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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 91 章


    “相同?”


    看玉纤凝避开他伸来的手, 晏空玄撩眼在她面上扫过,朝她踏出一步,再次抓住她的手。


    她要躲, 他就强行抓住要她躲无可躲。


    她气恼地手握成拳, 他就耐心地掰开她五指, 修长的指插.入她指缝, 与她五指相扣。


    “手劲不小, 那正好握紧点。”


    他不由分说牵着她往回走, 玉纤凝脚下宛若生根, 钉在原地半分不动,只是看着他。


    晏空玄漫吸口气,幽幽转过身来,立在她面前,抬手将她面上发丝拨在耳后,目光在她面上梭巡。


    “你觉得我跟那些人相同?”


    “难道你跟他们做的事有区别?”


    “自然有, ”晏空玄漆目凝着她, “本质便不同。”


    玉纤凝定定观摩他眉眼,忽而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从前送她飞陀螺,内嵌灵力,无需凭风借力,用自己的力量就可自由飞行。他本意定不是将她求困在某处。


    晏空玄薄唇轻抿,在她再次望来时,垂眼与她错开视线。


    “有,而且有很多, ”他语调又带着讥讽。


    玉纤凝见过很多次他这样, 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时,就会躲在阴影处。


    若说她方才不确定, 眼下却是敢肯定,他将她囚困在此,另有缘由。


    她手上发力将他拽至身前,张口想追问到底,却在他身上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你身上……什么味道?”


    不等她话说完,眼前视线一阵晕眩,如石块落入水中,荡开层层涟漪波纹。


    “什么?”


    玉纤凝一句话说完靠着他手臂不再动弹,晏空玄腾出一只手勾起她下颌。


    视线相对,玉纤凝冲他眨眨眼:“……很好闻。”


    晏空玄抬着她下颌的手转而按在她肩头,微微用力将她推开,也松开了与她五指相扣的手。


    也不去看玉纤凝,倒是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还真是没一个能信任的东西。”


    “旁人不能信任,但你可以信任我。”


    耳畔嗓音清脆,晏空玄幽幽抬眸,扯唇一笑:“你算个什么东西?”


    玉纤凝面上盈盈笑意忽而收敛,而后绽的更放纵。


    “还以为你会上第二次当呢……”她轻轻笑着,打量四下,这个属于晏空玄与玉纤凝的小院,问他,“这代表……你相信她了?”


    “我没有那种奢侈的东西,”他勾勾唇角,“我只知道她不是我这般计较算计的人。”


    “她不是,我是,”她转眼看他,“我很早就听人说过你,我们是一类人……”


    “所以呢?你可别说出什么令我作呕的话来。”


    她神色微微一滞,旋即低笑出声,朝着禁制踏去,抬手按上虚空,无形屏障将她阻拦。


    “放心,我活了上万年,对你这种毛头小子没兴趣,只是我们有共同的目的,不打算同走一程吗?”


    “共同的目的?你知我目的是什么?”


    结界破不开,她也不继续,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看他:“你厌恶这个世界,我可以助你毁了它。”


    “你说错了,我厌恶的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而非这个世界。”


    “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


    “不利于我的人可以杀,但这五湖四海,可皆为我索取所用。”


    “距离我复苏没有多久了,你想好了?”


    “复苏?你走不出她的身子,亦踏不出此地半步。”


    “想拖延时间找到消灭我的办法?”她噙笑轻轻摇头:“别白费力气了,我与她本身是一体的,我死,她也活不长……”


    晏空玄乜着她,手中灵力催动,玉纤凝腕间镯子登时散发灵光:“慢走不送。”


    她眼神开始混沌,再被取代的前一刹那,她望着晏空玄喃喃:“不信我说的,他日你定悔之莫及……”


    *


    玉纤凝再次醒来时,眼前是垂落的纱幔,旁侧有脚步声靠近。


    她偏头,看着捧着茶水迎面走来的晏空玄:“刚才……你见到‘她’了?”


    “谁?”晏空玄将茶水递给她,“我这金屋只藏了个你,可没有旁人。”


    玉纤凝看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手撑着床榻起身,他另一手顺势伸来将她扶住,她就这么就着他手边喝了口茶水。


    “想吃什么,我去弄来。”他手指勾过她唇边多余水渍问她。


    “想吃些山野菜。”


    “好。”


    他转身出门,回来的也快。


    野菜摘干净又焯水,再切些葱蒜末,以热油一泼,香味瞬间激出。


    玉纤凝看着他忙碌,不由感慨笑说:“神主会的真多。”


    “经历的多,会的自然多。”


    他的过去未曾向她仔细说过,但玉纤凝从简短的话语中也能听出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辛酸。


    她起了身,从身后圈住他劲瘦的腰身。


    “从前是从前,往后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如何?”


    他偏头看她一眼,继续忙碌:“没有什么要面对的,就算有,也无需你面对,我不要任何变数。”


    玉纤凝不答话,就这么拥着他,等他忙碌完,陪她坐下看景吃饭,直至暮色四合。


    *


    夜里,身侧床榻轻轻晃动,晏空玄手指勾了屏风上的衣袍离开。


    门关闭发出轻轻的咔哒声,玉纤凝闭合的双眸于黑暗中徐徐睁开。


    她披上外衣行至门口,望着远处金光忽闪,便知他是回神殿去了。


    接连几日,他都是如此。


    白日装着若无其事,夜里会等她睡熟悄然离开,几个时辰后归来,身上有淡淡的血气,虽然是刻意清理过的,但跟玉纤凝靠得近,她能嗅到。


    神域应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她与外界隔离,什么也不知道。


    直至某日晏空玄外出时,禁制外落下一道身影。


    男人瘦高,一身黑袍。玉纤凝原先在神殿见过,是给她指路的人,好像是叫道成。


    他容色狼狈,降落在地的刹那身形不稳单膝跪在地上,一口血雾喷到禁制上,眨眼激起灵光流转,很快又归于平静。


    玉纤凝坐在摇椅上晒太阳,听到响动偏头朝禁制方向望去。


    “圣女……”他朝她伸出手,“我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她在摇椅上晃,浑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神主当初大肆攻入清天城,引起四方宗门不满,此刻他们集结作一处,甚至请了南州仙族相助,正在攻城!”


    玉纤凝踩着摇椅的脚瞬间落地,身下摇椅停止晃动,她起了身朝禁制踱去,看着那头的男人。


    “你叫道成,是吗?”


    “圣女还记得我?”


    “我听闻焚天渊有四殿,每位殿主都是精纯的巫族杀戮之心所化,有灵智,且诡诈的非同寻常,但你……好像还差点。”


    道成瞳孔倏然紧缩,一手捂着胸口踉跄起身:“圣女在说什么?那些人会很快找到此处,圣女随我走吧。”


    “别演了,阿晏不信任何人,也不会将我交给任何身边人,”她抬手晃晃手腕,“再者,我灵力被封,破不开这禁制,也出不去。”


    她又说:“上回阿晏回来,我在他身上嗅到了跟合欢宗时一样的香气,是你放的吧?这身伤,想必是阿晏做的?”


    道成这会儿也不装了,抬手擦去唇角血迹,应了声是:“神主在大肆屠杀高阶魔族,我早晚不过一死,死之前想见圣女,给圣女提个醒。”


    “什么?”


    “圣女若是再不阻止他,他就要……”


    最后两个字没能说出口,忽地一道魔气从他身后穿透,紧跟着砰的声,他炸成一片黑雾。


    几缕浓色的魔气在空中飘浮旋转,嗅到熟悉气息,开始不住朝着禁制方向撞,企图回到玉纤凝体内,又被方才的魔气掬起。


    晏空玄从空降落,将魔气控在掌心负在身后,隔着禁制问她:“方才他与你说了什么?”


