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他动作越来越缓慢, 玉纤凝娥眉越蹙越紧,焦灼难耐,口中气音断断续续。
“我是提了食盒, 但是并未装膳食, 只是被他知晓我不在圣女院中, 过去探个究竟……”
“当真?”
“自然。”
仿佛羽毛在她心尖痒处轻轻扫过, 半分解不了痒意, 她眼底也染上两簇火光。
“你究竟还做不做?”
晏空玄长眉舒展开来, 好似压抑的海面拨云去雾, 金灿灿的日光从云层中透出。
他俯身凑近她脖颈,方才被他咬的那处微红,浅吻着安抚。
“做……”他就停在她脖颈处抬眼看她,狭长的眸噙笑眯起,“定让圣女满意。”
不知是圣女体质缘由,还是他技术实在好, 玉纤凝对这种事情有些食髓知味。
被他主导的久了, 也学会翻身做主。
垂眸瞧见他惊诧却又很快泛起兴致盎然的黑眸,想起他方才故意磋磨她,起了报复的心思。
她压下眼尾,卷翘的眼睫被绯红月光照出一片阴影,盖住眼底的心思,开始学着他方才那样。
缓慢推进。
晏空玄瞳孔倏然张大,眼底兴致盎然一荡,笑意越扩越大, 如同发现新鲜猎物兴奋的兽。
“现在换我问你, ”她美目散着两点笑意精芒,神态愈发生动有灵气, 似即将雕琢而成的月光美玉,“先前回答过你这问题,今日为何又问?”
这磋磨堪比世上最狠厉的酷刑,晏空玄面上笑意荡漾,脖颈却绷起一条粗筋,血色从俊美面庞一路蔓延往下,盯着她的眼晶亮灼热。
磨牙舔骨,似是要将眼前人拆之入腹的浓欲。
“因为与先前不同了……”
玉纤凝更加缓慢:“哪里不同?”
晏空玄却是再受不住,指骨分明的长指陷入她腰身,手背经络根根绷起,克制忍耐到极限,蓦然发力。
眼前一花,视线颠倒。
“下次再答圣女……”
玉纤凝想问下次是什么时候,究竟有下次,还是托辞,依旧还未张口,便被他用力吻住。
比先前吻的更加激烈,似洪水决堤,要一股脑释放的焦急难耐。
不知最后是如何结束。
玉纤凝只觉经历一场暴雨,而后又一场细雨绵绵,最后乘着溪流潺潺,停在温泉池中,筋骨酥软的不想再动。
昏昏欲睡之际,察觉有人在拿湿帕子给她擦拭汗渍,身上粘热感逐渐消失,睡得更加安心深沉。
晏空玄将手中帕子随手扔到旁侧,指尖勾动,滚入床榻底下的夜明珠自动飞落他掌心。
他托着那夜明珠凑到睡过去的玉纤凝面前,看着她脖颈绽放的朵朵红梅,指尖抚过,停留在那处摩挲,薄唇勾起,满意又餍足。
将那夜明珠放在一侧,他拥着玉纤凝躺下。
鼻尖是似花似叶的香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味道让他有些心安,入睡得也很快。
*
正是夜里,左右阁楼林立,在血月之下,楼阁仿佛幻化为隐匿在树后的曈曈鬼影。
可三辆马车并行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风吹着旁侧布幡与纸扎的灯笼左右晃荡。
血月将一条影子拉长,延伸至那灯笼底下。
那影子在原地顿了顿,片刻后才往前走,一瘸一拐,踉踉跄跄。
等走出屋檐遮蔽的阴影下,来至血月照耀的街道,才看清他模样。
俊瘦的一位少年,遍体着黑,身形颀长。脑后马尾高束,发带紧束的位置有发丝铮铮翘起,被晚风吹得轻颤。
他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随着步行幅度晃动,脚上黑靴破烂不堪,露出染着污血的脚背。
通身散发着浓郁血气,但尽数被掩盖在那身黑衣之下,在月光中什么都看不清。
他眼中没有受伤的痛感与麻木,黑眸映着两点月光,眼巴巴望着街道尽头的巍峨城墙。
记忆中这城永远是灰败中透着死气压抑,但今日城墙两侧遍挂灯笼。
灯笼内明烛燃着,似悬在城墙上成串的樱桃。
是难得一见的景色。
七日前。
那城墙内的人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睨着他:“七日后就是血月祭了,若在那日之前回来,有新做的饴糖糕点吃。”
高位上的人说着话,抬手至旁侧桌案,捻起一枚花形的糕点。
饼皮层层,他只是轻轻捻着,雪白的饼皮就似雪花簌簌掉落,两指用力,将糕点从中掰开,内里有饴糖如花蜜般滴落而出。
那人取了一块扔入口中,安静的殿内能清晰听到他餍足的咀嚼声。
少年立在殿下,望着高台上那一幕,甜腻的香气仿佛已经穿过鼻尖,他握剑的手不住收紧。
饴糖糕点?
是什么滋味?
他想知道。
提剑退出大殿,他便前往狩猎场,一去七日。
直至四周再无一头妖兽,直至再无一个站立的对手,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望着高耸的城墙,眼中映着灯笼光芒,心里念着即将得到的饴糖糕点,一步一步,踉跄的加快脚步。
那死气沉沉的城内灯火如昼,从未听过的欢歌笑语。
光芒跳跃,灵光映彩,将他如夜漆黑的衣袍染上色彩。
他一步踏入殿内,望着上方沉浸在笙歌热舞中的男人。
“我回来了。”他开口,目光不离长形矮案上的那盘花形糕点。
座上那人面上笑意逐渐敛去,抬手挥退左右,喧闹的殿内顿时寂静无声。
“要这个是吗?”那人端起面前盛着糕点的托盘问他。
少年不说话,只颔首点头。
那人却突然眉头锁起,露出为难遗憾之色,手指轻轻上抬,托盘中的糕点尽数洒落在地。
他又起身,黑靴踩上糕点,直将那糕点踩得不成形状。
“你来晚了……”他满脸憾色,“这盘糕点已经不能吃了。”
少年立在殿下不说话,黑眸直勾勾盯着上方人。
距离甚远,那人看不清他眼底神色,负手在上方闲适踱步。
“不过处理点南边的垃圾,竟然用了这么久,我的耐心早已耗尽,孩子,下回记得回来早些……”
他面上又腾起讥诮,甩袖欲走,却听得身后脚步声靠近。
那少年提着剑踉跄地朝他走来,身上伤口未包扎,每走一步,身后都会留下一个模糊的血印。
旁侧昏黄烛光映照,他掌心长剑亮起锋芒。
离得近了,那人才看清眼前少年眉眼舒展,黑眸噙笑,满满充斥的少年气息,即便手中拎着剑,也让人嗅不到一丝危机。
“你……”
他眉目不屑,垂眸睨着少年,张口要呵斥他怎配踏上大殿,却见那少年手中剑灵活一转,紧接着脱手而出。
长剑撕破空气,发出刺耳嗡鸣,正中他心脏。
剧痛在胸腔化开,他口中嗬嗬有声,欲张口呼救却是不能,沉重的身子撞上身后墙壁,当场滑坐在地。
视线中少年一瘸一拐地靠近,迈上台阶,蹲在被踩烂的糕点旁,伤口因这动作挤出更多血色,滴落在铺着不知名兽皮的地毯上。
他手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就这么拾起地上被碾碎的糕点送入口中,不紧不慢地嚼了起来,吞咽至腹中。
没有嫌恶,只是对待普通食物那样。
别说碾进泥里的食物,就算掉进血池的吃食,为了活下去,他也啃过。
这些糕点是他应得的报酬,属于他的,所以他吃的一干二净。
他咋咋舌,看着地上剩下的丁点残渣,手撑着膝盖起身,转而又踉跄地朝那人踱去,手握住插在他胸口的剑柄上。
那人深知大限将至,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抓住少年的手:“你、是我收留了你,你别忘了……”
“收留?”少年眉眼绽笑,漆黑的眸子深不可见底,似露出森白利齿的狡狼,“你要我替你杀人,而我需要一个栖身之所,互相利用罢了,怎么还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
“你的甜点味道不怎么样,我要收点别的利,就用你的命……还有这座城池来换吧。”
他蓦然拔出手中剑,噗嗤一声血液喷溅,星星点点激溅在他俊瘦的少年气面庞,手背抬起随意在脸上一抹,连带着脏污擦在死去那人肩上。
幽幽转身,看着空旷的大殿,一览无余。
他转而大喇喇坐在那人方才的位置,将手中剑钉在桌案撑着身子,眼底野心光芒跳跃。
“在高处看到的风景……果真不一样。”
*
鼻尖犹似还有血腥味弥漫,晏空玄眉头轻皱,黑眸倏然睁开。
如平静的潭水,他醒来也没有丁点声响,安静地观察四周,鼻尖似花似叶的气息拂动,他知晓此刻身处何处,放缓呼吸,偏头看身侧人。
玉纤凝睡的正熟,清晰的锁骨露在锦被外,那处还绽着两点桃花。
他伸手指尖又在那处抚过,帮她掖了掖被角,旋即手肘撑着膝盖,抬手掐按眉心。
还是那些梦。
像是轮回一样断断续续出现在脑海。
一段又一段,周而复始,永不停息,像是提醒他该做什么的魔咒。
天不知不觉的亮了,血月光华退去,扶光从另一头漫上。
外头已经有弟子起身修习,他也该趁着这个时候走了。
从窗户离开,他三两个起落便悄无声息混入正院。
那头伐竹一眼瞧见他,当即提步朝他大步走来,神色不似以往轻松。
“你昨夜又去那儿了?”他压低声音问。
晏空玄自然不否认:“嗯,怎么?”
“云卓今天一大早寻你,正好撞见你不在床位,我好不容易糊弄过去,但怕是无用。”
“他一大早寻我作甚?”
说到这儿,伐竹漫吸口气,瞥眼警惕看了左右,凑到他耳畔低语。
第52章 第 52 章
正心院。
晏空玄行至拱月门前, 看着石壁上雕刻出来的几个字。
什么书法笔画之类的他并不在乎,只瞧着“正心”两个字,眼底泛起讥嘲。
一步踏入其中, 敛去那点讥诮与锋芒, 神色转瞬恢复如常。
“见过宗主。”
萧山收他为关门弟子, 但这一声“师尊”他并不想叫, 偶尔要做戏的时候会唤上一句, 现在, 恰好是不想演戏的时候。
更何况, 这场戏也快到尾声了。
没了圣女加持,萧山本身也不是什么出色的体质,修为寸进不得。
曾经呼风唤雨的合欢宗宗主,眼下正在圈出来的一片花圃里提着水壶浇着花,一手还拿着小镐顺带松松土。
“你来了,”撂下手中小镐, 起身将水壶也放在旁侧, 拍了拍手上灰尘。
“听人说宗主唤我。”
“嗯,来的有些晚啊,我记得是一个时辰前就差人唤你了。”
晏空玄微笑道:“出去采买才归,身子乏倦,昨日躲懒在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是来的有些晚,不知宗主有什么要事?”
萧山从他身侧擦过,寻了个小板凳坐下, 弯腰在地上拾起条线。
晏空玄顺着线看去, 那头拴着一支小木棍,木棍支着簸箕, 是凡间幼童用来游戏捕雀的小陷阱。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叫你几次该来我这修习术法,你都推脱不来,想问问你,可是身体抱恙未好。”
晏空玄还未开口,萧山又说:“若是抱恙未好,我这有上好的灵药,已着人每日三帖,熬煮好送到你那里,你记得按时服用。”
“多谢宗主。”晏空玄客套一声。
萧山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从袖中摸出一把细米洒到陷阱周围。
“闲来无聊,也学凡人捕雀打发时间,孔玄觉得这陷阱如何?”他终于偏侧过头,看着身侧立着的男人。
“这绯域……”晏空玄双手环在胸前,抬头瞥了眼刺目日光,“有雀吗?”
“自然有,总有在其他地方生存不下去,想来绯域寻生存之路的雀。”萧山又洒了一把细米。
晏空玄呵的笑了一声,随即看着他洒落在地的米,“若真有那样的雀,只怕宗主这点诱饵引诱不来。”
“这可是绯域最好的细米了,它若不吃,在这寸草不生的绯域只有死路一条。”
“雀也是食肉动物,劝宗主莫要招惹穷途末路的雀,安知终日捕雀之人,他日不会被雀啄了眼?”
萧山轻笑两声:“雀又能啄多大个疤?”
*
晏空玄甫一从正心院里出来,在不远处候着的伐竹紧忙跟上。
“怎么样?你那便宜师父可是要给你什么宝物?”
“宝物?嗯,”晏空玄点点头,“宝物现在已经送到我院里去了,你去取?”
“这么快?”
