怎的更是无度……
她这般想,就这般骂出口。
徐离陵直言不讳地答她:“只瞧你……便是没知觉,也自有一番乐趣。”
那省略的里边,皆是叫她羞恼的混账话。
她都不愿回想第二遍,他说起来倒是云淡风轻,张口就来。
偏偏又一副正经随和的样,只眼底带几分晦暗不明、若有似无的促狭之意,倒像是她反应过激。时而骂他,时而故意上手抓他咬他。
他照单皆收,且用更过分的反应告诉她,她这般,他就更有乐子可玩了。
有时在屋里其他地方……那就更不用多言。
自然亦有更多时,只是拥着她,与她读书赏雪,闲话饮茶。
……
三日雪停后,北境天寒,积雪难化,仍不是适宜出门的天气。
莺然与徐离陵便仍是待在屋里,过着下雪时般的日子。
时间如此,过得极快。
莺然只觉浑浑噩噩睡了几觉。某天醒来时,就见徐离陵站在窗边俯瞰街市。
她走过去,望见一队身穿辉蓝雪色弟子服的修士,陆续进入斜对面的客栈。
莺然惊觉,今日已到关熠所说出发的日子了。
她忙要收拾东西,去客栈找关熠。
徐离陵却是不紧不慢:“不急。东西都收拾好了,只剩这屋里的。”
莺然心下安然,明了自己虽过得浑浑噩噩,但他心里是有数的。
与他一起将房中小物拾掇,换上游荒袍袄。
下楼发现,徐离陵给她煮了鸡汤饭,备了热果茶。
他先让她吃了热乎乎的一碗汤饭,暖和身子。其他的都收起,以备她路上吃。
莺然笑起来,口中还是说他:“何必这样麻烦,路上啃点干粮,或者不吃也行。反正至多一日半的路程。”
徐离陵:“天干气寒,汤饭和茶里放了清燥驱寒的药材,你还是要吃些。”
莺然心头熨帖,他还记得她来时因干冷而流鼻血的事呢。
她拉着徐离陵,分他吃了两口。
待吃完,牵着飞驹、带上大花与小黄,找关熠会合去。
正如关熠所言,与乙玄道一同行者不计其数。不少获得入秘境资格的散修、小宗门,尽皆随行。
莺然与徐离陵混迹其中。
偶有人认出,她是在乙玄道一施展出六道剑法的那位,也都在近身套近乎前被关熠打发走。
莺然最多能听他们交头接耳地说她几句,那都不妨事。
走出城关,入荒原。
风若寒刀割人骨,雪若碎刃刮人皮。
这般寒极凛冽之下,再无人有闲心多嘴。皆各展其能,抵御风雪。
队伍里人数众多,能聚热气,又有赵衔月、关熠同其好友施展剑气防护,还有徐离陵以身护着她。
莺然穿一身游荒袍,只露张小脸,虽冷,但比来时好得多,不至于那样难熬。
行进路上,夜也不停。
有异兽来袭时,护在周围的乙玄道一弟子或武道修士,都合力斩杀。
走得虽慢,但顺遂安稳。
关熠:“按照这速度,明日午时前就能到仙道秘境入口。那是一处极大的神宫遗址,有诸多长老守着,还有防护大阵,入其中便不冷了。”
他让莺然坚持一下,今晚辛苦她不眠不休地赶路了。
莺然道不辛苦。
有徐离陵在,又骑着飞驹,她也不会当真不眠不休。
徐离陵还趁着夜里队伍休整时,从储物袋里拿出瓦罐中还温热的鸡汤和饭给她吃了。
吃完,又给她喝了杯热果茶。拿出毛毡毯子裹着她,让她倚在他怀里休息。
“虽睡不安稳,但可闭目养神。”
他一手牵缰绳,环护她身侧,一手覆上她的眼。
莺然合眼,放松身子依入他怀抱。
马蹄哒哒,甚为平稳。不比屋中安适,但比起一众行路者,她最是自在。
陈训周甫还揶揄关熠一眼,嬉笑:“她有她夫君护着,你白操心。”
关熠嘁他们两声,转脸又笑起来。
白操心才好啊。
赵衔月一路沉默,若有所思。
夜过晨来,天际苍茫现朝阳。
莺然听见人群嘲杂中的喟叹,感受到光线,睁开眼。
见天地白若一色,独日照金光画成一线。灿华漫卷飞雪,照得漫天金耀。
沾雪白草飘摇,大地若霜海,波涛浮沉。
苍穹壮阔,后土无际,恍若雄浑华威神仙境。
莺然也不禁感叹,仰面与徐离陵低语,拉他和她一同赏景。
她道:“若北境荒原气候不恶劣,在这儿住段时间倒也不错。”
徐离陵:“夏秋之时,可以住。”
莺然问:“春日怎么不可?”
徐离陵:“也可。只是春日百兽发·情,颇为聒噪。”
莺然雪面微微粉,羞笑了下,同他继续耳语闲话。
关熠和好友、还有赵衔月当他们说要紧事,有意去听。
听到的却是些废话。
且虽是废话,莺然却又不知为何时嗔时笑,时而羞恼,好似徐离陵在和她打哑谜。
关熠等人再度面露无语,懒得再听。
继续行进两个时辰,入一片青碧草原。
飞雪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
队伍中有人欢呼:“到了!”
莺然呼出口气,终于得以放松。
此地皆是废墟,已无宫城,只剩残壁。
在此驻扎者,皆住临时搭建的毡房。
关熠、赵衔月各奉师命,需先行一步,去向守地长老禀报事情。
关熠一走,就有此地驻守弟子来,领众人去安置,三十人为一队。
莺然同徐离陵下了飞驹,跟随领队弟子穿梭在营地中。
因都是修士,鲜有不体面者。
营地有些许吵闹,是有修士在比武论道,但都干净得体。
不过却有一片毡房处分外安静。与众隔绝,营地中人都有意不去靠近。
莺然望见那片毡房最大的房顶上,挂着璇星门徽,心中微沉。
紧接着便见一女子在两名璇星袍弟子的簇拥下从一间毡房走出,往最大的毡房去。
女子容貌清丽姣美,右脸上却覆着半块雪纱面具。隐隐可见面具下狰狞之伤,似是毁了容。
莺然从未见过她,但好像能猜出这是谁。
忽的,女子停步,朝她……不,准确地说,是朝徐离陵望来,眼神瞬间暗下。
莺然听见大花在她脑中惊呼:“是天宿宫圣女!完了,她怎么在这儿?她认得徐离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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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魔头叫过小鸟莺然,小秦姑娘之类的。 但从来不会叫小鸟莺莺。 因为读过很多书的魔头知道《莺莺传》这个典故。 徐离陵的陵 对于别人来说,是徐离氏为圣魔之灵打造的陵墓的陵。 对于小鸟来说,“是陵云霄的陵,登万山之巅,超尘绝俗,神仙之境”——第二十三章原文[抱抱] 88个小红包[抱抱]
68. 第 68 章
不止莺然在看, 同行修士也都好奇张望。
带队弟子热心介绍:“那是天宿宫弟子,他们奉神女之命前来,最好不要去打扰。”
队伍中有对天宿宫了解者:“听说, 别看天宿宫的人皆是阴阳道修, 但他们的天枢脉与开阳脉弟子, 武道造诣与正儿八经的武道修士不相上下,不知是真是假?”
带队弟子笑:“是真。开阳脉弟子专修阴阳门武道,而天枢脉弟子,那都是真正的天才, 文武皆不凡。这次来的, 恰好都是天枢脉弟子。他们立的杀阵,可与乙玄道一不相上下。”
“那面具女子……”
有人察觉到, 那目光盯着这方的女子。
带队弟子:“天宿宫圣女, 明妲。她曾对上圣魔, 脸也是因此而毁。但她从圣魔手中活了下来。”
闻言, 众人尽皆敬畏,赞叹圣女不凡。
莺然在他们闲话间,早已握紧徐离陵的手。
她浑身紧绷, 让大花做好准备,待会儿圣女若喊破徐离陵身份, 立刻协助她脱身。
不能让徐离陵动手。
否则此地众人都会没命。
徐离陵不急不慌,反倒轻抚她的手背安抚她。
明妲沉吟片刻, 竟一声不吭地收回了视线,继续往那最大的毡房走。
莺然心仍悬着,疑惑地对上徐离陵的眼眸。
徐离陵牵着她, 跟上继续前行的队伍。
队伍在一大毡房前停下, 上边挂有注明散修的标识。
带队弟子客气道:“辛苦诸位在这儿住两日。后日一早, 秘境开启,便可离开了。预祝各位皆有好机缘。”
众修连声道谢。
入毡房,里面放了椅桌,没有床,很是干净。
众修各自落座。
莺然拉着徐离陵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想与他说明妲之事,碍于这会儿人太多,不便开口。
便听帐中众修聊起来。
他们从江湖传闻天宿宫天枢脉弟子们是多么惊才绝艳、多么强横可怕的天才,聊到听闻圣女明妲乃天霄仙人后裔,又从圣女明妲,聊到了圣魔。
帐中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
众人不约而同说悄悄话似的道:“说起来,听闻圣魔成魔之前,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天才。”
“何止天才,那是真正令天才望尘莫及,为之绝望的天之骄子。如今的剑仙已是下界巅峰,可听闻也是一生未能追上圣魔成魔前的成就呢。”
……
在懿王洲,圣魔事迹几乎无人知晓。
而在云州,散修皆是走江湖的豪客,多多少少都会听闻一些,世道不允许流传的轶闻。
或真或假,难以分辨。
有关圣魔的传闻虽不多,但越是隐秘越令人兴奋,此刻众人都说得兴致勃勃。
莺然听他们说那些事,时而惊奇,时而好笑,偷瞄徐离陵。
徐离陵老神在在地饮茶,事不关己。
“说起来,圣魔若在玄道已至如斯巅峰,登无极天成神也不在话下,他为何成了魔呢?”
莺然神情微肃。
又是那对天宿宫有所了解的修士小声道:“我听说,听说哈……这件事从千年前,就是未解之谜。得知答案的人,全都死了。故而一直未有答案流传。”
“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知晓答案者,玄道都说,是被圣魔狂热信徒所杀。可现在弄的他们魔道自己也不了解圣魔了,这……当真是他们自己所为吗?”