    玉纤凝看看他眼底还未褪的杀气,没有撒谎:“他说四方宗门集结仙族,准备讨伐你。”


    他轻哼勾唇:“乌合之众罢了,我应付的了,你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玉纤凝看着他转身掠走,远处阵法金光忽闪,他又回了神殿。


    仙族……


    只有巫族现世,仙族才会出现,这是大家秘而不宣的事实,她也知晓。


    她立在原地许久,将道成最后未说完的话在心里拼凑完整。


    圣女要是再不阻止他,他就要……死了。


    近日各种片段拼凑在一起,玉纤凝忽而懂了缘由。


    她垂眸扫了眼腕间镯子,指腹轻轻摩挲,嘴里喃喃念了句“傻瓜”。


    晏空玄这次一去便是几日,再回来时,身上还是那玄黑的袍子,衣襟半金半黑,双手束着箭袖,踏着落日光辉而来。


    玉纤凝就立在小院内望着他,见他近了,冲他盈盈一笑:“欢迎回家。”


    *


    夜里,玉纤凝嚷嚷着要沐浴,晏空玄便去烧水准备浴桶。


    玉纤凝拉住他的手,点了点玉镯:“就开一下,我有一瓶珍藏多年的好酒,今夜想与你共饮。”


    晏空玄不动作,看着那只镯子,漆目再转回到她面上。


    “只是拿壶酒而已,你信我。”


    他唯独不敢信。


    她也不催促,就耐心地看着他,等着他。


    半晌,晏空玄还是搭在她手腕上,五指紧紧箍着她,而后掌心灵光一闪,她腕间玉镯脱落。


    玉纤凝灵力恢复,召唤玄机伞,从中取出一壶酒,而后自己将那镯子戴回。


    当真只是取一壶酒,她说:“看吧,我不会骗你。”


    素手倾倒酒壶,晶亮的液体倒入酒盏,她说:“从前是如此,往后也是如此。”


    酒盏满上,她推到他面前:“尝尝。”


    酒香浓郁,有股说不上来的甜香。


    晏空玄定定瞧着她,又瞥了眼她手腕上镯子,而后才接过酒盏仰头饮下。


    她也饮了一杯,而后伸手摸入他怀中,指腹从他胸口一路下滑,直听得头顶传下一声闷哼,她得逞地弯了弯眉眼。


    离了他,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而后牵着他的手,与他一并入浴桶。


    水花圈圈漪开,她凑近他,仰着脸吻他,手在水中抽开他腰带,剥开他外袍。


    她动作刻意放的很慢,清晰地看着他漆目逐渐溴黑,燃起火来,眉眼荡开潋滟风情,前倾身子凑近他耳畔,唇齿含着水声问他:“还不要我?”


    回应她的是腰间倏然攀上紧实手臂,强劲的力道猛然将她拉入水中,按在他腰上,他顺势俯身下来用力吮吻她。


    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她今日风情招摇的紧,他眼尾泛着凶狠的猩红,恍若要将眼前人拆骨入腹,比重逢那夜还要疯狂。


    水花激溅,处处靡靡。


    不知力竭般的不停索取,直至餍足。


    玉纤凝伏在他胸口,听着他逐渐恢复平稳的心跳,而后支起脑袋,指尖描绘他眉眼轮廓。


    “阿晏,这次换你来等我回家吧。”


    晏空玄直觉不对,眼底旖旎之色飞快褪去,垂眼警惕睨着她。


    “何意?”


    玉纤凝不回他,只是凑上前吻他的唇:“你的命运已经足够沉重了,不必再替我背负,该我要面对的事,迟早要面对。”


    他反应很快:“道成跟你说了什么?你骗我?!”


    他情绪激动,当下要起身,但身子绵软,所有灵力、魔气都仿佛散去。


    “你对我下药?!”他怒不可遏。


    “我没骗你,他就是跟我说了那些,”她揉着他发丝安抚他,“那酒水无药,只是合欢宗用来修合欢的特制酒水,有些副作用,就是合欢结束修为会短暂消失。”


    他撑着起身,双手箍住玉纤凝手腕:“你哪儿也不准去!什么都不准做!”


    玉纤凝望着他,如从前那样笑着,眼帘忽而垂下,再撩起时,两眼已透着侵略性的精芒。


    手腕魔气腾起,那玉镯应声而落。


    她毫不费力挣开晏空玄,而后活动被攥痛的手腕。


    “复苏?做梦?”她指尖勾过晏空玄下颌,带起丝丝的痒意,“小子,你掌控她的力度不够……我比你了解她,她天生不是省油的灯……”


    她抬手随意挥出一道魔气,将晏空玄扼在床榻。


    “不许伤他,”她眼底光芒变幻。


    “不会要了他的命的,但不下点禁制,他逃出来岂不麻烦?”


    她朱唇张启,自言自语。


    “阿晏,在家等我回来,信我,我绝不骗你。”


    “我不信,这天下我谁也不信!玉纤凝!你若今日敢踏出禁制半步,我此生绝不放过你!”


    他脖颈虬起粗筋,面上因怒气充斥血色。


    玉纤凝转过身,一步一步踏出院门,将门闭阖。


    第92章 第 92 章


    “你从未体验过的自由感觉, ”玉纤凝凌空漫步,身上红衣飘飘,俯瞰广袤大地, “现在得到了, 感觉如何?”


    她两眼眨动, 又换上一副平和神态:“还不完全自由, 还有你占据着我的身子。”


    “占据?这个词用的可不妥当, 我乃巫族大祭司九凤, 而你是我从我体内分离的一魂一魄, 你的身体,同样是我的。”


    她笑容潋滟,抬手瞬间,指尖几道精纯魔气分散四方,而后垂眼觑着地面忙碌生活的凡人:“别同我闹脾气了,往后与我一同享受这天地, 首先……将那些碍眼的种族杀光。”


    手中再次积聚起一团魔气, 即将脱手而出的刹那,手忽然偏了方向,魔气轰坠在村落旁边百米开外的草地。


    隆隆声响,地面震动,祥和的日子被打破,凡人纷纷不明所以地四望奔逃。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快看天上!”


    “又坏我好事,”玉纤凝眼底浮起怒色,“我倒要看看你能阻止我到什么时候。”


    不知想到什么有趣的, 她眉眼舒展, 立在当空亮出法相。


    一声嘹亮凤吟,九头九尾的凤凰赫然出现, 羽翼张开遮天蔽日,周身烈火流转,若雨滴坠落人间,所落之处烧起熊熊大火,人们惊叫哀嚎着奔逃。


    “九凤!是九凤!”


    “巫族回来了!巫族又回来了!”


    ……


    仿佛听到什么悦耳的曲调,九凤面露陶醉之色:“你找的那个相好倒是挺合我胃口,可惜太嫩,还沉沦美色受你所制,傻乎乎的以寻常之身吸取魔气,企图阻止我复苏来护着你……可惜他不知道你早已与我做了交易,我帮你解开镯子,你让我驱使你的身子,呵……”


    “不准你说阿晏。”


    玉纤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硬生生夺回身体主导权,收了九凤法相,手中灵力挥洒,将地面烈火扑灭。


    起初她确实不知道晏空玄想做什么,直至那日去主殿寻他,见他屠杀满地魔兵,将残存的魔气收入识海,再加上道成说的话,她便瞬间懂了。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但他不说、不提。


    “我与你是做了交易,让你驱使我的身子,但我可没说多久,现在,让你出来透气的时间也足够久了。”


    玉纤凝说着,漫吸口气朝着荒无人烟的方向飞掠。


    “我早知道你不安好心,无妨,你要藏去哪儿呢?”九凤的声音在嗤笑,“我分散在其他魔物体内太久,借着你的身子整合休养许久,已恢复大半,再加上道成给的上等骨血香,不出几日就能彻底恢复,届时,仅凭你一魂一魄,根本争不过我……”


    “是吗?”玉纤凝朝前飞掠的速度越发快,“既我争不过你,当初又是怎么挣脱你的?”


    一句话踩到九凤痛处,她沉默片刻,而后冷笑开口:“你也就只有那一次机会了……”


    “那再创造一个机会就是了。”


    *


    北境冰池。


    玉纤凝看多了地理志,找到这个地方并不难。


    九凤属火,此地天然冰寒多水,用以克制九凤正好。


    玉纤凝结印落阵,将自己封锁在洞窟之中,旋即在虚空画起传音法咒。


    最后一笔将落成,她犹豫一瞬,最终还是画出。


    传音法咒光芒如呼吸闪烁,她的心跳跟仿佛跟着那节奏跳跃。


    法咒即将失效的前一刹那,光芒忽然大盛,那头传来苏叶不确定的声音。


    “玉、纤凝?”


