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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到最后, 二人皆丢了理智。


    他放肆带着恶意磋磨,她咬紧了唇倔强的克制,腕间铃铛声急急作响。


    恍若雷云翻滚酝起风暴, 磅礴大雨倾盆而下, 搅得平静海面荡起波涛, 又将那风暴毫无保留的尽数接纳。


    空气中不知何时开始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晏空玄似乎尽兴, 又或许只是觉如此折磨索然无味, 动作放缓不少。


    再不多时, 猛然掐紧她腰身,而后抽身。


    屋内昏暗,只几束少的可怜的月光从窗户透入,照在床榻上累得连手指也不想动一根的玉纤凝身上。


    空气中是不紧不慢的簌簌穿衣声,她望着窗口方向,余光能看到晏空玄单手穿着衣裳, 十分不方便, 他耐心快速耗尽,不耐烦的只系了腰带,外袍随手披在单侧肩头,提步往外行去时,眼风朝她身上一瞥,而后一缕魔气卷起薄被扔到她身上。


    遮掩住了她身子,也盖住了她大半张脸。


    *


    晏空玄从寝殿出来,孤魂野鬼似的穿过走廊, 踏上台阶, 坐在他打来的那把座椅上。


    浑然没有坐相可言,身子歪在上面, 一脚踩着扶手,身上衣袍凌乱,扣子错位导致衣领敞开,露出紧实偏白的胸膛。


    手中习惯性地搓着那枚玉石骰子,黑眸深邃,逐渐落在他缺失的左臂上,五指倏然收紧,冰冷坚硬的玉石骰子险些嵌入他掌心骨血。


    半晌,他紧攥的手方才松开,横躺在椅子上,抬手遮在眉前漫吸口气,顺手从虚空取酒,不由分说灌入口中。


    酒水冰冷,恍若冰凉的毒蛇顺着咽喉蜿蜒入肺腑,獠牙开始撕扯他五脏,化开火辣辣的血腥气。


    一坛酒眨眼饮尽,他恶狠狠地攥紧酒壶,倏然翻身坐起将酒壶砸碎在远处。


    砰的一声,酒壶炸裂开来,白骨散了满地。


    酒很烈,烧红了他的眼,肺腑好似跟着生烟,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直至酒气开始上头,麻痹舒缓他的神经。


    也不知想起什么,他眉眼舒展开来,重新歪倒在椅子上,摸出那颗玉骰子开始抛玩。


    伸手欲接住,那玉石骰子在眼中却化为三五幻影,层层叠叠,分不清孰真孰假。


    降落之时,冰凉坚硬擦着他的指尖坠落在地,顺着红毯台阶骨碌碌滚向远处,直滚在一双云白软靴前。


    那云白软靴停住,一只手将骰子拾起,在衣袖上仔细擦了个干净,款步走上台阶。


    只剩三阶便可行至晏空玄身边,起初没有动静的晏空玄此刻却幽幽抬眼,视线落在来人面上。


    白淳风当即止住脚步,弯腰将玉石骰子拱手送上。


    晏空玄将长腿从扶手上放下,略微坐正,前倾身子从他手中取回玉石骰子。


    “什么进展,”他问。


    白淳风知晓他问的是齐云白等人的下落,回道:“已然有线索了,要拿下也是迟早的事。”


    “迟早的事?”晏空玄满是酒气地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嘲弄,什么都没说。


    白淳风看看他,挥手甩出灵力将地上散乱的酒坛收拾干净:“圣女……神主打算如何处置?”


    晏空玄把玩骰子的手倏然一顿,而后又恢复自然地搓捻起来,眼底退散几分酒气,渐渐清明。


    “她?自是不能如齐渊那般让她太过痛快……要她生死不能也未必可解我心头之恨。”


    “那我便先将人带去兽笼看管,如何?”白淳风拱手又是一礼。


    晏空玄对手中玉石骰子失了兴趣,五指收拢将之收起,身形后仰靠在椅背上,长腿翘起,噙笑视线轻飘飘落在白淳风面上。


    “替我做了主,还问我一声如何?真是有礼貌啊。”


    “淳风不敢,只是想帮神主分忧……”白淳风脑袋垂得更低。


    “既然不敢,就闭上你的嘴,她的事,我另有打算。”


    白淳风又说:“神主走到今日,全靠果断杀伐,当初我选择追随你,亦是欣赏神主这点,而圣女已欺害神主一次,放在身边恐怕……”


    “你是觉得我还剩一条胳膊,还可以再犯一次错?”他笑笑。


    白淳风面色瞬变,当下双膝跪地俯首:“绝不是!”


    那胳膊是他的禁忌,就如先前他身上刻满的名字那般,触及则死。


    “不是便罢了,这么紧张作甚?”晏空玄起身,扫了眼身上凌乱衣袍,再看看白淳风穿的倒是齐整,“寻到伐竹那小子了吗?”


    “已寻遍清天域,但是找不到人,会不会……在绯域?”


    “不会,”晏空玄口中轻描淡写,“那小子吃不了绯域的苦,我知道他在哪儿,跟我走吧。”


    伐竹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伐竹?甚至比伐竹了解他更多……


    *


    寝殿通明,秀金的纱幔垂落,绕了床头一圈,将光线稍稍掩暗。


    空气中还弥漫着昨夜疯狂后残留的迷乱气息,玉纤凝在这样的凌乱中醒来。


    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很突然且荒唐,让她以为又是一场梦时,稍微一动,身上的不适感传来将她的幻想敲碎。


    昨夜的种种都是真的。


    阿晏还活着。


    但晏空玄疯了。


    她在安静的醒了一会儿,方才手撑着床榻缓缓起身。


    才一动,旁侧突然有脚步声靠上前。


    玉纤凝偏头,见是这寝殿内的侍女,不知在外候了多久,只待她发出些响动就靠近,为她沐浴穿衣。


    膳食也备好了,有荤有素,有清有淡,她爱吃的菜居多。


    玉纤凝坐在桌前看着面前膳食,神色和缓许多,执起碗筷用膳,而后问侍女晏空玄此刻在哪儿。


    侍女闻言却是面色突变,绷直脊背冲着她做了个噤声手势,而后压低声音道:“不可直呼神主名讳……”


    玉纤凝还从未见提及晏空玄时旁人露出如此惊慌神采。


    也从未见短短几个月,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又问:“晏……神主身边现在有什么亲近之人?”


    “亲近之人?”那侍女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神主入主清天城,还从未见什么人近过他身,只是有一位,可以稍微近距离与神主相处。”


    白淳风。


    这个名字玉纤凝再熟悉不过。


    曾被清天城排挤抛弃的弟子,留在合欢宗内由云卓看照着。


    她从不见在合欢宗内晏空玄与白淳风来往,甚至隐约能感觉到晏空玄讨厌白淳风那样的人,眼下竟混在一起……


    原以为这会儿陪在晏空玄身边的,是伐竹来着。


    心中疑惑太多,玉纤凝草草用完膳,便提着裙摆往外走。


    她手腕上有晏空玄特制的镯子,他不担心她逃跑,也没有吩咐侍女们关着她,她来去自如。


    昨夜长裙已在晏空玄掌心下化为片片飞花,身上这件是侍女准备的,玄黑的长裙,只一根腰带是朱红。


    已记不大清昨夜晏空玄带着她走的路线,只按着模糊的记忆四下摸索。


    左右已不见穿着云蓝轻铠的清天城弟子,随处可见的是穿着兽面黑甲的魔兵。


    外透的暴戾气息,身上还有缭绕魔气。


    才走过一个拐角,玉纤凝就碰到三次魔兵斗殴,两次拦下过路侍女,吓得那些侍女花容失色。


    但古怪的是,这些魔兵好似没瞧见她,任由她随意走动。


    大抵是因为她体内另一道声音,但现在不作深究。


    终于,她还是迷路了。


    怎么也找不到昨日见晏空玄的大殿,抬头望着四周高耸的建筑轻蹙眉头。


    “圣女?”身后传出一道犹疑不定的嗓音。


    玉纤凝闻声回头,见牙雕圆柱后立着道身影,大半身子被圆柱遮掩着瞧不真切,但身上的气息很陌生,不是她在玄门中认识的人。


    跟玉纤凝视线对上,那人舒展眉头,从圆柱后行了出来。


    瘦颀的身形,满头发丝披散,额前留了几缕碎发,眉心束着一根两指宽的碧绿抹额,冲着她微微笑着,倒也是君子端方,但玉纤凝偏生觉得那笑容有些虚假。


    毕竟在此地的不是玄门中人,就是焚天渊出来的魔了。


    灵力被晏空玄用镯子封锁,四周又无人,那人上前一步的瞬间,玉纤凝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那人察觉,讪讪一笑,也不再上前,就停在原地,仍旧微笑着望着她。


    “圣女是要找神主吗?他不在此处。”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顺着这边直走,遇到岔路就朝右拐,拐三次,就到主殿了,神主在那里。”


    玉纤凝隔空冲他颔首一礼,扭身便走,余光还不忘盯着那人动向。


    所幸那人很识趣,就停在原处望着玉纤凝走远,察觉她回头的视线,还冲着她颔首微笑。


    直至玉纤凝走远,那圆柱后的深幽处又行出一人,魁梧似小山,盯着玉纤凝离去的方向朝着那瘦颀的男人迈去。


    “道成,那便是圣女了?”他问。


    瘦颀男人眯起细长的眼,“嗯”了一声:“是的,我能嗅到她身上的味道。”


    “圣女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还真是不像话。”


    “这个圣女素来不听话,不过,有的是方法让你我希望的圣女归来就是了,都走到这一步了,也用不了多久。”


    二人言说着相伴走远。


    *


    按照那个陌生男人说的,玉纤凝果然寻到了主殿。


    从拐角正要迈出往殿门行去,却见台阶下熟悉的身影款款踱上。


    他一袭黑袍,眉眼弯弯,笑得甚是开怀。


    在他身后三步处,跟着穿白袍的男子,略微含胸低垂眉眼,定是白淳风了。


    还真如那侍女所言,如今跟在晏空玄身边的是白淳风。


    那伐竹呢?


    玉纤凝提步上前准备寻晏空玄发问,却见他长腿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缓了缓,又朝前踱出一步。


    没有白玉栏杆遮掩,玉纤凝清晰瞧见他束着箭袖的右手赫然攥着人的长发,清瘦指骨还有斑驳血迹。


    往前行一步,被他攥在手里的头发跟着朝前拖行,露出完整的脑袋,那眉眼,却是……伐竹。


    第82章 第 82 章


    踏上台阶, 晏空玄脚步顿了顿,眼风似是朝拐角这边瞥了眼,但又好似没有, 就那般拽着伐竹的发丝, 闲庭信步地朝着殿内行去。


    巨大的冲击力, 恍若钟声在脑海中撞开, 玉纤凝怔在原地, 等再回过神来, 眼前已不见晏空玄二人身影, 只余那白玉砖上留下蜿蜒似蟒的粘稠血迹。


    拢在身前的手倏然收紧,玉纤凝转身朝着殿门阔步行去。


    大殿恢弘,一步踏出,不出几米便似入了深渊秘穴,压抑沉闷感扑面而来。


    她停在台阶下,望着坐在那把刻异兽金椅上醉生梦死的男人。


    白淳风已不见踪影, 想来是将伐竹带走了。


    “为什么。”她问。


    晏空玄一手握着壶柄仰起头, 晶亮的水柱划过虚空,准确无误落入他口中,薄唇染了水光,鲜亮无比。


    他咋咋舌,品尝酒水的辛辣,这会儿才掀了掀眼皮,斜觑玉纤凝一眼,扫过她身上玄黑衣裙, 暗沉的色调压制住她几分媚骨。


    “这不是圣女吗……”他唇角勾起讥嘲, “我们似乎不是白日就可以见面的关系。”


    玉纤凝无视他话音中的嘲弄,纤眉蹙起:“你跟伐竹之间发生了什么?”


    “听不懂我说话吗?”他重新躺回在座椅内, 不再看她,“白日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晏空玄……”


    上方男人手背压在额前,挡住半张面庞,不咸不淡地打断她后半句话。


    “不过是又睡了一次,用你增长些灵力,你该不会觉得……我们又回到了从前吧?”


    玉纤凝噤声,立在原地定定望着上方男人,转身倏然离去。


    *


    她并未走远,停在距离大殿不远处,望着对面方向。


    魔兵林立,走廊空旷,也不知过了多久,拐角迈出一道身影。


    玉纤凝眼皮轻跳,快步迎上前去,将白淳风拦在原地。


    “圣女?”他瞳孔微张,慌忙后退一步,躬身冲她一礼。


    玉纤凝对他了解不多,只远远看过他,也未曾与他说上一两句话,见他如此,还同过往一样。


    “带我去见伐竹。”她单刀直入。


    白淳风看看她,余光又看向大殿那头,再回转过头,脖颈上已然贴上冰冷刀锋。


    “带我去见伐竹。”


    玉纤凝冷声说着,抵着他咽喉的精巧匕首缓缓下滑,停在他后腰处。


    没了灵力,但她还有玄机伞,伞无法用灵力收起,便从柄处抽出了这把匕首,本是在遍布魔军的地方防身之用,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白淳风垂眼睨着腰间寒芒,喉头上下滑动:“莫要动手,我带圣女去就是了……”


    他缓慢提步朝前行去,玉纤凝就握着匕首跟在他身后。


    等行出一段距离,白淳风又开口:“圣女可以收了匕首吗?我会老实带你去的。”


    玉纤凝没理他,径自说道:“你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他指的自然是晏空玄。


    “我崇敬神主,那夜神主被围剿,我主动投靠了他……”


    “崇敬?”


    “对,第一眼看到神主,我能感觉到他身上跟其他人不同的气息,是我羡慕、难以企及的气息。”


    他面上逐渐露出神往之色:“我想成为神主那样的人,但我也知晓,此生是断不可能的。”


    玉纤凝瞥他一眼,又说:“他的左臂……”


    她顿了顿,片刻后漫吸口气又说:“是‘我’害的吗?”


    白淳风脚步稍稍一滞,回了声:“是。”


    果然……


    “神主怨恨圣女,但我却觉得,应该感谢圣女。”


    白淳风顿住脚步,无视抵在腰间的匕首,扭身回头,垂了眼在玉纤凝面上,忽地朝她迈出一步,眼神狂热。


    “是圣女这一击让神主变得完美,主宰天下的神,本来就该抛却多余的情感,那样才配称为神,再以无上神力降罚天地苍生,如此才公平公正!”


