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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晏空玄今日心情着实不错。


    并不是因为解决了萧山这么个令人作呕的东西, 而是他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开始行事了。


    原计划本不是这样。


    按照他最初的计划,利用玉纤凝养好伤,而后靠近结界寻机离开。


    至于合欢宗的其他人, 杀不杀都可, 毕竟这宗门的人实力不值一提, 对他往后出焚天域也造不成多大影响。


    晏空玄有时候很懒, 杀也可以不杀也可以的时候, 他一般懒得动手。


    就像吃饱了的掠食者, 面对眼前堂而皇之走过不足以塞牙缝的猎物, 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但现在计划有变,他要带走那个说对他有情、却又不想同他前去焚天渊的女子。


    他不想她厌恶他,想继续维持现在这样的和谐,所以顺着她、等着她,但她始终没有生出跟他离开的一丝念头。


    晏空玄是耐心极佳的猎手,今日也总算是将耐心耗尽了。


    他从正心院里出来, 像是最初入合欢宗那样, 披起热络和善的皮,跟经过的人打招呼。


    那些人都略微意外,沉浸在讨论今日晏空玄的微妙不同中,没有在意他前行的方向。


    晏空玄就这么在没有惊扰他人的情况下,停在了萧长风的院门前。


    他抬头看了眼高高的院墙,略微侧眼就能看到圣女院。


    只一墙之隔……


    他立在原地望着院落忽而开始沉思,要怎么把这院落毁了,又不被玉纤凝察觉?


    答案是无解。


    最终作罢。


    还是只杀人吧。


    做干净些。


    他顺手从地上掠了一支不起眼的花, 提步朝内走去。


    旁侧离珠出来倒水浇花, 恰好瞧见没入院门的那道颀长身影,疑惑地蹙了蹙眉。


    他怎么去少主屋里了?


    离珠记得他二人关系可没那么好, 他还撬了少主墙角……


    晏空玄手中把玩着花,脚步轻漫踱至阶前,一步步踏上,落地无声。


    他能清晰听到屋内传来的谈话声,先是个女子。


    “你没跟圣女同修,是吗?”


    一阵沉默后女声再次响起。


    “宗主方才来过,有些话叫我不要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该与你说一声,宗主要你与我同修合欢。”


    “绝不。”


    “为什么?你对我应当并非情谊全无不是吗……”否则为什么他的新婚夜听到有人传话说她寻他,他便前来?


    晏空玄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抬手挥开一道结界,保险起见,没有笼罩整个院落,只是将这屋子圈禁起来,以免惊扰到旁边。


    “情谊?”萧长风没有回话,晏空玄拨开竹帘入内接过话头,“他对你可没什么情谊。”


    情谊全在属于他的阿玉身上。


    “是你?你偷听别人讲话?”苏叶起身,低眉怒斥。


    晏空玄不理会她,仿佛压根没瞧见她,视线转向靠在床头面色虚弱的萧长风身上来回打量。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日这双深褐的瞳眸凝着他阿玉的面庞,有只手捏着他阿玉的衣角,具体是哪只手他忘了,不过无妨,待会儿两只手一并砍了就是。


    如同审视砧板鱼肉,琢磨在哪儿下刀的赤.裸眼神,毫不遮掩,噙笑的面庞透出几分寒意,似佛慈悲的面上流露出属于恶魔的邪气,看着分外违和,叫萧长风不悦地拧起眉头。


    “你来做什么?”他刚想唤观棋,又想起苏叶方才说的话,顿时明白观棋许是被她给支走了。


    晏空玄提步上前,修长的两指搓捻着手中那支花,笑容轻慢:“少主受伤,作为门下弟子自然要过来探望,喏,在少主门前摘了朵花,开得正艳。”


    他人至床边,略微前倾身子,将花放在萧长风床头,也不走,就斜倚在床头凝着萧长风:“少主伤的不轻啊……”


    “人都这样了,你还要与他修合欢?”他转眼又睨苏叶,笑了笑,“本该给你些时间与他修一修的,但我的时间不够了。”


    说这话并不是因为他对苏叶有什么好感,亦或者施舍,只是想在最后折磨一下萧长风。


    对他的阿玉有情,他就偏要萧长风跟其他女子同修。


    若是时间足够,他还要萧长风重现从前合欢宗的荒诞。


    对待厌恶的猎物,他总是有千百种折磨的方法,而且自己受伤多了,也深知刺在旁人哪儿最痛。


    “你……有病!”苏叶面上一红,怒色爬满眼底。


    萧长风也肃声道:“滚出去。”


    晏空玄浑然不在意二人怒气,面上笑意更加深邃,站直身子整理了下箭袖:“我会出去,但不是现在……”


    眼底一缕杀气透出,却兀地沉入深处,重新抬眼,他面上笑意恢复自然。


    “我前来探望少主,好歹给我一杯茶水喝再让我回去啊?”


    他离了床头,踱步到圆桌前坐下。


    门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嚓”碎裂声,紧跟着脚步声靠近,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唤。


    “阿风?”


    一只纤细玉手拨开竹帘,露出张绝艳却纯净的脸。


    话是唤着萧长风,视线却从踏入屋内时就望着晏空玄方向,深看一眼,随后才扫向旁侧苏叶。


    “苏叶也在,”她微笑着转向床榻上的萧长风,“有人照顾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萧长风张口想说什么,玉纤凝视线却转向坐在桌前的晏空玄:“宗主叫我传话与你,随我出来吧。”


    现在还有哪门子的宗主,连一缕魂儿都找不到了。


    晏空玄笑着应了声好,起身走到玉纤凝身侧,想勾她手指,玉纤凝却早有所觉般双手交叠在身前。


    他语气幽幽:“前来探望一番少主,一口茶水都不与我喝呢……”


    他身量比玉纤凝高出大半头,略微俯身凑近她,语气亲昵:“口渴的紧,圣女可赏我一杯解暑茶?”