众修深思,面面相觑。
有人忙摆手:“可不敢乱说,不敢乱说啊!魔道行事诡谲,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怎能为魔道、为圣魔开脱呢?”
他们将此事带过,接着聊下去。
门忽开。
霎时帐中紧张得连呼吸声也无,众人皆望向来人。
见是关熠,莺然松了口气,问他来意。
见是熟人,帐中众修也都放松,但不再闲聊,各自打坐修炼。
关熠招呼莺然与徐离陵随他来。
他们出门,牵上安置在门口的飞驹、大花和小黄。
跟关熠走到被隔开的毡房群落,入一小毡房,毡房内有床有桌,一应设置俱全。
关熠:“这是给我安排的毡房,你和妹夫就住这儿吧。”
莺然问:“那你呢?”
关熠:“我去与陈训周甫他们住在一起。”
莺然怕麻烦他们,有所犹豫。
但关熠凝肃低声:“我听驻地长老说,曜境似乎派了人,专为防妹夫入秘境夺剑。你俩若住大毡房,万一暴露了呢?”
莺然想到方才见到天宿宫的人,方点了头,向关熠道谢。
关熠笑:“跟我客气什么。”
瞥眼徐离陵,对他颔首,出门去找乙玄道一弟子集合了。
徐离陵不以为意地去铺床。
莺然感慨:“咱们这一路,欠了关熠不少人情呢。”
徐离陵:“我不杀他。”
如此承诺,够还人情了。
他正弯腰在床边,莺然冲过来对着他脑袋往下按了下:“你敢伤他!”
大花和小黄趴在角落,憋笑。
方才那帮人吹了半天徐离陵多么天才,多么强大,多么恐怖。
现在还不是要被莺然按着打?
徐离陵一声不吭,继续铺床。
莺然捋了捋他被她弄乱的发,到一旁将零散事物安置好,疲惫地在徐离陵带来的躺椅上躺下。
昨日彻夜赶路,这会儿陡然放松,她一下子犯起困来。
徐离陵出帐弄热水来给她洗漱,回来时她已睡着。
他便弯下腰,帮她细细擦了脸和手。
大花和小黄熟练地自己滚出去,和飞驹挤在一起。
他则在帐中帮莺然脱了衣裳,擦洗身上。
莺然极为疲倦,睡得却又不算沉,只是累得睁不开眼。
她半梦半醒地感知着一切,时而无意识地轻吟。
待徐离陵为她细细柔柔地擦遍,换上寝衣,将她抱到床上去睡。
她手臂勾着他的脖颈,不愿松,想拉他一起睡。
徐离陵哄她:“我待会儿来。”
她方松开他,等了不知多久,他也擦洗了身子过来,躺在她身边,抱着她,轻轻拍抚她的背。
莺然这一觉睡到翌日傍晚。
醒时徐离陵早已起了,在帐中小炭炉上煮了为她调养的热果茶,热着汤饭。
按理说在这儿若要吃东西,是吃北境异兽多。
但莺然吃不惯,吃的便还是徐离陵带来的鸡煨的汤。
他去处理鸡的时候,关熠和大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怎么会想到带只鸡来?
转念想起莺然爱吃。
又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了。
小黄早已见怪不怪。
他们云水县的家里总养着鸡。
徐离陵难道是喜欢鸡,一开始就会养鸡、杀鸡、做鸡窝的吗?
还不都是因为她喜欢。
徐离陵给她盛了汤饭,莺然一边吃一边问起先前没机会问的事:“先前是那圣女送曦照神眼来给你的吧?”
徐离陵:“嗯。”
莺然问:“她投靠了魔道?为何愿意拿玄道之物给你,见了你也不禀报?”
徐离陵:“她太祖曾是天霄仙者,如今在圣魔城。先前她去圣魔城,见了她太祖一面。”
莺然诧异,想是明妲太祖同明妲说了什么。
不过无意细究,明妲不与他们为敌便好。
今夜早早歇下。
翌日晨起,赴仙道秘境。
秘境口,乃是一道藤蔓纠缠、林木幽黑的密林。
乙玄道一、璇衡宗等大宗弟子守住整片密林边缘,只留一道门。
一一检查各人身份后,才放人入内。
莺然拿着寄剑峰客卿令上前,检查的弟子讶异地打量她和徐离陵:“你要带这凡人,这飞驹,还有这……猫狗?入内?”
莺然点头。
检查弟子拿出牵魔铃,为防止魔隐匿魔息化作凡人,牵魔铃不测魔气,测魔骨。
在大花小黄飞驹身上绕过,魔铃未响,不是魔,放其入内。
魔铃逼近徐离陵,莺然连同三只毛绒绒都悬着心。
见徐离陵平静地过了,莺然松口气。挽着徐离陵心虚地快步入密林。
徐离陵提醒:“留神。”
莺然一时没明白。
旋即踏入密林,一阵天旋地转。
那密林竟不是密林,而是一道诡异的虚空裂隙,通往仙道遗址!
裂隙罡风撕扯,比荒原狂风更凶恶。
莺然听见有人猝不及防地大叫。
她的叫喊也顶到了嗓子眼,未喊出声,徐离陵拉她入怀。
他以身躯全然护着她。霎时,她便安了心,紧紧抱住他。
“啊啊啊啊啊啊——”
有两个小东西大叫着从她身边掉了下去。
定睛一看,是大花和小黄。
下方,竟是一片无垠汪洋。
汪洋碧蓝中泛出浓烈的黑,幽邃得令人恐惧。
扑通三下,飞驹小黄大花都掉入其中没了影子。
莺然惊慌:“他们没事吧?”
徐离陵:“没事。”
她仍放不下心,无措道:“我不会游泳啊!”
徐离陵:“无妨。”
说话间,他解开发带,绑住了她与他的手。
将将绑好,莺然便觉有股无形之力撕扯她与徐离陵。
冰冷海水随之缠了上来,拖拽她坠入海中深渊。
但幸好,徐离陵的手紧紧握着她,她为他绣的青竹发带,紧紧缠着彼此。
徐离陵手上一用力。
她便觉他再度将她拉入怀抱。
海水很快淹没她的意识。
但她能感到,他怀中温暖。
……
莺然醒来时,唇上还残留着柔软之感,口齿间还有些许渡来的香。
她虚睁开眼,看见有人轻抚了抚她的脸。
她侧过脸贴了贴他的掌心,无力地唤:“怀真?”
他应:“嗯。”
莺然缓了缓,意识回笼,坐起身。
明明方才落入海中,可此刻竟连半片海都看不见。
莺然疑惑四顾,见远处大花与小黄小声喵喵汪汪地在吵架,飞驹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它俩。
莺然恍然以为落入海中是幻觉,摸摸自己,身上也不是湿的。
她疑惑,但见手腕上,方才徐离陵紧紧缠住她的痕迹还在。
她问:“海呢?”
徐离陵:“那是天噬海大阵。”
莺然不解。
徐离陵扶她站起:“非是真正的海,乃是隔绝此地的杀阵。”
莺然若有所悟。
大花这会儿发觉她醒了,跑过来对她叭叭:“方才那玩意儿真恐怖……要不是我,傻狗和大白就都要死啦!大白都认我做老大了,傻狗还不肯!”
它落入其中后发觉是阵,动用了能量才拉回傻狗和飞驹。
那时它身边还有好多修士,但都被缠上,在海中渐被阵力杀招绞杀,化作云烟。
那场景真是吓死人。
大花心想幸好莺然那时晕了过去,不然肯定要有心理阴影。
莺然摸摸它,道辛苦了。
大花骄傲地昂起小脑袋,吐槽:“这哪是什么寻宝秘境,我看分明是杀人之地。”
莺然也有这种想法。
一般的秘境,皆为天地造化,或飞升仙神遗留的福地洞天。
但怎会有人在自己的福地洞天里留杀阵呢?
莺然问徐离陵。
徐离陵:“此地为遗弃之地,自不想为外人所入。”
莺然:“既被遗弃,还有宝可寻吗?”
徐离陵:“有,很多。”
莺然了然,又担忧起关熠。
徐离陵:“他运道不错,死不了。”
大花也用系统音道:“我早说他是主角命格,安心啦。”
他们都这么说,莺然便不再多虑。
徐离陵将飞驹牵过来,扶她上马,带上大花与小黄,出发。
他们眼下所处之地,是一片青绿山野。
连绵碧翠,茜果点缀。穹天若海,地袤无垠。不见人踪,只见凡俗兔鼠、燕鸟爬虫类生物。
四野安宁,偶听鸟啼,恍若画境。
又正因如此,莺然越发忐忑警惕。
此地灵气极其充沛,连云州也不可比。
但竟然一只灵物都看不见。
且徐离陵行进方向也很古怪,时而走一段路,便变换方向。
莺然向徐离陵道出疑惑。
徐离陵:“此地杀阵遍布,且有星斗大阵做基础,杀阵所布之位,会根据此地四季时辰星辰变幻而移动。”
他让莺然低头,观草色花开:“虽植之生长,看似茂盛,似合春夏之际。但皆为灵气滋养而生,并非寻常四季生长本性。此地气候与外界相通,眼下也属冬季。便当按冬之星象,白日观风日云,夜观星斗来避杀阵。”
莺然听不太懂,只觉复杂,蹙眉:“这岂不是还没寻宝,就要死一大堆人……”
徐离陵抚平她眉间:“此界灵兽大多因无意触发杀阵而亡。能存活者,不会随意现身,也定有其保命异术。人若不如灵兽,来此便是不自量力。”
死也是活该。
莺然不似徐离陵那般看淡。
她总会为人之生死而感慨。
不过她也能很快调整心绪。
此地太过复杂,莺然听不明白,干脆和徐离陵聊起闲话。
同时,暗暗让大花监测附近环境,寻找关熠。
大花听令而动。
到暮时,终于找到关熠。
关熠与他的两位好友同行,赵衔月也在。
四人正陷入灵兽捕猎的陷阱,刚与灵兽结束厮战,都受了伤。
莺然与他们会合后就地安置,决定一起过夜。
徐离陵泰然自若地烤起他们刚杀的灵兽。
陈训周甫连同赵衔月则因徐离陵在,十分拘束。
莺然和关熠倒如劫后余生般聊了许多。
莺然也是这时才知道,关熠来到秘境后,竟没遇到过任何危险。反倒捡了不少仙器。
灵兽是他们碰上的第一个麻烦。
莺然感慨:“你们是真的好运道。”
关熠甚是得意,拿出他捡的宝贝来,问莺然有没有想要的。
莺然不要,但还是好奇,将仙宝一一查看。
确实都是不凡的仙物,虽有受损,但也远胜外界的寻常灵器。
关熠在她看时,奇怪道:“这仙宝虽好,但按理说,仙物都会刻上物主或锻造大师的标识,可这些仙宝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此地又遍布杀阵……这儿的主人到底是谁?”