    “白将军。”


    旁侧有魔兵上前,猝不及防打断白淳风跟玉纤凝的对话,白淳风看也没看,抬手一团漆黑魔气将那魔兵绞杀。


    他拍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魔这些畜.生就是不似人那样懂礼貌,污圣女眼了。”


    他冲着玉纤凝点头哈腰:“伐竹就在里面了,圣女随意,只要别放跑……”


    话未说完,他又牵牵唇:“放跑了也没事,只不过是叫他再吃些苦头带回来罢了。”


    玉纤凝两眼直勾勾看着他,很难将他跟记忆中那个怯懦胆小的白淳风联想在一起。


    都变了。


    晏空玄是,他身边的人也是。


    答案无人告诉她,只能她自己去找。


    她收起匕首,转身望着前方大门,抬脚上前,厚重的石门自动开启,血腥与恶臭纠缠,霎时扑面而来。


    眼前是巨大的环形建筑,以漆黑的栅栏将之切割成无数小隔间。


    静谧深幽,瞧不见里面关着什么,但能清晰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像囚禁着什么洪水猛兽。


    玉纤凝提步上前,脚步声很轻,如落雨在地面,四下呼吸声骤然放轻,似野兽听到响动,将自己隐蔽起来,感知踏入领地的来访者。


    “正前方那间就是。”白淳风给她指了路。


    玉纤凝继续朝前走,身后厚重石门却在此刻慢悠悠关闭。


    她偏头,视线穿过精铁栅栏落在那深幽处,一双眼泛着幽光,猛地朝前冲来,重重撞在栅栏上。


    像兽,但却是个人形,身上穿着清天城才有的云蓝轻铠,只不过此刻遍布血污,破成丝缕,堪堪挂在身上。


    一声闷响炸开,便似点燃炮竹,迅速从左右蔓延,最后整个地下都是嘶吼咆哮声,很快又被镇守的魔军压下。


    玉纤凝立在中央圆台之上环顾四周。


    这建筑陈旧,应当是清天城城主在时就修建好的。


    她复又提步朝着正前方行去。


    门前左右两侧皆守着魔兵,恍若没看到她前来,仍旧笔挺地站在那里。


    “伐竹。”


    玉纤凝停在栅栏前望着里头,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瞧不清,只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张开手脚的轮廓。


    听到有人呼唤,伐竹还是没有反应,耷拉着脑袋,腥臭的血腥味一阵又一阵地往玉纤凝鼻尖飘。


    不见他有动静,玉纤凝从墙壁上取下燃着的火把,朝栅栏内探了进去。


    橘色火光瞬间将黑暗驱散,里面那隐约的轮廓清晰显露出来。


    伐竹右手被铁索悬挂吊起,左手耷拉在身前,竟是血色包裹的森森白骨,仔细瞧还能看到白色指骨上挂着些许没削干净的皮肉。


    玉纤凝握着火把的手轻颤,贝齿咬了朱唇,又唤:“伐竹?”


    伐竹到底有修为在身,这点苦痛还要不了他性命。


    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应,稍稍抬头,还未完全清醒,先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声。


    手腕活动,寒铁锁链发出哗啦声响,他抬眼朝着耀眼的火光处望去。


    “圣女?!”他尾音上扬,满是惊异,“你竟在外面,看来你我二人待遇还是不同的。”


    “何意?”


    伐竹垂眸扫了眼被削去肉的左手,早已感觉不到痛感,但手还是控制不住地痉挛。


    身在地狱之中,他面上却还带了几分轻松之色。


    “何意?圣女不是跟我做了同样的事吗?你废了他一条手臂,我在他背后捅了他一刀,半斤八两,不……圣女做的比我过分多了,”他稍稍侧身,牵动身上其余伤势,痛的闭目屏息,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但我成了这样,圣女还能在外面自由活动。”


    砰的声,玉纤凝一手紧攥住寒铁牢笼,火把在她鬓边熊熊燃烧,照亮她睁圆的眼。


    “你……背叛了阿晏,捅了他一刀?”


    “是,”伐竹扯唇笑笑,“他那个人旁人不清楚,圣女难道不清楚吗?无论跟他在一起多久,永远也走不进他心里,永远在防着、戒备着你!甚至说不定哪日就会为了利益毫不留情抛弃你杀了你!”


    “此事还未发生……”


    “但我哪里敢赌!”伐竹脸上轻松之色转眼消失,“我从前与他被困在此地,整日与人厮杀,命悬一线,我受够了提心吊胆保命的日子,也受够了死亡的恐惧!我想活着,想安安稳稳的活着!我有什么错!”


    “圣女知道吗?我这番逃亡,得知了一个秘密……他从小被母亲利用欺骗,要他纵身跃下焚天渊,与恶鬼缠斗厮杀,将他打磨成锋利的刀,而后又将他骗至清天城,囚禁在这斗兽场,要他继续整日与人拼杀……是他母亲欺他利用他,可他却将全世界的人都视为如此,凭什么?都是他的错,我何其无辜!”


    一通歇斯底里的咆哮,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渐渐浓了。


    他额前发丝凌乱,扎在眉眼处,想抬手拨去发丝,又看到被削成白骨的手,发出一声惨笑。


    眼底依稀有泪光闪现,他看看左右,视线又越过玉纤凝肩头望向外面,几近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小子真是残忍啊,我拼尽一生才逃离的地方,他又将我抓回到此处,要我死在这里……”


    *


    夜色泼染成墨。


    晏空玄带着一行魔军从神域中踏出,朝着还未前来朝拜的宗门内驶发。


    人还未见,只听得山中一声“魔头来袭”,紧跟着山顶亮起无数炫彩灵光,朝着他这头激射而来。


    晏空玄抬头眼神恹恹地瞥了眼,薄唇勾起,身上霎时爆发磅礴魔气,将那些灵光尽数吞噬。


    身后魔军一哄而上,如攻入清天城那日一般,熊熊烈火借东风,单方面的碾压。


    他踏上山门,行至宗门高处,魔兵搬来把椅子让他坐下。


    他翘起长腿,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垂眼乜着下方被制住的什么宗门掌门,还有一干弟子。


    “主动归降的留下,其余,杀。”


    那掌门满面愤慨高呼一声誓死不降,话音落下,晏空玄抚掌称赞。


    “先生好骨气,但我受够了周遭不安稳的因素,只能请先生赴死了。”


    指尖弹出一缕魔气,穿过那宗主眉心,一声闷哼还未来得及发出,整个人便直挺挺倒地,溅起层层尘埃。


    “凡有不服者,只管站出来,现在反抗,痛快一死留全尸,假意归降后再反,则死无葬身之地……”


    有降有反,又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他最厌恶血腥味,如今再嗅着也没什么感觉,坐在高位上单着一只手撑着额头,有些乏味地看着下方屠杀。


    狩猎场就是如此,若要称王,要四方安稳,就得厮杀。


    得不到人心,就杀到他惧怕,不能、亦不敢叛他。


    今日撕开一条口子,他便索性做到底。


    短短一夜,晏空玄亲率魔军横扫四方,直至天明,最后一声哀鸣终于落下。


    他眼底压着沉青,瞥了眼正甩手上血迹的白淳风,他刚捏碎一个人的喉咙。


    “清天城的人呢,还没有消息吗?这就是你上回说的快了?我在考虑,这事交给道成他们是不是会做的更快些?”


    白淳风神色一紧,染血的双手抱拳躬身:“今日就给神主一个结果。”


    “不必了,左右我今日出来了,就亲自做到底吧,”


    他慵懒起身,站在山巅双手凝结魔气,朝着清天域中央上空汇聚成巨大雾镜,照着他的身影。


    “许久不见了齐云白,我知道你能看到,也能听到……”


    声音由灵力朝四方荡开,聚而不散,仍旧清晰。


    “今日四方宗门已然臣服,我心情甚好,三个时辰之后,如果我在神域主殿见到你,那你周围那些丧家之犬我可不去理会,若三个时辰之后不见你……”


    雾镜上他咧嘴一笑,漆目中空洞冷漠:“神域内还留有不少清天城的弟子,你来晚一息,我便杀一人,尸首挂在清天域中央,供世人观瞻。”


    “我去杀了这魔头!”


    清天域某处隐秘的农家小院,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倏然握剑起身,满目煞气。


    “坐下。”


    上位坐着的男子剑眉敛起,清凌凌的目光从起身的男人面上扫过,“你去杀他,不如说是去送死。”


    “送死也好过如阴沟老鼠般苟活在世!长公子,左右他迟早会找到这里,与其这么干耗着,不如大家一起拼了!”


    左右人纷纷跪地抱拳。


    “你们……”


    齐云天拍案起身,旁侧一只手伸来拽住他衣袖:“不过一个传音,大家自乱阵脚,才是正中晏空玄下怀。”


    “二公子,那您说怎么办?!”


    “如今别无他法,他要我去,我去就是了,否则岂不是叫清天城内诸多弟子寒了心?”


    “不可!”齐云天将齐云白的话喝断,“三弟死了,父亲死了,母亲也不知下落,现在我就剩你一个家人,要去也是我去!”


    齐云白摇头轻叹:“我丹田已破,如今不过一介废人,但兄长前途不可估量,莫要争执了,再者……”


    话未说完,门外踏进来一人,接过他话茬。


    “再者,他恨二公子设计围剿于他,二公子若去便是私人恩怨了结,若不去,事情反而棘手。”


    “是你?”齐云天上下打量来人,长眉蹙起,“你来作甚?看我清天城笑话?”


    来人不搭理他,转眼看着齐云白:“二公子可去。”


    *


    玉纤凝也看到了中央那块雾镜。


    看着镜中男人勾唇一笑,又听着他轻描淡写地说出狠辣冷酷的话。


    而后接连几日不见他身影,她便知晓,齐云白应约前来了。


    又是一个夜里,晏空玄来了。


    殿门开启,浓重的血腥气与酒气瞬间挥散在殿内四周。


    玉纤凝起身立在床前,看着他脚步虚浮地朝她走来。


    “阿晏。”她唤。


    迎面走来的男人脚步不着痕迹微微一滞,眨眼恢复如常,停在她面前。


    抬起一只手,以手背勾勒她面庞轮廓。


    “从前让圣女唤,圣女怎么都不肯唤,眼下到了这般境地,倒是能清楚地听到圣女这般唤。”他呵了一声。


    玉纤凝张口要言语,却瞥见他抚过她面庞的手衣袖松散,未束箭袖。


    而往日束着箭袖的那只,还完好无损的垂在身侧。


    她飞快将晏空玄手腕捉住,以眼神询问他。


    晏空玄手腕从她掌心转开,踱步到她身后坐在榻上:“我失了一条手臂,没向圣女讨要,也合该跟其他人讨还。”


    他竖起那只手借着烛光仔细打量:“烹酒煮茶闲敲棋子的手,触感是不是比我常年握剑的手要好很多?”


    “这是……齐云白的手臂?”


    “嗯,”他并不否认,活动五指,“同母异父的兄弟手臂,融合的比预料之中要好。”


    兄弟……


    玉纤凝竟也不知,一直在追杀他的清天城几位公子,跟他还有这般渊源。


    看他靠坐在榻上,欣赏着全新的手臂,她上前一步,立在床头将他轻轻拥在怀中,让他靠着她胸口,听着她的心跳。


    那人竖起的手好似还不习惯,在她拥住他的瞬间,指尖微颤。


    她身形挡住大半烛光,他一张俊脸就隐在昏暗之中,忽而勾唇嗤笑:“圣女这又是唱哪出戏?美人计?”


    “人在撒谎的时候,心跳气息会乱,我如今灵力被你封住,没法作假,你仔细听着,”她对他冷嘲热讽充耳不闻,“我是巫族人,你于洞窟中救我那日,那魔女死后残存的一缕魔气进入到我体内,经久不散,我时常能听到她在我耳畔说话、蛊惑,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被贾青黛用香勾出来,占据我的身体。”


    “她用我的身体伤害了你,虽不是我本意,但确实是我的手做下了那等事,你怪我怨我恨我,皆无可厚非,因为我没有护好自己,也没有护好你……”


    她说着话,晏空玄能清晰听到从她隆起的胸口下沉稳有力的心跳,没有半分变化。


    他冷厉的眉眼不着痕迹的舒缓,却在垂下的瞬间兀地坐直身子从她怀中挣开,反攥着她一截手臂,五指深深陷入她臂弯之中。


    “不愧是合欢宗圣女,寥寥数语就能引得人心防震动,但你以为我还会跟从前一样听信于你花言巧语吗?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玉纤凝直直迎上他视线,看着火光在他眼底跳跃:“若你还不信,我可以血起誓……”


    “圣女还不明白吗?”他倏然将她拽至身前,冰冷漆目盯着她眉眼,“有真,那便会有变为假的一天,我不要什么真假,我只要万事在我掌控之中,由我主宰就好!”


    “那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什么时候又有过好结果?”


    他仿佛听到笑话,舒眉展颜一笑,甩开玉纤凝手臂扬长而去。


    “站住!”


    玉纤凝一手揉着被他攥痛的臂弯,喝止住他,大步上前拦住他去路。


    在他讥诮冷漠的视线下,她抬手勾住他脖颈,将他拉至面前吻了上去。


    吻一触即分,她凝着他双目轻声吐字:“世间未曾给你好结果,我来给。”


    世间将他逼迫成兽,而她来重新刻画他人类时的模样……


    第83章 第 83 章


    “大言不惭……”


    晏空玄俯着身, 衣领还在玉纤凝手中,与她四目相对。


    “你亦不过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以为三言两语我就会听信?”


    “我知道, 重新建立信任是很困难的事, ”玉纤凝上前一步, 他便下意识朝后退一步, “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休想!”他反应激烈, 眼中有红血丝蜿蜒。


    脚下一止, 身后便是床榻, 他已无处可退,被玉纤凝迫的坐在床榻边缘,仰头怒视她。


    “那你可以推开我,我灵力被你封锁,如今与凡人女子无异,强迫不了你, ”她说。


    等晏空玄薄唇张启要答, 她截断他的话又说:“但是机会只有一次,做决定之前务必要想清楚。”


    “你威胁我?”