    那话音夹杂着温热的薄荷气,近距离喷拂在玉纤凝耳侧,玉纤凝余光瞥了眼萧长风,跟晏空玄拉开几分距离:“……好。”


    她快步出门,浑然没有瞧见在她避开一瞬间晏空玄暗下的瞳眸。


    竹帘啪嗒摇晃声在耳侧,晏空玄慵懒地直起腰身,偏头扫了眼床榻上脸色难看的萧长风,提步跟在玉纤凝身后掀帘离去。


    屋内视线略微昏暗,外头明光大亮,晏空玄眯了眯眼,瞧见那一抹红裙飞起转过拐角,朝着圣女院方向而去。


    他顿了顿,提步跟上。


    圣女院有寒玉铺陈,甫一入内,冷气扑面而来,化却在外带回来的燥热暑气。


    玉纤凝倒了两杯茶水,一杯凑在唇边饮了口,腰身微紧,一双手从她胳膊两侧穿入,环住她的腰身,一手顺势攀上,覆上她的手,要她将茶盏送到他唇边,就着她方才饮过的位置喝了一口。


    等他喝完玉纤凝才说:“你为什么在阿风房里?”


    “听闻他受伤去瞧瞧啊,毕竟我现在也是合欢宗弟子。”


    他漫不经心,嗅闻她的发丝。


    玉纤凝从他双臂中挣脱转过身来,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探寻:“那为什么设下结界?”


    每个人的灵力不同,尤其玉纤凝与他同修过,更清楚他灵力的气息。


    那结界,绝对是他设下的。


    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脑海中有个想法,但是不愿胡思乱想,要他亲口、坦诚地告诉她。


    晏空玄漆目倒映着她此刻微肃的容颜,片刻后盈盈一笑:“想跟他说几句话,怕旁人听着。”


    “我这些年全活在旁人的欺骗当中,所以与你有约在先,对旁人使用心计诡诈,万不可用在我身上,我亦会对你如此,”玉纤凝望进他眼底,“当真……仅是如此?”


    晏空玄对上她的眼,默了片刻后回话回话:“仅是如此。”


    玉纤凝长松口气,这才回抱着他劲瘦的腰身,侧耳听着他心跳,沉稳有力:“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晏空玄抬手抚着她如缎发丝,指腹扫过那枚妖丹簪子,眼底泛着嗤笑,“怕我杀了他?”


    怀中人没回话,只是拥着他腰身的手臂不自觉紧了紧。


    他心下暗笑。


    确实怕,好像还怕得紧。


    那就更留不得了……


    心里杀气横溢,晏空玄俊美的面上却仍旧噙笑,抚弄她发丝,而后垂首吻上她发丝,眉眼,最后的朱唇。


    修长的指漫不经心挑开她衣襟,吻一路顺着她脖颈下滑,似蝴蝶振翅飞过清浅,却在落在她心口时狠狠咬下。


    听得她惊呼,那咬又化为亲吻,安抚她的痛处。


    他呼吸越来越灼热,青天白日,萧长风还在隔壁院落,玉纤凝怕他收不住开始推拒他。


    “等等,我有正事问你。”


    刚想问他要不要过几日同她离开,门外传来叩门声。


    是离珠唤她用膳。


    缠绵中断,玉纤凝唤着他一同用膳,晏空玄有些烦闷地抬手扶了把额前碎发。


    见她与离珠在外说笑,他转眼瞥向她的妆奁,踱步过去,拉开了上回被阻止碰的抽屉。


    靛蓝的软缎,上面绣着飞鹤纹路,暗纹中依稀可见是个风字。


    他指尖抚过那缎面,柔软至极,是极好的灵蚕丝制成。


    呵的笑了声,他将抽屉不着痕迹关上。


    从门内出来,他面色如常,瞧不出丁点痕迹,但玉纤凝莫名感受到一股沉闷,抬头望了眼天,心道兴许是这绯域的原因。


    半晌,不知晏空玄想到了什么,眼底逐渐有了神采,甚至轻笑出声。


    玉纤凝问他想到什么事这么开心,他什么都没说,给玉纤凝夹了个菜,问她如果离开合欢宗,住在别处的话,院子想要什么样的。


    玉纤凝:“殿宇可,茅屋亦可,只要有花有草,有猫有狗,可以慢下来仔细享受生活,什么都行。”


    晏空玄笑笑。


    猫狗都想到了,独独没他。


    *


    入夜,离珠叩门得了玉纤凝应声之后推门而入。


    手中捧着赤色的长裙上前,对着玉纤凝说道:“新衣做好了,圣女试试吧。”


    “给自己做了吗?”玉纤凝起身迎上,将长裙抖开。


    料子颜色乍一看与她身上的相差无几,但对着光时,这衣裳比血更艳,而她身上的则是有些发暗。


    “还没……”


    “那些料子看上哪个,就挑哪个做身新衣,不必拘谨。”


    玉纤凝褪下身上衣裙,离珠侍她将新衣穿上,收紧腰带。


    她原先的长裙虽薄透,肌肤都若隐若现其中,没有露出半分,但这长裙裁剪很是大胆,不仅露出精致的锁骨,还有长臂,莹白流畅的线条,美玉般隐藏在红裙薄纱之中。


    裙摆参差不齐,似倒悬的丁香花,走动之间,能看见若隐若现的一截白皙小腿。


    离珠扭头看了外面天色,踱步行至桌前,将夜明珠扶正,又打开兽耳鼎炉,往里添了一块香。


    香烟袅袅腾起,随着她转身带起的风被吹散在虚空。


    玉纤凝行至镜前转身左右观摩,问离珠感觉如何。


    “好看的……”离珠望了一眼镜中她媚骨之相,这衣裙无疑是将她媚骨彻底展现,不再遮掩,如同匕首出鞘张扬的美艳。


    美得……不像她。


    “圣女穿什么都好看。”