莺然也不清楚,瞄眼徐离陵。
徐离陵:“无极天神帝。”
闻言,关熠等人既震撼又惊喜:“那此地岂不是并非仙道秘境,而是神道秘境?”
转瞬却又疑惑:“这样好的神仙之地,怎么会被遗弃?”
关熠:“妹夫的剑匣又是被何人带到这儿的?也不知那剑匣现在何处,你们可有头绪?”
莺然想徐离陵是有头绪的。
因为他这一路都在有目的地行进,而非乱走。
结合他对此界的了解,对此地阵法的熟知,莺然有个很奇异的猜测。
她瞥向徐离陵。
徐离陵看向她。
跳动的炽火映照他的瞳眸。
倘若此时没有旁人在,她定会问他:
你的剑,可是你亲手弃置于此?
可她即便不问,他也总能懂她的想法。
他毫不避讳地“嗯”了声。
对于关熠四人而言,他这声很是莫名奇妙。
莺然却了然,他不介意她直言。于是接着与关熠聊到:“怀真知道剑匣在哪儿。”
关熠讶然:“妹夫知道?”
莺然:“是他将剑匣留在此地的。”
关熠:“啊?”
顿了顿,关熠对徐离陵惊呼:“为什么?”
因是剑修,因修习过徐离陵写的《君源百端》,因受过岳朝秋的提点,所以关熠无法理解——
徐离陵这样的剑者,为何会弃剑?
徐离陵不答他。
莺然也没问。
肉烤好了,徐离陵拿出碗碟,切好给她吃。因是灵物,徐离陵不能吃,便只她自己吃。
关熠注视着徐离陵,隔着火光,沉默良久,恍然明悟了什么。
他想起幼时,听闻莺然被罚跪在书房,他偷偷跑去找她。
那是他第一次闯进秦焕的书房,第一次发现,原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竟然在书房的桌案上置了一把长剑。
他惊讶地问莺然:“先生竟还是名剑客?”
莺然道:“不是。”
他不解:“那先生为何供把剑在这儿?”
莺然道:“我问过我爹,他说,剑是古今之圣,是器中君子,人神皆崇之。我想,对他来说,这大概是他清高自傲,自恃品德的象征吧。他有时见客,还会特意佩剑呢。”
他那会儿顿时起了坏心,提议:“那我们把剑扔了,气气他!谁叫他罚你!”
莺然却忙道:“不行,作弄也要底线。我爹自恃君子之身,你扔了他的剑,对他来说,和践踏他的尊严没区别了。”
那会儿他尚年幼,不懂为何扔把剑会那么严重。
但那是他对剑的认知的开端,也是他后来成为剑修的冥冥之由。
练剑数年,他逐渐懂得了秦焕对剑之寓意的看重。
非是重剑,而是重心中之道。
而如今,关熠也由此,懂得了徐离陵弃剑的缘由。
徐离陵虽为魔,却明殉道之心。
在成魔之前,他一定是个风骨清傲之人。
若道心蒙尘,他宁愿再不碰剑。
等等……
当年徐离陵因道心蒙尘而弃剑,那他今时今日为何又要重新找回剑?
关熠盯着正与徐离陵耳语的莺然,眸色一凝,对莺然道:“莺莺,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莺然疑惑,见关熠严肃,想他有要紧事,同徐离陵说了声,随关熠离开。
待走远,关熠还特意布下个隔音结界。
他太过正式,弄得莺然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关熠:“莺莺,我们别让妹夫拿到森罗剑匣,好不好?”
莺然一愣,问:“可是赵衔月对你说过什么?”
关熠疑惑:“说什么?”
莺然心道原来没说徐离陵拿到森罗剑匣可能灭世之事吗?
她没回答,问:“你怎的突然这样说?”
关熠斟酌片刻,肃重道:“莺莺,你不问他为何弃剑,我想你是懂他的。你既懂他,有没有想过,他这样的人,如今,是以怎样的心态去取回森罗剑匣的呢?”
“你当知道,倘若他仍是从前那个弃剑的徐离陵,他根本不会愿意碰剑。他愿再次握剑,就说明他重新找到了他的道。”
莺然:“所以?”
关熠:“我担心,待他取了剑,他就会离开你。”
莺然默了默,莞尔:“那又如何呢?”
关熠愣住。
她注视着他,还是那样的坚定,一双眼眸分外温和:“你不是说过吗?像我这样的人,不管和谁在一起,都会过得很幸福。”
关熠愣住,良久,霍然一笑:“你听到了?”
莺然笑:“那天晚上你说话声音那么大,我当然听得见。”
徐离陵也听到了。
那会儿她还对徐离陵说,“听到没,没有我,你连媳妇儿都娶不上。”
徐离陵懒懒地应她:“是,谢秦姑娘纡尊降贵。”
此刻关熠闻言一笑,笑着笑着,轻叹:“既然你心中有数,那我就不多话了。”
莺然点点头,和关熠一起回驻扎的营地去。
走在明月星照的夜路上,她仰头望天。
早前在千年前阳关城时,她终于想定她最后是一定要留下来陪着徐离陵的。
可最近她忽然开始想:
最后的徐离陵,真的还想要她的陪伴吗?
……
回到营地,徐离陵已打来水给莺然擦脸洗漱。为她披上绒毯,手臂环着她,好叫她侧倚在他身上休息。
关熠四人皆沉默。
他们就没莺然这么舒坦了,只能打坐过夜。
*
莺然虽得了休息,但也睡不安稳。
翌日一早便醒了。
洗漱过,问徐离陵多久到森罗剑匣所在。
徐离陵:“暮时便可。”
不过要拿到森罗剑匣,还得费上番功夫。
莺然思索着,问关熠:“那你们待会儿去哪儿?”
她和徐离陵要拿森罗剑匣,关熠等人自是不会同她争。
争也白争,争不过。
关熠他们早就想好了,“待会儿我们在这秘境里,继续找我们的机缘。”
赵衔月想要跟着莺然,但想到莺然先前的提醒,想到二师兄……唇瓣动了动,终是不语。
她的性命是他用尽一切换来的,很珍贵。
关熠嘻嘻哈哈:“反正等妹夫拿到剑匣,去和我师父比剑,我不仅有机会看到传说中的森罗剑匣,还能看到真正的六道剑法呢。”
莺然笑笑,转眸要问徐离陵什么时候走。
却见徐离陵眺望远处,似在思量。
此方静了下来。
莺然拉拉徐离陵的衣袖:“在想什么?怎么不和我说话?”
这于她和徐离陵而言,就只是稀松寻常的话。在旁人听来,就有几分无意识的撒娇了。
徐离陵低头,对她轻声道:“在想,是带你同去那地方,还是我先去探路。”
不哄也似哄。
他既然这样说,就说明带她去探路的危险,甚至远大于独留她一人。
莺然思忖道:“那你先去吧,我和大花小黄一起呆在这儿,这儿还有灵兽死亡的余威,不必担心。”
关熠也主动请缨:“我们要在这儿养伤,明日一早才打算走。妹夫你先去,我们在这儿陪莺莺。”
陈训周甫和赵衔月瞬间僵了身子。
冥冥之中感到压力甚大。
徐离陵扫他们一眼,礼数周全地道声谢,而后对莺然轻声道:“我午时后回来,辛苦你晚些吃饭。”
莺然笑:“我又不是自己不会吃。”
徐离陵拍拍她的肩头。
有旁人在,她会羞,他们之间的举止,止乎于礼。并未过多亲昵。
可他们越是这般无形之中亲近,陈训周甫赵衔月三人越倍感压力。
徐离陵将小黄大花都留下,独带飞驹离开。
陈训周甫和赵衔月面面相觑。
谁家修士出行还拿水洗脸擦手啊,一个净尘咒搞定了呀。
但那是他们不想用水吗?
还不是因为麻烦。
还有谁家修士一日三餐定点吃啊?
他们都辟谷好吗?但那他们是不想吃吗?
还不是因为麻烦。灵食有助于修行,不吃才是傻子。
而这些,徐离陵都帮莺然做了。
现在,他把她独自留下,和他们在一起……
关熠笑哈哈地和莺然闲聊。
陈训周甫忽然一人搭住他一边肩膀,架着他到一旁去。
关熠几乎被他们拖走,茫然地问:“你们干什么?”
离远了,陈训周甫停步。
陈训小声:“他把他夫人留给咱们照顾,你不觉得害怕吗?”
关熠不以为意:“怕什么?怕徐离陵?那是我妹夫。”
他下巴高高昂起。
“不是。”周甫道,“你看,他照顾他夫人那么精细。咱们要是没照顾好她咋办?那可是……徐离陵啊!”
关熠不以为意:“你们怕,我也理解。但是别怕,莺莺很好说话。就算受点委屈,也不会去告状的。”
“那万一有人杀来,我们打不过,没保护好她呢?到时就算没死在别人手里,也要死在徐离陵手里了啊!”
关熠“嘁”了声:“我们仨,再加一个赵衔月,还有我妹妹的狗,那可是大荒仙兽。我们五个,保护不好她?”
话音落。
忽听身后传来赵衔月一声大喝,旋即剑气横斩而来,三人仓惶躲过。
三人脸色一白,连忙赶去。
……
当被和莺然绑在同一辆奴车上,由凶兽拖着走的时候,关熠在陈训周甫的死亡凝视下,沉默了。
莺然小声安慰他们:“没事,熬到午后就行了。怀真定能赶来的。”
若这群人要动手杀他们,她会用能量反杀。
她唯一要考虑的是,若用了能量,暴露了身份,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据大花说,暴露身份的惩罚会根据影响而定。知道的人越多,惩罚越重。
莺然若有所思。
关熠对莺然讪笑,转脸对队伍中为首的粗犷修士大叫:
“我警告你,立刻放了我妹妹!你若敢动她一下,等我妹夫回来,你们就死定了!”
????????