    “是的。”


    “圣女莫不是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你可以杀了我,若是不杀,那我就要吻你了。”


    并没有等他回答,玉纤凝俯身吻上那张只会吐出刻薄尖刺的薄唇,动作轻柔,满是温情,似徐徐燃烧的火。


    薄透的纱幔一侧橘光跳跃, 朦朦胧胧映在晏空玄面上。


    漆目圆睁泛着猩红, 瞪着这个近在咫尺且胆大妄为的女子,双手紧攥身下床榻, 手背绷起根根清晰经络,身上魔气倏然澎湃涌出,将玉纤凝整个圈禁在内。


    如此近的距离,她定然能感觉到,但她不仅没有睁眼,反而吻得更加动情。


    他怒火跳跃的眼倏而紧缩。


    这女人,甚至刚才还在试图挑开他的齿关。


    围拢她的魔气化为尖刺蓦然又朝她近了,尖端刺入她脖颈肌肤,嫣红的血当即涌出,化为一条猩红的小蛇从她脖颈一直爬入胸前交叠衣襟。


    她不闪不避,甚至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晏空玄眉心拧起,蓦地抬手要将她推开,却不知何时她用腰带将他二人双手缠住。


    “卑鄙。”


    “是,”玉纤凝掀开眼皮,“跟你在一起久了,我学了不少,还学了些无耻,要领教一下吗?”


    晏空玄怒瞪她片刻,闭上眼深吸口气,气息平稳,情绪也回落稳定。


    他漠然开口:“我不杀你,绝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干脆,在我折断你的手臂之前,让开。”


    玉纤凝又吻了上去,吻得很重,离开时还咬了他下唇:“口是心非。”


    “玉纤凝!”


    “你竟连名带姓的叫我?”玉纤凝目露不可思议,又惩罚性的在他唇上一咬。


    “又戏耍我?”他胸腔怒气无从发泄,眼尾有绯红绕了一圈,似穷途末路的野兽咧嘴一笑,“看我如此模样很有趣,是吗?”


    玉纤凝神色稍正,看着他颓然的俊美面庞,动了动唇:“不是……”


    头顶溢出男人一声苍凉冷笑,他手腕一震,魔气将缠绕二人的腰带焚毁,伸手推开她起身。


    “我承认对你还有些感情在,但是感情总有耗尽的那天,你好自为之,不要让我提前了结你性命,”他略微偏侧头,丢下一句讥诮,“上等的助长修为的体质,死了未免可惜。”


    玉纤凝望着他离去背影,口中小声嘀咕:“胆小鬼……”


    *


    斗兽场。


    中间圆台黑雾弥散而后又凝聚成个男子身形。


    本来寂静的斗兽场因这点动静准备沸腾,却在看清男人眉眼后更加死寂。


    晏空玄提步迈上高台坐下,一手抵着眉骨睨着下方:“开场。”


    魔兵意会,当下打开两个牢笼,驱赶二人至中间圆台。


    晏空玄却说:“第一层,全都打开,这几日可是有位从这里走出来的老手在,莫要瞧不起他……”


    铁门打开的哗哗声接二连三响起,如同浪潮般许久才熄。


    所有人被驱赶至中央,拥挤的边缘人物甚至有些站不稳,随时有掉下圆台的风险。


    最后一人拖着身子从铁门内走出,右手被削成白骨,望着眼前人山人海,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旋即又抬头望向上方坐着观摩的晏空玄。


    “小子,你不妨直接杀了我吧!”伐竹大喊。


    “那般怕死的人,今日怎么说出求死的话?”晏空玄阴郁的眉眼化开抹笑:“放心,好歹兄弟一场,也曾一起出生入死,我总得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你小子真不是人啊,”伐竹连大声喊的力气都无,嘴里又小声骂了一句。


    晏空玄指尖一点魔气炸开,厮杀正式开始。


    起初台上很安静,大家面面相觑,眼底充斥着恐惧与防备。


    谁也不想杀人,亦不想被杀。


    噗嗤一声,不知是谁悄无声息打破了这短暂的平衡,人群顷刻沸腾。


    血柱似此起彼伏的喷泉,厮杀哀鸣声不绝于耳。


    晏空玄虚空取了一壶酒水慢条斯理的饮着,目光只锁定了伐竹一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在人山人海中拼杀,眼底阴郁散去些许。


    厮杀至中途,伐竹单手难敌,被人偷袭一掌正中后背,当即喷出一口血雾。


    本就如风中残烛的身子此刻已然到了极限,强撑着身子站直,脚下踉跄转身,望着高台上那抹沉默饮酒的黑影。


    他眼前忽然出现第一次见晏空玄时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年岁虽小,但已然初现狠色。


    他藏在暗处看晏空玄杀了一个又一个,为了活下去,他鼓起勇气走近晏空玄。


    那时晏空玄正在用敌人尸首上的衣料擦剑,听他说要投靠,咧嘴一笑:“胆子不小,不怕我扭头卖了你?”


    他当时说不怕,但心里很虚。


    与晏空玄结伴相行的多年,他心里都很虚。


    他一遍遍问晏空玄:“若是我被人挟持,你会不会救我?”


    晏空玄还是一如既往地挑眉轻笑:“不会。”


    但现在想想,跟着晏空玄时,他好像从来没有一次落入他手……


    身后发狠的喊叫声近在耳畔,他小腹倏然传来痛感,一柄短剑从身后透到身前,血液顺着剑端不住滴淌,怀中一道平安符从缺口飘落在地,同血液一柄溅在地面。


    血色染红了那枚黄符,也很快染红了他脚上软靴。


    这一幕,跟那夜他从身后捅了晏空玄的画面何其相似。


    很痛。


    那小子当时估计也有这么痛。


    身上力气在飞速流失,他再也站不住,身子直挺挺朝后方倒去。


    刚才有很多人,但是他倒下时,身后却空空荡荡,他后背重重撞在冷硬的地板上。


    不多时,耳畔厮杀声消失,连呼吸声也少了。


    上方有阴影遮来,他垂眼去看,见本该在高位上看着下方厮杀的晏空玄朝他提步走来。


    伐竹扫了眼他的左臂,扯扯唇,气若游丝:“恭喜你啊,手臂又回来了……”


    晏空玄居高临下睨着他,不理会他说的话,口中讥诮道:“那么想活,怎么才至中场,你就坚持不住了?”


    “你小子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往要害处扎啊……”伐竹想露出个笑容,但是已然没有那个气力,望着上方黑暗的穹顶,所见景物已然开始模糊,“最后的最后,听我说几句行吗?”


    晏空玄眼底讥诮不减,但抿着唇没有打断。


    “我挺讨厌你这小子的,把别人的性命,甚至自己的性命都当成儿戏,跟着你我吃了很多苦,我真的受够了……”


    “但是现在想想,你虽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但却没让我丢了性命……”


    “我欺你叛你,是我的错,你阿娘利用你、欺骗你,是她的错,与你无关,与旁人无关,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怨怼他人……”


    他说这些,让人不禁想起,从前晏空玄气上头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劝晏空玄,在中间当和事佬、和稀泥,像是哥哥的样子。


    晏空玄懒得听,背叛他,险些要了他性命,还在这儿说什么漂亮话?


    他转身就走,听得身后伐竹声音喃喃。


    “还有,我很后悔,若能重来……”


    话到最后已然成气音,若能重来之后的话音终究消散在风中,亦不知有无传入晏空玄耳中。


    他迈出去的步伐止住,回头瞥了眼伐竹闭上双眼,视线下移,落在地上被血染红的平安符上,骂了一声“蠢货”。


    *


    伐竹死了,晏空玄胸腔里的怒火消散了大半,斗兽场表演还未看完,他便扭身离去。


    主殿上,他坐在上位把玩着空荡荡的酒壶,齐云白跪坐在下方,双眸闭阖,衣着虽不如先前那般光鲜,但飘逸气质不减,闲云野鹤般事不关己。


    晏空玄饮了口酒,指尖勾着酒壶顺着台阶走下,停在齐云白面前,单膝蹲下,仔仔细细打量齐云白面容。


    “瞧瞧,曾经神秘强大的清天城二公子,如今怎么变成了这番模样?”


    齐云白阖眼假寐,仿佛念佛诵经般淡然,对晏空玄的话充耳不闻。


    “那夜攻城,二公子被长公子保护的好,我两位公子人影都未瞧见,”他自顾自地说着,“真是抱歉,没让两位公子跟父亲见最后一面。”


    他眼底笑意仿佛尖锐的刺,笑着笑着又假模假样叹一声,故作惋惜:“不过你也得谢谢我,我当时太过兴奋,所以让你父亲死的很痛快,否则就他当年对我做的事来说,我应该将他一片片活剐了……”


    “你若是心情不好,想找人倾诉,去找别人,”齐云白幽幽睁开两眼,似平静的湖,浑然没被他刺激到,“我并不想听你的心事、你的情绪。”


    齐云白神色淡然:“哦,我忘了,你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亲人,真是可怜。”


    砰的一声,齐云白正中一脚身子歪倒在地。


    晏空玄脚踏在他胸口狠狠碾着,见他唇角溢出血色,便倾斜手中酒壶,将辛辣的酒水浇在他面上,看着他唇边血色被冲散。


    “是,我不像二公子那样,上有父兄疼爱,下有弟子崇拜,但那也丝毫不影响如今我将你踩在脚下。”


    他笑着,脚下愈发了狠,已经失去灵力的齐云白脆弱如纸,肋骨咯吱作响,口中禁不住发出闷哼,血色再次徐徐溢出。


    “二公子不想听?可我偏要在你面前说,往后你去了地下,我还要隔三差五去你坟头说,你能奈我何?”


    齐云白艰难扬起头:“我原先不懂阿娘有我们几个孩子,为什么偏偏丢弃你,现在我懂了……”


    晏空玄眼底笑意收敛,踩着他胸膛的脚朝上挪动,靠近他的咽喉。


    他微微前倾身子;“洗耳恭听。”


    “因为……”


    话未说完,晏空玄忽然抬脚,踩断了他的咽喉。


    血液喷溅在他面上,温热的往下流淌,他抬手随意擦去,将尸首踢到一旁。


    “二公子的嘴太过危险,若不及时封住指不定要吐出什么伤人的话来,二公子不想听我说,我也同样如此,”晏空玄神色慵懒颓然,也不擦拭身上喷溅的血色,就这么踱步在大殿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方才齐云白不想听,但是现在他反驳不了,晏空玄说到什么时候,他就得听到什么时候。


    “……伐竹说他后悔当日叛我,那你呢?二公子?亦或者,我的二哥哥?你后悔当日追杀我吗?”


    无人答话,晏空玄自问自答。


    “你说不后悔?因为我杀了你三弟在先?”他倏然发笑,“可谁让你的好三弟被宠坏了,到处颐气指使,瞧上什么随便伸手就能拿到,即便是别人的东西,他抢了,甚至还有不少人为他撑腰……”


    他说的口干舌燥,想灌一口酒,却发现酒壶已空,随意将之抛了,走上高台唤人。


    白淳风从门外走了进来,见躺在地上已然变成一具尸首的齐云白,眼底有兴奋的光跳了跳。


    晏空玄手撑着脑袋,两眼神采消退:“处理干净。”


    白淳风应了声“是”,拉着尸首退下。


    晏空玄躺在椅子上,酒气上头,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又有脚步声回荡。


    脚步声一直从殿外上前,甚至踏上台阶,行至他身边。


    他闭目假寐,等着那靠近的脚步做些什么而后将其反制,下一瞬感觉面前清风徐来,额上落下一吻。


    他倏然睁眼,对上玉纤凝含笑的眼。


    “我做了些辣炖菜,陪我一起吃些,可好?”


    第84章 第 84 章


    晏空玄不说话, 没有神采的漆目倒映着玉纤凝含笑的模样。


    玉纤凝只当他是默认,转身去殿外端进来个铜锅,里面摆着肉与各类蔬菜, 热气滚滚, 色泽澄红, 散出有些呛鼻的香辣味。


    她自顾自将铜锅摆在晏空玄面前, 看着底部火熄灭, 摸了摸空荡荡的衣袖。


    灵力在身, 没有带火折子的习惯, 但如今灵力被封住了。


    她望着晏空玄,眨巴眼睛。


    后者瞥她一眼,又看眼前铜锅,佯装不懂般开始整理衣袖,露出那只左手。


    他格外喜欢翻来覆去地看这只左手。看那只摸过书卷棋子的手与他原先的区别。


    玉纤凝略微前倾身子,抓住他一截衣袖:“阿晏, 这铜锅要开火煮着慢慢吃才好吃。”


    “所以, 这是求我?”他扬眉,看她笑话一样,身子后靠在椅背上,大马金刀地翘起长腿,活生生一副二世祖做派。


    “是。”玉纤凝忽略了他话音中的嘲弄戏谑,不过一只受了伤,极度渴望人靠近,却又害怕再次被伤害的流浪小狗罢了, 她由着他发泄。


    “求人做事, 这态度可不够诚恳……”


    玉纤凝意会起身,绕到他正前方, 单膝跪在他身侧的座椅上,俯身缓缓朝他靠近。


    起初靠的很慢,见他眸光暗下,眉头要敛起,她忽然加快速度,在他说出讨人厌的话之前吻住他薄唇。


    温热舌尖勾勒他薄唇轮廓,轻轻一扫,如羽毛撩过心尖,痒、热随着血流传递到四肢百骸。


    玉纤凝还欲再进一步,被他抬手按住肩头,旁侧嗤的一声,火焰跳起。


    他又勾唇嘲弄:“这些手段,也不知圣女还能用几时,能叫人不发腻……”


    “会腻啊?那下次不用了,往后也尽量少求你。”


    玉纤凝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翻起两只精巧的碗盛菜,一只递给晏空玄:“尝尝吧,神主?”


    她也打趣他。


    “不求我,那求谁?”晏空玄看也不看她递来的碗,噙着笑,锋锐的视线在她面上梭巡,“你那位青梅竹马?”


    玉纤凝眨眼看他:“可以吗?”


    晏空玄唇角笑意一凝,而后越扩越大。他笑着点头,身子重新后靠在椅背上:“可以,当然可以,就算你不提起这位青梅竹马,我也是打算请他来神域坐坐的,让他……”


    话未说完,一双筷子忽然伸到嘴边,热乎的牛肉塞进他张开的薄唇里。


    “再这么说下去饭都要凉了,”玉纤凝无视他面上僵硬,问他,“好吃吗?”