    玉纤凝笑笑,垂眸看着裙摆转动起的弧度。


    好看归好看,但她并不喜欢这样的风格,太过张扬。


    抬眼重新看向镜中,手按在腰带处准备脱下,与镜中的她四目相对时,黑瞳光芒却倏然黯淡,只一眨眼的功夫,重新亮起光泽。


    她勾唇笑了。


    不像平日那样温和,充满魅惑、危险,似开的正艳引人靠近的花妖。


    她欣赏着镜中的身形相貌,略微转眼,跟镜中的离珠四目相对,后者宛若被匕首刺中,身子一抖下意识跪地俯首。


    “那个玄阳之体还算有些用处,不过能带给我的增益越来越少了,修为许久未跨阶……”话音颇有几分不满,“阿风也是玄阳之体,还未曾有女修用过,不知他那体质如何,能给我反哺多少?有机会还是要试试的。”


    屋内光芒闪烁,她婀娜的身形映在窗上,浑然不知门外一双漆目锁着她,将她檀口吐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绯月下,男人勾唇笑了,笑得灿烂,露出森白的齿,像最初那样。


    第72章 第 72 章


    镜中如花娇颜忽而皱起眉尖, 眼神混沌交替间,朱唇不悦地啧了一声:“你还是跟从前一样麻烦……”


    离珠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抬头看,见玉纤凝身形晃荡不稳, 急忙起身将人扶住, 轻唤一声“圣女”, 扶着她坐到床前。


    玉纤凝两眼重聚明光, 抬手扶了扶额, 只觉刚刚头晕了一下, 现在还有些昏昏沉沉。


    瞟了眼窗外天色, 让离珠伺候着将衣裙褪了便歇息,否则待会儿等晏空玄来了她又没法休息。


    再睁眼已是天明,昨夜晏空玄没来。


    玉纤凝不觉惊奇,倒是蹙起眉头。


    他原先也有几次没来,但皆因有事发生,这次不知出了何事。


    勾连了他的灵力, 她坐起身传了道密音问他, 旋即便靠在床头灯他回音。


    先前白日里不方便与他见面,因他太过胆大包天,便用传音跟他联络,还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这样回信缓慢。


    就在玉纤凝想下榻直接寻他时,眼前虚空亮起一道微光,从中传出他的声音——昨夜有事,圣女想了?


    音调散漫,似夹带着几分疏离, 玉纤凝心头才生出点古怪, 就被他后半句不正经给击溃。


    应当没出什么事,他还是老样子。


    玉纤凝松下心来, 耳畔那声音仿佛又回荡一遍,面上不禁染上点点淡粉,回音时尽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没有,只是问问你。


    这次回音比方才快了许多,很简短的两个字——等我。


    玉纤凝想回一句不必来,但也知晓他的脾性,大抵不听,索性放弃,起身稍作梳洗,而后将妆奁抽屉拉开,取出里面的靛蓝发带,以灵力引线,将剩下没完成的部分眨眼绣完,随后放入抽屉内。


    索性坐在梳妆台前,素手翻起,掌心亮起道璀璨的灵力光芒,光芒逐渐暗淡,她掌心上方虚浮着两只交叠的玉镯。


    他赠她飞陀螺,予她发簪,而她还从未送过他什么,那些时日在藏书阁翻找书来看,也寻了些炼器之法,这两支玉镯便是她初次所做,没什么特别的功能,只是可以感应到对方的位置,感应到对方生死。


    她想问问晏空玄愿不愿意跟她走,若是不愿,这玉镯就赠给他,二人可以随时知晓对方在何处,想见面时就寻来见面。


    若是愿意跟她走更好,她知道他要报复那些人,但能放下仇恨执念跟她闲云野鹤潇洒过一生也自在些。


    兴许也是八重锁灵咒这些年对她的影响,她不是很在乎什么朝夕相伴,不想当根绳子拴住谁,也不想谁化为囚笼圈住她。


    各自忙完各自的事情,然后见面互相依偎,讲讲这段时间的经历,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有一部分重叠就好。


    *


    男弟子院内。


    晏空玄靠在床头,长腿交叠,手中上下抛玩着骰子,上半身隐于阴影之中,瞧不真切神情,只能看到他大致的轮廓,如雾中雕琢的美玉。


    伐竹在旁边光着膀子玩针线,将他那些保平安的符挨着绣进衣服里衬,照他的话来说,这平安符分散着不小心弄丢不吉利,绣成平安衣穿在身上,效用大大增强,如若佛祖金光护体,小命绝不会有差池。


    但他针线活儿实在太差,那些个符被绣得歪七扭八,好在穿在里面,没人瞧见。


    忽而听闻旁边没了传音动静,他抬头朝晏空玄瞥了眼。


    这一瞥,心头蓦然一震,穿针的手冷不防刺破食指,痛的他暗嘶一声。


    他吸了吸指尖冒出的血珠,回头仔细观摩起晏空玄神情。


    似笑非笑玩味儿的神情,他曾经见过这样的神色,但忘记在什么时候。


    躺着的男人却忽然起身,指尖搓捻着玉石骰子凌空飞起,再稳稳抓在掌心,摊开一看。


    鲜红的一点。


    远山眉轻扬,没有半点不悦,反而荡开愈发灿烂的笑。


    他运道极好,逢赌必赢,鲜少有不好的时候。


    上回扔出一点,还是他决意去夺洗髓玉的时候。


    这回……


    他要夺人。


    运道好不好,都要做。


    代价足够大,过程才够刻骨铭心。


    “通知风廷,今日行动。”


    轻飘飘几个字,像是在跟伐竹说晚上吃什么。


    伐竹下意识“哦”了一声,看了眼还剩下几个没有缝上去的平安符,想说等我缝完就去,捏起衣角的刹那,浑身宛若电击。


    “什么?!”


    晏空玄却已走远了。


    “这背时的……”


    伐竹小声低咒,披上衣服将剩下的平安符往怀里一揣,从床上翻下,边走边单脚跳着穿鞋。


    望了眼外头赤红日头,他又啧了一声。


    结界本就巡逻森严,眼下要他青天白日靠近作鬼,跟让他直接跳河有什么区别?