伐竹顿时来了兴致,揽着他肩兴冲冲往弟子院赶,拨开挡着视线的竹叶踏出一步,就听得砰的声,一道人影从角落中激射而出,重重撞到墙头方才停下。
那人影顿了顿,似还未从钝痛中回过神来,紧跟着腹部一阵痉挛,口中呕出大片血来。
身上穿得袍子脏污不堪,已瞧不见本来颜色,只瞧着他束发的云蓝玉冠才知,眼前人便是被清天城人遗落在此处的那位白淳风。
“清天城的人入合欢宗,可不是入了虎狼窝?仇敌见面,分外眼红,这小子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了……”伐竹连连摇头,口中啧啧有声。
晏空玄只淡瞥了一眼,看他发丝蓬乱,遮挡住大半面庞,什么话都没说。
“我说近日里花圃的花怎么开得越来越少了,原来都是被你这杂种给偷吃了……”
角落里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靠近,似是瞧见晏空玄二人,话音忽而止住。
有人开口说:“孔玄?这回你不打算多管闲事吧?”
还记得上回孔玄跟清天城的人动手,好像就是因为眼前这小子。
晏空玄回之一笑:“师兄们随意。”
他从不多管闲事,上次动手,也并不是因为瞧着白淳风悲惨。
两人一前一后行过小径,被打断的围猎再次开启。
身后是拳拳到肉的殴打声,偶尔掺杂几声骨裂的动静,听得伐竹牙根发酸。
“这小子估计该后悔没死在绯域外了……”
“有空操心别人,”晏空玄瞥他一眼,“结界手印学的怎么样了?”
“小看我?这都过去多久了,早都学会了。”
说话之间,二人已然回了弟子院。
果不其然如萧山所言,有人正在门口端着药碗候着他。
——云卓。
他端立在那,衣衫洁净,发丝梳的一丝不苟,似挺拔的竹。
听到脚步声,偏侧回头,与晏空玄视线对上,他顺势转过身来,将手中捧着的木盒朝前一送。
“奉宗主命,前来给你送补身子的灵药。”
“云卓师兄事务繁忙,这种小事怎么劳云卓师兄亲自前来?”
晏空玄笑着上前,接过木盒却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有劳师兄了,师兄去忙吧。”
“等等。”
他提步要走,云卓却在他身后叫住他。
“宗主专门嘱咐我说你重伤初愈,一定要按时用药,你现在吃了吧,我也好给宗主交差。”
他就立在原地静默地看着晏空玄,单手负在身后,气质正直温雅,大有晏空玄不吃,他就不会离开的架势。
晏空玄狭长的眸隐着笑,与他对视半晌后打开木盒。
浑圆的一枚丹药,透着朱石栗的光泽。
晏空玄轻挑眉梢:“这色泽的灵药倒是少见。”
“宗主唯一的关门弟子,用的上品灵药炼制而成,自然色泽与寻常有些区别。”
晏空玄笑笑不语。知道今日逃不过,便捏起那颗丹药送入口中。
上等丹药入口即化,他根本无需咀嚼,丹药眨眼化为溪流落入肺腑。
云卓这才扭身离去。
“那药不对劲?”跟了晏空玄这么久,伐竹第一时间也觉察出不对,“我帮你逼出来!”
晏空玄抬手止住他动作,自己运起灵力调息逼药。
灵药入体吸收极快,而且他运灵力时能感受到一股阻滞感。
“呵……我当是什么,原来是散灵丹。”
瞧他这样,伐竹便知问题不大,心神跟着放松。
“不过你也长点心眼,不是说了一日三次?你修为再深厚也抵不住一日三次散灵啊。”
“散了灵,再补回来不就是了?”
“你小子……”伐竹眼中腾起妒忌,转眼摩挲起下巴,“要不……我也去找个女修?”
*
距离圣阴节越来越近,合欢宗内除却每日的结界巡逻之外,也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独属于合欢宗的节日。
晨时云卓清点前去巡逻结界的弟子,见晏空玄二人在队伍中,以晏空玄重伤才愈为由,将他剔除,顺势将伐竹留下照看他。
看着队伍走远,伐竹口中嗤了声:“理由倒是合情合理,但说那么多,不就是不想咱们靠近结界?”
他瞥眼看向身侧男人:“你有什么法子吗?”
“有,”晏空玄双手撑在身后,放松望着天,“但现在应当用不上。”
他这话一出,伐竹就知道定然又是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计划,他脑海中警钟大作:“这回不准你来了兴致突然决定!”
他正襟危坐的模样逗笑了晏空玄:“放心,有什么定提前给你通气。”
上回倒是也跟他通气了,但随意提那一嘴,他还以为是玩笑话。
准备再正色跟晏空玄说两句,迎面来了一人,唤他二人搬花盆装点宗门,准备圣阴节事宜,二人话头就此打断。
晏空玄倒是仍旧兴致盎然,因为要他二人装点的地点是——圣女院。
玉纤凝还是很谨慎,白日里尽量躲着他,但晏空玄最喜欢在白日见到她。
借着日光,能将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看得清楚。
灼红的桃花开得正艳,玉纤凝正坐在树下石桌翻看术法的书,完全没有留意踏入拱月门的男人。
身侧还有其他人在,晏空玄也暂时没有打扰她,只乌黑的眸在她身上流连,直至不得不移开视线的时候。
众所周知圣女喜欢清净,所以前来装点的弟子都轻手轻脚。
并不是畏惧玉纤凝,只是因为先前与玉纤凝有冲突的程牧死的蹊跷。
虽然通告说是死于魔气与邪祟之气,但结界附近压根没有四散的魔气。
底下人都传言其实是玉纤凝做了手脚。
从前那些弟子对她是不屑,眼下是敬而远之。
手中一本术法翻看完,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玉纤凝将书册放下。
空中灼红的桃花瓣打着旋儿飘落,恰好落在她头顶,她浑然无觉,端起解暑茶抿了一口。
再抬眼,见拱月门前多了抹靛蓝。
萧长风来了。
四目相对,玉纤凝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万料不到他这个时候会前来圣女院。
那一抹靛蓝提步靠近,月沉香在鼻尖弥漫开来,温热的大掌轻拍她后背为她顺气。
“你越来越像从前了,”头顶的声音似隐着点点笑意,“好点了吗。”
玉纤凝放下茶盏,一手拍着胸脯顺气,下意识将薄纱丝带往脖颈上拢了拢,遮掩住昨夜未消解的痕迹。
“好多了,你怎么来了?”她微微侧开身子跟他拉开距离,抬眸望着他。
萧长风伸手将她发顶的桃花瓣捻起,瞧见她还戴在发鬓的凤梧叶发簪。
仿佛被一只大掌强行拽入过去时空,他静静立在原地,两眼失神。
“阿风?”
玉纤凝轻唤他两声,他才后知后觉眼底聚起神光。
“快到圣阴节了。”他垂眼遮盖住眼底神色。
圣阴节是属于圣女的节日,身为圣女名义上的夫君,萧长风自然要出场。
玉纤凝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她就说萧长风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圣女院。
“阿风可曾用过晚膳?”马上要晚膳时辰了,玉纤凝客套问他一句。
萧长风撩起眼,视线落在她鬓发的那支凤梧叶发簪上,口中喃喃回:“不曾。”
玉纤凝:……
没想到他会这么回。
好不容易出关一次,难道不该跟苏叶一同用膳?
话已至此,她也不好赶客,毕竟也有少年情谊。
“那待会儿一块用个晚膳吧,我叫珠儿这就开始准备。”
她要起身,手腕袖角被扯住,回头一看,男人如竹瘦长的手捏着她一片袖角,深褐的瞳眸凝着她。
“上回的五色甜汤,我还能尝尝吗?”
桃花纷纷,灼色晃人眼。
那一靛蓝与嫣红并立在树下,四目相对,仿佛情深款款。
郎才女貌,亦如话本走出珠联璧合的一对佳人。
院内不远处,有漆黑的眸子隔着层层叠叠的花瓣凝着这方,薄唇渐渐勾起笑意……
第53章 第 53 章
“来晚了, 你是后来者,也是过客,”伐竹放下手中花盆, 修剪一番察觉旁侧男人没有动作, 偏头一看, 就见他望着玉纤凝与萧长风的方向笑得瘆人。
片刻之后他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你不是说她只是有用之人吗?马上她就于我二人无用了, 她亦是过客。”
晏空玄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似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两眼只是直勾勾望着前方,凝着萧长风捏着玉纤凝一片衣角的手,转而又向上,看着他与玉纤凝四目相对的眼。
旁侧弟子大都忙碌的差不多,也开始插科打诨,伐竹怕她们瞧见晏空玄异样, 起身上手将晏空玄强行拽着蹲下。
“别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寻个契机靠近结界,铺垫好前路你我二人就能离开了。”
伐竹声音压得极低:“就算他二人后面好了,你也不知晓,眼不见心不烦。”
再者,没有晏空玄在,那二人好了也是再续前缘,毕竟前缘就是被晏空玄给搅浑打断的。
但这话伐竹没敢在晏空玄面前说。
“晚?”晏空玄终于开口, 凝着眼前开的正艳的花, 伸手抚着花瓣,“晚了就该什么都得不到吗?”
伐竹怪异看他一眼:“你我二人应当比旁人清楚。”
他二人生存的世界, 除却厮杀便是掠夺。
来得晚残渣不剩,自然什么都得不到。
晏空玄抿唇不语,两指摩挲的那片花瓣应声断裂,留在了他手中。
圣女院装点完,领头的人给二人打了个手势便要去下一个地点。
晏空玄跟在队伍最后方,余光瞥着已然做好膳食跟离珠往树下端着饭菜的玉纤凝。
身姿窈窕,与萧长风言笑晏晏。
给萧长风夹菜时,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细腻皓腕,被如烈日绯红的衣裙衬得肌光赛雪。
他惯来爱磋磨她时扣着那一截皓腕,在掌心下细抚肌理,感受她腕间脉搏跳动。亦能清晰感受到她挣扎,比身心融合更令他血脉喷张。
而如今,这一截雪腕就这么轻易地露在旁的男人视线里……
方才还捏着她的衣角,往后会不会跟他一样也握住那截皓腕摩挲、亲吻?
他走得很轻、很慢。
从那棵桃树后,视线穿过重叠花瓣望着树下二人,如蛰伏在阴暗角落的兽。
跟随队伍一步踏出树影范围,他明目张胆地回头,跟给萧长风盛甜汤的玉纤凝对上视线。
日光明烈,他身上白底粉边的荷花袍柔中带着丝丝圣洁正气,薄唇向上勾着,望着玉纤凝的眸子却深黑无比,似幽潭、似深海。
玉纤凝心尖莫名一颤,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摄住的猎物,端着甜汤的手轻微晃荡,热汤洒出,有几滴落在桌案上。
晏空玄听到他说“阿凝小心”。
阿凝……
他凭何这么唤?
晏空玄侧目,看到萧长风当即起身接过她手中汤碗,视线扫过她手指,并无烫伤,又问她,“在想什么出神?”
“没什么,快用膳吧,待会儿该凉了。”
方才分明有些不对,但她不肯说,萧长风也没有多问,只回头朝着她将将望着的方向瞥去。
一行弟子正踏出拱月门,落在最后的那位身形颀长出挑,墨发高束,脚下一转,脑后发丝随着红色发带扬起。
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截精致分明的下颌,那人便越过石壁,身形消失。
玉纤凝俯身落座,衣料摩挲的动静将他注意力拉回。
“阿风先前遇到的难题可解决了?”玉纤凝并没有问具体什么难题,只维持在朋友身份的关心。
萧长风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没有。”
“你都解决不了,那应当是十分棘手的问题了。”
“不能说是棘手,只是……”
“只是什么?”玉纤凝下意识的追问,问完又觉得不该开口。
他若想说,她就听着,但不想过于介入他的事。
如今关系有所缓和,但从前那句“虽成婚,但你我各不相干”还在她脑海中。
时时刻刻记着,不要越界。
萧长风抬眼,静静凝了她片刻,什么都没说。
玉纤凝也长了个记性,日后他想说自然会说,没有挑明的就不要追问,徒增尴尬。
她低头默默用膳,不曾想半晌之后,萧长风突然来了句。
“不知如何是好,进不得,退……又未免有些卑鄙。”
玉纤凝茫然抬头,全然听不懂他冷不丁说出口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好像是在说上个话题。
但还是云里雾里,不懂什么意思。
饭桌上又静默下来。
萧长风很少动其他的菜。闭关这些时日,他接近辟谷,已然习惯,只将碗里的五色甜汤慢条斯理喝了个干净。
抬起头,见玉纤凝还在吃着。
她胃口很好,这些年都是凡人身子,五谷少不了,如今灵力大涨也还是戒不掉。
他只小心翼翼看着,观摩她长眉明眸,顺延而下再至瑶鼻朱唇,连呼吸都不由自主跟着放缓,像怕惊走近在咫尺的蝶。
视线再一转,又落至她鬓边那凤梧叶簪上。
从前不见面看不见,眼下看着泛黄发枯的叶片边缘,清晰又深刻的感受到时光已流逝久远。
也清晰的知道,他朝前走了许久,将她孤身一人留在了原地。
耳畔仿佛又响起那稚嫩却坚定的嗓音:“莫要丢下我一人……”
每一个字,都似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用力地烙在他心头,控诉他的过往行径,要他修了无情道逐渐冰冷的心滚烫到灼痛无比。
他当即收回视线,放在桌案下的手紧紧扣着膝头,直将膝捏的痛了,盖过心口的痛。
玉纤凝用完膳食起身开始收拾,他想帮忙,但不敢起身,怕她察觉他气息神色异样,怕她窥探到他的卑劣不堪。
只能在原位坐着,如处针毡,暗自煎熬地将心里逐渐冒头、卑鄙的想法压下。
石桌收拾干净,等玉纤凝再端了解暑茶出来时,院内桃花纷落如雨,石桌前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了萧长风的影子。
心头没有失落,她只是悄悄松了口气。
*
今天的日头很漫长,漫长到让人误以为黑夜不会再来临。
晏空玄布置着圣阴节装点,一件还未完成,将手中活计扔下,扭身朝着阴凉的回廊大步踱去,斜靠在木柱上,侧目望着圣女院方向。
漆目沉沉,若有所思。
好半晌,他收回视线,闭目消解心头烦躁。
亦不知是今天日光炽烤还是如何,不多时,他竟靠着木柱昏昏睡去。
“阿娘!”