    晏空玄盯着她,一口一口使劲嚼着肉,仿佛在咬碎仇人的骨。


    “好吃的话多吃点,把乱说话的嘴堵上,”玉纤凝将碗塞到他怀里,“自己夹菜。”


    晏空玄瞥了一眼,魔气卷起她手中碗随意扔在一旁,难听的话还没说出来,玉纤凝意会点点头:“哦,原来是希望我喂你啊?当了神主脾气也涨了不少,没关系,从前你顺着我,现在换我惯着你。”


    晏空玄轻哼一声,闭目假寐,全然不理会她。


    不多时,又有一筷子肉送至唇边,他不张嘴,筷子就夹着肉挤进来。


    他张口连筷子一并咬住,掀开眼皮看着近在咫尺以此为乐的女子。


    “乖,松口。”玉纤凝尝试扯出筷子,扯不动,另一只手抬起轻抚他发丝。


    很好,哄小孩的把戏都用在他身上了。


    他笑得危险,玉纤凝却恍若不觉,见抚摸他发顶无用,便转而去挠他下巴。


    “玉纤凝!”他笑意夹杂着滚滚怒气,搭在扶手上的五指攥紧,“拿我当阿猫阿狗耍弄?”


    “不是,神主怎么能是阿猫阿狗?”玉纤凝趁他松嘴收了筷子,又给他挑了些蔬菜,“是狼,恶狼的那种。”


    “你真当我舍不得杀你?”


    这女人应当是八重锁灵咒全解,这会儿脾性跟最初一面完全天翻地覆,一点分寸都没有。


    玉纤凝没回答,亲在他唇角:“难听的话我就当没听到,等日后再与你慢慢清算,张嘴,再吃点蔬菜,我废了好大劲才在附近寻到的。”


    晏空玄不情不愿地张嘴,恶狠狠地嚼着,在玉纤凝一筷子又一筷子的投喂下,将辣炖菜吃了个干净。


    “神主这几日要忙的事应当忙的差不多了,可否带我去四处转转?那殿宇里实在憋闷。”


    晏空玄冷瞥她一眼,呵得发笑:“圣女解了八重锁灵咒原本性情,竟是这般得寸进尺厚脸皮。”


    “这不好说,”玉纤凝回道,“从前你也是这样,兴许我是近墨者黑。”


    “伶牙俐齿,”他轻哼,竟将他几次三番逼得回不上话来。


    “那神主去还是不去?”


    晏空玄默了片刻,忽而露齿一笑:“去,不光要去,还要带圣女去个好地方……”


    *


    玉纤凝知道晏空玄一肚子坏水,也猜想到他会带着她去哪儿。


    但真的到了合欢宗,看着一干弟子穿着熟悉的荷花袍时,还是有些无语。


    她转脸看身侧男人,手肘轻捅他小腹,低啐一声:“小心眼。”


    “怎么,”晏空玄垂眼睨她,“圣女对这散步的地方不满意?”


    他眯眼似笑非笑的神情,好似玉纤凝只要说个不满意,他就会当下干点什么。


    “满意,十分满意,”她敷衍一笑,牵起他的手,“既然来了,我带你去我先前住的地方瞧瞧。”


    “故地重游,不打算见见你那位同居了几日的青梅竹马?”他讥讽。


    玉纤凝大力拽他:“若在同一屋檐下就是同居,那我岂不是跟全天下的人都同居过。”


    晏空玄冷瞥她一眼,忽而反扣住她手腕,魔气包裹二人,猛然加速朝前飞掠。


    狂风几乎灌入玉纤凝口中,冷不防呛得她连连咳嗽,让晏空玄慢些,他却充耳不闻,直接降落在圣女殿内。


    玉纤凝呛咳不止,晏空玄本来冷眼旁观,却忽而望着前方勾唇一笑,大掌按在她腰身,将她蓦地压向自己,笑语嫣然,话音亲昵。


    “怎么这么不小心?慢些……”


    玉纤凝眼神狐疑地看他,还未开口,就听得前方传来一道熟悉嗓音。


    “阿凝。”


    她略微一怔,而后循声望去。


    对面,萧长风一袭靛蓝袍子长身玉立。


    他好似比从前更加清瘦,下颌尖尖,从前合身的袍子也宽松了些,被风稍稍一吹就会鼓起。


    深褐色的瞳眸望着他二人,从玉纤凝面上转到她身旁的晏空玄,再转到晏空玄落在她腰间的手。


    没有什么波澜,像是一池死水。


    一别几日,二人之间好似横亘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玉纤凝张口想言语,腰身却又是一紧,那大掌五指险些要陷入她肉中。


    晏空玄略微倾身,话音压低在她耳畔:“可是故人见面,颇为感怀啊?”


    当初与他重逢再见,却不见她盯着他无语凝噎至此。


    扣着她腰肢的五指再次发力,面上却与她亲和无匹,落在萧长风眼里好似浓情蜜意。


    “少宗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晏空玄视线从玉纤凝面上缓缓移开,落在对面萧长风身上。


    萧长风望着他不语。


    “即便合欢宗落败至此,少宗主还是跟以前一样端着个架子。”


    他嘲弄,揽着玉纤凝朝他行进,甚至自顾自坐在他身边的石桌前,看着上面煮着的酒水,隐隐透着股青梅味。


    “我三日前下令,要四方宗门前来神域参拜,少宗主迟迟不来,我原以为少宗主事务繁忙,不曾想还有雅兴闲情在这儿煮酒喝茶……”


    他扫过石桌上酒盏,一只在萧长风方才坐着的位置前,一只在对面:“少宗主在与谁对饮?”


    萧长风望着玉纤凝,直言不讳:“与阿凝。”


    “故人院、石案前,遥想青梅?”


    晏空玄微笑着松开揽着玉纤凝腰身的手,几乎毫无征兆,魔气蓦地抽身而出,利剑般朝着萧长风眉心飞射而去。


    萧长风反应极快,纵身一跃后退,反手一道灵力将魔气击溃,不等脚下站稳,数百道魔气从四面八方朝他围拢而来。


    他抬手格挡,被魔气击中腹部,丹田蓦然一震,口中鲜血喷吐而出,手腕当即被魔气束紧,从虚空扔至晏空玄面前。


    男人提步上前,一脚踩在萧长风后背,望着合欢宗的院墙碧瓦,那头脚步声隆隆,云卓闻声已带人匆匆赶来。


    “我要四方宗门朝拜,却还未来你这合欢宗,你莫不是以为我怕了你?”他无视对面乌泱泱的人群,一手撑在膝上俯身看萧长风,“我这人有个习惯,最好吃的东西,一定放在最后食用,杀人也是,最厌恶的,定也要当压轴好戏……”


    “阿晏……”


    玉纤凝一出声,还未言语,晏空玄脚下就倏然发力,将萧长风踩吐出一口血。


    他一个眼风也没给玉纤凝,继续看着脚下萧长风:“少宗主那夜携整个宗门之力欲将我斩杀于结界前,我可是日日铭记在心……”


    胸腹仿佛压了千钧之力,萧长风半分动弹不得,双手撑着地面,连同砂石一并攥紧。


    “你杀我门下弟子在先,又杀我父亲在后,我欲诛你,何错之有!”


    “你门下弟子皆死有余辜,至于你那个好父亲,”晏空玄想起什么蓦然发笑,“恐怕你还不知道你那个好父亲想做什么。”


    他又往下蹲了蹲,脚上力道加重,空气中几乎响起骨骼支撑不住的断裂声。


    “你那个父亲,不光想要我这幅躯壳,还想要与自己亲儿子的道侣……你说这样的好父亲,该杀还是不该杀?”


    “住口!不可能、绝无可能!定是你胡言乱语!”


    萧长风张口反驳,抬头间对上玉纤凝的眼。


    那双纯澈的眼清凌凌地望着他,看见了他所有狼狈不堪,听到了他父亲为人不耻的话。


    目光好似日光,而他此刻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想逃却无处可藏,直被那日光灼伤皮肉,刺中心尖。


    “是他胡言乱语!”


    他双目赤红,不知从哪儿爆出一股强劲灵力,在激荡瞬间,晏空玄双臂横展飞身后掠,站在玉纤凝身边,手指绕起她一缕发丝。


    “瞧瞧,你的好青梅竹马,狗急跳墙了……”


    萧长风脱困,云卓紧跟着一句“伏诛魔头”,带着众多弟子横冲而来。


    人还未至身前,头顶魔气似漫天箭羽飞射而下,眨眼场中便成尸山血海。


    云卓被魔气圈禁,萧长风再次突袭不过十余招又被魔气摁住。


    晏空玄松开指尖发丝,提步朝着萧长风迈去,手中幻化出一柄匕首,贴着他的额头一路往下滑,在他眼眶周围打转,又继续往下,停在他的右手。


    他记得很清楚,这双眼曾与玉纤凝含情脉脉对视,这只手,还牵住她朱红的衣袖。


    第85章 第 85 章


    “少宗主, ”晏空玄唤了一声,又嗤声发笑,“少宗主好似想与我交手很久了, 感觉如何?”


    萧长风被他压制, 垂眼紧咬牙关盯着地面, 唇色发白。


    晏空玄继续说:“那日夜里, 少宗主携宗门上下之力与齐云白联手重创于我, 眼下没了齐云白, 少宗主连我一根头发都未曾伤到。”


    “可见少宗主除却投了个好胎之外, 半点用处也无。”


    他眼底带着快意得笑,用言语毫不留情地扎进对手肺腑。


    “我这人素来睚眦必报,少宗主带人围剿伤我,我今日便是要少宗主以及宗门上下百倍偿还的,少宗主当如何?”


    萧长风宛若一潭死水,在听到他说要宗门上下百倍偿还时方才如石落水, 激起点涟漪。


    “宗门上下皆受我指使听我命令, 你若要报仇,只管冲我来就是。”


    “你一人如何能够?”晏空玄手中匕首微斜,锋刃从萧长风衣袖划过,靛蓝的袍子从中开裂,一直延伸至右手手背,匕首停住,尖锐扎进皮肉,冒出一颗颗血珠, “不若我二人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晏空玄提起匕首:“少宗主与阿玉行了拜天礼地之力, 又以法阵叩问地府结为道侣,此生不易, 我要少宗主以血祭解了这礼,我便大慈大悲,放你门下之人一条性命……”


    萧长风闻言怔住,抬头望向对面玉纤凝方向。


    距离很远,看不清她面上神情,但他总觉得那望着他的眼神带着怜悯与可悲,火炭般烙着他的心。


    他薄唇发颤,避开玉纤凝目光,口中喃喃自语:“不、不……”


    唯一与她的牵绊就剩下这一道红绳,他岂能亲手斩断?


    眼前地面又生出红蓝交错之光,在视野中开始扭曲,那瞳瞳鬼影在眼前来回飞舞缠绕,桀桀讥笑声如不知名的虫子飞快往他耳廓内钻去,啃咬他的神经,扰乱他的心神。


    “阿玉不爱你,身心都交予了我,少宗主单方面留着红绳又有何用?不若斩断,还可救下宗门人性命,何乐而不为呢?”


    他轻佻的话音,让萧长风又忆起那日顺着墙壁传来的喘.息嘤咛。


    脑海中嗡的一声响,眼前跟着眩晕,身形摇摇欲坠。


    他沉默,晏空玄只当他不愿在无声抵抗,手朝一侧伸出,五指倏然收拢,静默的空气中当即传来云卓痛苦闷哼声。


    “少宗主,还请尽快做决定。”


    “阿晏!”


    魔气绞着云卓脖颈,似蟒倏然开始收紧绞杀,眨眼他面色青红发紫,一缕血线顺着唇角溢出。


    玉纤凝疾步上前,晏空玄慢悠悠抬头望着她。


    “你若要替这儿的任何一个男人说话,我就立刻送他归西。”


    话说的轻飘飘,像是从前平日里那样跟她闲聊。


    玉纤凝抿着唇,踏出的步伐顿住。


    他像是完全失控的野兽,她手中的缰绳在此刻也不管用。


    一手下意识抚上扣在左手手腕上的镯子,指腹轻轻摩挲。


    晏空玄视线又转回萧长风身上,简短吐出两个字的同时,圈禁云卓的魔气逐渐开始发力收紧,即便他克制的咬紧牙关,还是禁不住发出骨头错位的咯吱声:“选择。”


    耳畔是晏空玄的逼迫,脑海中是各种小鬼的唧唧私语。


    “听到了吗?他笑你无能……而今连一个无门无派的野小子都敢笑你无能了……”


    “我早就说了,你是合欢宗少主,又是玄阳之体,最擅长的功法便是合欢道,可偏偏去要修什么无情道,最终人与修为两空,如今还被最厌恶的小子踩在脚下……”


    “阿凝就在对面,从前你看不起她不挣扎不反抗,现在轮到她看着你无法挣扎反抗了,萧长风,这如何不是风水轮流转呢?”


    无数种声音在脑海中此起彼伏,似海浪拍击,随时要冲破血肉头骨。


    束缚他的魔气开始沸腾,他趁机挣开手腕,五指作爪扣住额头,企图让那些声音停下。


    晏空玄垂眼看着他这副模样,轻挑眉梢,又问一句:“少宗主?”


    “交、交易。”萧长风几乎是从齿缝中艰难挤出这两个字。


    晏空玄咧嘴一笑,松开萧长风,说了声“请”。


    萧长风双手紧扣着脑袋,钝痛感没有分毫消失,他强忍着痛苦腾出一手,灵力划破掌心,以血在地面画就阵法。


    手臂颤抖着,血液一滴接一滴缓慢坠落在地,阵法画得参差不齐。


    当初结道阵法是他被清天城逼迫画就而成,如今又是被晏空玄胁迫画下终止阵法。


    他好似从来都没得选择。


    血液涌出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一滴血液在掌心悬了许久,最终才依依不舍坠落在地。


    阵法成,血光大亮。


    地底腾起另一道血光,方才画就的阵法将之吞噬,化为萤光点点消散。


    他手腕隐约出现一条红绳,另一端与玉纤凝相连,一声轻响如泡沫被戳破,消散于天地。


    晏空玄笑眯着眼:“再收点利息,我与少宗主就算两清。”


    手中匕首灵活一转,一刀划过萧长风左眼,一刀划过他的手背,刹那间鲜血淋漓,闷哼不止。


    晏空玄恍若未闻,脚步轻快地朝玉纤凝行去。


    玉纤凝看着他,视线越过他望着更远处的萧长风,漫吸口气闭上眼。


    “交易已成,为何还要伤他。”


    晏空玄伸手绕上她一缕发丝,越收越紧:“圣女心疼了?”