    “是我,”玉纤凝眼底光芒一定,“我这边出了点状况,有些事想请你帮忙。”


    “你找我帮忙?还真是稀奇,我跟你的关系好像没有要好到互相帮助的地步。”


    九凤的声音又开始在脑海中干扰,企图争夺身体主导权,玉纤凝蹙着眉头,说话加快:“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你听着,南州仙族已出世,我要你帮我传个话,告诉他们,来北境……冰池。”


    九凤轻哼一声,“让他们来快些,我正好报当初灭族之仇。”


    传音咒消散。


    *


    凡间客栈。


    苏叶看着消散在虚空的传音咒,满脸狐疑。


    要她转告仙族去北境冰池送死?


    而且刚刚传音中玉纤凝前后语也调截然不同,像是她先前会玩的那种话本角色扮演游戏。


    虽跟玉纤凝鲜少交流,但毕竟同一个屋檐下,她时常还会去圣女院递话,总能撞到那么一两次。


    要传的话实在诡异,苏叶拿不定主意时,外头门被叩响。


    她当下敛起凌乱的心思起身开门,萧长风顺势提步而入。


    “清天城内的魔兵开始朝着一个方向出发,不知晏空玄又在搞什么把戏,我今夜去找白淳风,救云卓出来。”


    他坐在圆桌前,自顾自倒了杯茶水饮下。


    苏叶“嗯”了一声,踌躇在原地,片刻后道:“可有圣女的消息?”


    嗒的声,萧长风将茶盏顿在桌上,一言不发。


    这些时日只要提起玉纤凝,他就会这样沉默寡言。


    “若是圣女出事的话,你会不会帮……”她又问。


    “你有阿凝的消息?”他侧目瞧她。


    玉纤凝的传话实在诡诞,苏叶默了默,摇摇头。


    萧长风胸口起伏漫吸口气,又沉默了。


    “夜里我陪你一起去救云卓。”她走近他,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脂粉味道,忽而脚步止住,“长风……你去哪儿了?”


    他二人之间还有一个提起就会沉默的话题,便是这个。


    那日白淳风大肆屠杀合欢宗弟子,她带着受伤的萧长风躲入山林,当夜她睡着,感觉到萧长风停在她面前,呼吸跟着在靠近。


    她心悬至嗓子眼,闭着眼没有睁开,等着他继续靠近。


    可那呼吸在半道戛然而止,再后来,他便每日单独离开,回来时身上就会沾染各类脂粉味道。


    萧长风回道:“修习。”


    “修的什么?”苏叶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拢,抿了抿唇,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合欢道吗?”


    “与你无关。”


    “跟谁?大街上随意找的女子吗?”


    萧长风沉默不语。


    “萧长风!与凡人未封体女子修合欢可能会要了她们性命!”她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衣领,双目赤红,“你究竟在做什么?!”


    萧长风眸光淡淡扫过她通红的眼,视线缓缓下移,抬手扣住她手背,不疾不徐却坚定地将她的手从衣领上拉开。


    “非传统合欢道,没碰她们,只要了点她们寿命……”


    “那也不能……”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我怎么样才能突然拥有高深修为,取了晏空玄性命,为父亲,还有被血洗的宗门弟子复仇?!”


    他平静俊逸的面上怒气激荡,眼尾是令人心惊的赤红,是苏叶从未见过的陌生模样。


    “长风……”她喃喃自语,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萧长风闭目深吸口气,甩开她的手,起身提剑往外走。


    “晚上你不用跟过来,”他顿在门口,“合欢宗已经没了,你如今伤愈,可自寻出路了。”


    *


    丝丝缕缕的魔气朝着四面八方散去,焚天渊残留的魔兵妖兽、清天城内驻扎的魔兵,皆在收到九凤散发出来的魔气往北境冰池赶去。


    齐云天为首的宗门联盟,携仙族踏出南州仙岛,收到九凤现世来报,各个面色凝重。


    “九凤外加新出来的魔头,此战又是一场恶战啊……”须发皆白的仙族满面愁容开口道。


    “怕什么!”齐云天义愤填膺,“待到清天域中,以我身为盾,先斩晏空玄,再拿九凤便是!”


    *


    云外山巅。


    清天域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贾青黛跟望月女姬则在山巅看风赏景,闲来对弈两局,悠然自得。


    “九凤现世,应当是你给道成的那支木盒发挥了大作用。”望月女姬落下一子。


    贾青黛笑说:“你那儿子多疑的紧,但一场新婚还是让他冲昏了头脑,木盒普通,他只听闻是赠给圣女的,就怒火攻心粉碎了礼物,殊不知正中我下怀,最后的骨血香了,好在没有浪费……”


    “九凤如今还被压制,魔兵们都前往北境冰池了,你什么时候动身?”


    “我若走了,就留你一人在这儿,你又没多少修为,岂不危险?”


    望月女姬抬眼,与她相视一笑。


    她二人确实为闺中密友,这么多年了都是。


    当初望月被合欢宗发现资质奇佳,便带回合欢宗封为圣女,一介虚的不能再虚的头衔,便将她困住。


    萧山资质差,修为全靠她来提升,每日不分昼夜的折磨她,直至她生下萧长风才稍微缓和。


    她受不住,便在贾青黛的帮助下逃离合欢宗,却不想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清天城那位又将她囚禁,比萧山有过之无不及。


    短短一月,便让她身体受损,能提供的修为大打折扣,她才得到短暂休养。


    她传音贾青黛,等不及那位九凤重临,她要去焚天渊,亲手创造一个怪物出来,替她毁了这世界。


    “无妨,我这条命暂且还在,都是为了看他们走向灭亡的那一天,”望月女姬神色温柔地浅笑着,最后落了一子,“又是我赢了。”


    “这么些年,就不能让让我,”贾青黛嗔怪看她。


    “九凤已然动身,我那位儿子还没有动作,想来是被困住了,我要去看看他,他这把火,可不能就熄灭在这儿。”


    “在那之前,你要不要去看看另外一个儿子?”


    望月女姬眼底显出点点茫然,贾青黛知道她身子受损,脑袋也受过重创,很多事不记得了,也恨着萧山,与他的儿子必定是不想回忆起的,但还是提了一嘴。


    半晌,望月女姬又是牵唇一笑:“不要,都是被不爱的人强迫生的,看到他,我怕我会想杀了他……”


    第93章 第 93 章


    门窗紧闭的屋宅。


    晏空玄躺在榻上, 灵力魔气被药酒散去,他仅凭四肢力量挣扎,手腕脚踝勒出血色, 嫣红的血滴滴答答淌落, 将身下被褥染出大片的红。


    四肢缠绕着漆黑魔气分毫不减, 魔气又分出丝丝缕缕朝着他眉心探去, 将他原先放入识海中的魔气尽数勾出, 再汇聚融合, 重新紧紧束缚住他四肢。


    他自小在焚天渊生活, 对魔气有一定抗性,再加上魔气在体内这些时日,与灵力形成微妙的平衡,此刻魔气被抽出,平衡被瞬间打破,激的他面皮倏然发红, 喷出一口血雾。


    “玉、纤、凝……”


    他望着已经停止晃动的竹帘, 空气中属于玉纤凝的馨香也被血气冲的淡了,他重新闭上眼,漫吸口气,再睁开眼,手臂肌肉虬起倏然发力一挣。


    魔气勒入手腕血肉,断线珠子似的血液顷刻连成一线往下流淌。


    仿佛能清晰听到魔气勒入血肉开始腐蚀的滋滋声响,他眼尾飘起刺目猩红,只是咬紧齿关不断发力。


    在魔气要刻入骨的前一瞬, 药效消失, 体内灵力开始流转,四肢金芒骤然一闪, 魔气被净化的无影无踪。


    他当即从床榻翻身坐起,起身太快又失了血,站起刹那眼前阵阵发黑,也不停留,甩了甩脑袋就扯下屏风上外袍朝外追去。


    禁制有被打开的迹象,玉纤凝早已离开。


    他停在原地,正要结印感应玉纤凝下落,就见一抹素白倩影立在不远处花丛中。


    她未挽发,披散在肩头,像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来的美人。


    风扬起她发丝,露出白皙面庞。虽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也难掩她当年绝代风华。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朝这方望来,冲着晏空玄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了小阿玄,看来是用不到阿娘帮忙……”


    晏空玄瞥她一眼,大步朝前迈去,浑然没在她身上停留分毫。


    “她只是从九凤身上逃离的一魂一魄,斗不过主体,九凤苏醒是必然,小阿玄,届时九凤若占据她身子,你会如何?”