作者留言:
粗犷修士:太棒啦,抓到你们啦[好的]诶?你们怎么不害怕?[问号] 小黄:你们的太奶:太棒啦,见到你们啦[好的]诶?你们怎么一块一块的?[好的] 粗犷修士:?[小丑] 88个小红包[抱抱]
69. 第 69 章
押送奴车的十名身穿游荒毛袄的修士哄然大笑。
粗犷修士:“你妹夫?他入了死门, 回不来啦!”
话音落,他们又是一阵哄笑。
关熠四人神情骤变。
莺然下意识悬了心,但紧接着反应过来:徐离陵正是要入那什么死门, 才会去独自开路。
她对四人递去安抚眼神, 问:“死门是什么?”
粗犷修士:“此地杀阵众多, 众杀阵之基础,为一包罗整个秘境的大阵……”
这是先前徐离陵同莺然说过的。
见关熠等人并不知晓,惊奇地听着,莺然暗暗讶异:这些人果真不凡, 很懂奇门遁甲之道。
粗犷修士:“这大阵以星斗为照, 变幻莫测。而星斗中,有一绝对安全的生门之路, 亦有一十死无生的死门之路。”
他睨莺然一眼, 牛眼中透着打量:“听闻你是六道剑法的传人, 我们老大自入秘境前便一直留心着你。入了秘境后, 还挺忌惮,不敢派人跟随。”
“直到见你那夫君竟独自入了秘境死门,我们才知晓, 原来你们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连阵法都分辨不出。”
“你们口口声声等他回来, 现在看来,其实他才是六道剑法的传人吧?你的剑法, 当真是他所教,而非推诿之词。真没想到,继承了六道剑法的, 竟会是个凡人。”
粗犷修士眼中闪烁精芒, 莺然看出其中隐藏的杀意, 故作高深:“哦,原来是冲六道剑法来的。”
粗犷修士眯了眯眼,若有所思,不再多言,加快脚步带她和关熠等人去见老大。
关熠四人心中沉沉,却一时无可奈何。
实是这群人道法古怪,闻所未闻,一个个修为也高出他们一大截,他们根本打不过。便只能和莺然一起强装淡定。
行了两刻钟,奴车到达一片被特意清出的草原。
有二十人在此,皆穿相似的游荒袍。
一身形瘦小、猴腮鼠眼之人坐于一把太师椅上,正让女修捶腿,听手下分析此地阵法,分析森罗剑匣可能藏于何处。
粗犷修士上前:“大哥,人带来了。”
那猴腮鼠眼之人挥手让女修退下,乜斜着莺然:“看来你的六道剑法学得不好。”
奴车被推到他面前,强大威压迫来。
关熠四人瞬间脸色一白。
不是惧怕威压,而是察觉到,此人竟是九阶修为!
九阶乃此界巅峰。
再往上便是飞升之境,当世仅有两人,便是关熠和赵衔月的师父。
他是九阶,也就意味着,这个秘境里几乎没有他的对手。
关熠心神一沉,叫嚣:“区区九阶也敢太岁头上动土,你知道我们是谁吗?知道我身边这姑娘是谁吗!”
他指的是赵衔月。
赵衔月会意,高声道:“我爹是乙玄道一宗主!”
此话一出,反倒引得众人大笑。
猴腮之人:“知道我是谁吗?”
旁人道:“北境荒原的无冕之王,平三通。”
莺然疑惑,没听过。
关熠四人的脸色却是又白了几分。
北境荒原有五个飞霄城那么大。
荒原之上,异兽无数,妖兽无数。寻常人在夏秋季入荒原,都得提心吊胆地保好小命。
而无论何时何季,都能驰骋荒原的,当世仅平三通一人。
“别说你是乙玄道一宗主之女,就是你爹来了,也得叫我大哥一声三通前辈。”
“有时,实力不仅是靠修为体现。还得看运道,看所修道法。”
平三通说着,盯住莺然:“六道剑法,乃无上剑道。万道皆归,天地大同。你练的不好,给你可惜了。”
“交出六道剑法,否则,他们都得死。”
赵衔月硬着头皮道:“你不怕我爹,难道不怕我师父吗?我师父可是太微真人玉虚风!”
又对着关熠道:“他师父可是秋风切玉夷光剑!当世剑仙!”
平三通嫌烦地皱皱眉:“别报名号了,再吵把你们舌头割了。”
有旁人嗤笑:“玉虚风,岳朝秋又如何?你让他们到北境荒原来试试。就算我们杀了你,他们也未必能在我们的地盘上,将我们如何。”
在北境荒原上,靠的可不只是修为。
他们这些善于荒原生存的,设计让玉虚风或岳朝秋遇上百万异兽潮,逼出身怀异法、相当于飞升之境的荒原兽王,不用他们出手,玉虚风和岳朝秋都自身难保。
异兽可不像妖兽能沟通。
那都是一群嗜血、又得天地厚爱,身怀不同天赋异法的真畜生。
赵衔月皱紧眉头,小脸气得涨红,说不出话来。
关熠咬着牙,又对莺然点了点:“那你知道她是谁吗?知道她夫君是谁吗!”
平三通这下倒眸色深沉起来,“说说看?”
关熠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来。
这可咋说,她夫君是圣魔?
这话若说出来,平三通就算杀了他们,被旁人知晓也只会夸他替天行道。
他大喊大叫,主要是为了拖延时间。
他说不下去了。
莺然接着道:“你若动他们一根毫毛,我保证你得不到六道剑法。”
平三通冷笑一声,注视着莺然,冲手下勾勾手指。
手下上前,他随意指了下莺然:“把她耳朵割下来。”
关熠四人瞪大眼。
与他们一起被绑着的大花和小黄也睁圆了眼睛。
关熠大叫:“你敢!你敢动她一下,我保证你祖宗八辈就算投了胎都会被找出来打到灰飞烟灭!你和你的弟兄们全家老小,更是会死无葬身之地,魂飞魄散!”
他激动地威胁着平三通。
陈训和周甫也颇为激动。
他们本来觉得平三通很可怕,这会儿突然想到,还是徐离陵更可怕。
同关熠一起大叫着警告平三通不许动莺然。
莺然倒淡然:“你若将我耳朵割下来,就更拿不到六道剑法。”
手下提剔骨刀逼近莺然,在即将提刀挥下时,平三通又止住手下,对莺然一笑:“你有底气,你真是六道剑法传人?”
莺然轻描淡写:“算是吧。”
越是不刻意强调,越使人信服。
平三通:“那我搜你的魂,一样能得到剑诀。”
莺然:“你试试看?”
她太过淡定。
平三通沉吟,注视莺然好一会儿,忽有手下从远处赶来,他示意手下先将他们绑到一边去。
赶来的手下道:“那凡人书生进了死门之路后,其中竟隐隐散发出魔息。那魔息,不一般。”
平三通神色一凛,睨向莺然一眼,迅速想到了:“你夫君原来是魔!”
莺然不语。了然方才他不过是在恐吓她,并不敢真的对她动手。
他特意派了人跟踪徐离陵,说明他忌惮徐离陵。
平三通问:“能扮作凡人入此仙道福地,你夫君不凡。据传拔狱谷主有一修士夫人,世人却从未见过其真容,难不成……”
莺然打断:“不是我。”
平三通:“那是迦蓝殿主?迦蓝殿主一心魔道,不曾听闻与女修有瓜葛……”
莺然打断:“不是他。”
平三通眯了眯眼,觉得她有意混淆视听。
同时也在思索,魔道还有哪个有闯入仙道秘境的本事。
别说通过大宗检查就是一道坎,秘境内过于充沛的仙灵之气,对于魔修来说也分外煎熬。
能进来的魔,定然不俗。
最主要的是,魔与玄道不同。
他杀了关熠赵衔月,玄道就算下令杀他报仇,也会自持身份。
且他们背后的人,还有数不尽的公务会耽误他们,苍生道义会绑住他们。
但魔道……
那真是和荒原异兽一样的,一群人形疯狗。
一旦下令,便不惜一切代价,不死不休。
平三通皱眉,生平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见那书生入了死门,便冲动行事。
手下问:“大哥,现在怎么办?”
“继续去查探。”
平三通对着莺然道:“不过,就算你夫君是两位魔尊中的一个,也不一定能走出死门。就算走出死门,也一定再无余力为你报仇。”
“也许,待他寻仇过来,我还可以将他一并除去。”
莺然不言语。已同大花暗暗商量好,随时动用能量。
然而平三通话虽如此,却不再有任何动作。
等了两个时辰,已过午时。
听手下又回报了三次,第二次时道:“那条路上仍有魔息难散,难以判断人是否还活着。不过魔气没再加重。”
平三通思量:“也就是说人要么死了,要么受伤。”
莺然心知徐离陵不会死,但闻言,还是为他忧心。
此地毕竟是神帝遗留的秘境,对他太过不利。
第三次回报,情况还是同第二次一样,“不见有人从四道出来。反而有拜腐兽在周围盘旋。”
平三通确定道:“拜腐兽在有生物死后才会出现,那人大概已经死了。”
莺然心头一沉。
转念想,也许死的是别人,是别的生物,总归徐离陵是不会死的。
她仍旧让自己保持镇定,无所畏惧的样子。
平三通却已亲自掂着刀走来:“你的靠山这下真的没了,咱们该来谈谈六道剑法的事了。”
他走到莺然面前,俯视着被绑在奴车上的她。那瘦小的身形若扭曲的野兽,挡住了阳光,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他道:“交出六道剑法……”
他话没说完,忽有一道声音回他:
“好啊。”
他一愣,回身。
便见身后广袤美丽的草原上,血肉似烂熟的茜果,洒落满地,点缀碧草之间。
他在地上看不到一颗完整的头、一张熟悉的面孔,只见到破碎的颅骨和四散的脸皮,见到半张脸上坠着一颗快要掉出的眼珠子。
这是先前才声声叫他大哥的人,足有八阶修为。
此刻死无全尸,竟一声气音也没能发出来。
而不远处,草如碧波血肉如浮花间,一道清隽身影立于其中,不染丝尘,风姿分外清贵儒雅。
魔气,在他所踏之地如沼泽腐蚀大地。
平三通的身子不由自主发颤。
他挡着莺然,莺然什么都看不见,只闻到阵阵混着青草味的血腥。
关熠四人神情呆滞,极力管控表情。
莺然安慰他们:“怀真来了。”
关熠勉强一笑:“是啊。”
他和陈训周甫三人交换眼色,默默挪动位置,把和他们绑在一根柱子上的莺然转到另一边去。
就连赵衔月此刻也沉默地配合。
莺然被迫背对着所有人,疑惑:“你们在干嘛?”