    玉纤凝徐徐睁开两眼:“我能理解你的怒火,但你如今究竟是在复仇,还是借着怒火在随意发泄?”


    晏空玄绕着她发丝的手指没有再动,牵唇笑着,还未开口,玉纤凝再次道:“请你记住,我喜欢的是晏空玄,而非一个被情绪裹挟面目全非的野兽。”


    “我要给他送药,你若心有不满,那只管动手,”她竖起被手镯禁锢的细腕,“如今你要杀我,易如反掌。”


    不再理会他,玉纤凝挺直脊背阔步朝萧长风踱去。


    晏空玄立在原地,手中圈着的发丝没来得及绕开,她就生生从他指尖扯断,留了几根断发在他指尖。


    似花似叶的香气从指尖远去,他眼帘半垂掩着阴翳,什么话都没说。


    玉纤凝一路行至萧长风面前,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左眼,从袖中摸出帕子朝他伤处探去。


    手才至虚空,被萧长风抬手挡住。


    “无需你可怜我。”他一手撑在地面,攥了把砂石在掌心,细碎的颗粒磨得掌心生疼。


    可怜他?


    玉纤凝深看他一眼,落回手,复又从衣袖中取出几瓶灵药放在他手边。


    “很管用,记得及时用药。”


    言罢,她款款起身,从他身旁越过行远,夕阳将她影子拉的颀长,笼罩着那几瓶灵药。


    萧长风记得,新婚夜次日,他曾赠给她几瓶灵药助她突破封体阵法。


    如今,她赠他几瓶灵药助他疗养伤势。


    他二人之间,好似再无什么亏欠牵扯了……


    拉长的影子逐渐撤离,晏空玄化为阵风掠起玉纤凝卷入高空。


    腾在半空时,玉纤凝听到云卓大呼一声“少主”,当是朝着萧长风奔去了。


    她悄然抬眸看晏空玄神色,他放在腰间的手紧紧箍着她,下颌绷紧出凌厉弧度,发丝被风吹得倒飞于后,呼呼作响。


    他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玉纤凝也没有再顺着他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打算。


    两人前脚离开合欢宗,后脚一队魔兵从山脚飞快爬上山巅。


    宗门上下还未从晏空玄前来的恐惧中回神,在看到又一队魔兵出现,全然发懵,等到云卓一声喝方才匆匆回神,拾起佩剑将萧长风团团护在身后。


    魔兵如城墙一字排开,片刻之后从中分裂开来,有一人踱步走出。


    “是你?”云卓看清来人,眉头高高皱起。


    白淳风冲他微微一笑:“当日承蒙云卓师兄出手相救,我才能从这吃人的世道活下来,除云卓师兄之外,其余人……一个不留。”


    *


    神域。


    晏空玄将玉纤凝放到神域门口便松开手大步朝内行去。


    玉纤凝瞥了眼身后广阔清天域,默不吭声朝他的反方向行去。


    行出十几米,晏空玄这才察觉不对,手中一缕魔气卷起她腰身,将她送至面前。


    “不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吗?如今却要走,就因为我伤了那小子?”他怒极发笑,“他当初带人围剿我时,怎么不见你待我这般待他?!”


    “玉纤凝,你究竟有没有心?”


    “不知你在气什么,”玉纤凝淡淡说道,“我只是瞧着那边有朵花开的漂亮,想近处瞧个仔细而已。”


    玉纤凝说着抬起手,莹白如玉的指尖搓捻着一朵姜黄的小花,将之别在晏空玄耳侧。


    她说:“往后也要像现在这样,有火直接发,冲着该冲着的人,不要连累旁人。”


    看着她摇曳走远的背影,晏空玄抬手掐按眉心。


    又被她戏耍了。


    他抬手招人:“叫白淳风过来。”


    魔兵回:“白将军有事出门去了。”


    “去哪儿了?怎么不听他跟我报备?”


    “属下不知。”


    晏空玄更加烦躁:“叫他回来立刻滚过来见我。”


    “是。”


    入夜,玉纤凝趴在床头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


    晏空玄今日气在头上,不会来她的寝宫打扰她。


    就这么发呆半晌,她关上殿门回到床榻盘膝坐定,沉入识海。


    她的灵魄在深海中畅游,身上散发出来的金芒将漆黑的海域照的通明。


    灵魄手握凤羽剑,在四下搜寻。


    终于,瞧见躲在阴暗缝隙角落的一缕黑气。


    “出来吧,我们也是时候谈谈了。”


    第86章 第 86 章


    夜里, 白淳风终于回来,前往主殿面见晏空玄。


    暗沉的大殿内,烛火如同瞳瞳鬼眼跳跃, 随着白淳风行进的方向轻轻摇晃。


    晏空玄翘起长腿坐在主位, 一手撑着额头, 闭目假寐, 神态倦怠又乏味。


    听到脚步声近了, 原以为睡着的男人幽幽开口。


    “做什么去了。”


    即便晏空玄此刻闭着眼, 白淳风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面上恭敬虔诚冲着上位一礼。


    “回神主的话,去办了点私事。”


    晏空玄懒得问他私事是什么,直接切入正题:“有消息传来,齐云天带着清天城旧部,包括四方宗门残党正在前往南州仙岛,你可知晓?”


    “知晓……”


    后面话还未来得及说, 上位晏空玄掀起眼皮, 幽深的漆目乜着他:“既知晓,为何不报?”


    白淳风连忙撩袍跪地:“神主如今掌管神域,若南州仙岛来人,直接将人斩杀于剑下便是,普天之下,只需有一位神,无需有仙,不是吗?”


    “白淳风, ”晏空玄微微坐直身子, 修长的指骨搭在扶手上,居高临下觑着他,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替我做决定了?”


    “淳风不敢……”他跪地叩首,恨不能将脑袋磕进地里。


    上方威严肃郁的嗓音继续飘下:“以为那些魔兵唤你一声将军,便真以为自己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莫要忘了,你今日站在此处,只出了上不了台面的一剑而已。”


    晏空玄满面讥诮。


    白淳风深埋地面的脸瞬间发白,撑着地板的双手五指跟着蜷紧,肩头轻轻发颤。


    许久之后,他才回:“是……神主教训的是。”


    “滚,叫道成来。”


    “神主!”白淳风倏然抬头望着上方,“那些焚天渊的人对神主必有异心,万不可重用他们!只有我,只有我对神主是忠心的!”


    晏空玄重新慵懒地坐回椅内,眯眼微笑着看他:“我曾认为伐竹也是忠心的……”


    “我与他不同,神主信我!”


    “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只会偷袭的卑劣小人罢了,我今日心情不大爽利,趁我还好说话,滚。”


    白淳风面上血色又褪三分,唇瓣翕动要说什么,但对上那双冷漠的漆目,到喉头的话语顷刻被冻住,什么话都吐不出来。


    半晌,他重新跪地叩首,应“是”退下。


    不多时,殿外走入一位瘦高的男子,暗沉朱色长袍,似凝结许久的血,冲着上位欠身行礼。


    晏空玄望着他:“先前与你说了,莫要穿这个颜色的衣袍,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道成垂眸扫了眼身上衣袍,哂笑一声,身上魔气缠绕,将那暗朱的长袍染上浓黑。


    “神主交代的话莫不敢忘,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一时失察,还望神主勿怪。”


    晏空玄闭上眼眸:“你与龙吼即刻带两殿人马前往南州仙岛,务必将齐云天等人拦下,不得有误。”


    道成却并不着急领命,收了抱拳的手,眼底泛着狐疑:“神主可是怕仙族相助于齐云天等人?可这仙族避世不出,除却巫族现世之外……”


    晏空玄手指轻弹,一道魔气瞬间击穿道成肩胛。


    “你只需回‘是’,然后带人行动就好,其余的不要多嘴。”


    道成瞥了眼肩头空洞,没有出血的迹象,只有丝丝缕缕的魔气缠绕,如丝线般在修补伤处。


    他复又重新抬眼望向高处,抱拳应“是”,不疾不徐转身退下。


    晏空玄坐在上位看着他渐行渐远,眸色转幽。


    *


    玉纤凝盘膝坐在床榻,俄顷睁开双目,抬起左手瞥了眼腕间点翠金镯,又扭头望望窗外,竟是过了一夜。


    再扫视殿内,空气中没有熟悉的薄荷香。晏空玄果真未来。


    她顺势躺下,闭目小憩一会儿,待到日头晒至面庞,这才起身由着侍女伺候梳洗用膳,结束之后就在这迷宫样的殿宇中散步。


    很符合晏空玄的风格,四下皆是明艳的富丽堂皇,张扬无匹。


    路线布局记得差不多,玉纤凝准备返回时,瞥见走廊尽头暗处有扇殿门,被魔兵把守着。


    行了这一路,魔兵守着的殿门都是有人居住的,只是不知这儿住的是谁,毕竟晏空玄入主清天城,已经将人都清空了。


    心头好奇,玉纤凝提步迈了过去。


    魔兵不认识她,但还是如从前一样对她视而不见,她推开门往里走,魔兵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手按上门框,指尖传来滑腻的灰尘感,她缩回手搓捻了下指腹尘埃,娥眉敛起狐疑之色,复又覆上门框用力推开。


    才一动,门上便有簌簌粉尘掉落,玉纤凝抬手在鼻尖前挥了挥,等呛人的味道散去,方才提步入内。


    殿内还弥漫着原来主人身上独有的香气,混杂着脂粉香。


    陈设一如先前,鎏金梳妆台,粉幔床榻,还有几列高耸的博古架,摆着各式各样的话本,山川海志亦有。


    玉纤凝莫名觉得这宫殿与她先前的圣女殿有几分相似。


    传言清天城内有位望月女姬,与清天城城主琴瑟和鸣,诞下齐云天三兄弟,亦是……晏空玄的生母。


    城破之时,也不知晏空玄是否有见到她,左右他是决计不会提起的。


    玉纤凝很好奇,究竟这位女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利用亲生骨肉做到那种地步。


    她踱步入内,指尖抚过落满尘埃的梳妆台,一路行至博古架。


    各类话本,书页已被翻的泛黄陈旧,竟有三成是连玉纤凝都未曾看过的,手中捧了一本,挑了处空位坐下翻看起来。


    不知不觉,翻看过半数,她又翻一页,却发现纸张上的字迹陡然一变,从标准的蝇头小楷化为温柔却又利落的笔触。


    听闻焚天渊有位能主,我想去一趟。


    倒确实是巫族杀戮之心所化之地,杀气通天,那位渊主更是完美的杀戮机器,只可惜沉于美色,不堪上进,连手下道成与龙吼都不甚之。


    幸好,我有了这样一位杀戮机器的骨肉。


    ……


    那位渊主空有满身修为,却不肯冲破结界入主清天域,甚是无用,我知屠魔先屠心,通身修为不若给吾儿做养料。


    ……


    记性越来越差,好似在这孩子之前还诞下过一个孩子,叫什么来着?若是他日忆起再来记下。


    ……


    清天城的人找到我了,我时日无多,吾儿五岁,将之带回焚天渊,起初恐惧不愿,见我落泪,便纵身一跃而下。


    希望吾儿能不负所望。


    ……


    我虽天生圣体,但能带给他的修为增益越来越少,诞下三子,除却长子之外,其余修为皆不如意。


    ……


    又回到了从前日复一日的生活,话本都已倒背如流,没有新的了,甚是无趣,他怎么还没来?


    ……


    他来了,却很不中用,我甚是失望,还需再磨砺一番。


    ……


    他逃了,看逃跑的手段,比最初来时要长进不少。


    ……


    他竟又返回清天城,还带着个女子,是心上人吗?倒是随了那魔头的性子,亦是个沉迷美色的无用之人。


    不对,这同来的女子竟是那位……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点个烟火庆贺一下吧。


    ……


    这世界从前不随我所愿,往后,我必不让这世随天愿……


    再翻一页,温柔利落的笔记又变为齐整的蝇头小楷,这话本中间的故事被望月女姬自己的故事所填充,结尾却仍是话本的结尾。


    玉纤凝心头略微震动。


    烟火……


    她与晏空玄闯入清天城离开时,她回头时曾瞥见城楼之上,一位身着宽松白裙披着长发的女子在漫不经心的踱步点燃焰火。


    那位竟是望月女姬,怪不得晏空玄当日反应那般古怪。


    玉纤凝反复翻着女姬记录的那几页,总觉得这位女姬在计划着什么事。


    一时半刻想不出来,她索性将话本一并带走。


    *


    又磋磨过一日,回到寝宫时,天色已然昏暗。


    这殿宇深幽,日光只能寸进,玉纤凝行在暗淡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响。


    还未踏入殿门,却见本来守在左右两边的魔兵不见踪影,玉纤凝便知道,晏空玄来了。


    她瞥了眼怀中的话本,略作沉吟,提步入内。


    殿内沉香萦绕,混杂着男人身上独有的薄荷冷香,无论多少次嗅到都觉得十分凛冽,吸入肺腑中如同饮烈酒般,起初冰冷一线,很快又燃起火来。


    他躺在殿内那把长椅上,闭目假寐,两腿交叠。


    呼吸悠长,像是睡了,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好似锁着什么心事烦扰。


    玉纤凝悄悄靠近他,立在他身侧观摩他眉眼。


    他二人之间好久没有这么安静的相处过了,一见面他便冷嘲热讽,她也赌气回怼他。


    后面虽迁就了他几日,但没有像是今日这样仔细观摩过他眉眼。


    他眉眼不再透着和煦灿烂的光,阴沉沉的,仿佛压着片浓云,漆目睁开含着笑时,那阴翳之色却更浓。


    她知他受尽苦痛折磨,也不敢想若是她被人背叛又重创,又该是如何光景。


    今日对他升起的些许不满,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悄然探出手,指腹轻点他眼下沉青。


    才一动,便被人紧攥住手腕扼制。


    他犀利的眼风扫来,见是她,眉眼才略微柔和,捏着她手腕的力道跟着放松。


    “做什么?”他张口满是酒气,语气并不好,不待玉纤凝回答,又环顾四下,抬手掐按眉心,皱眉懊恼,“该死的魔兵,让他带路,竟把我带到这儿来。”


    他修为如今可谓第一人,哪儿能一点酒水就灌醉,还任由魔兵将他随意带着走到他处?