    他抓了抓脑袋,步伐慢了下来,朝着边境结界线行去。


    *


    晏空玄一路往圣女院的方向行去,堂而皇之,浑然不避讳旁人视线。


    经过萧长风休养的院落,他稍作停顿,手中甩出一缕灵力丝线,跟旁侧圣女院墙壁相连。


    而后勾唇一笑,继续朝圣女院行去。


    那桃灼的花瓣被风吹着迎面而来,落在他额前碎发还有肩头。


    男子笑意盈盈,伸手接了一片在掌心,而后修长冷白的手指将之搓捻成泥,随手抛却。


    提步入内,一眼正放下一本书册的玉纤凝。


    “来了,”玉纤凝起身相迎,给他倒解暑茶。


    “不喝这个,”他伸手在虚空取物,玉色莹润的酒壶凭空出现在手中,“今日来点新鲜的,如何?”


    玉纤凝还从未饮过酒,见他拿出酒水来不免娥眉轻皱,看他兴在头上,还是点点头:“好。”


    晏空玄复又笑开,又虚空取出两只酒盏,满上酒水,一杯也不推到玉纤凝面前,手执着递到她面前,要她与他挽臂而饮,似凡间那类交杯酒。


    昨日那般揣测他,玉纤凝心中到底有些惭愧,今日很依着他,接过酒盏,与他手臂相挽,送入朱唇。


    酒水入口冰凉,滑过喉落入肺腑。


    起初有点异样的香气,但转瞬又烧起火来,呛得玉纤凝连连咳嗽,面颊染粉。


    一杯入口,她摆手再不肯喝,晏空玄笑笑放下酒杯:“好,一杯也足够了……”


    “这是什么酒?”


    玉纤凝坐着缓了一会儿,不觉肺腑火烧感减弱,熊熊烈火转而变成温吞的火苗,火种顺着五脏六腑朝四肢百骸扩散,烧得她筋骨酥软,要融化出一滴又一滴,神思也跟着在溃散。


    晏空玄漆目盈笑,那双眼瞧着比往日深邃,朝她伸出手:“让人尽兴的酒,过来。”


    玉纤凝起身朝他踱去,每走一步,好似踏在云朵上,双腿绵软无力,行至他跟前已然无力,幸而他结实有力的臂膀托住她,将她抱在腿上。


    “我有东西给你,”她说话唇齿有些不清,黏黏腻腻,面上挂着微醺娇憨的笑,翻起掌心将玉镯亮出。


    灵光溢彩,里头玉镯逐渐显出。


    很简单的样式,白玉质地的镯子,上面有金线掐丝纹路。


    她初学炼器,想弄复杂些的结果都炸掉了。


    术业有专攻,她不是炼器的料。


    晏空玄看着她掌心两只镯子,伸手拈起一只:“玉镯?”


    “嗯,我第一次炼的,戴上之后,注入灵力我二人便可互相感应位置……”


    她说着,将其中一只戴在他手上。


    晏空玄只瞄了一眼便没有理会。


    兴许是第一次炼制,但是谁又能知道真假呢?


    即便是第一次炼制,那还有其他很多第一次,并不属于他的第一次。


    随便玉纤凝在他腕间折腾,他手指已悄无声息撩起她裙摆,指尖跟着没入。


    “你……”


    玉纤凝才吐出一个字,紧跟着呼吸一滞,酒精催发之下轻而易举软在他怀中。


    意识还有几分清明,她一手攥着他衣襟,口吐热息:“不、不要……”


    萧长风还在隔壁养伤,她最起码不能在他虚弱的时候,让他知道这些。


    但……晏空玄要。


    甚至没有任何前奏,他凛身而起,将她打横抱着大步跨向床头。


    掌心灵力光芒忽闪,她身上衣裙瞬间裂成红色蝴蝶纷飞落地。


    她惊呼一声,又兀自咬唇将声音尽可能吞下。


    男人似乎笑了一声,而后俯身下来亲吻她耳垂。


    并不怎么温柔,但用尽各种技巧,要她无法抑制的轻哼,他也跟着放纵的喘息,眼底却是一片精明薄光。


    纱幔摇晃,时快时慢,墙壁那头一缕灵力丝线晶莹,将这声音一分不差的都传递到墙那头。


    *


    “少主,该喝药了。”观棋拨开竹帘踱步走入,看着在床榻上闭目打坐调息的萧长风,又张了张唇,终还是叹息一声又退了出去。


    眼前是白茫茫一片的灵海小世界。


    萧长风持剑立在其中,垂眸睨着眼前最后一簇尘世丝。


    细如发丝的一缕,透明晶莹,散发着迷蒙胧月之色。


    才及他膝盖高度,却生的笔直,似倔强的与他对垒。


    萧长风握剑起手,那莹莹光辉转而幻化为玉纤凝赤身巴在浴桶边缘的背影,忽而又化为她穿红衣坐在桃花树下慵懒模样,乌发鬓边钗着那支凤梧叶簪。


    剑悬在虚空,仿佛被无形丝线固定住手,无法下移半分,那萤光又是一闪,化为玉纤凝年幼时的模样。


    肉圆的一张小脸,两眼润了水光,微红眼眶望着他:“这回……还是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萧长风呼吸一滞,只觉那声柔软地询问似沾了火的鞭子狠狠抽在他面上,不待他回话,忽然听见空气中传来一道女子嘤咛。


    万般娇媚婉转,一声接一声,混杂着男子低沉又兴奋的喘息,尖锐的针似的穿过他耳孔,敲震他心脏。


    识海猛然一震,萧长风自床榻蓦然睁眼。


    声音就在耳侧,不是幻觉,不是臆想,甚至能听到床榻吱呀晃动声,从墙壁的那头传来。


    运转调息的灵力骤然跟随呼吸凌乱,在经络中横冲直撞,似要直接从他血脉中冲刺破体而出。


    眼前景物开始扭曲颠倒,那些动情的嘤咛还在耳畔如何都挥之不去。


    红蓝相间的鬼影再次出现,这次能瞧见它狞笑的五官。


    它痴缠上来,长尾一圈一圈绕着他。


    “又没斩断,还是没能斩断……萧长风,拿也拿不起,放也放不下……你究竟能做成什么事?”