穿着黑衣的少年手持利剑闯入宫门,身上大小伤痕无数,但眼底唯有喜色期许,看到红毯尽头立着的女人,黑眸似染了明珠碎玉之光,大步上前。
犹记得那日似走在荆棘林中,每一步都能牵扯到数道伤口,但眼下已然忘了。
久别得以再见,过往的疼痛便不过扶光吹雪,眨眼消融。
“我来带阿娘离开厌恶的地方。”
他行至台阶下,朝着台上的女人伸出手,身后追兵又赶来,杂乱的脚步声仿佛踏的地面震动,但他浑然不觉惧怕,只是望着眼前女人,又将手往前送了送。
女人转过身来,不是记忆中素白的长裙,锦衣华服,珠钗满戴,广袖下皓腕戴着一枚鎏金的镯,上面刻着繁复的咒文,一瞬间晃了少年的眼,伸出的手迟疑地微微蜷起。
但看清那张脸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他重新绽放笑容,抬高手,期待他的阿娘握住他。
记忆中望着他总是温柔带着几分悲戚的眼,此刻上下睨了他一眼,娥眉微蹙,眼底浮起冷漠薄冰。
“只是杀进来就弄得遍体鳞伤,要如何带我安全离开?”
“来的这么晚,却还这么不中用,枉我当初流了那么多泪,指望刺激你绝地中异军突起……”
“阿、娘?”他只觉日思夜想的女人突然变得陌生,面上笑意僵住,喉头跟着哽住,不知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
台上的女人绯红烫金的长袖挥舞,拍开他悬在半空许久的手。
“为什么来这么晚,却没有成材?”
“只杀不到数千人就变成这般模样,如何能带我安然离开厌恶的地方?!”
“阿娘……”他怔怔望着眼前人,唇瓣轻颤,突然感觉身上伤口开始疼了。
“这么久过去,你为什么还没磨砺成一把利刃?”
“你来晚了这么久,我已经无法逃离这里了你知道吗?”
他很想辩驳,很想告诉眼前人这些个日日夜夜他都没有偷懒,都在搏命拼杀。
但忽然又忆起,他本来想跟眼前人说的是“这些年一个人搏命很累、每日都在恐惧中煎熬”,还有……“很想她”。
身后追兵嘶吼咆哮声近了,脚下地板能清晰感受到被踏的震颤感。
他只怔怔看着眼前人,如腾起云雾般恍惚,喉头干涩,身上伤口也刺疼无比,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等你许久,你却没能成为能撕开一切的利刃,你有什么用?”
这话好熟悉,他先前才在那个该死的城主口中听到。
可阿娘跟那个城主本该不同啊。
他耳畔嗡嗡作响,脑海中仿佛炸开一声清磬长鸣,依稀中,他听到阿娘说。
“没用的东西,不配叫我阿娘。”
没用?
听到过好多这样的话。
那些人的嘴脸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飞快掠过,渐渐跟眼前女人的脸重合。
他突然意识到,他的生母跟那些人是一样的。
利用。
甚至可磨骨血作刃。
身上伤痕兀的又不痛了,又兴许是感知不到疼痛了。
少年唇角勾起笑意,黑眸亮起的两点光芒暗下,只映着大殿两侧昏黄的烛光。
他逐渐笑出了声,笑得肆意妄为,像畅快饮下一坛烈酒,毫无顾忌,视天地若无物。
笑得花枝乱颤,恢宏大殿内唯有他一人笑声回响,直笑得身上伤口崩开,温热的血顺着肌理往下淌。
很痛,让他分外清醒。
被压在心底的那头兽跟着复苏,撕扯吞噬了他最后残留的那点人性。
“要我救你出去,要我毁了你厌恶的地方与天下,敢问你……给我报酬几何?”
不待她回话,身后追兵赶来,踩踏声隆隆,撞破宫门,在轰隆声倒地。
嗡——
晏空玄从睡梦中幽幽醒来。
日光刺目,他眯起两眼,半晌适应了光线,眼底肃杀之气跟着沉入湖底。
视线内,一抹靛蓝闯入,负着手走着,身形笔挺,如清风徐徐。
晏空玄眉尾轻动,指尖亮起灵光,有块小石子飞入掌心,随手朝着那个方向抛去。
第54章 第 54 章
眼前一道弧线裹着风擦过额前发丝飞掠而过, 萧长风瞬间回神,下意识顿住脚步,视线追随着那石子落地, 不疾不徐地扭头朝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望去。
抄手回廊栏杆上靠坐着一人, 形容松散, 正眯眼冲他笑着。
笑容倒是爽朗, 人也俊美, 可偏偏人不对。
是他第一眼就讨厌的那位。
他轻蹙眉尖, 没有言语, 只是望着晏空玄,等他给个缘由。
“少主想什么这般出神,”晏空玄瞄了眼他脚下,“即将要栽个跟头都没有察觉。”
萧长风顺着他抬下巴的方向瞥一眼,见有块石头挡在路上,他若方才继续出神朝前走, 说不准真要撞上。
但他没有要跟晏空玄道谢的意思, 并不觉得晏空玄方才是“善意提醒”,更何况本身对晏空玄无甚好感。
可晏空玄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见他提步要走,低笑一声又开口。
“想来应当是圣女手艺极好,一顿饭就让少主神魂离位,堂堂修者险些平地绊倒。”
此话一出,萧长风朝前迈出的步伐止住,偏侧回头, 视线在他面上转了一圈, 继而朝他发顶望去。
墨色的发丝绕着一圈红绸发带,十分惹眼。
他不走了, 脚尖转向晏空玄,正面着他,眸色深沉,视线在那张松散不着调的俊脸上来回梭巡,似要硬生生看出来点什么。
晏空玄也不回避他视线,仍旧保持坐着的姿势,手肘压着屈起的膝,直直迎上他目光。
这二人一人沐浴在阳光下,一人隐匿在阴影里,视线在虚空交接,氛围突然变得微妙。
似误入旁人领地被发现,双方不动声色地对峙。
晏空玄自是这类型的佼佼者,对这种形势早已习以为常。虽是坐着,面上也噙着笑意,但气势分毫不落下风,像是隐于剑鞘中只露出半寸的剑刃,出鞘亦或者不出鞘,谁都无法猜中他的下一步。
对面萧长风则神色冷淡疏离地负手而立。未曾修无情道之前他便不是亲和的类型,眼下修无情道又斩去三千凡尘丝,虽还剩最后一缕,但属于无情道冰冷的特质已完全显现。
静静立在那里,便似冰霜溶洞中峥嵘向上的刺通身散发着丝丝寒气,亦不输晏空玄分毫。
针尖对麦芒。
周遭人还在忙着布置即将到来的圣阴节,全然未注意到这边二人的情况。
最终还是萧长风率先启唇:“你方才去了圣女院。”
“是。”晏空玄轻挑眉梢。
“往后不准再去。”
“为何,能说个缘由吗?”
萧长风又瞥他一眼:“没有缘由,不是与你商榷,是少主命令。”
“命令?”头顶有叶片打着旋儿落下,晏空玄颇有闲情逸致地伸手接住,“宗门这么多男弟子,独对我一人下令?实在耐人寻味,莫非……”
他故意拉长语调,狭长的黑眸上挑,凝着对面阳光下立着的男人:“怕圣女见着比你优秀的男人,移情别恋?”
饶是萧长风修了无情道的心少波澜,此刻也被气地面上寒霜又厚一层,轻抬起下巴,眼帘半垂,居高临下的乜向他。
“更优秀?谁?你吗?”
晏空玄压在膝上的手肘略微前倾,舒展笑意的狭长眉眼睁开几分,透出几分不羁精芒:“如若不是,那为何独防我一人?”
“没人喜欢蟑螂跳蚤之类的进入家门,这个理由,你可喜欢?”
晏空玄唇角笑意荡开,露出森白的齿:“可这些东西,即便王朝宫廷的角落亦逃不掉,不是谁喜欢不喜欢,就能将之赶走消灭。”
“我不管旁处,只管我家宅之中,零星亦不可出现。”
“恐怕天不遂你愿,去何处,全凭这等生物嗅觉,有上等美味佳肴所在,自是要搏上命也要前去尝尝的,”晏空玄眯起眼,薄唇吐出的字眼化为尖刺,正中萧长风脉门,“总不能等佳肴坏败,你不肯吃,也不许旁人尝一口吧……”
萧长风眼底温度骤降,四下仿佛落起无形的冰针,不小心呼吸进去,扎的人肺腑都疼。
晏空玄则眉眼舒展,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人神色变化,闲情雅致味道更浓。
气氛万分不对,好歹是修者,周遭埋头苦干的人纷纷抬头寻这气氛紧绷处。
一眼见到萧长风,纷纷躬身行礼,唤一声“少主”。
伐竹跟着抬头,下意识寻找晏空玄身影,不消费神,只眼珠稍微一转就看到跟萧长风对视的他晏空玄。
他仿佛才掠走旁人辛辛苦苦捕到的猎物,此刻心情上佳,笑得异常灿烂和煦。
再反观对面那位,面沉如水,身上气势大有拉开征兆,负着手,朝前沉稳地踏出一步。
“我以往都会抽查弟子修为有无惰待,今日恰好有时间,教武场,你来。”
晏空玄随手扔掉方才接住的树叶,从容起身。
旁侧伐竹见状不对,起身准备装病阻拦,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平稳的女声。
“长风,宗主唤你。”
是苏叶。
伐竹狠狠松了口气。
萧长风略微不虞,但他父亲传唤,也只能前去。
回头又深瞥了晏空玄一眼,没说多余的,朝着苏叶方向大步迈去。
晏空玄立在原地,颇有些憾色地叹息一声。
真是,错过了个机会。
不过日后还是有机会交手的。
只是那日,不会像今日只是“切磋”……
“你疯了?”萧长风前脚离去,伐竹后脚就赶到晏空玄身侧。
不等他再开口,晏空玄截住话头:“这两日准备靠近结界,结界手印记得再熟练熟练。”
*
夜里,还是以往熟悉的那个时间。
玉纤凝的屋内传来轻响。
她很清楚这个时间会前来的人唯有那个男人,但今日响动的地点不对。
在正门。
她放下手中书册,拢了拢肩头滑落衣袖,缓步朝着门口方向踱去。
血月当空,映照在窗前的剪影分外熟悉。
玉纤凝伸手拉开门,男人正立在门前,悠闲地把玩不知从何处折来的花。
“今日怎么……”
她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男人手中花已然递到她面前。
“路上看到,开的正艳,很衬你。”
鼻尖花粉香气漂浮,玉纤凝伸手从他指尖接过那花,白色的花瓣,被血月镀上一层淡淡的薄粉,甚是娇艳。
晏空玄一步跨入她房门。
先前也从正门进来过,但那是随同一众弟子而来,今日只他一人,莫名觉得这屋内风光大不相同,仔仔细细观摩四周,顺势踱步到圆桌前,摩挲那光滑的木质边缘。
继而转过身,腰身靠着桌沿,亵裤紧紧包裹的长腿上,那一双云白软靴似染珠光,一前一后随性闲适地站着:“有人说不准我入圣女院……”
他抬眸,漆目在昏暗的屋内散着两点精芒,望着玉纤凝扯唇笑了笑。
可他不光要入,还要从正门入。
“谁?”
晏空玄来合欢宗时日不多,但毕竟关门弟子的身份在那,能对他类似下命令指挥的人,不出一手之数。
玉纤凝微蹙娥眉,很快想到了答案:“阿风吗?”
“阿风……”晏空玄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继续凝着玉纤凝方向,话音噙笑染着揶揄,但那眼是冷地,“还有阿凝?”
昏暗中,玉纤凝看不清他神色,关上门朝他缓步踱去:“他身份在那,有自己的考量与立场……”
话未说完,距离晏空玄还有两步之遥,男人忽地伸手扣着她手腕,蓦然将她拉向自己,近距离的与她四目相对,不放过她眼底分毫细微。
“圣女是在替他说情吗?”