    玉纤凝也不拆穿他蹩脚的理由,转身作势往外走,眼底隐笑:“哦?原来是这样,我这就唤人将神主送回去。”


    “送回去?”男人酒气熏然地笑着,“圣女莫不是忘了,整个神域都是我的,此地亦是。”


    他从长椅上起身,无赖又霸道地踱到床前就这么躺下。


    “神主醉的走不动道儿了,那好生在这儿歇着,我去神主寝宫将就一夜。”


    她转身便走,一缕魔气适时探出禁锢住她腰身,将她强行拽到床榻边,晏空玄顺势伸手将她圈在怀中,她整个上身伏在他胸膛。


    力道很大,不准她挣扎。


    “我就是全靠情绪做事,所以今日合欢宗上下还有他才活了下来。”


    玉纤凝被他双臂箍着艰难抬眸看他,酒气喷拂在面上,他薄唇翕动。


    “往后亦是如此,无妨圣女对我什么心思,”他徐徐睁眼,漆目阖开冷光觑着她,“左右我要的,要定了。”


    “跟恐惧再争一次又有何妨?”


    “现在一切尽在掌控,争与不争不过多此一举。”


    “你……”


    玉纤凝还要再说什么,拥着她的男人忽而瞳眸一窄,腰身用力带着她往床榻内侧滚去。


    窗户应声碎裂,一道剑光朝着床榻方向直直刺来!


    第87章 第 87 章


    剑光隐在魔雾中如鬼影飘忽不定, 出现的猝不及防,直直朝着床榻袭来。


    晏空玄劲腰发力转瞬将玉纤凝护在身下,周身魔气澎湃而出, 那剑光再次出现的刹那, 魔气如蛇死死缠住剑尖。


    啪的一声, 剑尖断裂, 偷袭之人竟是丝毫不留恋当即飞身后撤消失的无影无踪。


    殿外守着的魔兵被晏空玄先前挥退, 等打斗结束, 远处的魔兵方才赶来。


    晏空玄扫了众魔一眼, 朝着地上狼藉使了个眼神,魔兵收拾完残局便悄然退离,守在门前。


    屋内烛火重燃,他不疾不徐起身行至桌前倒了杯茶水,仿佛刚才只是来了位故友。


    腰间蓦然覆上一只手,在他后背肩头摩挲检查, 忽而顿在他肩胛。


    玉纤凝感受着指腹传来的温热, 娥眉蹙起:“你受伤了。”


    “一点皮外伤。”晏空玄毫不在意,顺势坐在桌前,给玉纤凝倒了杯,“圣女鲜少经历这种事吧?不,应当说从未经历过,河北茶水压压惊。”


    玉纤凝不置可否。


    萧山对她别有用心,所以这些年在合欢宗,她被保护的很好。


    拂开他递来茶水的手, 不由分说开始解他的衣襟。


    晏空玄一手搭在桌上, 食指轻轻敲着,垂着漆目看着她, 从眉到眼,在眼眸处徘徊了许久,仔细观察着,不放过一丝一毫。


    拉下他肩头衣袍,玉纤凝手上动作下意识放缓。


    他肩胛处,指节大小的伤口,血色徐徐往外淌,已洇开一片,看着触目惊心。


    玉纤凝当即帮他擦洗血迹处理伤口。


    大片血色被擦拭干净,露出他偏白的肌肤,不过才是个肩胛,就布着横深纵斜的几道疤痕。


    跟原先这些疤痕相比,他方才受的确实只是皮外伤。


    只是原先他身上疤痕都用灵力法阵遮掩,现在竟任由它们出现。


    玉纤凝指尖轻轻描绘那些疤痕的轮廓,而后不着痕迹地漫吸口气,取出瓷瓶给他伤处上药包扎。


    做完一切绕到他面前,准备说什么,他却执着茶盏浅饮,漆目锁着她眉眼。


    “过去是血亲要杀我,而后是友人,再然后连魔都要致我于死地,圣女若是我,觉得还有一次次鼓起勇气相信别人的必要吗?”


    玉纤凝答不上来,只是上前一步将他凌乱的衣袍动作轻柔的重新整理好。


    她近在眼前,近到晏空玄可以轻易感受到她的体温,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熟悉的似花似叶的香气。


    他可以清晰看到她眼底的担忧,感受她指尖小心翼翼的碰触。


    死水般的心开始随着她指尖轻柔碰触开始荡起涟漪,就似最初遇见时那样。


    她并非竭尽所能、用尽身上所有一切物资的去救他,只是从指缝中透出一点善意,让他首次尝到了甜。


    人生头一回,他有些惶恐,不知如何对待,又如何去追逐,所以威胁、试探。


    现在,晏空玄感觉他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他蓦然伸手,紧实的手臂箍住她腰身,紧贴在他身上。他仰头望着她说:“与我结为道侣。”


    不是询问,他早已决意。


    话来的突然,玉纤凝有些发懵,片刻才吐出一个“我”字,他却眸光倏然暗下,跟着起身,话音中更多了分不容置喙。


    “不愿也无用,绑也将你绑去。”


    他手掌抚她面庞,动作轻柔,唇角逐渐荡开些微笑意。


    玉纤凝迎上他视线,抬手反覆上他手背,冲他盈盈一笑:“为何笃定我不愿?若是我愿呢?”


    他唇畔笑意微滞,眼底多了点星子亮光,从她掌心下抽出手,将她素手整个包裹,占据着绝对的主动、掌控感。


    “无妨,都无妨……”


    若是她想逃,那就抓回来,若是想与他人趁机结为道侣躲避他,那就抢回来,断了她姻缘,只与他一人纠缠。


    所以,都无妨。


    *


    “长风,不要停在这儿,快走!”


    幽深密林中,苏叶带着萧长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远处奔逃。


    萧长风伤了一只眼,四下光线昏暗,他看不清路,靛蓝的袍子破开横七竖八的口子,血液汩汩往外流,唇色苍白,气力到了极限。


    一脚踩上湿滑的石头,他身形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膝磕在尖利的石头上,又添一道血色。


    苏叶急忙抬头望了眼二人身后,神经紧绷许久,这会儿她已草木皆兵,甚至嗅不出来四周有无魔兵的气息。


    她飞快上前将萧长风扶住,看他膝上新伤,当即从怀中摸出伤药先帮他草草包扎。


    “不能停在这儿,魔兵兴许还会追上来,我扶着你继续往前走,来。”


    她身形纤细,抬起他胳膊绕过脖颈,咬紧牙关撑起他。


    提步欲走,余光瞥见一条被血气吸引而来的斑斓毒蛇。


    毒蛇吐信,兀地张开獠牙朝着萧长风脖颈咬来,她下意识将萧长风按向自己,紧跟着眉头一皱,另一只手挥剑将蛇头斩落。


    “怎么了?”萧长风左眼已盲,瞧不见旁侧景物,只嗅到腥臭血气,便问她。


    “没什么,杀了条草蛇,我们继续赶路吧。”


    她将萧长风大半身子重量压在肩头,扶着他徐徐前行。


    他能听到她呼吸逐渐沉重,开口道:“你伤势不重,不必管我,自行离去吧。”


    “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苏叶冷笑,“无关情爱,你是宗门少主,跟那些死去的弟子一样,我有义务护着你。”


    “苏叶……”


    “别说了,留着点力气赶路吧。”


    萧长风抿了抿唇,将身子重量从她身上挪起来些,强忍着身上伤痛继续往前走。


    不知行了多久,搀扶着他的人手上力气骤然一松,身形不受控制地倒向地面。


    萧长风眼疾手快捞住她一条手臂,没让她脑袋重重磕在地面。


    “苏叶、苏叶?”


    翻过她身子,这才发现她唇色乌紫,是中毒之象。


    回忆起她刚才说的草蛇,萧长风立刻撸起她衣袖,看到她臂弯两个清晰的血洞,不敢怠慢,从衣袍上扯下腰带将血洞上方一寸处紧紧扎住,而后握着她的佩剑,将血洞划开些,乌黑的血顷刻涌出。


    他二人伤的伤,中毒的中毒,天色也晚,赶路也走不远。


    萧长风环顾四下,用仅剩的灵力寻了处偏僻处,设下防护结界,查看苏叶臂弯伤处。


    血色已经开始转成正常的红,他从怀中摸出几只瓷瓶。


    那是玉纤凝临走时给他留下的。他怔怔看了片刻,拔开一只瓶塞,将粉末倒在她伤处。


    确实是上等的药,不多时苏叶伤口止了血,唇色逐渐转白,再过一会儿,又变为淡淡的橘。


    等她再次醒来时,萧长风左眼蒙上靛蓝的绸缎,只着里衣正坐在火堆前烤一只野味。


    以他二人的修为是可以辟谷的,但灵力消耗太多,再加上身上伤势不轻,仍旧是需要吃些东西补充体力。


    “长风……”她欲起身,却发现他的外袍在她身上,臂弯处也有些发紧,被毒蛇咬过的地方已经上好药包扎了个解释。


    她又说:“谢谢。”


    “你没必要救我,”他垂着眼,身前跳跃的火焰照不进他眼中,机械地将野味转了转,“我一事无成,形同废人,活着也无甚大用。”


    苏叶当即坐直身子倒竖娥眉:“究竟是你觉得自己无用,还是因为玉纤凝被他人所夺,你丧了心气?”


    萧长风沉默着一言不发。


    努力修习多年,只为一踏无情道修为突飞猛进带领合欢宗重返清天域,也为主导宗门让贾青黛滚,但最终却是合欢宗覆灭在他手中,贾青黛更是不知下落,轮不到他来裁决。


    至于玉纤凝……


    年少时对她暗生情愫,本以为可以割舍,亦或者割舍不下就与她再续前缘,但还是哪个都没做到,甚至被逼迫亲手斩断与她的红线,眼睁睁看着她与旁人远走。


    “我认识的萧长风不是这样,若是做不到,他就会加倍努力直至做到,而不是现在这样自怨自艾!”


    萧长风没有反应,只是时不时转动一下手中野味。


    “你到底怎么了?!”苏叶坐直起身,“你先前最不喜看到玉纤凝毫不反抗,听之任之的模样,怎么现在自己反倒变成这样?”


    “难道门下弟子就那么白白牺牲?难道你遭受过的羞辱就这么罢了?合欢宗曾救晏空玄性命,他如今恩将仇报,难道就让他余生逍遥快活?而且还是跟玉纤凝一起……”


    话说到最后一句,萧长风握着木棍的手倏然收紧,眼底亮起毫光。


    苏叶见状呵的笑了一声,突觉有些泄力。


    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正眼看她,只是提了玉纤凝名字他就有如此反应。


    从前她究竟是怎么生出误会,觉得他心里应当是有她一席之地的?


    罢了,打起精神就好。


    “先养好身子,我们先去救云卓。”她靠回墙壁,看了眼身上盖着的衣袍,想了想将之抛回给萧长风,“我还有灵力,不需要这个。”


    萧长风也没多说,见野味烤好,撕下一条腿,递到她面前,又瞥了眼被她抛在一旁的袍子:“我知你灵力还没恢复,不要逞强。”


    苏叶看着他,视线顺着他手臂落至野味上,又道了声谢。


    萧长风身上还有不少灵药,疗伤的、恢复灵力的,扔给苏叶一瓶,而后自己吃了几粒,坐在篝火旁开始打坐疗伤。


    晏空玄的修为增长十分迅猛,现在的他完全不是对手,他不能坐以待毙,需得想个办法。


    苏叶就安静的在旁边看着他,百无聊赖之际,她抿了抿发干的唇。


    “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第88章 第 88 章


    萧长风还未回答, 苏叶先是默了一会儿,而后开口道:“抱歉。”


    她也算是跟玉纤凝一块长大,现在接触不多, 但是年幼时也时而同她在一处。


    年幼时玉纤凝果敢、坚韧, 身上有股闪着光的不服输劲儿, 她也很清楚。


    方才问出那样的问题, 是她一时嫉妒心作祟, 也是她忘却了从前的玉纤凝。


    她现在八重锁灵咒重解, 逐渐出现从前的样子, 萧长风会再次为她心动是情理之中。


    萧长风神色还如方才,只说:“休息吧,身体要紧。”


    苏叶应声阖眼。


    火堆光芒逐渐熄灭,萧长风于黑暗中徐徐睁眼,下意识抚上被缎带蒙上的左眼。


    虽上过药,但现在还是火辣辣的痛, 似烧红的锥子在里面翻搅, 尖锐的痛感一直延伸到心尖。


    微弱的火光跳跃,点点火星随风在虚空飞舞,他于光芒处好似瞧见玉纤凝立在不远处,冷眼旁观他的狼狈。


    身下黑暗处延伸出红蓝交错的手,顺着他的衣摆爬上,凑在他耳畔窃窃私语。


    “从前你对她的处境视而不见,现在风水轮流转,换她来对你冷眼旁观了。”


    “你父亲对她生出那种龌龊心思, 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你猜她会怎么想你这萧家之人?”


    “晏空玄说得对,你除了投了个好胎之外一无是处, 修不成道,振兴不了合欢宗,也挽不回玉纤凝的心……”


    “有实力就能得到一切,就像晏空玄一样,他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应有尽有,靠的就是实力。”


    眼前红蓝光芒扭曲,时而又化为跳跃火焰,他如身处海上浮浮沉沉,呼吸不紊,双手紧紧扣着脑袋,企图掐死在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声音。


    “不、不能……”


    “有什么不能?还在维护你那可怜的少主脸面跟骄傲?”那鬼影问,“脸面跟骄傲能做什么用?少、宗、主?”