    晏空玄脚步倏然顿住,望着前方天地交界一线:“她不会输。”


    他脚尖转向望月方向,缓慢扭转过身:“她若输了,我会想尽办法把九凤从那躯壳里揪出来撕个粉碎,再寻到她。”


    “跟我猜想的相差无几,可她即便只是九凤的一魂一魄,她也终究是九凤,是巫族,那些讨伐九凤的仙族与修者联盟不会放过她,还有那些凡人,会惧怕她,然后高喊着要杀死她。届时,你会如何?”


    她笑容温婉,可眼底深处却隐藏着一丝锐芒,像是设置好陷阱,等着猎物自己跳进去。


    毫无征兆,晏空玄蓦然伸手掐上她脖颈,五指寸寸收紧。


    “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是,”望月浑然没有性命被威胁的恐慌,反而舒展眉头,笑得更加怡然,“毕竟我曾待过那地方,还有位好友在那里。”


    “所以在我不遂你愿毁了这世界的时候,你就让齐云山挑衅我,逼迫我杀了他,然后一路前往绯域,到合欢宗,遇到她、爱上她,而后等她身份暴露,让我与全世界为敌,间接替你毁了这世界……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越往下说,他扣着她脖颈的五指就越发收紧:“我真有些好奇,你生下的孩子,就没有一个你宠爱的吗?比如那位神秘的二公子,齐云白……”


    “齐云白?”望月眼底泛起迷茫,倏而牵唇微笑,“那是谁?”


    晏空玄面上狞色忽而凝住,眼底跳跃的光消散,扼住她脖颈随手将她甩至旁边。


    “没谁,一个可怜人罢了。”


    他提步要走,身后望月声音再次传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揉了揉被他掐红的脖颈:“她被围困,四周皆是讨伐她、要她死的声音,届时,你会如何?”


    晏空玄背对着她,身形镀了一层薄薄夕阳红,影子在身后拉的颀长。


    “那些妄图伤害她、将她从我身边夺走的人,都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他身形化风,眨眼出现在远处虚空。


    “她在北境冰池。”


    望月留在原地,看着他逐渐化为黑点消失在视野中,笑得很开怀。


    她站在花丛草地里,似是少女般张开双臂原地转圈,发丝裙摆一同飘起,直至两眼晕眩站不稳,倒在花丛中。


    各色花瓣飘飞而起,落在她面上,裙上。


    头一次,她好像嗅到了这个世上的花香。


    *


    神殿斗兽场。


    地上满是散落的兽面黑甲,空气中还漂浮着丝丝缕缕未消散干净的魔气。


    白淳风踱步走向一处牢笼,脚尖踢到头盔,铛的一声,头盔滚到不远处,停在原地打着旋儿。


    “喝点儿吗?云卓师兄。”


    他手中握着一壶酒,从旁侧取来个铠甲当凳子坐下,冲着牢笼里面晃晃。


    牢笼深处透不进半点光,没有分毫动静,只是半晌之后,传来铁索滑动的轻微声响。


    “神主不在,那些魔兵突然发疯朝着一个方向走,这些低级的魔很难管教,所以我才下手重了些,云卓师兄勿怪,从前你碰到难管教的师弟师妹们,应当也想用重典吧?不、你不会,你很善良、正直,我此生能碰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善良?正直?”地牢深处又传来铁链摩擦地面的冰冷金属声,男人呵的发笑,声音沙哑如哭,轻声似云雾缥缈:“我遇到你,是三生孽业……”


    “若换做是我死在你那些师弟妹手里,你会对他们说这句话吗?”


    云卓不语。


    “我也不是多恶的人,只不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让这世上的人知道善有善报罢了,云卓师兄何苦对我如此仇视?”


    云卓仍旧沉默。


    白淳风饮了口酒,似是还不适应,毕竟几个月之前他连一口正经饭都吃不到,更别说酒这种奢侈东西。


    酒水入喉刹那,被辛辣酒气激地眉头大皱,嘶了一声,等劲儿过去,他又新鲜地捧着酒壶接二连三灌了几口,似要将过去多少年未曾享受过的一次性补回来。


    “神主被圣女勾着,头脑发昏,已经不适合做神主审判苍生,云卓师兄,换你来做,如何?你天生正义,定能衡量好善恶,我会竭尽所能推举你登上那个位置,到时候你我携手,有恶惩恶,还天下一个清明!”


    “清明?你便是这世上第一道污浊。”


    脑后凭空响起一道冰冷嗓音,白淳风浑身僵住,刚要扭身,腹上忽而有寒意穿过,他垂眼去看,一柄剑刃刺穿他胸膛,正在缓慢往回缩。


    “屠救你之人满门,还敢握世间正义权柄?笑话。”


    白淳风身形不受控制朝一侧歪斜,扭身过来看清刺他之人眉眼,抬手还欲说什么,萧长风却是不给他机会,一道掌风将他掀飞在斗兽场当中圆台。


    他踏上前一步,提剑将牢笼劈开,唤声云卓,内里没有回应,便索性行入其中,在最阴暗的角落中找到抱膝蜷缩的他。


    “我来救你出去了,跟我走。”


    萧长风伸手抓住他手臂尝试将他拉起,手上稍用力,却发现云卓若磐石纹丝不动。


    “云卓?可是哪里受伤了吗?我带了药……”


    云卓整个脸埋在臂弯里,蜷缩的更紧,一遍遍重复:“不要管我,不要救我……”


    “云卓?”


    萧长风又唤他一声,他却像是忽然崩溃,拔高了几分音量再次开口,还是重复那八个字。


    “不要管我,不要救我……”


    重复多了,感觉身旁人还未离去,他更加用力的往角落缩,恨不能整个人缩进墙缝里去。


    萧长风将他从墙角一把拽起,强迫他从臂弯里露出脸来。


    “起来!跟我走。”


    暗中不可视物,云卓面上隐约有折射水光闪现。


    他说:“少主,你的宗门因我救了两个人毁于一旦,合欢宗已经没了,我死不足惜,就把我留在这儿吧。”


    “不准你胡言乱语!你救人无错,是白淳风的错,是他晏空玄的错!”萧长风双手扣紧他肩头,眼尾猩红在昏暗中极其明显,“合欢宗还在,我还活着,还有你!还有阿凝!等让晏空玄血债血偿之后,我们三人重建就是。”


    他鼻息咻咻,看着云卓逐渐恢复镇定,又问他:“你在这儿多时,可有晏空玄跟阿凝的动向?他二人在哪儿?”


    云卓仔细思索,而后摇头。


    “白淳风方才说晏空玄不在此地,魔兵莫名其妙暴动,朝着北方进发……”


    “北方……”萧长风喃喃低语,“魔兵朝圣,近日又有九凤现世传闻,阿凝,阿凝出事了……”


    *


    北境冰池。


    玉纤凝在寒冰洞中盘膝打坐,周身灵光流转,丝丝缕缕凝成实质的寒气绕至身侧。


    九凤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嘲讽:“你我本是一体,你驱逐不了我,你已经翻遍合欢宗跟清天城的藏书阁,不是也没找到方法?”


    “没找到,”玉纤凝徐徐睁开两眼,“那说明还是有方法,只是我还没找到,对吗?”


    脑海中九凤声音停顿了一瞬,而后幽幽道:“你知道有方法又能如何?眼下你要在寒冰洞中压制我,又如何分身出去寻方法?”


    “我是分身乏术,可谁说,我只有孤身一人。”


    她手指在虚空画起传音咒,光芒将亮起的刹那,那头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玉纤凝!给我乖乖在北境等着。”


    毫不遮掩的威胁与怒气,咆哮的玉纤凝只得将传音咒推远些,揉了揉耳朵。


    “别生气,放心,我就在北境,哪儿也不去,只是你来见我时,能不能帮我去找个东西?”