“不是,只是在陈述事实,我与他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没有哪个男人想旁的男人进出自己的后院。”
不知是哪个字刺到了他,扣着她手腕的五指逐渐收紧。
“名义上的东西如何能作数?圣女更该关心的应当是事实。”
“对,事实是,我与他不是真夫妻,”玉纤凝迎上他眉眼,顿了顿,将后半句话吐出,“与你也不是。”
男人近在咫尺,唇角笑意凝着,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再未吐出一个字。
扣着她手腕的大掌还是很紧,玉纤凝转动手腕略微挣扎还是从中逃脱。
她翻起茶盏斟了杯凉茶,一杯推到他面前,一杯执起浅嘬一口,润湿唇舌。
“我看得清现实,而你也要看清。”
“若我不想看清呢?”
他声音就在耳畔,很淡,像是幻觉一场,但却让人无法忽视。
玉纤凝握着茶盏的手微颤,好似有茶水溅出,三两滴润湿了她的手指。
空气很安静。
绯域又没有虫鸣鸟叫声,四下静得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晏空玄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视线只一直落在她薄纱袖下的玉璧。
片刻后垂下手勾起她的尾指,就这么将那素手挑起,而后放在掌心品鉴,温凉的指腹顺延而上,滑至她的手腕处停下。
如昨夜那般反复细细摩挲,感受她的脉搏与温度。
“后日便是圣阴节,我听他们说,圣女要与少主共同主持,上祈天神,播撒祝福,护佑宗门,期间还需一条红线牵连二人手腕,意喻圣女永临合欢宗,世世代代与合欢宗主结为道侣……”
玉纤凝没参与过圣阴节,这是头一回,但流程是知道的,确实是这样的流程。
她也不隐瞒,说“是”。
摩挲她手腕的指倏而顿住,转瞬五指收拢扣紧了她手腕。
男人绕到她身后,略微俯身轻而易举咬住她柔软的耳垂,犬齿用了力,不咬破她皮肉,只让她能清晰感觉痛与酥麻在纠葛。
大掌向下抽开腰带,长腿抵入她双腿之间,将她固定在他胸膛与圆桌之间。
空间不是很逼仄,让她可以活动呼吸,但稍微一动,又能清晰感知到他。
唇齿离了她耳垂,又凑近她脖颈,灼热的气息宛若羽毛拂过,激的她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粟米粒,而后用力咬下。
她痛呼一声,脊背绷成瘦削的弯月弧度,他也不放过她,齿关逐渐加重,直至在她脖颈留下深红的痕迹。
他今日所有行为力道都重于往常。
像是要将她身上所有地方留下烙印,让她身上各处都留下专属于他的味道。
“上祈神明,让圣女永临合欢宗,世世代代与合欢宗主结为道侣……”
他舌尖扫过她耳廓,喃喃低语:“都说神明知晓一切,那想来也必然知晓你我二人做过的事,你说……他届时是会赐福?还是降罚?”
“自是不会被降罚,”玉纤凝双手撑着桌案,想逃离耳畔吹拂来的酥麻感,“都是各有缘由,立场不同,神明应当也知晓。”
“我倒愿神明不知晓……”
第55章 第 55 章
天明。
玉纤凝幽幽转醒。
身侧床榻空了, 枕头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薄荷味道。
那人应当是才走不久。
玉纤凝起身,照常先运转灵力。
最近修合欢能带来的收益越来越少,想要突破化神境, 只怕还要许久。
耳畔那古怪的声音再没有出现过, 但她心中并不放心, 总想着修为再高些, 直至高到能应付一切未知。
“圣女。”门口传来急促敲门声, 离珠在外面喊, “清天城的人来了, 圣女要出门相迎,我来伺候圣女尽快梳洗。”
清天城的人?
这个节骨眼来究竟为何?
根本不由她细想,离珠已然推门而入,三下五除二帮她梳洗齐整。
“这……”看着她脖颈欢好留下的红痕,离珠皱起眉尖,“还是戴薄纱遮掩吗?”
“不了。”
萧长风昨日突然来访, 她情急之下才用薄纱遮掩。
绯域天这般酷热, 她今日出去再戴薄纱未免惹人猜疑,索性在脖颈处掐了个障眼法,对镜照着不见有异,这才起身朝外走去。
到正院门前,合欢宗的人除却萧山跟贾青黛之外,都已集合站好。
玉纤凝穿过人群,静静地立在萧长风身侧。
没有看身侧人,下意识的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寻找晏空玄所在, 却不想身侧人正在看她, 转动眼眸的刹那,跟萧长风恰好对上视线。
他还是先看了眼她发鬓那支凤梧叶簪, 随后落在她眉眼:“在找什么?”
“没什么,”她收回视线,正色望着前方,跟萧长风低声交流,“清天城的人为何突然又到访?”
“昨夜父亲唤我前去说了此事,好像是巫族现世,清天城派人来绯域相助,”萧长风低嗤一声,“说是相助,其实监察,理由还越来越荒唐。”
巫族已灭,残留的不过是些怨气残魂,皆被仙族封在焚天渊内,怎可能还有巫族现世?
萧长风并不信,浑然没有察觉身侧女子交叠在身前的手倏而收紧,气息有一瞬间的紊乱。
远处绯色天空有透蓝流光飞射而来,不是上回那龙马车辇,是一顶棠梨赫的轿子,四下围拢着御剑的清天城弟子。
没有上次齐云天来时气势恢宏,却缥缈神秘。
清天城二公子——齐云白。
清天城共三位公子。长公子先前来过,是个杀伐果断的主,三公子已逝,过往种种便不多言。
这二公子是三位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清天域内,有些人甚至不知二公子具体名讳。
某日有顶棠梨褐的轿辇穿过清天域街道,在街道中分外不起眼,那些大小宗门的弟子以及行人皆不在意,等两日后才出传言,说那轿中坐着的是清天城二公子。
由此众人才得知,那位二公子出门的法器是轿。
是他前来,合欢宗有些弟子微微松了口气,但玉纤凝眼底光华却沉了沉。
未知的,才更加棘手。
轿辇由远及近,徐徐落地,激起清风三两,朝着众人面庞吹拂。
玉纤凝隐约嗅到,空气中夹带着很清透的味道,形容不上来是什么,像是很纯净的水汽,嗅着令人心尖沛然,心弦逐渐放松。
清天城弟子落地瞬间自动分列两侧,冲着轿子拱手作礼。
很安静,没有人大声呼喝“二公子”之类云云。
轿子是偏深沉的色调,像生长了几千年一棵古朽的树雕琢而成,轿前悬挂着一块密不透风的同色帘子,穿着金线,将那深沉的色调点上几分光亮。
轿帘上有法阵,风吹过都晃不动半分。
里头人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直至萧山与贾青黛姗姗来迟。
二人并肩上前,对着轿子方向躬身一礼,身后众多弟子跟着齐齐行礼。
玉纤凝反应慢了半拍,比众人略迟欠身,余光瞥见一众弯腰行礼的弟子中,那一抹颀长身形站的笔直,手中百无聊赖地把玩他那颗玉石骰子,望着轿子方向的黑眸不辨神情。
察觉到她视线,他顺势回头,与玉纤凝视线相撞,后者高扬眉梢,唇角绽开笑意。
依旧是没人出声,但轿中的那位却已知晓人都到齐一般,一截描金玉骨的折扇挑开轿帘,光线射入昏暗轿中,露出男人半张面庞。
很白。
甚至是白有些透明,如透光的瓷器。
握着折扇的指节清瘦,如女子手指纤细,手背上经络分明,彰显着这手并不似看上去那般柔弱。
轿帘完全挑开,齐云白从中踏出。
瘦颀的身形,着清天城云蓝长袍,头顶方形宝石玉冠,两条长长的白绸发带从发冠左右垂落至他肩头。
略微适应了下绯域刺目日光,他撩起眼朝众人看来。
那是张温柔俊逸的面庞,似沉卧山脚无人侵扰的湖水。风拂动他垂落肩头两侧的发带,好似倚在水畔绿柳轻扫水面。
在绯域这等燥热的天,看他一眼,便觉心境平和下来。
“不必多礼,”男人一开口,声如山泉溪水静静流潺,“眼下大敌当前,同为修者,没有身份尊贵高低之分。”
他提步上前,手中折扇虚抬,萧山跟贾青黛相继起身。
他转眼视线落在萧长风与玉纤凝身上。
“还未恭贺二位新婚,略备薄礼,稍后会有人送到府上。”
玉纤凝略微欠身谢过,旁侧萧长风也是虚虚一礼。
齐云白转身冲着随从挥手,前来的十几人当即又是一礼,旋即御剑原路返回,只留下一人踱步行至他身侧。
“这……”
萧山还未问出口,齐云白便道:“巫族重现,清天域修者如今是能多一人便多一人。”
“可若巫族当真现世,我合欢宗处境也很危险。”
“所以我留下助合欢宗一臂之力,二若绯域与焚天渊有任何变故,我会及时联络父亲前来支援。”
他举止有礼:“这段时日要叨扰了。”
也不急着跟萧山说如今清天域形势如何,齐云白身边随从说了句赶路辛苦,便要萧山派人引着落脚歇息,前来相迎的众多弟子也跟着散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明日圣阴节前来……”
四散的人群中有人嘀咕:“什么巫族,怕是另有所图吧?”
这些弟子都能嗅到,萧长风与玉纤凝自然也能。
“无需担心,明日圣阴节不会有事。”萧长风见她一直望着齐云白离去方向,以为她担忧,便出言安抚一句。
可玉纤凝担心的不是明日圣阴节,而是她体内的生魂摄术。
这齐云白摸不透底,不知掌握了多少情报。
或者,她是否能从他口中反向探听到有关生魂摄术的情报……
旁侧人开口,她兀地回神,没听清他说什么,含含糊糊应了声“哦”。
萧长风定定看着她,张口欲语,她却先开口道:“没什么事我先回圣女院了。”
眼前人背影逐渐远去,萧长风鬼使神差地开口:“阿凝……”
玉纤凝止住脚步,两眼茫然地望着他,等待他下文。
他并没有什么话说,只是看见她逐渐远去,莫名脑热出了声。
眼看她眼中狐疑加重,他脑海飞快旋转,最后说了个蹩脚理由:“夜里要试节日服装,记得。”
这种事不必他说,自然有人会提醒玉纤凝,比如贾青黛。
玉纤凝也未多想,冲他颔首点头,继而走远。
二人这一番对话,被晏空玄听了个一清二楚。
旁人早已走远,但他稀松懒散,不紧不慢地走着,余光勾着人群中那一抹艳红,好巧不巧就看到这么一幕。
他定在原地不走了,目光锁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伐竹自言自语走出许久,不见人跟上,这才又掉头回来将人拽走。
*
月色降临,又到了结界巡逻换班时辰。
晏空玄站在被点名的弟子中间,两眼望着虚空方向,没有焦距。
伐竹在他耳畔低语了一串,不见他反应,又摇晃他肩膀,他才撩起眼:“摸不到结界之前其余操心都是徒劳。”
“齐云白来了,咱们的计划必须提前。”伐竹难得正色。
旁人不知道齐云白是什么角色,但他跟晏空玄在清天城那么久还是了解那位二公子的。
棘手。
是晏空玄先前给这位二公子的评价。
盗走洗髓玉时,本来晏空玄可以全身而退,但就是被这位二公子给绊了一下计划打乱,才中了齐渊一掌,狼狈逃至绯域。
晏空玄抿着薄唇不语。
“三日。”伐竹直接开口。
“十日。”
“十日?!太久,不行!”
“十日,”晏空玄一锤定音,不容置喙。
“你伤势已好,还有什么事需要十日去处理?”
晏空玄指尖缓慢转悠着那枚玉石骰子,薄唇抿着一言不发。
伐竹知晓此刻说什么都无用,握拳用力敲了下脑门,紧跟着从怀中摸出一枚黄色的符纸,放在掌心一遍遍祷告。
云卓来了。
前来点名巡逻弟子。
一眼瞧见混在人群中的晏空玄二人,也不跟上次一样寻借口要二人离开,只是跳过他们,挑选够人,便带队出门。
“又落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老法子,趁夜黑风高无人时,潜去结界线……”
一句话说完打算询问晏空玄意见,回头却哪儿还有他的影子。
伐竹闭目深吸一口气,抬手自己给自己顺着胸脯。
晏空玄一路朝着清心院走去。
明日圣阴节的服装都存在那处,玉纤凝会去。
他走的很快,夜色中也无人关注他去何处,等到了清心院,恰好看到夜明珠光芒通明的窗前,映照女人婀娜的剪影。
她在更衣,旁侧应当是离珠在服侍着。
不多时,离珠退下,紧跟着一抹男影上前,停在玉纤凝身后。
本隔着一步距离,但那男影顿了顿,又踏上前一步。
窗户上两道影子交叠。
第56章 第 56 章
玉纤凝低头整理衣摆褶皱。烈焰似的长裙穿珠引金, 不同以往的纯色,金线在她裙摆处绣了各种繁复的符篆,隐隐有阵法玄力。
她再抬起头看向镜中, 白皙的面庞也以金线在眉心眼尾画了特殊的纹路, 整个人充斥着神秘圣洁之感。
张口要言语, 却在看到身侧立着的一抹蓝倏然噤声, 下意识抬手捂住脖颈胸口, 却又忆起先前施展的小障眼法还在, 微微松口气, 不着痕迹垂眼将眼底神色掩去。
“你怎么来了?”她看着镜中男人开口,“珠儿呢?”