    仿佛带着蜜糖将他引诱至深渊的钩子,正中他的魂魄,他瞬间被扼制命脉,带入那深不见底的谷底。


    他宛若被施了定身术,维持着双手扣着脑袋的姿势顿了许久,好半晌,忽而放松双手,拾起地上火棍挑高火焰。


    橘色的火光照亮他眉眼,眼尾添了抹诡谲的红。神色很沉静,如毫无波澜的镜湖。


    他放下火棍,撩起眼看向熟睡中的苏叶。


    燃烧的枯枝发出噼啪声响,火焰跟着晃动,他起身,朝着苏叶踱去。


    *


    玉纤凝用过早膳,捧着那本望月女姬留下的话本翻看。


    还未瞧两页,殿门外便传来杂乱脚步声,一行魔兵抬着漆红镶金的箱子陆续而入,并不多言,放下就走。


    玉纤凝想问他们这是什么,但是无一人回她话,还是贴身伺候的侍女进来告诉她,是神主下的聘礼。


    她打开近在手边的箱子瞧了眼,金银玉饰、灵器宝物,甚至还有幼年的灵兽。


    以布遮掩着,玉纤凝手指勾开条缝,只能看到它如冰魄似的眼瞳。


    察觉有其他气息,那幼兽竟露出奶牙,冲她发出警告性的低吼。


    怪凶的。


    不知为何,玉纤凝想着年幼时的晏空玄,兴许就是这副模样。


    她将笼子打开,那幼兽迟疑一会儿,并不着急出来,身子缩在笼子里,就用黑漆漆的鼻子在门口使劲嗅闻。


    旁边侍女欠着身子朝里望了眼,惊呼声道:“圣女,是冰原狼。”


    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动了那头冰原狼幼崽,它倏然从笼中跳出,以进攻姿态对着那侍女,呲着米粒大的乳牙恐吓她。


    通体雪白泛着透蓝的毛发,蓬松的像只蒲公英,若非露出的利齿太小,当真有几分震慑。


    玉纤凝看着它,忽而又忆起晏空玄出现在墙头,半威胁半试探同她谈话时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


    侍女见那冰原狼瞬间被萌化了心,上手捉住揉它毛茸茸的脑袋,任由它乳牙发狠地啃咬她手腕,不疼,只有些痒痒的。


    “圣女,给这冰原狼起个名字吧?”


    玉纤凝望着小狼笑笑:“确实有个适合它的名字……”


    她提步上前将小狼抱在怀里,小狼松开侍女手腕的下一瞬就狠狠咬上她的手。


    玉纤凝也不躲,就这么任它咬着,然后让侍女去取些肉来。


    似咬够了,恐惧散去,小狼开始在她怀中挣扎,见挣扎不出,照旧冲着玉纤凝低吼咆哮。


    玉纤凝瞧见只笑,伸手要点它鼻尖,又被嗷呜一口咬住,玉纤凝指尖顺势扣它嗓子眼,它吐着舌头打了个干哕,玉纤凝顺势抽出指尖。


    “知道你害怕,但咬主人可不对,不过来日方长,慢慢学,你还有一个主人,也在慢慢学。”


    侍女取了肉回来,玉纤凝手捏着一片递到小狼面前,小狼瞥了一眼,嗅了嗅,从鼻腔发出一声哼,趴在地上别过脑袋,看也不看,一脸傲气戒备。


    侍女有些发愁:“冰原狼可是北地的王者,十分聪明多戒备,又有与生俱来的桀骜气……原先也有御兽的修者试图养来驯化,但那些冰原狼要么野性难驯,要么傲气难掩,最终都无法在修者手中存活,圣女,我们怎么办?”


    “没事,会有办法的。”玉纤凝说着,又揉揉小狼的脑袋,将它不吃的生肉撤了回去,“先让它自己待着熟悉一下环境吧,阿晏在哪儿?”


    侍女愣了一下后才说:“神主今日心情不大好,圣女还是莫要去寻了……”


    *


    主殿。


    晏空玄坐在上位,一手撑着眉骨觑着下方跪着的魔。


    数量很多,跪满了整个大殿,甚至殿外开阔的道上也都是密密麻麻的黑影。


    “昨夜有人刺杀于圣女寝宫中刺杀于我,柴丘殿主,你有什么眉目吗?”


    他微微坐直身子,从袖中摸出玉石骰子摩挲。


    柴丘跪在下方,闻言面色惊恐叩拜,义愤填膺道:“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入神域刺杀神主!请神主下令允我彻查神域上下,必捉拿那人将之碎尸万段!”


    晏空玄手中抛起骰子稳稳接住,上面是鲜红的六点。


    “柴丘。”


    “属下在。”


    “我从未说是神域之人为之,你怎么就要彻查神域上下呢?”


    晏空玄幽幽撩起眼觑着下方,薄唇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巫族杀戮之心化的身躯,应当再给你们添个脑子才对……”


    柴丘面色瞬变,眼底杀气腾起,还未动作,一缕魔气从高处突袭而下,穿透了他的心脏。


    魔躯霎时化为烟雾消散,有一缕极其浓黑,飘散在空中,茫然没有方向,忽而坚定地朝着殿门外飘去,在它动作的刹那,一缕魔气将之缠住,收到晏空玄手心。


    看着在掌心挣扎的魔气,晏空玄眉心亮起光,将魔气送了进去。


    “尔等皆在柴丘手下做事,对他行事有所知晓,却密而不报,皆该死。”


    他眉眼舒展,眼尾荡漾着杀戮的快意。


    魔气澎湃汹涌而出,风卷残云般将殿内上百号魔兵转瞬绞杀。


    丝丝缕缕的魔气在虚空游荡,准备朝着殿外飞掠时,晏空玄如法炮制,将之尽数掬起,送入眉心识海。


    他似醉酒般身子有些虚浮,抬手掐按了下眉心,起身朝殿外踱去,外面还跪着大片魔兵。


    从台阶缓步踱下,他身上缠绕着方才殿内厮杀后哀嚎的死气,魔兵虽无恐惧之心,此刻却身形紧绷,半点不敢动。


    “伊刃殿主,最近我听闻神域有百姓,尤其女子消失众多,你可有什么头绪吗?”


    他立在伊刃面前,拍了拍衣袖上缠绕的魔气与褶皱,望着他身后跪伏的大片魔兵。


    “没、没有……”方才柴丘如何湮灭的,伊刃看的一清二楚,他比寻常魔兵多些灵智,能尝到恐惧的味道。


    晏空玄弯腰伸手,修长的指捏住他下颌,蓦地掐紧:“伊刃殿主最近发福许多,吃凡人的吃食,这么补吗?”


    “神主,我、我承认……求您放了我,我会将功补过……”


    “你杀了那些百姓,谁来耕种?靠你这废物吗?”晏空玄掐着他下颌的手愈发用力,直至他骨骼错位咔咔作响,“我是要做那些道貌岸然修者的主,与那些百姓无干,现在你将他们牵扯进来,将功补过?怎么补?”


    他说着,似想起什么眉眼绽开笑意:“你的死,倒是可以安抚一下那些百姓。”


    “不、不……”


    魔气凝成绳索,捂住伊刃的嘴,将他浑身缠绕,狠狠陷入骨肉。


    晏空玄挥挥手,命令左右:“将他吊在城门示众,至于剩下的……”


    他漆目扫过伊刃的部下:“参与伊刃捕杀百姓者,死。”


    魔气如狂风瞬间笼罩场中,若巨兽之嘴开合,将魔兵顷刻吞噬了个干净。


    他又聚起残留的魔气,送入识海。


    “阿晏?”


    听得呼唤声,晏空玄款款回身。


    他眼底隐着杀意快感,似才猎杀结束,唇角还勾着血色的野兽。


    玉纤凝怔忪在原地,看着忽然有些陌生的他。


    “发生了什么?”她问。


    晏空玄垂下眼帘,再抬眼时,眼底杀气快意消散,神色恢复如常。


    “没什么,处理了点不听话的杂碎。”他岔开话头,“聘礼看了吗?还有没有其他喜欢的,我去搜罗来。”


    玉纤凝摇摇头:“足够了,只是我没什么嫁妆所配。”


    “我说了,其余的都无妨。”他只要她做道侣就足够了,“明日就行礼。”


    玉纤凝微愣:“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我不似从前那般有耐心了。”


    玉纤凝也能感觉到,其中缘由她也知晓。


    他朝她伸出手:“带你去个地方。”


    第89章 第 89 章


    晏空玄牵着她在虚空飞掠, 她腕间镯子被风吹着叮当作响,脚下山川绿水在急速后退。


    渐渐的,瞧不见地面此起彼伏的屋宅, 只余一片绿, 晏空玄拉着她缓缓降落。


    眼前是山谷, 左右高山环抱, 有流水从高处飞驰而下, 溅起朵朵白色水花。


    玉纤凝望着正前方, 从花红柳绿之处窥见一所屋宅。


    “这是……”


    “聘礼之一, ”他说,“记得先前你说过,想住在可以悠然放松享受的地方,觉得如何?”


    玉纤凝点头:“甚好。”


    他偏头看她:“那往后就住在这里。”


    “好,”玉纤凝牵着他往房屋方向走,“我想过去看看。”


    手上却传来一股力道将她顿住, 她回头看他, 那张俊美的面庞近日不怎么笑,显得有些冷漠孤傲。


    “往后有的是时间看。”


    *


    晏空玄说次日便举行仪式,果然一刻不曾耽搁。


    天还未亮,玉纤凝就被侍女唤醒开始梳妆穿衣。


    那头小狼被放在寝殿内,但玉纤凝整整一夜都没看到它一根狼毛,只夜里的时候,偶尔几次感觉鼻尖有毛茸茸的东西在嗅她。


    只在昏暗中出现的小家伙,跟晏空玄愈发像了。


    她神思飘散, 再次回笼时, 余光在镜中瞧见了小狼蹲坐在角落暗搓搓瞧着她。


    梳妆结束,玉纤凝挥退侍女, 踱到桌前拾起筷子,每样菜小吃几口,而后便放下筷子出了寝宫。


    她并不着急离去,停在门前阖开一条缝隙悄悄朝里窥。


    过了一会儿,安静的寝宫内悄无声息出现一只通体雪白的毛茸茸,跳上她方才坐过的椅子,将她方才吃过的饭菜一扫而空。


    玉纤凝勾了勾唇,将门轻手关上。


    “圣女,这边。”侍女早已等候,冲着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珊瑚赤珠流苏覆面,红扇半掩,玉纤凝抬起手,由那侍女扶着朝行礼之地而去。


    主殿前,张灯结彩,凡目光所过之处红绸遍挂。


    晏空玄身着红袍抬头望着天光,长身玉立,听闻脚步声悠然回头。


    玉纤凝还是头一次见他穿荷花袍以及黑袍之外色泽的衣袍,腰身劲瘦,身量颀长,脑后以红绸珊瑚冠高束,被风吹得丝丝缕缕斜飞。


    他微微一笑,唇红齿白,像是凡间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若他非望月女姬所出,只是个寻常的凡人男子,兴许会长成那样朝气蓬勃的少年郎。


    玉纤凝心下暗暗这么想着。


    他朝她伸出手,玉纤凝便松开侍女手持遮面扇朝他缓步踱去。


    只才踏出一步,手臂便被温热的大掌扶住。


    “一步就够了。”


    玉纤凝手中扇子略微下移,露出晶亮的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额前碎发今日也梳的齐整,露出一双远山眉,垂着眼正在往她手腕上系红绳。


    自是一圈又一圈,直至手中红绳长度不够,将他二人手腕紧紧贴合在一起,而后他慢条斯理地用剩下不过寸长的红绳,打了一个接一个死结。


    凌乱且扯不断。


    他顺势转动手腕,毫不费力地握住玉纤凝的手,五指从她指缝中生生挤开,与她十指相扣。


    “以血作阵,敬天礼地,要圣女吃些苦头了。”


    他凝着她,还不待玉纤凝回话,一道灵光自二人掌心亮起,玉纤凝只觉一痛,紧跟着温热似小蛇在掌心蜿蜒爬下,与晏空玄的血融汇在一起,不分你我,滴滴坠落。


    他就这么握着她的手,以二人之血在地上仔仔细细画下阵法。


    严丝合缝,没有丁点空隙,完美无缺的阵法。


    最后一滴血色闭合阵法,忽地血光大盛,隐入地底。


    灵光环绕二人相握血色淋漓的手,缓慢愈合着伤处。


    他握着她的手,凑到脸颊,那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血蹭到他俊美面庞上,病态又谲艳的俊美。


    “阵法用圣女的血浇灌最多,即便我死,也绝不会解开这阵法,我要圣女记得,若是负我,届时必阴差索命,魂入十八层地狱,我亦化为厉鬼,生生世世与你纠缠不休。”


    旁边有人唱喝一声“礼成”,晏空玄落下蹭着面庞的手,牵着她朝着寝殿缓步行去。


    左右侍从魔兵皆半跪分列两侧,场中静默无声。


    玉纤凝由他牵着朝前走,低声问他:“传闻人间还要测八字,求签问吉凶,你怎么一件也没做。”


    他款步朝前行,红袍似翻飞水浪,回道:“八字合与否,吉凶与否,今日这道侣之礼不成也得成。”


    先前他就说了,其他都无妨。


    “再者,”他从怀中摸出玉石骰子,“我不信什么神佛,测吉凶用它。”


    “那今日抛了几点?”


    “你猜?”他没有回答,将骰子收起。


    新人成礼,需绕神殿一圈才可回寝殿,意道路悠长,需二人携手同进,走完一生。


    *


    神殿恢弘,等晏空玄带着玉纤凝停在寝宫前时,外面天色已然昏暗。


    这一路她目不可视物,全靠他牵着。


    偶尔她能余光瞥见他脚下跨了火盆还有石块,她这边不知有无,但他确实让她这边走得十分稳当,如当初承诺时的那样。


    虽与他同修合欢多次,但这次停在寝宫门前时,玉纤凝心口莫名紧张,像是才与他初见,紧张又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他抬手,将门缓缓推开,一道蓬松的白团低吼一声便朝着他迎面扑来。


    晏空玄眼神微凛,不等那白团靠近,便用魔气将之掬在半空。


    小狼被擒,浑然不求饶,只拼命撕咬魔气剧烈挣扎。


    “快放下它!”玉纤凝听着响动落下红扇,见小狼被他束在虚空,急忙开口。


    晏空玄闻声照做,嘴里还不忘轻嗤一声嘲讽:“小畜.生倒是有几分胆色。”


    “像你。”


    红绳缠着无法挣脱,玉纤凝垂眸扫了眼手腕,索性直接拽着他朝前,单手将才落地满脸戒备瞪着晏空玄的小狼圈在怀中。


    “孔玄不怕,没事了,呼噜呼噜毛,惊不着……”


    晏空玄撩眼觑着她:“你叫它什么?”