    “口口声声念了这么多年报仇,可那贾青黛不就在宗门?你手里分明有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能下手呢?”


    “究竟是因为没有证据证明,她是害死你母亲的直接凶手,还是……根本就是你无能呢?”


    “听到这声音了吗?圣女媚骨当真名不虚传……动人噬骨,而这声音本该是属于你与她的……”


    “复仇无处可复,自囚为牢多年,舍下了最珍贵的人,萧长风,懊悔吗?有不甘吗?需要……我的帮助吗?”


    声声娇吟酥魂入骨,却似刺入他七寸的致命一剑,他口中呕出鲜血,放在膝上的双手攥紧衣袍,指骨青筋蔓延。


    鬼影兀地将他绞紧,似缠裹再无挣扎之力猎物的蟒,将他一寸寸卷入无尽深渊。


    仿佛过了一瞬,又好似过了很久。


    床榻上的男子呼吸声重新起伏,攥在膝上的长指略微松开,翻身下榻。


    长身薄削,周身沁雪,一步一步朝门外踱去。


    *


    酒水的作用在削弱,玉纤凝逐渐清醒过来,但四肢还软绵绵的,有些不听使唤。


    晏空玄尽兴一场,额上沁着点点汗丝,见她睁眼,俯身靠近她,亲吻她的脸、唇,锁骨。


    玉纤凝张了张唇想说话,却听到外面离珠一声惊呼:“少主?!见过少主!”


    还有段距离,但修道之人五感过人,她听得一清二楚。


    恍若一盆掺了冰渣的冷水兜头浇下,四肢百骸蓦然涌出些气力,将身上晏空玄推起,在床上凌乱中寻找他的衣袍塞给他。


    “今日先到这里……”


    晏空玄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他只当浑然不知,也不接她塞来的衣袍,脑后长发垂在肩侧,水鬼似的缠着她,还在吻她敏感的耳垂。


    “不、再来一次……”


    “不行!”


    玉纤凝义正言辞地拒绝,情急之下语调也跟着拔高几分。


    晏空玄吻她的动作倏然一滞,黑眸眯起一条缝,似笑非笑地凝着她。


    “圣女不是心悦我吗?你二人也有约私下各不相干,让他撞见又有何妨?”


    那酒导致玉纤凝脑袋还有些晕乎混沌,晏空玄的话她听在耳里,却没有精力思考回答。


    晏空玄见她如此,呵的笑了声:“究竟是有约在先,还是用完了我,要踹了我?”


    “不是……”


    脚步声越近,玉纤凝来不及跟他解释,将衣袍塞入他怀中,两指亮起灵光,掐起一道法诀强行将他送走。


    继而又是一道净身诀,一道休整诀,将自身与屋内杂乱一扫干净。


    脚步声停在阶前不动了。


    玉纤凝趁这时间对镜理了理发丝,转而打开门。


    面前,萧长风恰好抬起的手落下,视线落在她面上一扫而过,紧跟着越过她朝屋内看去。


    “阿风,你怎么来了?”她调整了下呼吸方才开口。


    想起方才清晰传入耳中的声音,萧长风提步越过她,什么都没说,目光在四下扫量。


    屋内打扫的很干净,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情.欲的味道。


    味道很浓,关着窗没有冲淡半分,让人可以清晰想象方才此地发生了何等的疯狂。


    萧长风顿住脚步立在原地。


    玉纤凝只能看到他瘦颀的背影,瞧不见他神情。


    只见下一瞬他周身溢出丝丝缕缕清晰可见的寒霜白雾,霜花从他脚下朝着四方迅速蔓延。


    她这屋中眨眼成了一座冰窟。


    第73章 第 73 章


    萧长风在屋内站了片刻, 一句话没说,扭身走了。


    满屋冰霜,寒气似白蛇吐信, 玉纤凝混沌的脑袋清醒不少。


    扫了屋内一眼, 又扭转过身顺着门框望着萧长风扬长离去的背影。


    不是没想过暴露的那一天, 毕竟纸包不住火, 只是不想在那样尴尬的情形下暴露, 最大程度维护他身份的体面。


    等到某日时机合适, 面对面的, 她坦诚告知。


    虽然没想过萧长风会祝福,但她更没想到,萧长风竟会生气。


    气什么?


    各不相干是最初的共识。


    更何况,她不是他心仪之人。


    玉纤凝素手一挥,屋内寒气消散,化为点点水滴, 转瞬又被热气蒸发。


    她坐在桌前, 抬手按了按眉心。


    那酒烈的很,她现在还觉脑袋昏沉微痛。


    稍微缓口气,她抬手点向虚空,传音与晏空玄,想跟他解释,但又觉隔着传音解释不清楚,索性挥散灵力,想等他夜里来了再仔细与他说。


    还想问问, 他愿不愿意同她离开。


    离珠前来看她情况, 玉纤凝说声没事便挥手叫她退下了。


    离珠也没坚持,在院落内洒扫一阵便听不到动静, 不知去了何处,玉纤凝也不想探究。


    *


    萧长风一路似游魂在宗门内漫无目的地走着,周身寒气四溢,有弟子上前同他打招呼,但见他如此,立刻惊得后退三米开外。


    脑海中嗡嗡作响,一会儿是那心魔嘲讽讥诮笑他无能,一会儿是玉纤凝动情时的嘤咛,混杂着其他男人的喘.息。


    两把利剑似的,将他生生从中间劈开,一分为二。


    眼前的竹林小路好似也被劈开了,一半凝结冰霜寒雾四溢,一半似岩浆熬煮,热气沸腾。


    他行在其上,身心已疲,如木偶般没有丝毫感觉。


    不知不觉,他人停在男弟子院门前。


    抬头瞥了眼门匾,耳畔能听到那些男修嬉戏打闹的声音,好似近在身前,但又仿佛从千里之外传来,缥缈似云。


    “聒噪……”


    他口中吐出两个字。这会儿似才感觉绯域的日头毒辣,晒得他肺腑要灼烧起来,浑身止不住的燥感。


    “天色也令人厌恶。”他自言自语地喃喃。


    提步跨过门槛,踩落地面,脚下步步生冰,霜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嬉闹的弟子瞧见他来,正要抬手招呼,却忽觉脚底一寒,仿佛被九幽爬出的恶鬼巴住脚踝,顺着腿迅速攀上,将他整个人迅速冻成一座冰雕。


    有距离远的弟子见状面色倏变,掉头便跑,萧长风见状却隔着虚空伸手,灵力扼住他脖颈。


    “见着我为何要跑?我只问一句,孔玄在哪儿?”