萧长风虽没看清她方才眼底闪过的慌乱,但却瞧见了她下意识遮挡的动作,眼帘半垂,负在身后的手指蜷起。
“我也来试衣,看你先到, 想看看你穿着节日服装的样子, 至于离珠,就在外面。”
玉纤凝点点头,一手扯起裙摆:“与我寻常服装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有区别。”
身侧男人淡淡开口,没有下文,好半晌之后,安静的屋内又响起他的声音。
“很美……”
简短的两个字,声音也如轻风掠过,扫过玉纤凝耳畔。
听得很清楚, 但玉纤凝却有些恍惚, 讶异抬眸看着镜中男子,神色还是如常。
大抵就是一句寻常赞美, 玉纤凝回之一笑。
“我要更衣了。”她说。
萧长风不知是否还未回神,立在原地不动,仍旧透过镜子看她,负在身后的手却又紧了几分。
他在想,若二人此刻不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眼下是不是可以留在这里,看着她更衣,再伸手帮她一把。
脑海中不由自主跃出新婚夜里,她紧紧攀附在浴桶的背影,很瘦薄,瓷白似月光洒落的肌肤,蝴蝶骨分明。
深褐的瞳眸倏然一暗,胸口处有什么咔的碎裂,紧跟着气血不受控制地翻腾。
他当即垂首扭身阔步而出,将帘子掀的哗声作响,背影比风还利。
玉纤凝一脸莫名其妙,不知他突然这是怎么了。
现在虽有儿时记忆,但毕竟十多年没怎么接触,人都是会变得。
她连阿风都看不懂了。
她口中浅浅吁出口气,低头却解腰带,但这服装繁复沉重,腰带隐匿在裙摆之中,她一时之间摸索不到。
张口出声要唤离珠,一个“离”字才出口,兀地感应到屋内有另一道气息,余光从镜中瞟去,但什么都没瞧见,却又切切实实感应到有视线在她身上徘徊。
就似先前她孤身一人经过花园时那般。
她当即转身踏出门槛,朝着昏暗的院落四下张望。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圣女,怎么了?”
“刚刚除却阿风,可还有其他身影?”
离珠摇头:“不曾见其他人……”
玉纤凝垂眼看着身上长裙,提着裙摆又重新回到屋中:“进来帮我更衣吧。”
*
男弟子院。
伐竹靠在床头,一手摸入怀中取出枚黄色三角符篆,紧接着双手合十在中对着虚空拜三拜,拜完之后又伸手入怀,取出同样的符篆再继续先前的动作。
等到床头堆积起小山似的符篆,门前阴影遮起,晏空玄提步跨入其中。
“哟,这是谁回来了?”伐竹扯唇揶揄,“怎么?不等我去找你,自己倒是舍得先回来了?”
晏空玄瞥了眼他床上那一堆符篆:“什么东西?”
“平安符啊,跟着你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可不得多拜拜,”伐竹将平安符一股脑又揣入怀中,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枚递给他,“你要不要?前些时日出去采买我顺带去寺庙求的,可是大师专门开过光的哦。”
“还信凡间那套说辞,”晏空玄轻嗤,“我不信神佛,自己留着吧。”
紧接着他又扭身朝外踏去:“结界,现在出发。”
“这么突然?!”
晏空玄可不等他,已然大步流星行入黑暗夜色之中。
伐竹焦急忙慌地将衣襟拢了拢,跟着翻身下榻疾步追上。
结界巡逻线。
顶上的月由血红逐渐变成乌红,压抑阴邪的氛围从头顶沉沉压下,宛若误入一片阴湿的沼泽地,有数不清的毒蛇猛兽在暗处窥伺游走。
晏空玄与伐竹来巡逻的次数不多,但已将路线还有交替时间在心头摸索了个清楚。
距离近了,他双手结印,指尖灵光闪烁,与伐竹的身形如同被擦去般逐渐消失。
二人朝前行去,地面显现出一排脚印。
晏空玄偏头看他一眼:“脚。”
伐竹这才忆起,运起灵力汇聚脚底,浮空而行。
等行至结界前,恰好是巡逻队伍结束一圈掉头往回走的时机。
晏空玄就这么带着伐竹旁若无人的停在结界角落处,伸手贴上,无物的虚空灵光忽闪,有一道无形但泛着流光的壁就在他掌心下。
开启结界亦需要手印阵法,否则强行开启会被结界还以百倍之威,而晏空玄二人只学了修补阵法的手印。
寻日里催促晏空玄,但是眼下伐竹开始紧张,一遍遍的看向晏空玄,又不住地回头张望。
等他再回头看来,晏空玄掌心下却“咔”的一声响,结界碎裂开一个拇指大小的洞。
伐竹牙根抽起匪夷所思的冷气。
晏空玄只当没看到他神情,指尖亮起微光在虚空画着、亦或者是书写着什么,最后双手一合,所有灵光凝成一粒圆珠,朝着那洞口送了出去。
异样的气息涌入,焚天渊那头邪祟妖魔像是嗅到美味,开始朝这头围拢靠近。
黑压压凝成一股,似是肌肉虬起的蟒。
转瞬汇聚在结界破损处,压的结界如碎裂琉璃般咔咔作响。
“结印!”晏空玄低喝。
这些邪祟靠近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上回云卓修补结界用了足足八人,眼下只他跟伐竹二人,修补只怕还需费上些时间。
而且算算时间,巡逻至那头的队伍应当已经碰面交错,再行过来的,应当是云卓带的队伍。
他需得在那之前将结界修补如初。
伐竹手忙脚乱地开始结印,越是紧张越容易出错,额上沁出豆大汗珠。
晏空玄结印手指金光大亮,以一人之力暂且将裂口封住:“别着急,看着我的动作。”
他寻日里虽散漫无状,又惯来剑走偏锋,但关键时刻总是能靠得住。
话一出口,伐竹跟着定心,结印手势越来越快,最终通身灵光大亮,又一股灵力注入裂隙,缓慢地修补。
一点一点,像蚕丝吐织,裂隙星星点点地愈合。
那头还有魔物冲撞,才修补好一点,眨眼就被再次损毁。
“云卓他们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到,”伐竹在旁侧提醒。
晏空玄闭目,将灵力输出骤然拔高一截。
通身光芒刺目如日坠临,若非提前擦去身形,只怕这边光芒早已将云卓等人吸引而来。
虽瞧不见人,但灵力波动如海浪翻涌,阵阵涟漪荡开,传至云卓身边。
他前行的脚步倏然一顿,抬头直视幽暗前方,目光有疑。
“云卓师兄,怎么了?”旁侧随行的人问。
“前方有结界破损吗?”
“碰头的时候没听到说。”
云卓面色微变,继而脚下直接御风前行。
一盏茶的时辰,不过瞬息眨眼而至。
结界完好无损,只是某个点位聚集了大片妖崇邪祟,似池中因洒了一把饵争先恐后汇聚的鱼群。
身后的人姗姗来迟,见此一幕皆瞳孔圆睁,不可思议:“这、这怎么回事……”
云卓面沉如水,四下梭巡一圈不见有异,只道:“加强巡逻,明日圣阴节,万不可出半点差错!”
“是!”
*
玉纤凝猜测许是齐云白到来的原因,夜里晏空玄没来。
正好明日圣阴节事宜诸多,她便闭目睡了。
入睡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快,不知多久之后,屋内才传出她均匀微沉的呼吸声。
转眼天明。
玉纤凝一大早被离珠从被子里薅出来,稍作整理之后打开门,苏叶带着一行人顺势进入。
“圣女。”苏叶颔首行礼。
她还是穿的素净,似雪中静静绽放的梅,跟玉纤凝截然相反。
“有劳了。”玉纤凝回之以礼。
侍女为她穿戴好之后,盘发是苏叶亲手进行。
她十指纤纤,做事很细致,应当在贾青黛身边服侍做惯了这些。
玉纤凝透过镜中仔细地观摩她眉眼。
从前不懂苏叶为何不喜欢她,那时八重锁灵她也不曾深入去想,眼下锁灵咒解开大半,才恍觉苏叶讨厌她的真实原因,突然有些佩服苏叶。
分明讨厌她,也曾明确表现出来过,但如今亦可为她细致盘发,没有一丝一毫不耐显在面上。
“圣女为何一直盯着我。”
如此直白的视线,苏叶想忽视都难,还是忍不住开口发问。
玉纤凝面上一红,急忙低垂眼帘:“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好。”
苏叶盘发的动作微顿,在镜中看着她,半晌后她说:“我不好,也有寻常人的七情六欲,也有一些卑劣的小心思。”
不想跟玉纤凝继续这个话题,她将最后一点发丝固定,旋即错身让开:“圣女可以出发了。”
一众侍女前呼后拥,玉纤凝似众星捧月般出现在正院。
绯域少花少水,为了今日圣阴节,萧山早命人提前装点。
装点不够,便用灵力构出一片绚烂幻景,恍若仙境瑶池。
众多弟子立在下方,规矩的列成方阵,而萧长风一袭烈红长袍立在上方,偏头望着她。
昨夜已然见过她穿这衣裙的模样,眼下在日光中瞧见,更觉她明艳动人,似铺张开的华丽画卷。
底下弟子不合时宜的发出一声暗吸气声音。
不喜这圣女,但不得不承认,圣女的魅惑容姿不是他们可以抵御的。
玉纤凝目光顺势在人群中大致一扫,没有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又垂眼看着身上衣裙,片刻后方才抬眼。
高台上,萧长风转身直面着她,步伐款款朝她走来,停在她面前,牵起她垂在身前的手,执着一截红线绕过她手腕。
有传言,红线在相系之人手腕缠绕多少圈,就会纠缠多少世。
玉纤凝垂眼看着,那红线在她手腕上一圈又一圈,不见停歇……
第57章 第 57 章
“阿风, ”玉纤凝低低唤了一声,余光不着痕迹掠过身侧苏叶。
她仍旧脊背端正,宛若寒冬腊月的梅, 不见分毫失态。
玉纤凝被他握在手心的五指有些不自然地蜷起, 示意萧长风该停止了。
她这一唤, 萧长风才从沉浸专注中回神, 重新看着在她腕间留下才一指宽的红线, 捏着红线的指尖微顿, 像是在迟疑思索, 最终还是停留在此处打了个精巧的结,随后牵着她,慢行至礼台中央。
日光耀眼,二人并肩踱步,衣袍冠带相似无二,宛若壁玉无双。
地面弟子望着二人齐齐躬身行礼, 山呼:“愿圣女福泽绵长, 永临合欢,与少主世代相守,庇佑宗门。”
玉纤凝垂眼看着众人,听着众人高声山呼。
世代?
若当真还有下辈子,她愿意认识萧长风,却不愿再被困在合欢宗。
这辈子也是。
旁侧萧长风的声音适时传来:“阿凝,该合灵祈愿了。”
合灵祈愿,便是二人灵力相容, 连同祈祷之言送入九重天域, 以求神灵见证庇佑。
他朝着玉纤凝伸出手,玉纤凝却只垂眸看了一眼, 视线便转到他面上,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阿风,你我心意不通,合不了灵,不若各自祈愿吧。”
旁侧的男人手止在虚空,片刻之后还是探上前来牵住她手,替她整理手腕红线的同时低声回她:“众目睽睽,分灵祈愿只怕惹人诟病。”
他深褐的瞳眸落在她眉眼:“就当欺了一回神明吧。”
不待玉纤凝回话,他便与她十指相扣,闭目开始催动灵力。
玉纤凝无奈,也分出灵力与他灵力相融。
宛若霜气微蓝的灵力,汇聚着她桃花粉灼的灵力,一路缠绕着直入九重霄上。
灵力穿透云层,宛若石子入湖,荡开圈圈涟漪。
三域皆为见证。
男弟子院。
躺在床榻上的晏空玄感应到了什么幽幽睁眼。
两片薄唇比往日少了几分血色,亦退去几分锋锐光芒,单手撑着身子坐起下榻,行至门前,一手撑着门框望着窜入九重天相互缠绕的两道灵力,眸色转瞬深幽。
现在,只怕她手腕正缠绕着红线与萧长风紧密相连……
思及此,他抵着门框的五指不禁渐渐收紧。
“你怎么起来了?好些了吗?”伐竹端着些汤水赶来,见晏空玄就在门前,急忙快步迎上。
昨夜修补结界感应到云卓前来,他大开灵力将结界眨眼修补完成,又顺带抹去二人痕迹返回院中,很是乏累。
但从前别说乏累,就是重伤也没有睡到日上三竿过,今日也早已恢复,却是不肯起,直至感应到那冲天飞掠的灵力。
见他只是盯着高空被灵力穿透的云看并不回话,伐竹道:“这宗门今日倒是难得热闹,听说晚上还有各种点心,里面的馅儿还有增长灵力的丹药,要不要一起去凑热闹?”