    “孔玄啊?”玉纤凝笑嘻嘻看他,“恼什么?你又不叫这个名字。”


    许是出现了共同的敌人,孔玄并不排斥玉纤凝的抚摸维护,冲着近在咫尺的晏空玄又是一声低吼警告。


    晏空玄斜眼乜向那小家伙,玉纤凝忙又将孔玄往怀里护了护。


    一人一狼的战线飞速统一。


    “不准它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玉纤凝起身跟他叫板,“凭什么?”


    “凭这小畜.生是我猎来的。”


    “那又如何,已经送我就是我的了,我想叫它什么就叫它什么。”


    晏空玄越发觉得眼前女子伶牙俐齿,说不过她,便绕过她伸手去抓小狼。


    “你要做什么?”玉纤凝将小狼护在身后,小狼也十分配合的往她身后缩,主仆二人配合打的巧妙,晏空玄怎么也抓不住。


    “丢了这畜.生。”


    “送出手的要出尔反尔?既然如此,那我也要出尔反尔……”


    晏空玄这下停了手,定定凝着她,场中气氛瞬间紧绷降至冰点。


    他大步踱到床前,拆了发顶珊瑚冠,满头墨发披散,望着她:“你要出尔反尔什么?说来我听听。”


    这会儿他又勾唇笑了,笑得人毛骨悚然。


    玉纤凝顺势放下小狼让它躲起来,小狼倒是听话,眨眼不见了踪影。


    “你没有出尔反尔,我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你方才想的出尔反尔是什么,说。”他并不放过她,手腕灵光一闪,打成死结的红绳再次显现,她被绳子的力道带着飞扑到他怀中,鼻尖撞到他胸膛。


    “出尔反尔……”玉纤凝蹙起眉尖看他,“今夜不与你同房!”


    原来是这个。


    晏空玄眉眼舒展,周身散发的高压消解大半,手指拨开她面上珊瑚流苏,指尖描着她眉眼。


    红色很衬她,将她媚骨发挥到极致,腊梅映雪般艳丽照人。


    晏空玄眸光在她朱唇上游移,修长的指抬起她下颌,将她唇瓣送至面前,稍微垂首毫不费力地吻下。


    仍旧是一触即发,而后凝着她眉眼,抬手为她拆去满头冠钗。


    青丝垂落,滑至他掌心,如若冰丝绸缎般清凉,触感极好。


    他指尖摩挲着,凑了她一缕发丝在唇边细细浅吻。


    有柔软的手触及他胸膛,逐渐下滑至他腰带,将之悄无声息的抽开。


    衣袍顷刻朝左右两侧滑落,露出他紧实的腰腹,清晰的肌肉纹理折射着灯烛橘色的光泽。


    玉纤凝还欲进行下一步,头顶却飘下男人笑声。


    “头一夜还需我来牵引圣女,如今倒是自己主动来了……”


    玉纤凝面上微红,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两次新婚夜都是你,自然熟悉大胆。”


    她坐在他腿上,手臂按着他肩头,无需用多少力气,一个指尖就将他推倒在榻。


    烛火摇曳,他好似暂时收起了那些戾气,出现几分从前的影子。


    玉纤凝微微俯身,准备吻上他薄唇,吻才落,却见他倏然蹙眉,肌肉跟着虬起紧绷。


    床榻下,小狼咬着晏空玄一条腿狠狠报复,一击得逞,看晏空玄要起身,立刻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畜……”晏空玄想骂,却又想起小狼的名字,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旁边笑声颤颤,晏空玄倏然回头冷厉盯着玉纤凝看。


    后者浑然不惧,还满脸笑意:“这小狼,真是跟某些人一模一样,记仇,一定要报复回来……”


    晏空玄蓦然伸手将她拉至身下:“当它的主子,那就替它还。”


    一夜旖旎。


    玉纤凝再次醒来时,旁侧已没了晏空玄的身影。


    满是朱红绯色的纱幔也变了颜色。


    这儿不是寝宫。


    第90章 第 90 章


    “阿晏?”


    玉纤凝撑着身子坐起, 身上盖着的锦被也不是昨夜入睡的大红。


    呼唤没有得到回应,她翻身下榻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寻找晏空玄的踪影。


    这屋宅没有镶金嵌玉的奢华, 入目只是些檀木或青竹制成的家具, 她踱出里屋, 眼前忽地白光一闪, 她下意识张开手臂, 掌心多了毛茸茸的触感。


    “孔玄, 阿晏呢?”她揉着小狼脑袋, 念起小狼的名字两眼就不由得弯了弯。


    托晏空玄的福,他的威吓让小狼跟她统一战线,如今亲近的紧。


    小狼闻言冲着门外低吼,玉纤凝会意放下它朝门外踱去。


    撩开门帘,正好瞧见晏空玄穿着黑袍手中提着一头鹿从不远处走来。


    四下山清水秀,有几分熟悉感, 却是他带她看过的那处居所。


    玉纤凝迎上前问他:“要带我来这儿, 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这么突然?”


    晏空玄将鹿扔在地上,拍拍手上灰尘:“结果一样。”


    昨夜才道他有几分从前模样,现在看来那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


    如他所言,他要万事皆由他掌控就好。


    玉纤凝漫吸口气,提步靠近他,看他利落的处理鹿肉:“你不回去魔宫,就陪我呆在这儿没问题吗?”


    从焚天渊出来的魔兵, 一身杀戮之气, 她不敢想若是晏空玄不在的话,没了约束的魔兵会如何肆意妄为。


    “我设了阵法, 往来很快。”


    准备的这般齐全,看来是很久之前就开始筹谋了。


    不待玉纤凝多想,小狼从她身侧窜出,不由分说朝着分切好的鹿肉冲去,叼起一条腿掉头就跑。


    鹿肉很沉,压着它小身子跑不快,被晏空玄轻而易举提住。


    “得不到就抢?”他眉梢轻扬,“倒是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


    晏空玄提着小狼后脖颈,也不知小狼是害怕还是吃痛,爪子在空中胡乱扑腾,低吼咆哮,玉纤凝心疼上前将小狼接过抱在怀中。


    “这么大一头鹿,咱们二人又吃不完。”


    晏空玄轻哼一声:“我猎的,是我的。”


    玉纤凝知道他还小气,也不与他硬着来,就蹲在旁边看他切肉,时不时顺走一块丢给小狼吃。


    晏空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


    小狼吃饱喝足,又消失在视野中,不知躲在哪个偏僻角落睡觉。


    玉纤凝看晏空玄忙碌,想上前帮忙,对方眼带戏谑反问她:“你会?”


    不会……


    “那边有摇椅。”他朝着那边方向抬了下巴,便去忙活生火做饭。


    玉纤凝照他吩咐躺在摇椅上,吹着风看着蓝天白云,再看飞鸟振翅划过天空,最后视线又转向在灶台前忙活的晏空玄,忽然深刻的感觉到——他二人确实是夫妻了。


    这样的生活,也确实是她最初设想的,没想到实现的这么快。


    她又看风景,不多时又将视线转向晏空玄。


    角落处,小狼暗搓搓露出脑袋,保持狩猎姿态匍匐朝着晏空玄后方悄然靠近。


    等到可以发起进攻的距离忽然纵身而起,还未挨到晏空玄衣角就被一缕魔气卷起丢到远处。


    它也不气馁,盯着晏空玄背影似又记了一次仇,再次躲起来。


    玉纤凝看着这画面低声发笑,那头晏空玄声音不冷不热地传来:“还笑?你这主子管教不好它,可别怪我不客气。”


    “连一头幼兽都要计较,往后若是有了孩子可怎么办?”


    玉纤凝嗔怪地笑着,那头晏空玄却是手上动作猛然一滞,片刻之后扭头朝她看来,眼神晦暗不明,还有些滚烫。


    这会儿玉纤凝才察觉方才自己说了什么,面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假装看天看鸟看流水。


    好在他并未再追究,玉纤凝晒着太阳晒的筋骨酥软昏昏欲睡,不多时听得肉块煎的滋滋作响,又幽幽转醒。


    晏空玄搬来矮桌放在她面前,一应吃食也端上来,开始往她碗里夹肉放菜。


    玉纤凝口腹之欲很重,无论修为多深都是如此,是从前封体养成的习惯,戒不掉。


    夹着一块鹿肉送入口中,肥瘦适中,油香嫩弹,香料也洒的恰到好处,晏空玄还特意放了她爱吃的辛辣料,吃着有些上瘾。


    准备再夹一块,对面男人饮了口酒水望着她似笑非笑:“多吃些,身子好了才好生养。”


    玉纤凝被呛得连连咳嗽,抬头对上他眼,却见那双漆目中玩笑意味很浓,只是在逗她。


    “你不喜欢孩子吗?”


    晏空玄放下筷子,垂着眼睑回的很干脆:“嗯,不喜欢。”


    一时无言。


    待玉纤凝吃完,他起身收拾完饭桌擦干净手:“在家等我,我回去一趟,很快就回。”


    *


    神域主殿。


    道成龙吼二人早已等候多时,晏空玄从屏风后慢条斯理走上高位:“事情办的如何?”


    道成双手抱拳一礼:“齐云天手下之人尽数诛灭,齐云天重伤在逃,不过应该是没有去南州仙岛的气力了。”


    “重伤在逃?应该?”晏空玄坐在上位,两根手指点着眉骨,微笑着垂眼觑下方二人。


    龙吼补充道:“已派人在继续追踪,绝不会让他逃了。”


    晏空玄坐在上位,阴影笼罩全身,瞧不清他面上神情。


    道成环顾大殿四周,闭目嗅了嗅,睁眼道:“回来时见城门挂着位殿主,神主大开杀戒了吗?”


    “是,希望你二人殿下之人无需我动手处理。”


    “自然,”道成十分听话垂下脑袋,从袖中摸出一物双手奉上,“还未庆贺神主与圣女大婚,此为属下一点心意,望神主笑纳。”


    台上一缕魔气飘下,卷起他手中东西收回。


    晏空玄懒懒瞥了眼那木盒,转眼看他:“给圣女的?”


    “正是。”


    “你倒是有心了,”晏空玄说着,魔气发力,将木盒碾成粉碎。


    道成面色也不变,还是垂着首。当什么都没发生。


    “除却齐云天之外,让你们找的那个人,如何了?”


    *


    晏空玄走了,院落立马空落落起来。


    玉纤凝在屋内小憩一会儿,醒来看晏空玄还没回来,不免有些失意。


    她翻身下榻转出里间,脚步声在屋内回响,掀开门帘,刺目的日光照在面上,才觉胸口发暖。


    正对面高山上有瀑布飞溅,她唤了声小狼,准备带着它去对面看看。


    院落很大,她行至晏空玄回来的那条小路朝下望,蜿蜒曲折,其余路径被草木遮掩。


    小狼在她腿弯绕着圈,急匆匆地往前跑,却像是撞到什么摔了个屁股墩。


    玉纤凝只道它在耍宝,上前揉揉它的脑袋,起身也往小路下方走,才一动,就踢上一堵无形的墙。


    她再次尝试,还是一样的结果。


    双手抬起摸上虚空,掌心清晰的传来坚硬的阻滞感。


    这小院被人下了阵法禁制。


    至于下阵法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怪不得她要去看小院的时候不让她去,说以后有的是时间,怪不得半夜将她带来此处……


    玉纤凝立在原地,怔怔望着阵法另一头的路。


    近在咫尺,迈不出一步。


    与在合欢宗时没什么分别。


    小狼忽而守在她腿边,冲着阵法外低声咆哮。


    玉纤凝从恍惚中回神,见被草木掩盖的小路上出现一抹素白身影,瞧不真切,但能见其婀娜身姿,曼妙动人。


    她臂弯挂着一只花篮,边行路边蹲下采摘开得鲜艳的花,就这么一路走到玉纤凝面前。


    那是一张温婉又混着美艳的面庞,两种完全不符合的气质,在她身上混合的很好,化为柔媚,一颦一笑皆勾动人心。


    她看了玉纤凝 一会儿,从花篮中取出一支刚采摘的野菊递到她面前:“这个送你。”


    手抬至虚空,撞上那无形禁制,忽而电流涌动。


    那女子讶异抬眸打量着阵法,不以为然地将花又放回篮中:“看来这花与你无缘。”


    玉纤凝不回话,也不动作,隔着结界禁制观摩那女人的脸:“在清天城时,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女人面上露出些许惊喜:“一面之缘,没成想你竟记着。”


    她说:“我送你二人的烟花,好看吗?”


    “果然是你,望月女姬,”玉纤凝一手按上禁制,“阿晏当时年幼,你怎么忍心让他跳入焚天渊?又怎么忍心将他囚禁清天城为奴厮杀?为什么又看着他们兄弟几人自相残杀从不制止?!”


    她歇斯底里,对面望月女姬却似感觉不到丁点情绪,神色始终如一的柔媚。


    “你想出来吗?”她静静看着玉纤凝,扫过她手腕露出的点翠镯子,“有利可图被人囚禁了大半生,现在又有人以爱为名再次将你困在此地,你难道想一辈子都如此吗?”


    “自然不想。”


    “我可以帮你,你出来之后,我可以回答你想问的问题。”


    “无需你,我自有方法。”


    望月女姬笑了,笑容之间依稀可见晏空玄的影子,确认他们确实是母子。


    “什么方法?让他放你出来?你觉得可能吗?”


    玉纤凝还未回话,望月女姬却回头望了一眼,又转眼看她,“很快你就会明白,在圣女这个身份面前,所有男人都是一样,就算起初不一样,时间久了也会相同。”


    “我们还会再见的。”她微笑着朝远处走远,身影如烟,逐渐消失。


    远处传送阵法金光闪烁,晏空玄一袭黑袍转眼出现在玉纤凝面前。


    看着玉纤凝手按在虚空望着他,他面无表情,从禁制跨入,伸手去牵他。


    “解开镯子,解开禁制,”玉纤凝转过身迎上他视线,“不要做跟那些人相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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