    “少主!”


    萧长风胳膊一紧,被一只大掌扣上。


    稍微偏头,对上云卓满是焦急惊惧的眼:“不好了……”


    萧长风松了手,云卓顺势将周遭寒气驱散,凑上前一步与他低语。


    听完云卓的话,萧长风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好半晌轻呵出声。


    “少主……”


    云卓觉得他今日情况委实不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这个节骨眼不好再问添他烦恼,只问他:“现在该如何?”


    “去见见那位一直事不关己的贵客吧……”


    客厢房门前,长眠见二人前来,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笑言:“我家公子等候多时了。”


    *


    今夜比往常还要闷热,像是干燥且密不透风的笼布将整个绯域笼罩在其中。


    玉纤凝有灵力护体,还是被这空气闷得难受,便坐在窗口吹着风,经过屋内寒玉会稍微凉快些。


    屋外人影一晃,她微微坐直身子,唤道:“珠儿?大半日不见你,去哪儿了?”


    离珠站在距离她三米开外,夜色笼罩着她身子,只有个朦胧的身形:“跟女修们出去玩了玩……”


    玉纤凝也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嗯”了声,问她要不要进来解解暑,离珠拒绝了,说要回屋先洗洗,玉纤凝也没有多说什么,由着她去,继续坐在窗口等着晏空玄前来。


    差不多到晏空玄要来的时辰了,可四下全无动静。


    玉纤凝知道他是个记仇的,生气就不来,琢磨了下,还是传音与他。


    ——我在圣女院等你。


    没有回音。


    不知过了许久,空气中吹来的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薄荷香。


    玉纤凝倏然起身要出门去看,却听闻一声铃铛脆响。


    清脆一声,尾音却仿佛在脑海中生了根,不断重复,声音越来越低,好似无形的手将她拉入迷蒙深处。


    她晕了过去,一只大掌适时将她腰身扶住。


    修长的指尖亮起,传音从光芒中溢出。


    ——我在圣女院等你。


    五指收拢,将指尖那点灵光掐碎。


    漆目垂眸扫一眼怀中昏过去的女子,口中冷声喃喃。


    “无妨你等不等我,我想要的,自然会来。”


    手臂略微用力,便将玉纤凝打横抱起,一脚踹开大门便要踏出。


    “圣女……”离珠从旁侧房内踏出,见此一幕立即上前抓住晏空玄,“放下圣女,你要将圣女带去何处?!”


    “滚。”


    晏空玄视线扫过她紧攥着的手腕,身上灵力一震,离珠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门框,喉头顿时气血翻腾。


    晏空玄头也不回,大步踏向院中,御风纵身隐入远处黑暗。


    “圣女……”离珠唇角渐渐溢出一道血色,强撑着身子站起,望着血色月空,眼尾跟着滑出水光。


    凌厉的热风不断拂面而过,晏空玄额前碎发被吹得倒飞在脑后。


    他垂眸扫了眼怀中还在昏睡的人,唇角扯出一抹讥诮,再次提速,在结界线边缘停下。


    夜里结界流光转动清晰可见,能看到那头汹涌翻腾的魔气,将绯红的夜幕遮掩成粘稠的灰黑。


    旁侧脚步声靠近,晏空玄瞥了眼:“如何?”


    “巡逻的人暂时撂倒了,”伐竹靠在距离他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瞧着他怀中抱着的玉纤凝,“怎么把她也带来了?舍不得?”


    听到“舍不得”三个字,晏空玄眼尾泛起讥诮:“算是……”


    有些账没清算,他确实“舍不得”。


    伐竹耸耸肩不予置否。


    “走了,”晏空玄瞥他一眼,提步朝着结界迈去。


    手按在结界上,幽幽灵光逐渐亮起。


    “咔”的一声响,结界碎裂,晏空玄挪开手,却见本该裂开的结界转眼愈合,有道魔气趁机要从缺口穿过,却被生生卡在愈合的缝隙之中,最终断成两截。


    晏空玄眉头轻蹙,不待他思考,左右突然传出衣袂破风之音,几十道灵光将他四面八方团团围住。


    一张张面孔十分熟悉,正是合欢宗那些“师兄弟”。


    正对面包围圈裂开一个缺口,萧长风手持长剑从外踏入,冷漠的视线在晏空玄面上扫过,落在他怀中的玉纤凝身上。


    “放下阿凝,留你全尸。”字音寒凉,不容置喙。


    晏空玄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抱着玉纤凝的手不松反紧,下巴微抬,满眼的轻慢与不羁。


    “偏不,有种来夺。”


    萧长风手中剑一甩,激出一声轻吟:“杀。”


    围拢四周的弟子听到命令厉喝一声,高举剑光朝着晏空玄扑去,后者勾唇轻笑,单手掐诀,周身亮起万千金色剑光,狂风骤雨似的朝着众人反扑而去。


    场中噗嗤声接连不断,眨眼血气四下弥漫。


    萧长风再不待,握紧手中剑脚下一踏,身形似鹤拔地而起,一剑携裹寒霜朝着晏空玄面门刺去。


    后者立在原地不闪不避,就那么拥着玉纤凝,而后轻描淡写换了个姿势。


    萧长风蹙眉,剑路在虚空生生转折,剑气也弱了半数。


    正前方金光倏然大亮,剑气宛若凝成实质,刺的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生疼无比,仿佛千万根针刺入其中。


    萧长风连忙横剑格挡,飞身后跃跟晏空玄拉开距离。


    “卑鄙。”


    晏空玄浑然不以为意,甚至扬眉发笑:“多谢夸奖,不过给人设陷阱的人好像没资格这么说。”


    “还废什么话?”