    “不管你要什么,等我找到你再说。”


    “那可不行,我现在哪儿也去不了,只能你帮我代劳,你也不想面对我的时候,忽然我变了模样跟你若无其事的聊天或者做其他吧?”


    那头晏空玄默了一会儿,声音再次传出:“剥离九凤的方法,是吗?”


    “对,剿灭巫族一战中,合欢宗与清天城皆有参与,但这两个宗门藏书阁我都仔细翻过,没有记载,仙族或者其他四方宗门兴许有。”


    传音咒那头风声咻咻,晏空玄的声音夹杂在风中。


    “不,兴许宗门内都没有,但我知道该去哪儿找了。”


    第94章 第 94 章


    仙族与修者联盟的队伍一路赶赴清天域, 本来做好一场恶战的准备,却见清天城一派祥和,没有齐云天说的魔头残暴四处屠戮, 也没见九凤临世大开杀戒。


    别说魔头, 甚至连低等的魔都没见一头。


    仙族的人看看清天域正常生活的人们, 再看看齐云天。若非星盘昭示九凤确实现世, 只怕眼下都要怀疑这位清天城的长公子说话真实性。


    “长公子?”


    “去城内。”齐云天头也不回, 直接身形化光, 朝着被改的面目全非的清天城而去。


    城中果真魔气缭绕, 联盟军当下绷紧神经,跟着齐云天四下搜查。


    “晏空玄!”


    齐云天直奔主殿,四下空旷,独他一人呼喝声回荡。


    他望向上方。原本属于他的位置,此刻被改成鎏金红榻椅,看着万般刺目扎眼。


    提步上前, 却见四周光华一闪, 淡淡灵光凝聚到中央座椅上,化为晏空玄的模样。


    他手指勾着酒壶,在上位来回踱步,每走一步,壶嘴中就溢出几滴酒水,他浑不在意,将手中酒壶朝着下方抛去,像是丢给齐云天。


    “齐长公子, 前来拜见神主, 这是赏给你的,”他转身大喇喇往主位一坐, 右脚踩上椅子,身形慵懒斜倚在扶手上,黑袍委在地面,“上等的好酒,只可惜你喝不到,味儿都闻不到。”


    知道那只是一道幻影,但是齐云天还是禁不住双拳紧握,指骨捏的噼啪作响。


    “虽然清天城易主,由我执掌,但我这人凡事总想考虑个万一,若有朝一日,神域在我手中失守,该当如何?”


    他毫无形状,举手投足透着轻狂:“老规矩,若不属于我,那也不准属于任何人。”


    台上那虚幻光影回首垂眸乜着下方众人:“长公子应当带了不少人,我这主殿难得如此热闹……”


    话音到此止住,虚幻的光影又化为灵力光点随风消散。


    四下安静,静到有些诡异。


    几息后,齐云天面色瞬变:“不好!快逃!”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殿四角轰然炸裂,碎石飞溅,巨石穹顶不堪重负直直下坠,隆隆声在耳侧,眼前烟尘涌起,殿内聚集的修者仙族毫无防备,如无头苍蝇四下寻找出路。


    流光嗖嗖激射,不出须臾又有金光阵法兜头而落,反应慢的修者被永远留在废墟之中。


    尘烟滚滚,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巍峨清天城不过几个呼吸就在眼前变为一片废墟。


    齐云天悬在虚空,脸色阴沉似水:“这个疯子……”


    不知是谁喊了声:“看那边!”


    众人纷纷闻声望去。


    坍塌废墟中,一只手从中探出,紧接着爆开灵力炫光,登时碎石飞溅,露出两道身形搀扶着起身。


    “那位……好像是合欢宗的少主?”


    萧长风扶着云卓从废墟中朝众人踏出,望着悬在虚空众人。


    “我知道晏空玄在哪儿,带上我一起。”


    *


    北境冰池。


    玉纤凝幽幽睁眼,停了打坐,手撑着冰面缓缓起身,朝阵法外走去。


    “不压制我了?”九凤的声音在脑海中讥诮。


    “现在的你还无需我紧张压制,倒不如出去瞧瞧这冰原上的风景。”


    外面日头渐落,橙红的光芒从山头斜射在冰原。


    玉纤凝踏出冰窟的刹那,感觉仿佛置身于彩色琉璃的世界。


    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冰渣,拂动她鬓边发丝,搔到耳朵有些微的痒,她喃喃道:“要是阿晏跟小狼也在就好了。”


    想到什么,她莞尔一笑,行在冰面上,寻了处有雪堆积的地儿,蹲下身用雪堆了个小人,又在旁边捏了个小狼,再用碎石子装饰成他们的眼睛。


    看了片刻,又在小人旁边又堆了一个,让两个雪人牵起了手。


    “好了,这样一家子也算完整了。”


    玉纤凝笑着笑着,眼睫微动,稍敛了笑意:“你消息倒是灵通,我才到,你后脚就跟来了。”


    脚步声从远处靠近,妇人的裙裾随行而动:“大祭司复苏,圣女好似没有受丁点影响,倒是令我诧异。”


    玉纤凝站起身转眼望向来人:“上回算你跑的快,没能取你性命,这回送上门来,以为我还会放过你?”


    “大祭司已然复苏,我使命完成,生与否都无妨,要杀便杀吧,”贾青黛环顾四下荒无人烟的冰原,“但我想你还是暂时别杀我的好,最起码仙盟的人来之前,还有个人陪你说话解闷。”


    “不,无需。”


    玉纤凝紧跟着抬起手,贾青黛却双臂一展当即飞身后掠。


    “不是说生与否都无妨吗?怎么现在反悔了?”


    “待大祭司再次临世那日,我再死不迟。”


    “你大概是等不到那日了。”


    玉纤凝双臂横展紧追在后,寒风割面,眨眼掠出十几丈开外。


    不多时,贾青黛收势落地。


    “好了,就追到这儿吧。”


    玉纤凝跟着止住身形,望着前方白雪皑皑的冰原上凭空出现的魔兵妖兽,如大片黑云压下,眼底泛起讥嘲。


    “原来如此。”


    “圣女与大祭司本就是一体,只要与大祭司同心,我便也尊你为主,何故要自家人打自家人?”


    “我若能与她同心,先前就不会拼着一魂一魄挣开她。”


    “看来是毫无回转余地了。”


    “是。”


    玉纤凝话音将落,玄机伞悄无声息绕至贾青黛身后,无数道精芒自伞骨激射而出,在她身上穿出密密麻麻的血洞。


    她唇角溢血,眼底光芒转瞬灰暗,还有一口气强撑着,颤颤巍巍转向玉纤凝,口中高呼一声:“九凤……不灭!”


    从丹田位置透出一股刺目金光,似是火山岩浆酝酿即将喷发。


    玉纤凝眼底光芒骤然一沉,手中灵力喷涌而出,将贾青黛团团包裹在内。


    砰的一声,贾青黛就在灵光罩中炸的粉碎,失去禁锢的浓郁魔气在灵光罩内飞舞,反复要冲破灵光奔向玉纤凝,被灵力死死圈住,抽丝剥茧般层层净化。


    不同于寻常魔气,贾青黛的魔气十分精纯,净化起来十分耗力。


    玉纤凝额上滚落汗珠,九凤察觉便在脑海中讥笑她:“她是巫族纯正的血脉,魔气没那么容易净化,累吗?累就收手索性吸收了去,左右你灵力一低,我就会趁机侵占你,结果也没什么不同。”


    “休想。”


    五指骤然收拢,灵力圈紧缩成点,将最后一点魔气净化吞噬。


    玉纤凝吁出口气,被寒冷的风吹成白雾。


    砰——


    又是一声,远处魔兵妖兽炸裂一头,像是点燃鞭炮引线,紧跟着成片炸开,黑雾腾腾,残肢断骸在空中不住飞起坠落。


    浓郁的魔气在虚空纠缠,焦躁的寻找宿主。


    脑海中九凤笑声慵懒:“你修为确实不错,但这么多魔气,仅凭你一人之力,净化的过来吗?”