晏空玄还是只凝着虚空一言不发。
伐竹端着手里汤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着:“好了,与其带一个人在身边整日防备,不若干干脆脆走了轻松。”
但凡晏空玄看上,没有得不到的。
这回之所以迟迟没有定音,只是因为那是活生生一个人,牵扯到很多。
比如:信任。
伐竹对此再熟悉不过。
他跟晏空玄出生入死这么些年,也只得到他一句“半个信任之人”。
他多疑,非常人所能想象的多疑。
到现在伐竹都不清楚他具体来历就知晓他这人究竟能防备他人到什么地步。
伐竹猜想,他大抵是孤身一人在那种世界待久了,两眼只见利用背叛,杀戮掠夺,即便他亲眼看到这世上的和谐信赖,也不相信那是真实存在,只会无数次怀疑、试探真假。
若被他试探出确有假意,便会对那种看似美好的世界更加嗤之以鼻。
而晏空玄曾试探出不止一次。
伐竹与晏空玄差不多,但还没到晏空玄那种地步。
甚至连伐竹都觉得,晏空玄这方面有些过分偏激,让他不禁好奇晏空玄年幼时受过什么刺激,将对他人信任剥离到这种程度。
问是问不出,他索性去屋内喝汤歇息,等到晚上夜幕擦黑,他就穿戴好往正院赶。
包着提升修为丹药的糕点,于他而言自是越多越好,毕竟他不是晏空玄,有洗髓玉不说,还有个圣女合欢。
临行时,他又立在门口回头看靠在床头把玩骰子的晏空玄:“最后问你一次,去不去?”
晏空玄还是一副无甚兴趣的模样,伐竹又说:“还是那句话,与其留她在身边让你整日怀疑,不若干干脆脆一刀两断,对你也好。”
“多嘴。”
一缕流光自他掌心飞射而出,朝着伐竹面门而去,后者双臂横展飞身后跃,嬉皮笑脸道:“不跟你闹,我去抢点心,你也早些去,否则晚了可什么都没了!”
屋内只剩晏空玄一人。
他坐在角落,手搭在屈起的长腿上,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玉石骰子,整张脸隐在昏暗之中,只隐约能瞧见他近乎完美的轮廓。
漆目顺着门框望着外头被猩红月光照耀的地面,逐渐被他与玉纤凝初次见面的场景所取代。
不完全救。
他至今记得她说这话的语调与神情。
连给他的药丸也只够他吊着一口气。
见多了想趁他病要他命,也见多了戴上伪善面具帮他给予他好处,实则换些利益的人。
玉纤凝这样的,他头一次见。
一时间让他琢磨不透,她究竟属于哪一类人。
他迫不及待的用浮屠一梦看她本相,见到她被封锁却不屈的灵魄,像极了他曾在腥风血雨挣扎爬起的模样。
本以为找到了同类,但时间渐长,发现他二人其实并不相同。
她灵魄逐渐开解,显出温柔又坚韧的另一面。甚至在触摸到他真面目后,仍待他如从前,还说出想记久一些的话。
记很久……他这样的烂人。
把玩玉石骰子的动作一顿,将之紧紧握在掌心,他倏然拔腰而起,大步跨出门槛。
今日那血月光辉暗淡不少,被积聚的魔气与邪祟之气遮掩,夜色愈发黑沉。
合欢宗内张灯结彩,四下通明如昼,弟子们在疯抢包裹灵力丹药的糕点,是鲜少见的热闹,一时间恍若回到在清天域时,合欢宗鼎盛时。
本该去带人巡逻的云卓从拱月门踏出,看着哄抢糕点的弟子们欣慰一笑,并没有上前跟着人群哄抢,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
他为人善良正直,在宗门内人缘不错,有弟子上前递给他一枚,云卓接过道了声谢。
准备尝尝味道,余光却瞥见草丛深处透着一双乌黑怯懦的眼,忆起什么,他上前一步拨开草丛,将手中糕点递上前。
“合欢宗的节日,清天城是没有,你也沾沾喜气,望你日后可以越来越好。”
白淳风怔怔看着朝他伸来的手,那精致糕点透着诱人香气,生了倒刺的钩子一般探入他肺腑,将食欲勾起。
多日未曾进食,再加上接连不断的伤,他探出的手颤抖不堪,指尖几次才握住那糕点。
糕点香甜。
是与那些光鲜亮丽弟子手中同样的糕点。
他捧在手心,被殴打时涕泗横流,但这次只是安静的望着手中糕点,出了奇的安静。
“记得吃。”
云卓留下这么一句,就只挑选了三两人往结界线而去。
仪式完毕。
玉纤凝立在台上角落处看着哄闹的弟子。每个人面上都挂着难得一见的笑容喜色,似重新点燃的生机。
“怎么在这儿?不去尝尝那糕点吗?”
手腕上红线震动,玉纤凝抬眼,见萧长风从一侧朝她踱步而来。他身上还穿着与她同样的红袍,发束鎏金冠,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矜贵。
“宗门给我的丹药不少,那些就留给他们吧。”玉纤凝说。
萧长风眉眼舒展,褪去几分冰霜寒气:“这是你的节日,你拿一个不会影响他们什么。”
玉纤凝沉吟片刻,朝着台下走去。
哄闹的人群霎时止住,自动朝两侧分列开来,玉纤凝毫无阻碍的走向点心堆,素手拈起一枚,不多作停留,转身回到台上。
底下人又哄闹起来。
等人群再散开,堆成小山的点心已然一个不留。
萧长风凝着她手中糕点,怔怔一言不发。
玉纤凝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问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他眼底光芒闪动,视线回到她面上,“只是想起从前你时常会给我做这样的糕点。”
“嗯,那时你喜欢甜食。”
“现在也是……”
他黑眸似望进她眼底,张口还要说什么,旁侧观棋却提步上前,在他耳畔低语了句什么,他微蹙眉头,抬手将人挥去。
“你去忙吧。”玉纤凝善解人意地开口,又抬起手腕亮出连接二人的红线,“这个,不解开是不是不方便?”
“今夜不解,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他朝玉纤凝伸出手,“父亲跟二公子谈话,要我前去,你与我同往,在外面等我。”
玉纤凝略微迟疑,但想起那位二公子可能知道些关于生魂摄术的情报,便点头应了。
看着萧长风伸出的手,又环顾四下。
人多眼杂,她答应过他人前要扮演夫妻,以稳固宗门人心。
略微踌躇。指尖搭上他掌心。
二人一前一后,朝着正心院踱去。
她这圣女并没有被允许进入其中,想必谈论内容十分要紧。
虽以她现在的灵力而言可以行窃听之事,但那位二公子不知深浅,她不敢贸然行动。
正心院内有棵树,她看了看手中红线长度,提步朝着树下踱去。
才停至树下,还未蹲下身拨弄萧山种的花草,头顶就飘下一道熟悉的声音。
“大好的节日,圣女怎么被孤身一人留在外头?”
玉纤凝抬眸朝上方望去,晏空玄不知何时出现在树上,屈着一条长腿,白色的袍角垂落下来,被风吹得轻微晃荡。
“你……”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屋内。
“无需担心,”晏空玄从树上轻飘飘跃下,落至她面前,垂眼凝着她手腕红线,“里面的人要商量大事,早已落了结界,我们听不到他们,他们也听不到我们。”
“你做什么去了?来晚了些,包着上品丹药的糕点已经被他们抢光了……”
晚?
“嗯,是晚了,”晏空玄扯了扯唇,话音不以为意,垂手将她缠绕红线的手执起,指尖拨弄那一圈又一圈。
忽而,余光出现一截素手,修剪圆润的指尖捏着枚糕点递到他面前。
“我给你留了一块……”
晏空玄拨弄她手腕红绳的指尖倏然顿住,撩起眼怔怔凝着那枚糕点。
水晶做的皮,薄如蝉翼,能隐约看到内里馅儿的颜色。
“来晚了,还能有吗?”他愣怔半晌,顺着那素手往上,落在她芙蓉出渠般的面庞。
夜色深幽,昏红月光浅淡,她白皙精致的五官像深谷中静静绽放潋滟的花。
她瞳孔微张,掠过一分茫然,片刻后又化开清
浅笑意,真挚无杂色,比清天域的月光还要清透。
她声音比最初见面时多了温柔,多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来多晚都有,我会专程给你留着……”
嗡——脑海中仿佛勾起一道清亮的弦声,将晏空玄脑海中所有杂念记忆统统击散。
天地昏暗,他只看得到她一双眼眸。
好半晌,他薄唇朝上勾起,笑得灿烂如日光。
握着她缠绕红线的手收紧,另一只手扣住她后脑,直接俯身吻上她唇。
这个吻很深,不同于寻常带着掠夺她舌津与气息,只是在与她缠绵、纠葛。
一遍又一遍,超越她手腕间红线圈数不知多少。
还觉不够,扣着她后脑的手朝她腰身滑下,手背经络凸起,发了力将她按向自己。
玉纤凝俨然不知男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发疯,下意识余光瞟向紧闭的房门,心脏砰砰狂跳,生怕下一瞬屋门开启。
与他磨合多次,知她越是挣扎男人就会越来劲,怕惊扰屋内众人,玉纤凝只得暂且配合他,期盼他发疯的劲儿快些过去。
手腕红线随着二人深吻的动作震颤着,晃荡着顺着红线一路传至门框没入的那头……
晏空玄吻的很烈。
眼前人似行在天空酝着雨的云,偶然从他生满尖刺的心头穿过,留下凉凉的水汽,还有柔软的触感。
云洁白,他从未碰到,不好琢磨。
从前只想入戏一场,就如同他伪装的每个角色那样,纵情贪欢。
但现在……
他要得到这片云。
第58章 第 58 章
众人交谈终于结束, 紧闭的屋门吱嘎一声开启,被夹在门缝中的红线倏而落地。
萧长风下意识顺着红线朝另一端望去,可那头空空如也, 唯有无边空寂月色, 玉纤凝早已不见踪影。
本该缠绕在她手腕上的红线, 此刻虚软的躺在地上, 被风吹得蜷起, 朝一侧滑动。
萧长风眉头微蹙, 还不待他四下张望去寻玉纤凝踪影, 余光就先瞥见一抹云蓝入眼,面色不着痕迹的敛起。
齐云白绕出他身后,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院中央的一团红线上:“今夜圣阴节,我先前听闻红线是不该断的。”
萧长风开口答:“我与二公子谈话不知多久,阿凝又不便入内,所以来时叮嘱过阿凝, 若等得乏累, 可先断线回去等我。”
“原来如此。”齐云白口中喃喃念着,视线却不离地上被风吹得晃动的红线。
须臾后,迈着徐缓的步伐离去。
那股清冷出尘的气息甫一消失,萧山紧跟着踏出,立在萧长风身侧,也望着那一截红线。
“巫族现世?”萧山轻哼一声,余光在贾青黛与萧长风身上来回梭巡,“你二人信吗?”
萧长风答:“不信。”
巫族若现世, 绯域应首当其冲, 怎会率先出现在安定多年的清天域?
贾青黛却是没说话,半晌之后她摇摇头, 也不知想说不知道还是不信。
“巫族事情真假不知,但有一件事我倒是知道了。”
“何事?”贾青黛问。
萧山却避而不答,只对着萧长风说:“恐怕不多时之后就要变天了,你与圣女万要抓紧。”
也不等萧长风答或不答,萧山甩袖提步远去。
*
合欢宗门外数百米杨树下。
玉纤凝单手撑着玄机伞,隐身效果消失,露出伞下她与晏空玄的身形。
他还是没有半分要松开她的意思,双手箍着她的腰,垂首吻得投入动情。
真是个疯子……
幸而她见他迟迟没有停下的意思,当机立断斩了红线撑伞带着他暂时离开。
本想去圣女院,但又怕萧长风会突然造访,只得来到宗门外。
她手上略微用了灵力将他强行推开:“你疯了。”
二人身子离了半寸,男人徐徐睁开眼,黑眸中跳跃翻滚着浓郁的动情清晰可见。
“圣女又不是头一日认识我,”他勾唇笑着,薄唇染着水光晶莹,微微充血,比往常还要艳丽几分,似妖孽。
他箍着玉纤凝腰肢的手却不曾松开,就趁着这机会隔着那衣料细细摩挲,感受从那蚕丝下传递到指腹的温度,大掌倏而用了几分力道,让她贴近他,感受他。
“它此刻比我更疯。”
炽热的温度过电般席卷全身,玉纤凝面颊瞬间浮起血色,皱眉怒视他:“不准你胡来。”
“真残忍,先前明明说好了,我需要的时候,圣女也得配合……”
就是因为这条约定,玉纤凝才在某些时刻也没有推开他。
她张了张唇想寻个理由,但晏空玄出奇般的没有再动作,只是安静的将她拥在怀中。
面颊贴着男人的脖颈与下颌,清晰感受他比寻日里高上几分的体温。
低磁的嗓音从头顶飘下,他说:“头一回感觉绯域的风景也不错……”
他说话时,玉纤凝能感觉到他喉结处类似蜂鸣的震动,也感觉到他话音与以往不同,像觅得一处安心地儿,终于得以放松的惬意。
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他这样的语调。
玉纤凝想抬头看看他神色,但才一动就被揉着她发丝的大掌摁了回去。
“圣女想看什么?”
玉纤凝不知如何回答,听得男人又道:“风景,还是我?”