关熠:“我们……想看清楚妹夫施展的剑法。”
不,是试图戴罪立功,不成为地上的红点点。
四人表情严肃。
要说他们虽年纪尚小,但也算是见识过诸多妖魔杀人的血腥场面了。
从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平静之中,阴森得让他们额冒冷汗。
陈训瞪关熠:你不是说不用怕你妹夫的吗!
关熠:那我也没见过他这一手啊……
四人皆沉默。
平三通在颤抖中,竭力保持镇定:“你是拔狱谷主,还是迦蓝殿主?”
徐离陵信步向他走近:“你猜?”
平三通想逃,可是身子却像被无形之力定住,连动也动弹不得。
此等力量,非下界所能有。
任是岳朝秋与玉虚风合力,也绝做不到!
他脸色煞白,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报出姓名,以利益先稳住对方:“我乃北境荒原人尽皆知的无冕之王,平——”
话没说完,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罩住了他的面门。
这一刻,平三通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婴孩,全然由眼前人掌控。
他云淡风轻道:“哦,我记住了。”
轻轻一捏。
透过他的指缝,平三通看见他右眼一瞬间翻涌出冰冷的黑红。
平三通悚然一惊,脑中只剩二字:
圣魔。
旋即他身魂皆化云烟,彻底消散天地。
关熠四人呆呆地坐在地上,仰望着面前的徐离陵。
徐离陵扫他们一眼,眼神平静得叫人发慌。却是并未多言,掠过他们去为莺然解绳。
便听莺然关切道:“你没事?”
徐离陵:“没事。”
他解了她身上的绳,她先扑上来抓着他的衣襟检查一番,确定他身上没半点伤,方安了心。
又小脸一皱依偎进他怀里,向他倾诉起委屈。
徐离陵将她打横抱起,安慰地拍抚了两下她的肩,转身穿过尸横遍野的草原。
莺然依偎他怀里,被他的袖摆漫不经意地遮着脸、挡着视线。
她和他说着话,也不去看他袖外的世界,只在他怀里凝望他。
穿过这片血腥难散的草原,在开满百灵花的高坡上,有一匹白马正在吃草。
那是他们的飞驹。
徐离陵将她安置在飞驹上,翻身上马环护她身侧,带她纵马而起。
平三通死后,术法一解,大花和小黄立刻自个儿挣脱了绳索,仓惶追上,跳上马屁股。
关熠四人坐在原地,望着满地残骸,心有余悸。
皆不敢久留,忍伤启程。
*
莺然依偎在徐离陵怀里,还在碎碎念。
徐离陵耐心地应着她,揉揉她的心口:“他们保护不好你。”
莺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了声。而后笑起来:“是,这世间,唯有怀真能保护好我。”
徐离陵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
莺然被蹭得咯咯笑。方才的惧怕,早就抛之脑后,一心与徐离陵说笑。
飞驹在一座云晶神宫大殿前落下时,她才反应过来,讶然:“这就到啦。”
徐离陵:“嗯。”
他搂住她的腰,抱她下飞驹。
在马屁·股上的大花与小黄,看了这一路走来的风景,都神情悚然,耳朵不由自主往后压着——
自三里外起,目之所及,魔氛浸土若沼,满地腐骨与尸骸。
但它们都清楚,那不是真正的腐骨,而是受到魔气侵蚀的新鲜血肉。
徐离陵开道,到底遇到了怎样的杀阵杀招,又杀了多少人多少兽?
平三通那几个人在这满地显化出仙神之气的尸骨之间,都显得不够看了。
难怪他不带莺然开路。
“大花,小黄?”
它俩趴在马屁股上迟迟不回神,莺然唤了它们一声。
大花与小黄闻声立刻乖巧地跳下飞驹,静等吩咐。
莺然摆摆手,招呼他们跟上入殿。
它们正要迈步。
徐离陵:“殿中情形复杂,它们不便入内。”
它们抬起的小脚悬住。
徐离陵话虽如此,但它们到底入不入内还得听莺然的。
莺然沉吟须臾:“那你们就留在这儿吧。”
它们的脚才放下,退回原地,乖乖守着。
莺然道声“辛苦你们啦”,与徐离陵并肩进入神宫大殿。
莺然原想着,这地方必定杀机重重。警惕地进入,竟发现,殿中已无任何阵法。
满地倾颓碎石与倒塌的兽柱、石缝间露出的冰晶色地面,也沾满了灰尘。
殿壁、通往楼上的云阶,皆还残留着历经岁月风化,仍显其骇人威能的劈斩之痕。
有些地方,甚至能直接从殿内瞧见殿外。
似是在很久以前,此处历经了一场大战,已然面目全非,灵气尽失。与凡人宫殿的旧宫遗址没了区别。
莺然握紧徐离陵的手:“当年你来这儿时,这儿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徐离陵:“那时此地仍是完整的神宫,乃此福地最富灵气之地。”
莺然蹙眉:“你在这儿被人追杀了?”
徐离陵看出她在想什么,淡声道:“此地是我损毁。”
莺然刚冒出的心疼又按了下去,默了默,干巴巴说了句:“那你还挺能干。”
徐离陵不置一言,神色平平。
莺然挽着他,一边走,一边惊叹他当年在这儿到底下了多重的狠手,才把此处破坏成这样。简直跟发了疯似的……
念及此,莺然一愣,安慰地摸了摸他的手背。
徐离陵从不是肆意宣泄情绪之人。
便是千年前还不那么成熟的他,也只以极其内敛阴沉的方式、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意发泄一下。
而他在此……
莺然环望断垣残壁,轻声问:“你遇到不好的事了吗?”
说话间,他已领她往上走。
因云阶被破坏,时有残破,走几步路,莺然便跨不过去,需他回身抱她。
走了几十阶,徐离陵再度抱起她时,她干脆稳坐他臂膀上,不下去了,要他抱着走。
徐离陵便就这样抱小孩儿似的托抱着她,带她稳步上行。
他道:“是,也不是。”
莺然放松身子,歪在他身上,“怎么说呢?”
徐离陵:“对彼时的我而言,犹如信念崩塌。道非道、世非世,只觉这世间的一切,都成了骗局与虚妄。”
莺然低头蹭了蹭他的脸。
徐离陵:“然大梦骤醒,只觉世间本如此,庸人自扰之。”
莺然沉吟须臾,用脸贴了贴他:“过去了便好。”
一路往上,大殿损毁之处逐渐削减。
似是他当年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直至最后登上神宫之巅,此处还算完好。
碧池神树,兽柱云台,宛若一座供人朝拜的神殿。
只不过神殿最高处屹立的不是神像,而是一方剑匣。
匣身一半嵌入地面之中,像被生生地砸了进去。
满殿都是厚重的灰尘。
那剑匣亦然,落满尘埃,已看不出原貌。
莺然叫徐离陵将她放下,向剑匣走去。
她太过期待,脚步比徐离陵快很多。
徐离陵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走着,她已到剑匣前。
这剑匣有大半个她高,也几近和她人一样宽。
她问徐离陵:“我能碰吗?”
不知上头有没有什么术法不许外人触及?
徐离陵:“能。”
莺然便伸出手,轻轻抚去在此尘封千年的剑匣上的,第一缕灰尘。
剑匣质感温凉,如玉如珠,让人恍惚觉着,若水能凝成玉石,或许就是这样的触感。
抹去尘埃后露出的匣面,莹如霜雪、无瑕无垢,似这世上最纯净之物。
徐离陵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欲取剑匣。
莺然让开。
他的手落下,在将触剑匣之时,又顿住。
他突然道:“躲躲藏藏,非正道所为。”
莺然不解,旋即反应过来,紧靠徐离陵。
下一秒,明明空无一人、尘埃落满没有半丝来过人的痕迹的大殿,骤然现身数十道人影。
那些人身披黑袍,袍下是若隐若现的璇星法袍。
莺然凝肃:“天宿宫天枢脉弟子?”
“不。”
一人从虚空中缓缓现身。着金裙华袍、发戴云冠桂轮,手持梧桐皇剑。
莺然瞳孔收缩。
一张清丽绝艳、此刻本该在曜境沉睡的面容映入她眼帘——
神女。
神女抬眸,注视着莺然与徐离陵:“是天霄上仙。”
黑袍下的众人容貌仍隐袍下,但周身漫开的气息,已非常人可比。
甚至,远胜神女。
莺然不自觉抓紧徐离陵的衣袖。
比起担心那些上仙,更讶异:神女怎么醒了?
莺然努力保持镇定,迅速联系大花。
大花惊讶她此刻境遇,但她来不及解释,通过大花联系上神女:“你的战场,已经转移至此了吗?”
神女:“尚未。”
莺然松了口气。
紧接着神女望着她,目光悠远:“师妹,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什么?”