    伐竹慢悠悠从旁侧走来,停在晏空玄身边:“动手,早点结束。”


    晏空玄应了一声,单手拥着玉纤凝,一手再次探向结界。


    身侧灵力光芒陡然大亮,杀机毕现。


    噗嗤一声,一条泛着莹绿的树藤穿透了他的小腹。


    嫣红的血如小溪,粘稠的沾染上那截树藤,混成更加诡异的色泽,顺着顶端不住滴落地面,染红了他身上粉白的袍,沁透了那双云白的软靴。


    血月好似比以往更亮,晏空玄盯着脚下汇聚的血池,只觉光芒刺目。


    “啧……”伐竹眉头皱起,一击未中当下飞身后跃跟他拉开距离,手中树藤毫不留情抽回,又带出丝丝血肉。


    他感慨地望着那立着的长影:“真不愧是你。”


    原以为他跟了晏空玄这么久,信任应当是有的,但是没想到方才那一瞬间,而且是在那样近的距离下,晏空玄竟避开了要害,可见这些年晏空玄其实一直在提防他。


    若不是怀中还拥着玉纤凝,晏空玄兴许还会当即反击,他现在还能不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还是另一说。


    晏空玄没回话,静默地立在原地,看着血越聚越多,直至将两只软靴都染红,方才终于感觉到痛似的,抬手按在伤处,以灵力暂时止住血流,缓缓转身。


    血月高悬,那月光却照不进他眼里,深黑混沌,像是能吞噬万物的深渊。


    他直视立在对面的伐竹,没有质问,没有崩溃,好似知晓迟早会如此,又好似是早已习惯。忽而咧嘴笑了。


    薄唇染血,有丝丝缕缕血色在他白齿上洇开,笑得分外渗人。


    颀长精瘦的身形立在夜色之下,前方敌人数百,身后是一片泛着灵光的结界,只怀中还有个昏迷的玉纤凝。


    半晌之后,他终于笑够,偏侧着头,染血的手在玉纤凝脸颊轻轻抚过,看着血色在她白玉般的面庞上留下蜿蜒痕迹,口中喃喃低语。


    “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没一点新花样,真是让人疲惫啊。”


    “疲惫了,那就留下吧。”


    清冷的一道嗓音,宛若平静的水波朝着四方荡开。


    前方人群之中,齐云白身穿云蓝长袍提步上前,手中一把玉骨折扇轻轻晃着,经过伐竹身侧时,两眼目视前方,却对他说了句“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只是为了活命而已,这小子今日不死,他日哪儿有我的活路?赶紧做掉吧。”


    “果然是你的手笔,有你在的时候,我运道总是很差。”


    晏空玄浑然不以为意,抬手随意将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捋至脑后,任由发丝被风吹得轻颤,暗淡的漆目转瞬亮起两点寒芒,如同兽准备进行逼近掠食透出凶性。


    “你,断不能留。”


    “很高的赞誉,于我也是如此。”


    手中玉骨折扇倏然收起,下一瞬晏空玄头顶金光大亮,一尊方形印逐渐显出身形。


    “镇道印?清天城起家镇山之宝,为了对付我一人,真是出了大手笔。”


    他额前碎发被风吹得飞扬在脑后,眼中噙笑带着讥诮谑弄:“可惜了……”


    单手结印,他周身灵光大盛,一柄巨剑在头顶逐渐成型,眨眼朝着那镇道印激射而去。


    轰隆——


    镇道印被一剑洞穿,碎片化为流星朝着四方坠落,浓稠的灵力转瞬消散于天地。


    晏空玄抬手重新按上结界,笑容灿然。


    “今日……一个都别想走。”


    齐云白手中玉骨扇束起,在虚空中用力往下一滑。


    只听得一声“起阵”,便见头顶阴沉的天突然云破月开,凝出一只金光灿灿的眼。


    宛若神魔拨云见月,于高空窥伺人间。


    远处四方亮起阵□□转光芒,各有数名穿着云蓝轻铠的清天城弟子守阵,正是送齐云白前来的随行队伍。


    天道之眼,启动——


    诛灭。


    与此同时,咔的一声,结界破裂。


    阴风怒号,数不清的妖魔邪祟洪水泄出般朝着新鲜的大地疯涌而出。


    晏空玄立在原地,怀中拥着玉纤凝,脑后高束墨发被吹得凌乱狂舞,眼中两点寒月高悬,笑意肆意张狂。


    “来赌,今日谁生谁死。”


    第74章 第 74 章


    魔气若万马齐奔从裂隙疯涌而出, 凭借本能扑向那些身上泛着灵光的修士,厮杀搏斗间鲜血断肢横飞,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


    夜幕上空一红一金两道光芒洒落在地, 照着地上转瞬汇聚的血色场合, 红金光芒在那粘稠的液体上混合扭曲, 朝着四面八方漫无目的的蔓延。


    此地, 眨眼变为人间炼狱。


    晏空玄着一袭被血色染红的白袍立在此间, 漆目扫过横尸遍野, 眉眼牵开, 恍若婴孩回到熟悉的怀抱中,闭目仔细感知了一番。


    灿然的金光照身,刺目的光芒宛若利剑直逼他眼,无形的威压宛若天道举剑,亲自下界诛杀邪魔。


    稍稍一动,便是地裂山崩, 强劲罡风平地而起, 掀起他衣袍猎猎,几近将之撕成碎片。


    在他周身被金光扫到的妖邪,宛若雪花遇骄阳,眨眼化为云烟消散。


    晏空玄这才撩起眼皮,瞥了眼悬在头顶的天道之眼。


    他记得先前在清天城前齐渊曾用过这招式,当时玉纤凝说只要这阵眼生成,就绝无生还可能。


    齐云白为了要他死,早已在此间布好, 眼下已然是发动的态势。


    “绝无生还的可能?”他满眼讥诮。


    活了这二十余载, 哪一日不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坠入刀枪雨林万劫不复?