这种问题上,玉纤凝通常很坦诚。
没有隐瞒的必要,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全都直面本心。
她答:“你。”
抚着她发丝的手微顿,头顶又传来男人愉悦的笑声。
笑声落下,玉纤凝感觉到按在脑后的手落下,没有禁锢的力道,她可以轻松抬头。
很诧异。
他头一次出现异样时没有隐在昏暗处,也没有避开她,让她近距离的观看。
那漆黑的眸好似透入了一缕阳光,盛了明光碎玉,驱散几分眼底时常压着的阴霾。
玉纤凝望着那双眼,一时没有回神。
眼前俊脸倏然放大,紧跟着唇瓣压上温热柔软,一触即发,却也让她成功回神。
“看的这么认真,可瞧出什么了?”
“好像跟从前……不一样。”她不确定地说。
晏空玄轻挑眉梢,没有否认:“圣女好像很爱探究我,对我这么感兴趣?”
这话玉纤凝不知该不该答,因为知道他不喜欢被摸底。
没回话,男人顺势接过剩下话头:“来日方长,圣女可慢慢探究。”
玉纤凝兀地撩起长睫,视线定在他面上。
看出她眼底的讶异,晏空玄回以认真的眼神:“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毕竟迄今为止,她看到的他都只是冰山一角。
不知等她摸索进更深的那层,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待他。
他有些期待结果。
扶着她腰身的手松开,晏空玄掌心灵光一闪,多了一枚发簪。
发簪的样式很简单,只镶嵌着一颗玉红的珠子,不似珊瑚灵玉的质地。
“这是妖丹,”晏空玄答出她心中疑惑,随即笑凝着她,像是要她猜这妖丹来历。
玉纤凝脑海中灵光闪过:“莫非是那头妖蟒的……”
“对,先前与圣女说见者有份,一人一半,但今这簪子不能只做半颗珠子,所以我的那半颗,也交给圣女保管。”
“怎么想起用妖丹做了个簪子?”玉纤凝委实是想不到这样的主意。
“上回见圣女的发簪很老旧了,琢磨圣女应当要换个新的。”
他说着话,抬手将她发鬓的凤梧叶簪取下,顺势将那妖丹的簪子钗入她发丝。
她人比花娇,即便粉黛不施也艳绝天下,这简单样式的簪子戴着,反倒是她将簪子衬的华丽金贵起来。
“谢谢。”她说,随后看向他手中凤梧叶簪,“这个可以还给我吗?”
晏空玄不明所以,瞟了眼手中叶片早已泛黄的簪子,若非灵力维持,只怕早已碎裂成粉末。
“如此破旧,圣女还留着作甚?”他忽而止住声音,眯起眼看她,唇角勾着两分笑意,“莫非,是什么旧人送的重要物什?”
确实是萧长风送的,但他跟萧长风不对盘,若是说出口,指不定又要如何发疯,但眼下齐云白在宗门,不是他发疯的时候。
玉纤凝没答他这话。
想起先前送了她飞陀螺,如今又赠她发簪,而她好像没送过他什么东西。
“你有想要的东西吗?”她看着他岔开话头,“我也可以送给你。”
晏空玄垂眸视线在她面上打转:“还真有一个。”
“什么?”
晏空玄静静看着她不言语,半晌后说:“圣女兴许不会给,但我要定了。”
黑眸灼灼,里面跳跃的火苗包裹着野心。
玉纤凝不知他说的具体是什么,但是看他这模样,应当是不打算告诉她了。
“圣女给我留的糕点我还没吃。”他又恢复先前的姿态,有些随性放荡不羁。
玉纤凝将糕点递给他,他却不动作,只略微俯身冲她眨眨眼:“喂我。”
男人突然显出的无赖行为让玉纤凝无法招架,见她不动,晏空玄索性握住她的手,就这么将她手中糕点送入口中,吃的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是甜腻的红豆枣泥馅儿,内里夹着一颗苦不苦涩不涩的丹药,味道混杂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但他眉眼却甚是享受,仿佛这是此生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还剩最后一口,他眼底掠过狡黠,将糕点连同她手指含住,看她瞳孔微张一时间僵住,长眉轻挑,舌尖扫过她指腹。
玉纤凝只觉酥麻感似过电般从指尖传入,迅速抵达脑海,急忙将指尖抽出,看男人一脸得逞的笑。
他抬手擦去唇边食物残渣,凝着她忽而开口:“我名晏空玄。”
“什么?”
夜色旖旎,被含过的指尖被风吹得微微发凉,玉纤凝飞快抬头看着他。
男人立在眼前,身姿挺拔,发丝高束,被风吹得朝一侧斜飞,衣襟在刚才的亲吻中略微凌乱,衬的俊美无俦的眉眼更多几分信马由缰的恣意。
黑眸凝着她,又重复一遍:“晏空玄,海晏河清的晏,空无的空,玄妙的玄。”
他又说:“唤我一声‘阿晏’听听。”他不要她像唤萧长风那样唤他尾字。
那眸子黑亮,俨然一副她不照做就不善罢甘休的模样。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
“因为想圣女知道,我在邀请圣女进入我的世界。”
漆目望着她,往日噙着的笑意退去几分,清晰的映着她的轮廓,照着她眼底的不知所措。
男人上前牵起她先前缠绕红线的手,浅浅的、一遍遍亲吻着她腕间。
“从前不唤我,怪我不是真名,眼下圣女也没有旁的借口了吧?快唤我一声。”
他吻的越来越用力,像是在催促,玉纤凝动了动唇:“……阿晏。”
“嗯,阿玉,往后只有我这么唤你,你要记得。”
今日的晏空玄大不相同,玉纤凝脑海中有些混乱,甚至都不知晓如何回到的圣女院。
神思混沌的穿过拱月门,屋内烛火燃着,在院内地面铺下一层亮光。
她往前行走,那光芒就镀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长在地面。
前行不知几步,视野中忽然出现了另一道影子。
她倏而怔住回神,抬头撞入萧长风深褐的瞳眸。
第59章 第 59 章
“阿、风?”猝不及防的相遇, 满脑子还是其他男人的玉纤凝心尖冷不丁轻颤,面上镇定,“这么晚了, 你怎么在这儿?”
从她靠近拱月门时萧长风就在看着她, 将她心不在焉的模样收进眼底, 也将她方才看到他时一掠而过的慌乱看得清清楚楚。
她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以至于没发现院落中还有一个人的气息。
看到他, 又为何慌乱, 是他突然出现不习惯, 吓到了吗?
心思电转,萧长风什么都没说,负在身后的手伸出,腕间垂落一截断裂的红线晃荡。
先前他说过红线今夜是不能断的,玉纤凝以为他是来质问缘由,正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听他说:“红线断了, 寻不到你,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你方才去哪儿了?”
原来只是单纯的关心,是她想多了。
她跟他之间本来就没有姻缘红线,他怎会在意断不断的。
“去宗门外围走了走,”她说。
他“嗯”了一声,再没开口。
似乎没了可以聊的话题,但他仍旧立在原地, 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绯色的月光照着他身上红袍, 玉纤凝看着他,不禁有些恍惚, 忆起那日与他新婚的夜里。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将画面从脑海中甩出。
本想借口说乏累要歇息,蓦地又忆起他方才跟齐云白谈过,顿了顿,她撩起眼看向对面男人。
“今日点心甜的发腻,要喝些茶水解解腻吗?”
萧长风眼中亮起两点毫光,缠绕着红线的手垂在身侧略微蜷紧,面色却如常,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阿风在此稍候。”
玉纤凝提步先回了屋,再出来时身上节日服装已然换成平日里没有任何装饰的薄纱红裙,两手端着茶水托盘款款行出。
萧长风一眼扫见她身上衣裙,收回视线盯着面前石桌的纹路,却目无虚焦,不知在想什么。
淡淡香风袭来,玉纤凝放下茶盏满上两杯,一杯推至他面前,另一杯满上,她素手执起顺势绕到他对面坐下,浅饮一口。
唇齿中都是晏空玄的薄荷香,得用些苦涩的茶水冲淡些。
“方才你们说事说了很久,我孤身一人站在院落外实在无聊,便先走了,阿风勿怪。”感受唇齿中属于另外一个男人的味道被冲散不少,玉纤凝这才放下茶盏,有意无意切入主题。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下次不会了。”
不会什么?
不会让她再跟着?
还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在外面等。
玉纤凝理所当然的认定是第一个,也并不以为意。
晚风徐徐吹着。今日的风又忽然多了起来,像是焚天渊那头又开始躁动。
吹落桃花几片,打着旋的飘入玉纤凝茶盏中,她葱玉般的手指探入,食指跟中指交叠将那花瓣夹出,指尖染了水光,也不将那花瓣扔掉,就在手中把玩着。
“清天城的人才走又来,真的是因为巫族现世吗?”
萧长风没言语,只是凝着她把玩桃花的手指,指尖水光汇聚成一滴,流淌到花瓣上,将花瓣染得更加鲜艳。
他眸光倏而幽暗,跟着垂下眼帘遮住眼前一幕。
兴许是解开封体阵法后,她灵力通汇,也解开圣女天生有的魅惑,他修为至此竟有些招架不住。
“巫族现世还尚未可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也是我此番来寻你的缘由。”
说起正事,心头那股躁动被压下去些许,萧长风眼底清然一片,再次抬眼看向对面。
“他来定有监视之意。”
“监视宗门,”玉纤凝轻笑,将手中把玩够的桃花随手抛去,一手支着额头,薄纱悄然滑落半截,露出一点浑圆的肩,锁骨精致深凹,白皙似渡了月光的玉,“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在返回清天域的路途中,不也有清天城的守卫吗?”
“不同,是监视你我二人。”
那一抹白皙入了眼,才安定的心又开始躁动。尽管他反应很快飞速垂眼,但恍若瞧了一眼日头,即便移开眼还是有些许余韵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越是镇压,就越是遭到反噬,似热油锅中倒下一瓢冷水,分毫没有降温,反而油星噼里啪啦炸起,击得他连连败退。
“你我二人?”玉纤凝摩挲杯壁的动作倏然止住,“你我二人值得那位从不抛头露面的二公子亲自前来监察?怕不是有其他缘由?”
“若清天城动荡属实,那就是有必要的。”
天生适合修炼合欢道的玄阳之体,与封体近二十年的圣女同修,修为必定会以恐怖的速度进展。
实力强悍的前提下,要颠覆一座城,有他二人足以。
但玉纤凝总觉得,这其中应当还有别的缘由。
比如——晏空玄。
想知道的大致清楚,天色也不早,快到晏空玄前来的时辰,玉纤凝抬眼看向对面萧长风,准备下逐客令。
甫一抬头,却见他低垂眼眸,似病了般额上沁出汗丝,呼吸也有些粗沉。
玉纤凝到嘴边的话没能吐出,一手撑着石桌站起,身子越过石桌抬手抚上他额头。
通体冰凉,犹如投入冰池之中,肺腑却烧得火热。无情道的灵力在竭尽所能的反噬萧长风,他正竭力镇压着。
正当此时,额头贴上温凉柔软,还带着点点茶香。
意识到什么,他身形骤然僵住,体内镇压反噬的灵力跟着一顿,反噬的灵力瞬间喷涌而出,在他体内蛮牛般肆意冲撞。
他蓦然抬手扣住玉纤凝手腕,再次运起灵力镇压反噬。
围堵艰难,体内两股灵力几乎将他撕裂开来,他无意识地将玉纤凝手腕越扣越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终于,反噬被再次压下。
他暗吁出口气。这才回神掌心还握着纤细柔软,下意识地摩挲,指腹下传来细腻的触感,还有点点轻颤。
“能、放开我吗?”上方传来玉纤凝的声音,不同方才,有些克制隐忍。
萧长风立马回神,松开她手腕跟着起身。
张口欲语,玉纤凝却缩回手腕,另一只手覆上他方才紧扣的地方先行开口:“抱歉,刚才是我不对,逾越了,不会再有下次。”
她定是误会方才他那般动作,是不允许她触碰他,萧长风急忙要解释,玉纤凝却已扭身朝门踏去,没有回头,只有略微疏离的嗓音传来。
“时辰不早,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门咔哒一声关闭。
萧长风立在原地,看了眼石桌上未饮完的茶水。
她连这些都没收整就离开,可想而知有多生气。
他立在原地,将茶具摆放齐整,端着托盘停在她门前。
“抱歉。”
“无妨。”
里面人回的也简短,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顿了顿将托盘放在门前,扭身离去。
*
玉纤凝确实没有生气,只是手腕钝痛化开一时间激起怒意,回到屋内就冷静下来。
是她逾越在先,怪不得萧长风。
只是……有必要劲儿使的那么大吗?