    她又说:“我早说了,结果没什么不同,你若是顺着我,还能好受些。”


    “痴心妄想!”


    玉纤凝掉头往阵法飞掠,脑海中荡开一幅画面。


    记起自己的身份,从前的记忆也跟着卷来。


    那是巫族强盛时,亦是九凤的巅峰。


    九头九尾,亦九魂九魄,九凤天生比旁人更强,造就了她的不可一世。


    孤身一人站在巅峰未免无聊孤单,九凤想寻找能与她匹敌之人,因而四处征伐。


    颠覆一座城池,亦或者消弭一个种族,不过翻手之间。


    寻不到可以匹敌之人,却在杀戮之中体会到了异样的快感。


    像是碾死蝼蚁发出噼啪脆响,她觉得那声音极度悦耳。


    但杀伐多了也会无聊麻木,便以自己为敌。


    九个脑袋开始想分个高下排名,玉纤凝的一魂一魄便不可避免的被牵扯其中。


    九凤每次征伐玉纤凝表现的都很恹恹,理所应当被排到战力末尾,被排挤、讥讽。


    主魂并不喜欢弱者,尤其这弱者的魂魄还出现在自己身上,更加难以忍受。


    与仙盟最后决战时,便先送了玉纤凝出去,要她厮杀,要她尝到血腥快感,要她成为同流,甚至开始撕咬她的魂魄。


    那时被逼至绝路的仙盟看到九凤本相忽而火光大绽,如日坠临。


    其中一魂一魄引颈高唳开始拼命挣扎,竟生生从主魂中撕裂开来,扯下她一截羽翼以烈火炼化为凤羽剑。


    “我不是你,亦不想、不会成为你!”


    她于虚空化为女子模样,高举手中凤羽剑朝着九凤其余头颅劈下。


    天雷涌动,九凤身上血流似岩浆,仙盟找到反击时机,联手将九凤斩杀封印。


    雷云不散,九道灭世之雷正中玉纤凝化身。


    她肉身弥散,一魂一魄散归天地,贾青黛将她魂魄找回,塞入一个女童躯壳内,趁着她神魂不稳,设下八重锁灵咒,日复一日以骨血香浇灌,让九凤重新复苏……


    玉纤凝重回法阵之中,身后魔气追赶不止。


    有对杀戮的渴望,但更多的是被玉纤凝斩杀的其余几魂对她的癫狂恨意。


    踏入阵法中央,她用灵力将阵法再次加固。


    魔气进不来,就一遍遍在外冲撞,魔气与灵力相互腐蚀发出滋滋刺耳声响。


    “从前每次征战你都兴致缺缺,倒是爱看些风景,玩弄些花草,我道你是个废柴,没想到最后却是你斩了我跟其余几魄……我身上怎么会长出你这么个脑袋?”


    “你我截然不同,我中无你,你中无我,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是。”


    玉纤凝重新闭目盘膝,九凤还在她脑海中干扰。


    “其余几个脑袋对你怨气不少,你这阵法撑不了多久,不若趁着现在灵力还够,与她们斗一场?”九凤仿佛事不关己般打着趣。


    “若有那么一天到来,亦还是我赢。”


    第95章 第 95 章


    话音落罢, 玉纤凝双手结印,身上金光若长虹贯日,刹那将整个冰窟照的通明。


    拦挡在洞口的防御阵法跟着金芒四射, 眨眼将堵在最前的魔气吞噬净化, 变成一缕黑烟随着北境的寒风消散。


    时间仿佛在这刻凝滞, 外头魔气跟着僵住, 等那金芒暗淡一瞬, 魔气回转过神, 好似怒涛洪流更加汹涌的朝着阵法冲撞。


    “你彻底激怒她们了, ”九凤口中哼笑出声,像是看一出精彩的戏,“上回你赢得出其不意,这回怕是没那么侥幸,不若还是换我来吧?都是本源,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似乎搞错了什么。”


    “嗯?”


    “上一世, 我与你们皆有魂体, 我赢了,而这一世,我有魂魄,尔等不过杀戮之心幻化魔气而已,有何令我畏惧。”


    九凤默了默,又笑着道:“从前怎不知你如此有趣?”


    “现在知道也不晚。”


    玉纤凝说着,双手变幻结印,两指并剑点上胸口, 稍微用力, 胸口处透出一线金光,赤色的剑柄缓缓显出。


    振翅而飞的羽翼形状, 翎羽根根分明。剑身轻薄,不过两指宽,寒光似水。全然拔出时,发出一声清亮嗡鸣,震得洞窟地面微颤,外头魔气也似察觉到危险,冲击不再似先前那般猛烈。


    玉纤凝唇色一白,呼吸也有些不紊。


    九凤有几分讶异:“本相剑?对她们倒是十分有用,但极其消耗神魂,你打算跟上一世那样玉石俱焚?”


    玉纤凝指腹擦过剑身:“不,上一世我斩杀其余几魄引来天罚,这世她们只是魔气。”


    凤羽剑顷刻脱手而出,朝着洞口阵法飞掠而去,缓缓嵌入阵法当中。


    阵法光芒暗淡一瞬,继而绽放出残阳血色。


    光芒所照之处,魔气开始沸腾扭曲,空洞的五官好似发出凄厉呐喊,但阵法隔绝玉纤凝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堵在洞口的魔气似雪花接二连三消融,逐渐有光透了进来。


    冰窟内的空气仿佛跟着流动起来,不再似先前那般压抑。


    玉纤凝盘膝坐定,源源不断供能给凤羽剑,将洞口的魔气不断吞噬净化。


    日月轮转,就如此日复一日。


    *


    焚天渊。


    晏空玄落地,在朦胧瘴气内窥探不远处高耸建筑,提步近前。


    九凤存在痕迹最多的地方当是焚天渊。


    若有解决九凤的方法,也该在此处。


    他便将此地翻个底朝天,解决了九凤,再与玉纤凝好好清算。


    *


    五日后。


    仙盟队伍赶赴北境冰池。


    其实三日前就队伍就已经到了北境,但即便过去千年,想起九凤掀起的腥风血雨、想起那日漫天业火,还是禁不住心生忌惮,小心再小心的摸索前行。


    “还要这么小心到什么时候?!”齐云天从椅子上倏然站起,撩开营帐帘摆望着,寒风瞬间灌入,夹杂着冰渣的风吹打在众人面上,他回头,曾经尊贵的长公子已不复先前尊贵威严模样,满面杀气讥诮,“再怎么小心,对上九凤就能有十成把握了吗?”


    场中无一人坐,除却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上位,眉心一点金光印,闭目假寐,手中搓捻着檀木珠。


    “你说话啊!”


    齐云天朝着那位老者喝声上前,老者身侧一人踏上前,着装与之相差无几,慈眉善目鹤发童颜。


    “长公子才来人间不过几十载,不曾见过九凤凶悍,我仙族曾在与九凤一战中死伤众多,如今只余区区几人,由此可见一斑,那魔头又与九凤在一起,实力大增,仔细些总是没错的。”


    场中一阵沉默。


    片刻后有人瞥了眼萧长风方向,冷嘲热讽道:“当日合欢宗少主可是以性命担保,九凤绝不会现世,会以己身牵制,可结果呢?”


    “真是信了你这小子的邪!要我说,当初在焚天渊围剿时,就该将那圣女一剑刺死,否则现在哪儿还有这些事?!”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那圣女体内九凤已然苏醒,也不知千年后九凤实力如何……”


    “现在不知晓,原先的九凤可是以一人之力单方面屠杀仙族联盟,若非其中一魂一魄叛变牵制,只怕现在早已是巫族的天下,哪儿还有我们。”


    营帐中愁云惨雾,又是一阵沉默。


    齐云天忽而开口道:“一切因萧宗主而起,萧宗主不打算给我等一个交代吗?”


    一语出,众人像是终于找到宣泄口,蜂拥而上。


    “是啊!你与玉纤凝从小一块长大,还结为道侣,曾经可以牵制,那现在也可以牵制吧?”


    “请萧宗主身先士卒!”


    “此战若胜,过往一切咱们既往不咎!”