莺然在脑中疑问,却倏然控制不住出声。
徐离陵侧目看她。
她捂住嘴,来不及慌乱,便觉天旋地转,意识渐渐模糊。
她听见冥冥梵音,似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待意识到,这是诸仙启阵之咒音,而以她修士之身,竟连聆听都不配、不得聆听也无法承受。
立刻以能量挽回局势,却毫无作用。
她突然间体会到,为何神女能量如此庞大,却仍会无数次惨败于徐离陵手下。
因为能量虽好,却非万能。
这世界的仙神之威,高过系统能提供的能量威能……
无力多想。
莺然身子一软,倒向徐离陵。
徐离陵一手接住莺然,将其护在怀中,一手道珠运转,一出手便是极杀之招,直破阵眼。
众仙变幻法阵,却是万变不离其宗,以数阵筑一阵。
神女以身入阵,化作阵眼,倾全部神力与所剩能量的八成启动阵法。
阵光大作,恍若日轮坠入此间,霎时光耀自殿中炸开,弥漫整个秘境。
秘境众修疑惑抬眸,只一刹那,便失去意识,昏死在地。连反应机会都无。
守在殿前的小黄与飞驹也在阵光照出的刹那昏死过去。
独大花挺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是用能量与神术合创的某种离魂入幻大阵,连声咒骂。
还没骂完,也没了意识。
整个秘境渐陷入死寂。
就连飞鸟亦自空中坠落,风静云止。
直至秘境完全沐浴辉光之中,就连昊天元极殿高楼之巅上,启阵的二十八位天霄上仙,都因抵御不住离魂大法,而失魂入阵,昏死在各阵点法位上。
徐离陵仍一手抱着昏迷不醒的莺然,一手抵御神女的能量。
他魔身早已显现。
秘境中霸道的神息、充裕的仙灵之气,犹如狂刀疯狂袭击此地之魔。
他黑发狂乱,衣袍翻飞,身上祓魔圣印渐现,漆黑之瞳早化圣魔血瞳。宛若从无间地狱爬出的恶鬼,正斩杀铺天盖地的神罚。
同时,护着怀中的姑娘。
神女心中咒骂。
他在她轮回近百次才创出,几乎倾注所有能量,耗费了千年布局才构建而成的天衍集杀幻境阵中,竟然还能保持清醒。
她欲开口扰乱徐离陵心神。
却见徐离陵腕间道珠化刀猛地斩向她,同时掌运魔威,直劈她天灵。
神女惊慌,只能全力招架他。
突然,一人凭空现身,直袭徐离陵怀中莺然。
他无声无息,携诡异能量,杀意毕现。
神女认出,这是她的系统。
它竟违规夺了一人的舍,擅自动用能量帮她。
神女惊呼:“不……”
便听脑中系统道:“趁现在!”
事已至此,神女心神一定,趁徐离陵为护莺然不得不收手,旋身避开系统、以杀招打向系统之时,豁命提阵威。
霎时,她意识模糊。
昏昏沉沉间,见徐离陵一掌拍碎系统附身之人的头颅。
随即,他亦神识不清地跌跪在地上。
只是,怀中还紧紧抱着莺然。
神女看见他摇了摇头,似乎在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天衍集杀之阵发挥到如此境界,连她这个创境之人都无法再掌控,更何况尚未超脱此界的他?
趁他似神志不清,神女用尽最后的力气:“你不来,幻境不成,她便会,与我一起,死在幻境中……”
说罢,她无力地倒下去,彻底失去意识。
她没看见徐离陵最后是否倒下。
但当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天霄之中,尚是幼时模样,她失神地想:他终究是入幻了。
时年懿王洲腾宇七年,年末。
这一年,徐离陵十五岁,尚未成魔。
*
莺然悠悠醒转,于一片辉光中,看见一道清癯身影。
她唤他:“怀真?”
他脚步不停,步伐踉跄,不断朝前走去。
莺然强撑着昏沉的脑袋爬起来,同样踉跄地向他走去:“怀真。”
他终于停了步。
却不是为她,而是站在大殿中央,环望四周。
莺然也环望。
只见这大殿好大,四周莹白如月光凝成,脚下清泠如广寒玉池,似镜湖之水倒映着殿中的一切事物。
却,映不出她的影子。
莺然一愣,稍微清醒了些,抬眸再朝徐离陵望去。
看清了,他穿一身残破锦袍,残破之处,皆是刀割血痕。
他长发松散凌乱,发上玉莲冠摇摇欲坠,手中握着一把无瑕雪金之剑,剑上剑穗也正在滴血——是从他掌中流下的血。
“怀真!”
莺然心头一紧,向他奔去。
及至他面前,她看见他满面祓魔咒印,浑身伤痕遍布的模样。
他正一心打量这座大殿,血色的瞳孔微微颤动着。
莺然向他伸出手,手却如虚影从他身体里划过。
这是……往昔之影?
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看见往昔之影?
来不及深思。
徐离陵忽转身,沿阶梯往上走去,莺然连忙跟上。
????????
作者留言:
关熠:“哦,我记住了”是什么意思[求你了] 大花:就是过几天把那些人祖坟都扒出来给傻狗吃的意思[好的] 小黄:谢邀,吃不下那老些,不吃[好的] 大花:那徐离陵让你吃你吃不吃,赶紧说[好的] 小黄:……死都得吃[小丑]但是我们现在有三弟了,要不我们叫三弟来吃吧[好的] 张复弦:……[问号] 出自——《垃圾桶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不是) 不是往昔之影[好的] 88个小红包[抱抱]
70. 第 70 章
未被破坏的玉璧与仙灵地面, 每一处都光洁如冰,灿若珠贝宝石,流光溢彩。
莺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徐离陵似看到了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
他一层一层地转遍大殿的各个角落, 不放过一丝痕迹。好像怕错过什么、误会什么。
最终走到七层, 他力竭地摔倒在地, 才不再奋命般搜查。
莺然连忙扑到他身边。
此地仙灵之气比她进入时还要旺盛得多,对于还处于祓魔圣印爆发期、又遍体鳞伤的他来说,无异于凌迟的刀刃、爆燃的火星,在他浑身上下割裂、灼烫。
将他如同破碎的玉璧般, 残伤得体无完肤。
可他似乎不觉疼。
躺在满是仙气的地面上, 眼中映着穹顶,死一般的虚无。
他一言不发。
身边, 也没有人问他看到了什么, 经历了什么。
莺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看到无尘无垢的灵璧。
莺然抬手, 隔着薄薄的空气,轻抚他的脸。
她从未见过这样迷茫的他。
这一年,他多少岁呢?
她静静地陪着他。
良久, 他如鸦羽的眼睫颤了颤,又爬起来, 继续往上走去。
直至走到九层之巅,走到殿中那源源不断、似永不干涸的活灵池水。
他坐在灵池岸, 低头望着水中的他。似乎感到陌生,又突然的,笑了一下。
而后, 归于平静。
比莺然来此后见到他的任何一刻, 都要平静。
他信步走到殿中最高处。
莺然这才发现, 原来被毁之前的神殿至高处,矗立着一尊没有面孔的神像。
徐离陵拂手一挥,无垢剑匣凌空显现,扯下雪剑上的剑穗,雪色金辉之剑入匣。
他信手拍向剑匣。
剑匣落下,轰然炸碎神像。
神像化玉烟飞尘消散,不留痕迹。
剑匣直落神像原本的位置,取而代之,狠狠嵌入灵玉地面之中。
徐离陵背对着莺然,忽转身,解了腰带。
坠着白玉兰璧的腰带坠落在地。
他一边褪去身上残破染血的靛金锦袍、一边向灵池走来。
那些染血的衣衫散落一地。
直至最后一丝遮掩也落在地上,他走入灵池之中,浸入了池底。
灵池水于魔而言,与烈火无异。
可他任水吞噬他整个身躯,将他沉沉压在水底,犹如一具睁着眼的尸体。
莺然望着他,视线不躲不避,瞳孔微颤着,没有半分羞意。
同徐离陵欢好时,他有时会逗她看他。
她偏不好意思看,低着头,任他把她脸掰过来,也要闭着眼。
但她是看过的。
她记得他身躯无瑕,记得他肤光胜雪、完美得像尊玉像,像个不存在于世间的人。
她暗暗感叹过,他真是漂亮,身上没有半点伤。
她从小到大所见过的、就算被呵护再好的孩子,也总会留些幼时玩闹所致、或被蚊虫叮咬过的痕迹在身上的。
她曾想,他以前一定过得金尊玉贵,被家里人捧在心上,才会呵护得这样好。
可这会儿,她眼中那副她无比亲密过的身体,没有半点好的地方。
浅处,是错综的刀剑伤。
深处,是不知被什么法器所伤、腐烂见骨、狰狞泛黑的血肉。
漆黑的咒印像毒蛇在他身上盘踞。
他像被人丢进泥里、受尽践踏的残破神像。
可是……
不是世人告诉他,他当为神帝?
不是世人称呼他,小仙君的吗?
莺然跨进灵池水,坐在他身边,轻轻在他眉眼间拂过,就这样陪着他。
除了陪着他,她也做不了什么。
良久,他从水中站起。
这于他而言宛若毒水的灵水,为他洗去一身污秽。
他走出灵池,擦拭身上的水珠,穿上干净的衣衫。雪白的里衣、云青的中衣、清贵素雅的儒衫……
一如从前一般,他还是那得体清傲的徐离陵。
他坐在灵池岸,望着灵池水面倒映出的自己,慢条斯理地梳发、束发。
莺然坐在他身边,在他束发时以指勾了下他鬓边还没梳上去的碎发,低声道:“还有这儿呢。”
徐离陵的手紧接着勾起那缕发。
莺然目光柔柔地浅笑了下,好似他听见了她的声音一样。
他整理好衣冠。最后,拿起那从剑上扯下的神玉雪华流苏剑穗,掰断金钩,生生刺入左耳耳垂。
莺然气息一滞。
点滴朱色沿着他耳上金钩滑落,淌过莹玉,染红无垢纤丝的流苏。
雪华玉珠泛灵光,将他身上祓魔咒印镇压。
他身上漆黑咒印渐褪,而无瑕玉珠爬上一道裂痕。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阶梯,宛若一位正要去待客的世家公子,步踏从容。
至大殿之中,他拂袖震碎殿中半壁。
以废墟碎石作宝座,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主家的位置上。
他微压着身子,低着头,耳边流苏垂落,束好的长发又散落至身前,遮掩着他的脸。
莺然觉得他好似在等待什么。
她问:“你在等人吗?”
他不答。
她又问:“等谁呢?”
他也不答。
他当然不答,他听不见。
莺然坐在他身边,身体前倾,半伏在他身上。光透过她半透明的身子,自他身后拥抱他。
她道:“若我早些出生,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她再次陪着他,静静的。
直至听到喧嚣。
终于,有人来了!
莺然抬头,看见一帮人手持武器、气势汹汹而来。
见徐离陵如斯坐于废墟之上,一人高声怒斥:“徐离陵,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损毁神帝洞府!你还有没有一点对玄道的敬畏之心!”
“你当真如那些腌臜不知礼教的魔道一般!”
一名白须童颜老者从人群中走出,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名华服贵器之人。
那对男女,莺然见过。
在圣魔城中,那片人头林里。
当时徐离陵正对着他们的头颅,说,这是他的爹娘。
这一男一女,男修徐离鸿神色沉厉,一言不发。女修徐离潇目露怨毒,手持染着干涸血迹的长剑,恨声道:“魔头,为我儿偿命来!”
莺然心神一震,简直想冲上去质问:他就不是你的孩子吗!