她垂眸借着夜明珠光芒看着手腕,清晰的五指印似红色的蛇缠在她腕间,隐隐有要肿起来的趋势。
这痕迹实在看的她心烦发闷,掌心运起灵力将痕迹轻松治愈。
她靠在床头,抬手遮在眉前,平息心头方才泛起的情绪。
不知过去多久,她眼风倏而朝着门口方向瞥去,有道身影被月光映在门上,颀长挺拔,马尾高束。
她未关门,那人抬手叩了两下示意,便推门而入,手中还端着放在门口地上的茶具托盘。
“圣女院中方才可是来了什么‘贵客’?”晏空玄就立在门口,打量手中茶盏,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刚才发生的事情并不舒心,她转过脸:“不是什么贵客。”
稀客倒算是。
“茶具扔在门口,看来确不是什么贵客。”
晏空玄这才踱步入内,长腿勾上门,将托盘放至圆桌上,脚下一转,朝着床榻行去,眼神赤.裸,燃着欲焰,将方才在宗门外没有做的事继续。
一场合欢,灵力交汇,玉纤凝敏锐的感知他灵力有些微不对,事毕之后问他:“你的灵力……怎么回事?”
几次同修,没有感觉到他灵力有长进的意思。
“被人盯上了呗,得劳烦圣女夜里多帮我补补。”他眼里毫不遮掩的轻挑,像开了锁,浑不在意的给面前女人展示。
“近日怕是不能了,”玉纤凝从他掌心下抽回手,平躺着望着穹顶,“齐云白在监视,需小心行事。”
小心行事,可不是晏空玄的风格。
虽被齐云白暗算过,但也不至于怕他。
他手撑着额头,侧转过身面朝她,指尖在她锁骨处打转。
“圣女在合欢宗处处小心翼翼,留着有什么意思?”
她只说:“我有我的考量。”
离开是一定会离开,但她有些问题要弄明白。
晏空玄还要再说些什么,在她锁骨处打转的指尖却兀地停下。
“圣女不是一直很好奇真实的我吗?”
突然微肃的嗓音叫玉纤凝一头雾水,她偏头看着旁侧男人,见他黑眸盈盈,唇角似笑非笑,有几分嘲讽。
“今日月圆之夜,会发生点不一样的,”他支着脑袋的手微微用力,撑着身子直起。
他脑后发梢轻扫过玉纤凝面颊,有几分痒意,稍微垂眼,就看到他线条均匀流畅得腰腹肌肉。
“从前不小心看到我这副模样的,都已经死了,”他坐直面对玉纤凝,“圣女是第一个我主动给看的,可不要被吓到。”
他牵起玉纤凝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旋即单手结印,落下一道结界,将整个圣女院包裹其中。
“开始了……”
第60章 第 60 章
他声音轻飘飘落下, 听不出丝毫紧张的味道,反而隐隐透着兴奋,似瞧见猎物走近狩猎范围, 正无意识朝暗处的他一点点靠近……
血色月光攀爬上桌案, 伏在地面, 顺着他的长腿向上, 披满他全身。
外头的风更烈了, 那棵桃树被吹得胡乱摇曳, 斑驳影子在他赤着的劲瘦身躯上左右摇摆。
渐渐地, 他身上有了变化。
染了血色月光的蜜色肌肤底下有痕迹逐渐显出,像扭曲狰狞的虫子,遍布胳膊、腰腹、长腿。
玉纤凝瞳孔倏然紧缩,下意识地攥紧身下被褥,呼吸也跟着屏住。
短短片刻,痕迹完全显出。
数不清的伤疤, 早已掉了痂, 愈合的伤口痕迹清晰,比周围肤色略微白些,有些皱巴。
伤疤有重有淡,年份不一,旁边歪歪扭扭刻着……字?
光线昏暗,玉纤凝看不真切,不敢确定。
她尝试凑近,抬手抚上那明显凸起的纹路, 却被温热的大掌握住。
晏空玄转过身来, 半跪在床头,手肘压着床榻噙笑看她, 指腹还不忘摩挲她细腻的手背。
“圣女不害怕吗,或者……不觉得恶心吗,还要用手摸?”
他微笑着,牢牢锁着她眉眼,似要顺着那黑白分明的瞳仁望进她灵魂深处,指腹摩挲她手背的动作逐渐放缓,耐心等她的答案。
玉纤凝视线从他手臂上旧伤转回他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他:“从前的日子,定然很难熬吧。”
晏空玄摩挲她手背的指腹倏而滞住,定定凝着她。
熬?
对他而言用不到这个字眼,或许最初的最初是煎熬,但后来那种地方于他而言更像是自在的乐园。
血月光辉与夜明珠光芒交错,在她眉眼处融汇,泛着绯色与朱白的光泽,两眼清透,照不出杂质,只映着他的模样。
他身上被灵力光芒笼罩,转瞬那些可怖狰狞消失的无影无踪,重新摩挲起她手背,凑在鼻尖下细嗅浅吻。
“圣女这是心疼我?”
“是……”她还是很坦率,又问:“谁伤的你?”
男人亲吻着她手背,闻言抬头,漆目明亮,露齿一笑:“我。”
仿佛冷风从窗口缝隙钻入,毒蛇般窜过屋内,带起一阵寒意。
“你?”
“嗯,”他就半跪在床头望着玉纤凝,笑口吟吟似最初在墙头见到他时的模样,“打斗受伤留疤在所难免,其余的,都是我自己留的。”
“为什么?”
“没别的,有时候打斗过头人偶尔会失忆,这样记得清楚些,”他咬住玉纤凝指尖,不轻不重的力道,咬的她痒痒的,“总不能失忆后,就让他们做过的事一笔勾销,那样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他呵气说话,热气从喉头喷拂在她被含湿的指尖,分明暧昧的气氛,却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肃杀之气。
“怎么了?觉得我很陌生?很可怕?”他停下动作,仍旧是半跪在床头,撩起眼看她,像是人畜无害讨人欢喜的小生。
玉纤凝怔怔看着他,没抽回被他握着把玩的手指。
他还在笑,恣意不羁。
她不禁想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让他刻在身上,面上却分毫不显。
一开始定然不是这样,在意到不在意,都有个过程,不知他这个过程究竟有多漫长。
心口处没由来的瑟缩,仿佛被什么烫了下,她朱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她的沉默,像是被人说中心事的无法反驳。
晏空玄眸色暗下,低垂眼帘不再看她,只专心看着手中葱白的手指。
她沉默多一分,他把玩她手指的动作就慢上一分,兴趣跟着流失,心头逐渐燃气一簇火苗,越烧越旺。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静的仿佛时间都停止流逝。
玉纤凝看着他,又开口:“恩怨仇恨,自当了结。”
晏空玄以为她会害怕、恐慌,亦或者厌恶,再说出些与那些人一样道貌岸然的话来劝诫他。
只是如此在脑海中粗略过了一遍,他才温热的心就倏然冷却,甚至迅速结了一层冰,隔绝了外围一切。
但没想到,他又猜错了。
她没有害怕恐慌,亦没有厌恶说教。
他飞快抬眼看她,一如先前紧紧锁着她,想从那双眼里读到点其他什么东西,可那双眼仍旧清透。
恩怨自当了结?自然。
但于他而言,旁人痛过他百倍千倍,如此才算了结。
玉纤凝:“只是复仇途中,对旁人使用十分心计,亦或者伪装卖弄、疑心做鬼,对我半分都不可有,我亦会如此待你。”
她说:“晏空玄,你听清楚了吗?”
夜明珠光芒与血月光芒交融在一起,诡谲混着纯洁。
晏空玄凝着在这光华笼罩下的玉纤凝,勾唇露出洁白的齿:“好。”
他半跪的身形站起,屈膝压在床榻,双手撑在玉纤凝左右,问她:“既不掺杂其他,那我们这合作利用的关系,是不是也得改改?”
玉纤凝看着罩在上方的男人:“是。”
“改成什么好?”
“不掺杂利用诡诈的寻常男女关系。”
“嗯……情人?”他故意说,眼底藏着狡黠。
玉纤凝娥眉轻扬:“情人先得有情。”
“那圣女对我有吗?”
“嗯……”
她学着他的模样故意拉长语调,看男人悬起上身,漆目光芒逐渐变得锐利,她才慢悠悠接上后半段话,眉眼愈发灵动,清浅一笑,却透出丝丝媚意,“应当有些。”
否则方才听到他说的,心头不会有那种感觉。
“应当?”
“八重锁灵咒才解开一半,你知道的。”
“那今夜多努力一下,帮圣女完全解开,然后重新回答我。”
*
萧长风从修灵院中走出,步伐不似先前沉稳,有些虚浮,唇也发白,却被血月光辉添上血色,遮住病恹恹的神态。
观棋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犹豫许久才磕磕绊绊开口:“少主……如何?”
“算压制住了。”
他回话淡然,但眉眼间隐着疲乏,可见这次压制并不轻松。
“少主,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是一根筋,先前都说了修道需得放下执念,否则……”
耳畔不断有观棋的声音传来,但落入萧长风耳中却成了嗡嗡哄闹声。
他两眼出神地望着地面铺的血月光辉,口中喃喃念着:“得去给她解释才行……”
“少主说什么?”
“没什么,”萧长风这才回神,“齐云白现在何处?”
“在他院落里休息。”
“他随从呢?”
“也在院落休息。”
“继续盯着。”
*
齐云白在宗门,夜里玉纤凝也不让晏空玄久待,灵力交汇两次就将他推出门去,甚至告诉他这几日需得消停,先静观其变。
晏空玄轻叹一声,晚风扫去周身尚未满足的不甘,顺着风望着焚天渊方向。
风好似刮的风大了,空气中隐约有聚灵阵法未来得及净化的魔气与邪祟之气。
“动作挺快。”
他轻轻勾起唇角,身形几个起跃离了圣女院,大喇喇穿过主院往弟子院踱去。
没走几步,就见伐竹百无聊赖地坐在屋檐上看星星,一声接一声的不耐叹气。
看到晏空玄的刹那,烦躁登时散去,从高处跃下停在他面前。
不着急说正事,倒是先上下将他打量一遍:“今日回来的这么早?”
眼神暧昧揶揄,像是在说你小子好像不如从前了。
晏空玄看也不看,长腿扫过他脚下,伐竹却像是早知道他的坏心眼轻松避开。
“再不说正事,就把你拧到齐云白面前。”
这种事晏空玄真能做出来。
他无所畏惧,但伐竹不同,怕死,怕的要命。
“咳咳,查了三遍,齐云白目前没有异常,也没有发现清天城的人有异常。”
“都没有异常?”晏空玄黑眉扬起,“不信,只怕是藏得隐蔽,再仔细查查。”
他疑心病重,伐竹很清楚,特意查了三遍,没想到他还是不满意。
想着又要费心费力的糊弄合欢宗的人,又要费劲两头调查,他就心力交瘁。
“伐竹。”漫步在前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怎么了?”
“你第一次看到我身上那些疤痕是什么感受?”
想起这茬儿,伐竹就不免打了个寒颤。
他当初是不小心看到这印记的,被晏空玄发现,匕首毫不留情的刺向他双目。
幸而他舌灿莲花,且对晏空玄还有用,这才留了一命到现在。
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晏空玄看着他这副模样高挑长眉:“恶心?可怕?是吗?”
“这个……”送命的问题,伐竹不敢回答。
伤疤不是晏空玄的禁忌,但对着伤疤露出异样的神色,那就是另一回事。
“紧张什么?没出息。”
晏空玄心情很好,这会儿笑意还盈在眼底,“罢了,答案不重要,这些伤也快消失了。”
伐竹心头一个激灵,知道他这是要用洗髓玉了。
洗筋伐髓,重塑皮囊。
这是他夺洗髓玉的目的。
两人并行朝前行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男人的话题,眼看着要到弟子院门前,却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很淡,要消散在风里,但眼前二人都是对血腥极其敏感的存在。
晏空玄眼风一瞥,落在高耸的草堆后方,伐竹意会提步上前,拨开草丛,口中冷不防蹦出一个字:“草!”
污言秽语,晏空玄掏掏脏了的耳朵提步上前,一眼觑见在草丛后满脸是血的男人。
他身上衣袍早已脏污的不辨颜色,那张脸被血厚厚糊了一层,看不清五官。
但在合欢宗内,能变成如此的只有一人——白淳风。
“这小子生命力快赶上你了。”伐竹摇头感慨,“可惜没有你的实力。”
晏空玄瞥了一眼,像瞧见路边野狗野猫一般,无甚兴趣,提步要走,脚踝处却传来阻滞感。
他垂眼,看见云白的软靴多了一只脏污的血手,在他靴上留下道道痕迹。
“帮、帮我……”那声音嘶哑,发音也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伐竹蹲着身子离得近,瞧见他张口说话时,残留在嘴里的大半截舌头。
“啧,”没有恶心反胃的感觉,伐竹眼底亮起光,像是发现什么新鲜事,“这小子舌尖被人割了!怎么回事?”
白淳风想说,但浑身疼的厉害,舌头更是疼的麻木在,只是望着晏空玄,不肯撒开扣着他软靴的手。
好半晌,他终于攒足力气:“帮、帮我……”
“帮你?”晏空玄舒展眉头,脚踝灵活一转,从他掌心下脱出,看着软靴上留下的三道脏污痕迹,他微笑道,“帮你这样的废物,能得到什么报酬?”
“我、我……”白淳风张了张嘴,说话气若游丝。
伐竹凑近了听他说,好一会儿后面色瞬变。
“他说他看到了……”
晏空玄笑得更加灿然,这会儿来了兴趣,缓缓蹲下身,像开解受苦受难孩童的大哥哥。
“说说,你看到了什么?”【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