    萧长风抬眼转向上位的仙族族长,他仍旧闭着眼,手中搓捻檀木珠的动作不疾不徐。


    “……好。”他一口应下,正色看着众人,“但诸位既然要利用我,何不利用的更极致些。”


    他眼底光芒坚定犀利:“以我身为饵,诱杀晏空玄。”


    *


    寒风凛冽,冰渣混在在风中砸在萧长风与云卓面上。


    才行出没多久,鼻尖就已然冻出不正常的红。


    “少主。”


    云卓从怀中摸出一块暖玉递给萧长风,后者反推到他怀中。


    “你身上有伤,留着自己用吧,我还有灵力可以御寒。”


    云卓放缓步伐,垂眼看着手中暖玉,以灵力将之劈开成两半,另一半硬塞入萧长风手中。


    萧长风拗不过他,指腹搓着手中暖玉,扯扯唇:“暖玉劈开,温度就会下降一半。”


    “宗门就剩下我与少主,若不能一起暖着,那就一起冻死,少主选哪个。”


    萧长风将暖玉收入怀中,望着前方凛冽寒风吹成白:“还有阿凝在呢……”


    他说的声音很低,被寒风呼啸声掩盖,云卓没听到,只望着前方白茫茫一片道:“无法御风,如此辽阔,该上哪儿去找?”


    萧长风沉吟片刻,不假思索地开口:“感应魔气,往魔气浓郁方向行。”


    云卓闻言照做。


    灵力张开成网,四下气息皆感应的一清二楚。


    猎食的冰原狼,奔跑的雪狐……


    “找到了,”云卓双眸倏然睁开,望着某个方向,“这边。”


    二人运起些许灵力朝着云卓感应的方向飞掠。


    风势更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响紧贴在身,冰渣砸在面上也有轻微刺痛。


    但想到路的尽头是玉纤凝,萧长风又加快了几分速度。


    “少主,看!”


    前方白雪皑皑之地,四处散落残肢断骸,还有魔兵身上穿着的兽甲。


    空气中隐约残存着丝丝缕缕的魔气,很淡,已然被寒风稀释了不少。


    “这些魔兵妖兽……全都自爆了?”云卓看着脚下一块碎尸,蹙起眉头。


    “九凤需要魔气,只需一个指令,这些妖兽魔物就会为之赴死。”


    萧长风见过玉纤凝吸食魔气的场景,魔气充盈,九凤本相跟着显出。


    “快!”他转念想到什么,脚步加快,“阿凝有危险!”


    云卓紧跟在他身后朝前飞掠,左右无甚景色,只是一片高低起伏的白。


    行出没多久,余光瞥见那抹白中有身影晃动。


    萧长风下意识偏头看去。


    白茫茫的冰雪世界当中,站着一位身穿素白长裙的女子。


    这地方很冷,修者都需运起灵力来抵御寒风,她却只穿着薄薄白裙,满头墨发披散着,行在雪中,在地面上不知捡着什么东西。


    似感应到他的目光,停下手中动作站起身朝他望来,甚至友好地抬手挥了挥。


    距离很远,看不清她五官,但那身形却让萧长风莫名生出一股熟悉感。


    分明没见过,但这熟悉感从何处来。


    心里记挂着玉纤凝,萧长风敛起心头这点异样,继续朝前飞掠。


    *


    时过五日,封在洞口的魔气在凤羽剑的加持下已然被斩杀过半。


    玉纤凝唇色苍白至透明,身上灵力光芒也弱了许多,但拼着一口气仍在继续,绝不给那些魔气死灰复燃的机会。


    最后一缕魔气终于被净化,她连收起凤羽剑的气力也无,结印手指松开的刹那,只来得及看了眼洞口的阵法,便力竭晕了过去。


    朦朦胧胧之间听到九凤有些诧异的嗓音:“倒真让你做到了。”


    自然、必须要做到。


    力竭也要做到。


    九凤无法驱使力竭的身子,她正好趁机休息一下。


    “少主,这儿!”


    又听到一道声音,像是云卓,是阿风来了吗?


    脑海中来不及分辨,玉纤凝便昏睡了过去。


    *


    耳畔是沉稳故意放轻的脚步声,脚步声渐渐近了,熟悉的香气朝着鼻尖扑来。


    是月沉香。


    玉纤凝于黑暗中挣扎了下,终于睁开眼。


    眼前人影从模糊到清晰,确实是萧长风无疑。


    多时不见,他下颌更加瘦削,眼底遍布蜿蜒血丝,还压着一片沉青。


    “你醒了?”他开口,嗓音也有些哑。


    “你怎会……”玉纤凝动了动唇,说出口的话有气无力。


    萧长风一手将她扶起,另一手端着碗热汤送到她唇边:“才熬煮出来的,先喝些润润唇舌。”


    玉纤凝也不知昏睡了几日,腹中饥饿,就着碗边喝了几口。


    汤白浓鲜,她眨眼将一小碗喝的一干二净。


    腹中温热,气力随着暖意朝着四肢百骸化开。


    她坐直身子微微离了他,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又看向他被晏空玄刺伤的眼,此刻竟完好无损。


    她想问,唇瓣翕动,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魔兵异动,又传出九凤现世传闻,我料想你出了事,就一路跟着魔气寻到此处,”他放下碗,“眼睛没好,这只是障眼法。”


    玉纤凝又看向他被晏空玄伤了的手,伤痕也消失,应当也是用了障眼法。


    她不知道说什么,想说的话有很多,但偏偏混乱纠葛在一起,堵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


    最终,她说:“对不起……”


    萧长风坐在她旁边,问她:“对不起我什么?”


    第96章 第 96 章


    各不相干的话是他说的, 她本本分分,没有越线一步。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玉纤凝回答说:“让你受伤了。”


    萧长风扯扯唇,笑得尽量似从前:“不说从前的事了。”


    他骨子里有骄傲, 来见她时甚至刻意用了障眼法。


    而那日并不光彩, 稍微想起丁点片刻, 他就觉心被放在油锅上慢火煎熬, 一点点将他窒息。


    玉纤凝当即岔开话头, 往洞口望了一眼:“云卓与你一同来的, 他人呢?”


    “他在四周巡逻探查, 顺带猎些野味,”他看回她:“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他问的不止她的身体如何,还有她体内的九凤。


    玉纤凝感应了下灵海,从她醒来之后九凤便没有说话,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


    但她能感觉到, 九凤仍然在。


    “暂时没有大碍。”她回。


    “嗯。”


    “苏叶呢?”她记得苏叶是跟萧长风在一起的, 但今日他却只与云卓前来。


    “怎么问起她来。”萧长风转眼望着洞口,阵法已去,丝丝缕缕的寒风吹着冰雪从外斜飞进来。


    “毕竟同门异常,也想知道她现在如何。”


    “她应当很好。”


    “对了,你从北境来,一路上可有瞧见仙盟的人?”


    萧长风眼角余风在她面上扫过,不着痕迹又转向洞口,半垂眼帘, 将眼底痕迹遮掩。


    “……不曾, ”他说,“不过我能找到你在此处, 想必仙盟的人要不了多久也会寻来。”


    他起身朝洞口踱去,冷冷的风吹拂在面上,长发朝后飘飞,玉纤凝只能看到他瘦颀的背影。


    “你体内有九凤,他们若是来了,必定会对你不利的。”


    “同理,若是将九凤从我体内剥离出去,我只是我,他们便不会对我如何。”


    “所以……”他的声音随风飘来,“他是去寻将九凤从你体内剥离的方法了吗?”


    玉纤凝也不瞒着他:“嗯。”


    “魔气虽被你消灭,但是九凤还在你体内伺机而动,时间紧迫,他大抵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虽说去寻剥离九凤的方法,但有没有这个方法还是另一说。”


    萧长风闻言垂了垂眼睑,这会儿才转身看她:“你刚醒来不宜直接进食,喝了汤缓和些,现在用膳吧。”


    *


    他进退有度,二人好似回到了先前在合欢宗还是朋友、相安无事的日子。


    用过膳,玉纤凝提议去外面走走。净化魔气这些时日,再加上神魂受损昏睡,在洞穴内憋闷的慌。


    萧长风应允,凭空取出一条大氅给她披上,陪在她身侧在冰原上漫步。


    入目皆白,折射着日光晃眼,玉纤凝眯着眼适应了会儿光线,呼吸着冰冷新鲜的空气,四下张望,还是不见云卓身影。


    “此地冰原狼甚多,云卓孤身一人在外,会不会有危险?不若传音让他回来吧?”