为何徐离泽伤他你们不管,只一味责怪他?
激愤一瞬,又很快平静下来。
赵衔月说过,他们从没把徐离陵当过人。
只不过,将他当作一个好用的、可以容纳圣魔的容器。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争辩、好质问的了。
莺然觉着,徐离陵似乎也是这般想的。
在此起彼伏的叫骂中,他抬起头,神态平和,没有半点波澜。
只有种诡异的阴森,如沼泽里的一滩死水。
他对那白发童颜老者唤道:“师父。”
口吻好似满是孺慕。
白发童颜的老者示意众人安静,向他靠近:“阿陵,我知你是个好孩子,你心有大道,怜惜弱小。若非阴差阳错走到如今的地步,你早已登上天霄。”
“师父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你杀了太多人了。你已成魔,回不了头了。”
徐离陵也站起来,向白发老者靠近:“师父,是他们要杀我。”
白发老者似慈悲似心疼:“阿陵,就当最后一次,为了苍生,束手伏诛吧。莫要再造杀孽,欠你的,下一世,天道冥冥之中,自会补偿。阿陵——”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徐离陵以他根本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徒手洞穿了他的胸膛,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他的心。
血染着他苍白瘦长的手,血珠簌簌砸落在似纯净无尘的镜湖地面上。
徐离陵注视着那颗还在跳动的心:“我已经没有下一世了,师父,你难道不知?你不知,我为何会走到此地?你不知,圣魔之灵,本不该存在?”
“是无极天神帝,意图堪破大道,却走了邪门歪道。他顿悟了魔道也是道,却无力驾驭魔道。欲以圣魔之灵助他修得大道,却险些被圣魔之灵反噬。”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何处置这不死不灭的圣魔之灵?真是叫人苦恼。该怎么办?还好,这时候,我诞世了。”
“好巧,他也畏惧我。他怕我成为神帝,加速他的天人五衰。”
“好巧,令他畏惧的我、刚好可以成为他畏惧的圣魔之灵的容器。一箭双雕,一道除去。”
“多好。”
“你,不知吗?”
他语调淡淡,像在娓娓道来一个温柔的故事。
仙者夺心尚未死,张着口、溢着血,吃力地向徐离陵手中的跳动的心用力伸出正在极速衰老的手。
可徐离陵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叫他动弹不得。
徐离陵望向殿门口只为围杀他而来的众人。
这些人,皆是德高望重。
是琼宇地仙,曜境地仙,乃至徐离城的人仙。
他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里,手中一用力。
清脆的一声骨断声。
白发老者——云上天霄的上仙,头颅以诡异的姿势垂了下去。
徐离陵道:“原来你们都知道。”
他看向上仙的心。
每位仙的功法不同,命门不同,而这心,就是老者的命门。
老者毕生修为尽汇于其中。
老者死后,那猩红泛着点点滴滴的金,正在逸散。
徐离陵道:“师父,你的心竟然是红的。”
他张口,如同一只凶兽,将跳动的心活活吞吃。
血从他嘴里溢出。
徐离潇难以置信地嘶吼:“徐离陵!”
徐离陵云淡风轻地以手背拭去唇下淋漓的血,走向错愕的众人:“爹娘的关心是假,师父的教诲是假……我以此身所护之道,也是假。”
他们齐齐后退,手持本命法器挡在身前。
徐离潇怒声命令:“徐离陵,你站住!”
徐离陵置若罔闻,随手抓住最近一人的脖子,手掌覆在那人脸上:“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人都骗我,是不是?”
那人从徐离陵指缝间瞪着他:“徐离陵,你莫要胡——”
他话没说完,徐离陵五指一收。
只听脆响,徐离陵手中颅骨碎裂,脑浆和血爆出。
徐离陵将那位地仙随手一扔,猝然一伸手,抓住一位正在后退的人:“你知道,我不是圣魔,是不是?”
那人努力保持冷静:“徐离陵,既然你已经知晓,且听我一言,我们都是为了此界——”
嚓——
这位地仙的结局,与前一位一样。
徐离陵魔威尽显,即便是地仙人仙,也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他们从前能将徐离陵伤得体无完肤,皆是因为,他手下留情。
徐离陵随手将手中若脏污烂布的人扔开,又抓住下一个:“你呢?你知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
那位地仙试图摇头,可头被徐离陵掌控着,动不了。
有人趁此时机暗动极杀之法,袭杀徐离陵。
徐离陵看都未看,随手一拂,杀招破散,反噬动武之人,一名地仙在人群中当场暴毙。
莺然睁大眼睛,瞳孔收缩。
她不想看。
可又不想留徐离陵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徐离陵对那说不知道的人,温和地笑了:“既如此,仙君可否替在下告知世人——”
“圣魔,乃魔道之源,万恶之集,原本无形。是无极天上那位神帝,悟得一念入圣、一念入魔之道,神入圣不得法,便妄图以魔道入圣,炼化出了圣魔”
“不成想,那位神帝低估了圣魔之威,险些被圣魔之灵反噬,故将圣魔之灵封印在洪荒大狱内。欺骗世人——”
他话没说完。
徐离潇提剑刺来,大喝:“你闭嘴!”
徐离陵反手一掌,掌风击飞徐离潇。
她纤弱的身躯撞在玉壁之上,口呕朱红。
徐离鸿连同徐离族子弟连忙去护她、扶她。
徐离鸿怒视徐离陵,徐离潇难以置信地捂着心口:“徐离陵,你竟敢伤我!”
莺然突然想笑。
多好笑。
先前不认他是自己的孩子,这会儿却摆起爹娘的架子。
然徐离陵此刻,眼里只有他手中掌控之人:“告知世人,圣魔之劫,乃神道之劫。与世人无关。我,不会杀他们——”
“不。”
被他掌控着的人颤声道:“不能说,徐离陵,不能说。”
徐离陵歪了下头,好似懵懂不解,眼眸似滩死水,静若黑镜。
那人以为自己说动了他,急声道:“徐离陵,是我等对你不住。但神帝当年只是召出圣魔之灵,并未真正入魔。倘若世人知晓,玄道巅峰的神帝,竟曾有入魔之心,知晓原来魔道也能得悟大道,那我玄道该如何自处啊!”
“徐离陵,如今你已入魔,魔道这条路,走上了便不可回头。请你最后一次,为了苍生,为了世间玄道——”
他话没说完,喉中喷出一口血,眼睛圆瞪,瞳孔涣散,被徐离陵扔开。
他的剑当啷落地,他的身子软如剑穗。
徐离陵继续往前走,伸出手。
众人连连后退,急忙转身,欲奔逃。
徐离陵袖袍一扬,霎时魔氛弥漫,魔雾如囚,将众人困在原地。
众人回头,无措、惊惶、狠绝、痛恨、算计……
无数种神情的狰狞,在一张张面孔上演。
而这些人,竟都是世人、是玄道所崇敬之人。
有那自认大义凌然者主动上前:“徐离陵,你要杀就杀!但我告诉你,我等绝不可能——”
话没说完,他的头飞了出去。
徐离陵抓住一人:“你可愿替我告知世人?”
那人摇头:“徐——”
话音戛然而止。
徐离陵又掐住一人:“你可愿替我告知世人?”
那人满目恐惧:“徐离陵,你疯了吗——”
话音再度戛然。
徐离陵再度掐住一人的脖颈,仍旧是温和的语态:“你可愿替我告知世人?”
“徐离陵,为了玄道——”
“你可愿替我告知世人?”
“为了玄道,为了苍生——”
“你可愿替我告知世人?”
“神帝乃玄道之首,乃众生信仰。多少人信奉着他,在玄道上一往无前,降魔除恶,维护正道。倘若世人知晓——”
“你可愿替我告知世人?”
“……倘若世人知晓,此界玄道何存——”
“你可愿……”
……
他像一缕游魂。
徘徊在此,抓住所有眼前的人,一遍一遍重复着同样的语调,期盼有人为他超生。
他又像一缕孤魂。
堕入了十八层地狱,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生前最痛苦之事——给予他希望,再将希望打破。
永堕无间,永不超生。
那一声声不变的语调,混杂在诸多辩解、惊呼、叫骂之间。
渐渐的,仿佛变成了行尸走肉,只知向世人问这一句话。
尸体越堆越多,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莺然不再觉着害怕。
她只想拉住他,叫他不要再问了,没有人会愿意为他辩解。
千年前没有,千年间没有,千年后也没有。
世人眼中,他有诸多不同版本的事迹。
唯独没有一人,为他正名。
直到最后,他再也不需要这世间的正名。
可她又不忍心,不忍心阻止他。
不忍心到,她甚至忘了,她这会儿其实根本没有阻止他的能力。
忽听徐离潇一声低喝,率众徐离子弟起阵剿杀。
徐离陵却是掌运杀招,毫不留情,顷刻之间,杀阵破,徐离氏子弟各自摔落尸体之间。
徐离陵仍不放过,他似乎杀红了眼,一个个杀过去。
已分不清谁还活着、谁已经死了,那便一起杀!
杀得满地淌血、尸体支离破碎。杀得神殿变尸坑,天地,都渐渐死寂。
他耳坠上的玉珠渐爬满狰狞裂纹,无垢流苏渐成猩红。
滴滴答答,落着他的血。
外边下起了雨,雷电轰鸣。
徐离陵还在杀。
大雨滂沱,雷声渐息。
殿中只剩下他这个活人,还有他手中掐着、已看不出面目、不复华贵的两个人。
两人头发散乱,被血虬结,垂散着遮掩血淋淋的脸。
一人气若游丝、恨声道:“徐离陵,你杀了我,再吃了我吧,就像你对麟光那样。也好让我,同麟光团聚。”
说话的,是徐离潇。
麟光,是她在徐离泽出生时,便为其取的表字。
徐离鸿急声道:“潇潇,不要!徐离陵,她是你娘,你不能伤她!”