    “无妨,云卓有他的事情做,事情结束,他会回来的。”


    他嗓音说不出的淡冷,玉纤凝回头看他,他眉眼处瞧见一丝飞快掠过的凛冽。


    眨眼再去瞧时,他又恢复如常,冷风吹得他发丝斜飞,一条靛蓝的鹤纹发带随着发丝一齐飘飞,月沉香四下弥散。


    还是原来的萧长风。


    他迎上她视线,眉眼化开暖色:“怎么了?”


    “无事,”玉纤凝摇摇头,望着远方,“莫琼师妹还好吗?还有她那位心上人,现下可结为道侣了?还有……离珠,她如何了?”


    萧长风望着远方的视线朝天空抬去,声音又淡了几分:“好,都很好……”


    *


    仙盟行营。


    云卓撩开帘帐大步迈入,直望着上位坐着的白发老者:“我家少主要我传话,请仙盟众人立刻前往冰池东设诛杀阵,等时机成熟,少主会放出信号,引魔头入阵。”


    *


    夜里的冰原并不安静,洞口尽是寒风呼啸,时不时还有冰原狼发出长啸。


    玉纤凝感觉气力恢复差不多,并不打算在洞内过夜。


    时间确实紧迫,她打算去寻晏空玄,两个人一起找更快些。


    眼前当是与萧长风的最后一顿饭,饭桌上玉纤凝默了默,放下筷子问他:“要喝甜汤吗?”


    萧长风看了她半晌,却摇了摇头。


    玉纤凝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但还是从玄机伞中取出先前存着的甜汤放在桌案。


    二人似乎知道待会儿就是分别,默契的谁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吃着饭,一派和谐。


    玉纤凝放下筷子,搭在碗边发出嗒的轻响。


    萧长风眼皮轻跳,没有抬眼,只说:“不多吃些吗?”


    “不了,”玉纤凝望着他,“这几日谢谢你,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也义不容辞。”


    萧长风跟着放下筷子:“要你助我杀了晏空玄,也义不容辞吗?”


    “什么?”


    “没什么,”萧长风扫过她唇角,从袖中摸出帕子,越过桌案探向她的唇,将唇角沾着的一点酱汁擦去。


    他动作干脆利落且自然,玉纤凝反应过来时,唇边只留下一点未散去的月沉香。


    想说这种事以后她自己来比较好,但是以后……他二人兴许没什么机会再见面,话便止在喉间没说。


    “我要走了,”她起身踱向洞口,顿了顿偏头看着萧长风。


    他坐在桌案前,侧身映了橘色火光,俊逸消瘦的面庞上浓墨重彩。


    “照顾好自己还有宗门。”


    提步往外走,她顺手在虚空画起传音咒。


    咒光瞬间就亮,快的惊人。


    玉纤凝:“阿晏?你在哪儿?我来寻你……”


    话未说完,被那头打断:“你在哪儿?”


    “在北境冰原,”她又补了一句,“没乱跑。”


    “一个人吗?”


    那头语调有些冷,声音也有些古怪。


    玉纤凝怔愣时,肩头落下一只温热的大掌,萧长风的声音紧跟着飘入传音咒中。


    “她不是一个人,是跟我在一起。”


    “看到了。”


    事情眨眼发展到混乱,玉纤凝脑海中嗡嗡作响,听到晏空玄说“看到了”,甚至忘了肩头上还落着萧长风的手。


    抬眼四下寻不到,直至前方响起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有人影从远至近,逐渐行至月光可照处。


    森冷的光从他脚上黑靴爬上,一路蔓延至劲瘦的腰身,最后落至紧抿的薄唇。


    大半张面孔隐匿在昏暗中,但那熟悉的黑袍金腰带,确实是晏空玄无疑。


    玉纤凝知晓他定然误会,上前一步要与他解释,却见他抬起左手,腕间灵光忽闪,一条红线倏然显现,另一头连接着她的手腕。


    红线陡然收紧,她身形不受控制地朝着晏空玄飞掠而去,被他揽着腰身接住。


    扣在她腰身的五指深陷,掐的她生疼。


    男人容色冷冽覆霜,一言不发,朝着对面萧长风便挥出一掌。


    萧长风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他这一掌,顷刻口吐血雾,身形支撑不住半跪在地。


    “住手!不关他的事!”


    她在他掌心下挣扎,晏空玄这会儿终于朝她看来,抬起缠绕红线的左手,玉纤凝的右手跟着被提起。


    红线一圈又一圈,死结一个又一个,牢牢纠葛着。


    “还为他求情?”


    他浑然不作理会,看也不看萧长风,甩手又是一道罡风冲向他。


    又是一声闷哼,萧长风似失去气力,身子倾斜重重倒地。


    “阿风?!”


    玉纤凝挣扎着要查看萧长风情况,但红绳紧缠她离不了他半寸。


    晏空玄见她如此,额角青筋绷起,不由分说手臂绕过她腰身,转瞬带着她消失在夜空。


    感应不到二人气息,云卓从一侧飞奔而出,将倒地的萧长风扶起。


    “少主?”


    “我没事,”萧长风抬手随意擦去唇角溢出血色,起身拍去身上霜雪,望着玉纤凝被带走的方向。


    “你说待阿凝回过神来,察觉这一切,会原谅我吗?”


    云卓还未回话,他又自言自语喃喃:“原谅与否没关系,世上没有晏空玄时,她就只有我了……”


    *


    寒风凛冽,如冰刀割面。


    两道流光激射,落在某处荒无人烟之地。


    落地刹那,玉纤凝转身便要原路返回,手腕被他二人之间的红线扯住,动弹不得。


    他掐着她的后颈,在萧长风碰过的唇角狠狠吻落舔吮,像是替她擦拭去污浊,等到呼吸粗重凌乱,这才松开她,眼尾泛着猩色锁着她眉眼。


    “要扯断跟我的红线去找他吗?”


    晏空玄垂眸睨着她,一贯挂着的笑容此刻不见分毫,只有两簇寒芒在眼底跳跃。


    “不是,”玉纤凝漫吸口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跟他解释,“我没有瞒着你,从未骗你,他来这儿只是个巧合……”


    “你跟他一块用膳了。”他朝她逼近。


    “是……”


    “他用手碰了你的唇,还碰了哪里?”


    “阿晏……”


    “对我是不完全救,对他便是不顾一切?”


    “那时我并不认识你,而我与阿风年幼一同长大,人非草木,总有少年情谊,这两件事如何能相提并论?”


    “我偏要相提并论!”


    他一个大步上前,将玉纤凝迫至角落逼仄。


    “好,此事先不论,我去看他一眼,就一眼,”玉纤凝漫吸口气,安抚他,“回来再与你解释,如何?”


    “他没死,”晏空玄甩开她的手,齿关吸了口气,将袖角略微松了的束腕重新束紧,“但从此刻起未必了。”


    “你要做什么?”玉纤凝直觉大事不妙,伸手拽住他衣角。


    “你已与我结为道侣,心中却记挂着其他男子,我该让他活着吗?”


    “只是年少情谊,不是男女之情!”


    “年少情谊,不也带个‘情’字吗?”他转过身来,所有情绪如潮水被尽数收入眼底深处,抬手抚她的脸。


    “你不必同我解释,在你喂我喝下那酒,踏出院门的刹那,你的话我皆想信不敢信,我亦不想听你说漂亮话,还是如先前一样,我讨厌万一的变数,我要一切尽在我掌控之中。”


    “我已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他一回,不会再有第二回……还有,我杀了他父亲,你觉得他会放过我吗?”


    抚摸她脸颊的手绕到她脖颈,稍微用力将她按至怀中,薄唇贴到她耳畔。


    “我与他之间迟早会有这么一日,不妨你现在开始祈祷,希望接下来我二人之中,谁生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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