徐离陵望着他们,面无表情,眼无波澜。
他道:“我出生至今,十七年。幼时离家,十七年间,我回过二十次徐离城,你们来见过我八次。三次,是十五年间,你们来看我。五次,是十五年后,你们将我抓回徐离城。”
他说着,笑了声,无比讽刺。
他爹娘抓他的次数,竟比看他的次数多。
徐离陵松了手。
二人没了支撑,瞬间如烂泥,摔在血肉之间,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之声。
徐离陵退后十步,朝他们跪下,磕了三个头。
那一声声的清响,重得人心里发颤。
徐离鸿与徐离潇望着他,神情复杂。可复杂之中,没有丝毫温情,只有厌恨、不解、忧虑。
徐离陵磕罢,跪着道:“虽二位从未视我为子,然徐离陵仍谢二位令我降世。我不同二位计较,二位来看我,缘由为何。”
“算上出生那一次,二位此生共见我九次。我此次不杀你们,往后——”
他抬眸,平静地凝望着二人:“再让我见二位九次,第九次,我就杀了你们。”
他起身,负手而立,身躯挺拔、脊背笔直,威严清傲:“请。”
徐离鸿呼吸急促了两声,忙扶徐离潇离开。
徐离潇回过神来,竟不断挣扎着要回来。
她嘶声大喊:“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从你杀死麟光那一刻起,我的心早随他一起死了!”
“我徐离氏、人族之仙!为什么会出现你这么个孽障!为了苍生牺牲,你很委屈吗?你知不知道,若无神帝,若玄道众生没了信仰,魔道便要欺到我们头上!”
“神帝曾经做错了事,你知晓了,你就觉得你是对的是不是!我告诉你,若你不是徐离城出生,你连做圣魔容器、为苍生牺牲的资格都没有!”
“当初生下你,我就该直接将你丢进地牢里!到了你十五岁,直接将你杀了。也好过你在外面野了心!若非天霄、神帝仁慈,若非你还算有几分价值,你连十五年的逍遥快活都没有!”
“你算什么东西!你为什么叫徐离陵,你不知道吗!你根本就是个天生的魔种、孽障!你怎么忍心杀了麟光,你怎么忍心活活吃了他,叫他尸骨无存!”
“你好自私,你好狠毒!你根本就是个畜生!我们能为了苍生舍弃自己的孩子,可你却只顾你自己!你怎么能杀了麟光!你怎么能啊!”
徐离潇骂着骂着,嘶声哭喊。
徐离鸿试图捂住她的嘴,可她挣扎得太厉害,捂嘴便制不住她。
他只得尽量快些将徐离潇拖走。
徐离潇大哭:“你杀了我,你吃了我吧!”
徐离陵望着他们,一言不发。
在他们出殿后,他像学生请教师长般,问了一句:“为了维护玄道,可以不择手段。但维护其他道,就该被不分青红皂白地屠杀、被残虐、被欺压,皆是活该?”
他说的是魔道,问的是他自己。
徐离潇又哭又笑,指着他对徐离鸿道:“你看他,竟为魔道说话,果真是个孽障。”
徐离陵也笑起来,不再说话,直至徐离潇和徐离鸿消失在雨幕里。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开始在阶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
莺然跟着他,数着他的来回。
走到第九遍时,他突然一声不吭地掌运极招,殿中刀剑随法而动,将神殿砍得支离破碎。
那些尸骨在刀剑纷乱、魔功暴走间化作飞灰。
他一路往上,一路肆虐,所至之处,尽皆毁灭。
直至走到第八层,玉璧神殿崩塌间,耳坠上玉珠崩碎流苏散,祓魔咒印顷刻间爬满他全身。
他终于脱了力,倒下。
莺然在他身边蹲下,像轻抚小猫般,轻轻地摸着他的头。
她触碰不到他。
但总想做些什么。
因为突然有些难过。
她就这样陪着他,直至他醒来。
神殿被毁,灵光不再。
徐离陵从残破高楼里走下。
满地尸体已不见,但还剩下上仙的天灵骨。
他捡起。
外边的雨停了,他走入泥泞的草地中。
就这样一直向东,走啊,走啊。
天下了雨,他便在雨中走。
天黑了,他便在夜里走。
他漫无目的地一直走,仿佛要走到天涯海角。
莺然一直跟着他,早已意识到不对劲。
倘若这是往昔之影,她不可能跟他跟出这么远。
她陪他走出了洞府、走出了草原、走出了树林……走入了城镇。
他隐匿了魔气,披着斗篷,以兜帽遮掩着面容,也不动武,向路过的人讲述着圣魔之灵的故事。
但所有人瞪着眼睛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哪里来的疯子,在此胡言乱语!”
“邪魔歪道竟敢对玄门大道不敬,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
所有不愿相信的、对他动武的。
来一个,他杀一个。
然后,继续讲述着。
直到城中所有人都避开他,玄修都来围剿他,所有人都在逃命。
没人再听他说,也没有人信他一个字。
他把他们都杀了。
他继续走,向所有为他驻足的人讲述。
还是没有人信他。
直至他走入一座小城,那座城中,有他的庙。
庙中的神像,刚刚被砸毁。
他坐在庙门前,向过往之人讲述着。
他的杀名,早已传来。
在他屠杀仙人之时,徐离陵原是圣魔转世、徐离陵原是圣魔化身等消息,早已自天霄传下。
不仅没人信他,也没人再听他的话。
有人奔逃,有人怀着赴死之心来杀他。
徐离陵也再度开杀。
小城不大,很快杀得窄窄的街市、小巷里都是尸体。
有位老妪抱着一名女童奔逃。
那女童哭喊着,挥舞着小手向他砸石头,大叫:“不要杀我阿嬷,不要杀我阿嬷,你这个坏人,滚开啊!”
徐离陵停了步。
他隐于兜帽黑暗下的面容终于抬起,已经恢复漆黑的瞳眸,望着那对瑟缩的祖孙。
他问:“我为什么不能杀她?”
女童愣住。
他道:“你可知此地为何有我的庙?”
女童懵懂。
他道:“因为这座城,是我救下的。”
那年他才六岁,同女童一般大。
小小的孩子,被仙人带着,送上了战场。
一人面对倾轧猖獗的魔修与妖邪结盟,一人穿梭尸山血海中,直至再无妖魔敢进犯。
那不过是十一年前的事。
老妪似乎想起了,低下头,静静地抱住女童,道:“对不起……”
徐离陵走向他们。
莺然心头一紧。
徐离陵经过她们身边,没有杀她们。
他道:“没意思。”
她没有松口气,只觉心中漫开细密的痛。
十七岁的徐离陵,原来只想要一句对不起而已。
出了城,他不再徘徊下界,杀回徐离城,直登云上天霄。
莺然竟也能跟着他,上那天霄之境。
只不过,天霄之景在她眼中,却显得阴沉无光、荒芜萧瑟。
她所见,只有徐离陵的大开杀戒。
这时候莺然终于意识到,此地为何地。
这是徐离陵的魂识。
她所见,是徐离陵此生的经历。
魂识,乃不论何道的修士,都绝不会让人轻易探查之地。
因魂识,藏着修士的一生所历,乃修士最脆弱的命门之一。
强行侵入他人魂识,轻则至其痴傻,重则身死。妄图侵入大修的魂识,就只有在其中被绞杀的份儿。
徐离陵竟不知为何,让她入了他的魂识。
因莺然修阴阳道,方能意识到自身处境。
但徐离陵究竟如何做到让魂识自成一方天地,她却是闻所未闻。
既是魂识,那她……或许能触碰到他。
莺然静下心,凝神聚魂,控制自己的魂力。
很快,成功了。
她心道他真是大胆,竟然放任她在他魂识里四处乱转,动用魂力也不阻拦。
倘若她有心伤他,就算他不死不灭,也会被她打个半死不活。
而此刻,徐离陵在天霄,杀上仙,取天灵骨。
莺然早从赵衔月那儿听说了他炼仙骨道珠的事。
在赵衔月的讲述里,徐离陵,是多么强大而又狂妄地杀了一百零八位仙者,全然是一个狂放不羁的魔。
亲眼所见他杀仙的场景,莺然才知他此刻的苍白灰暗。
他早已取满一百零八块天灵骨,却仍旧在杀。
直至筋疲力尽,终于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避开众仙围杀,带着一身的伤逃下界去。
莺然跟随他这么久,从未见他伤得如此厉害。
他连下界的地方都控制不了,落在了一片小村庄里。
可他似乎终于在这段混乱无望的时间里,短暂地得到了平静。
天已黑,下着雨。
他慢慢地穿过村舍人家间的小径。
那些从窗中透出的烛火微光在他身上时明时暗。
那些时而从屋里传出的家人间的嬉笑怒骂,皆与他无关。
他在雨中,披散着凌乱的发、拖着满是伤痕的身躯,慢慢地走着。
祓魔咒印又爬上了他的身子,漆黑狰狞,更衬得他宛若恶鬼,独自游走在雨夜里。
他走出村落,走在田野间,走上无垠的原野。
他的身形在泥泞的草地间忽的踉跄一下,跌跪在了地上,手撑着身子,才没倒下。
莺然走到他面前,身躯已不再透明。
徐离陵也察觉到她,道:“滚。”
莺然脱下粉绿的桃枝青鸟外袍,只穿着里裙,并不生气。
她道:“下雨了。”
徐离陵没搭理她,强撑着要站起来。
莺然却忽然俯身,将自己的外袍遮在了他的头顶。
他愣了下。
女子外袍轻飘飘地披在了他的身上,为他遮着雨。
莺然不知道,在魂识里这样对他,他现实中会有怎样的感觉。
但清楚,她在他魂识里这般做,改变不了他的记忆,更改变不了他的经历。
可她还是倾身,抱住了他,将他拥入怀里。
她如待珍宝般轻抚他。
“停下休息一会儿吧,怀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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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怎么可能让小鸟入幻境受苦捏~ 他把她藏进自己的魂魄里。 千年后的她的粉绿衣衫,便披到了十七岁那年的徐离陵身上,为他遮了雨。 [害羞] 以及一个小剧场—— 秦焕:什么?我女婿又纹身(咒印)又打耳洞戴耳坠?[问号]哪来的黄毛,吃老夫一剑! 小鸟:爹爹不要[求你了]我们已经有了孩子,大花,小黄,快来叫祖父 大花:祖父[好的] 小黄:祖父[好的] 关熠(撸猫撸狗):爹,我这俩外甥真好玩嘿[星星眼],瞧这俩大胖小子[摸头][摸头] 秦焕:……演上了是吧,好玩吗[小丑] 小鸟:好玩[好的] 关熠:好玩[好的] 徐离陵:……(十七岁打耳洞戴耳坠纹身版)(不是) 戴耳坠的魔头很漂亮捏[害羞] 88个小红包[抱抱]【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