    下下签也不是没抽到过, 但他都险之又险的活了下来。


    生死他并不在意,但他现在还不能死,该杀的人还没杀完。


    他偏头看着枕在他肩头恍若睡熟的玉纤凝,手指从她脸庞滑至尖尖的下巴。


    她媚骨惑人,即便眼下睡着,也能令人动心动情。


    “虽不同心,但今日也算同生共死了……”


    他修长的手指血迹干涸,描摹过玉纤凝眉眼:“不过你放心,在没跟你清算完之前,我不会死,也不会让你死。”


    缓缓将玉纤凝放至身后,他又扫了眼那张媚骨惑人的脸,随即起身。


    头顶金光更甚,光芒宛若凝为实质,泰山倾崩般从他头顶轰然压下。


    肺腑在翻腾,他以灵力封住的伤口此刻再次破裂,血液若泉水喷涌而出,他跟着咳嗽,口中也呛出一口血。


    仿佛感知不到痛,他抬手随意将唇角血色抹去,看着对面仍光风霁月的几人,冠带齐整,一点血色都没沾染,周围多的是人替他们厮杀拼命,他不免低头发笑。


    这一笑,腹部伤口血色涌的更急。


    “二位公子好闲情,还是一块进来玩玩,与民同乐吧?”


    黑眸透出狼性,凝着对面长身玉立的萧长风与齐云白,蓦地抬手指着后方,顶着天道之眼自掌心爆出一道灵光,将结界裂隙转瞬轰开城门大小。


    时间仿佛顿了一瞬,继而身后黑风嘶吼着狂涌而出!


    没有丝毫恐惧,全是对厮杀屠戮鲜血的渴望。


    对面几人面色瞬变:“晏空玄!结界破裂,你将众生置于何地?!”


    “众生?”晏空玄放声癫狂大笑,发丝猎猎,发带被劲风生生曳断,满头墨发乱舞,“难道我不是众生之一吗?”


    “还不动手?!这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伐竹懵了,焦急催促。


    这一声喊,下一瞬之后,面上宛若刺来两柄寒刀。


    身形宛若被施了定身术无法动弹,如同被猛兽锁定的猎物,还未见其人,先感受那散发的磅礴杀气。


    伐竹僵着身子缓缓转眼,望见对面处于阵眼之下的男人。


    距离许远,只能瞧见他发丝狂舞的瘦颀身形,看不清神情,但忽然间,晏空玄冲他笑了。


    像是锁定了感兴趣的猎物,亦想到了如何将之拆骨分食,他笑得十分灿烂。


    伐竹却似浑身浸透冰池,喉头仿佛多了只无形的手,扼住他咽喉,叫他喘不过气。


    他从未站在过晏空玄对立面,最初的最初,也只是竞争方而已,他很快缴械投降,而后便一直跟着晏空玄。


    这些年算是和谐的相伴,让他忘了晏空玄本来模样……


    几乎是恢复过来的同时,伐竹不顾战场局势,掉头飞快远遁。


    这局谁输谁赢不重要,他只是要活下去,只要能活着就好……


    晏空玄立在原地,目光注视着伐竹远去身影,眉梢轻扬,像是故意戏谑猎物的猎手。


    余光瞥见有道身影腾空跃起,似有灵光朝着天道之眼注入,紧跟着无形山岳兜头压下,晏空玄脚下轰然下陷,肺腑也瞬间压缩震荡。


    喉头血气翻涌,他将大口血液吞下,抬手灵光护住自身与身后的玉纤凝。


    双手重新结印,身上灵力光芒突如心跳鼓震,越来越盛,直接盖过血月与天道之眼的光辉,整片绯域皆笼罩在他一人之威之下!


    那些天道之眼盖不过的妖崇邪祟,在他灵力激荡之下转瞬灰飞烟灭,空气中除却血腥味又多了分浑浊的恶臭。


    他衣袍四绽,头顶悬起巨剑,仿佛擎天一柱将天地隔开,气势浩然,甚与天分庭抗礼!


    “少宗主,助我一臂之力,加速天道之眼发动!”


    齐云白淡然无惊的面上终于起了涟漪,与旁侧萧长风一语之后便加注灵力输送。


    越是强悍的阵法,越是需要磅礴灵力支撑催动。


    萧长风瞥他一眼:“莫要伤及阿凝。”


    旋即与云卓齐齐飞升入空,灵力源源不断汇入天道之眼。


    天空散发金芒的眼白透的瞳仁忽而旋转,甚至引动天地之气,地面跟着轰隆震动,夜幕仿佛要撕裂开来。


    威压震荡,修为低的修士与妖邪承受不住直接爆体而亡,耳畔尽是砰砰炸裂声。


    虚空众人面色不变,唯独云卓面有不忍之心。


    “啧啧啧……真是好善良好正义的两位公子……”


    晏空玄一剑将成,微抬下颌望着对面虚空二人,威压在顶,他却恍若不觉,嗓音调笑倦懒,神态轻狂。


    他还不忘对着萧长风说:“准备好了吧?试试我与阿玉整日双修的灵力强悍,还是这天道之眼更胜一筹?”


    感受到萧长风的灵力骤然变寒,他笑声更加愉悦。


    天道之眼威压镇的他肌肤开裂,血色从白底的袍子下徐徐渗出,眨眼之间整个人恍若从血池中捞出,他却神色怡然,浑然不知痛楚。


    那眼白瞳旋转至极限,转而化为幽暗瞳仁,一束混杂灵力与妖邪之气的光柱兀地朝晏空玄激射而下。


    晏空玄适时扬唇,露出森白虎牙,灵威剑气撼然,直直迎上!


    两道光柱相接,天地瞬寂!


    光在虚空炸开,光涟朝着四方激荡扩散,天地眨眼被刺目白光吞噬!


    众人下意识闭目,紧跟着耳畔才传出剧烈的轰隆声。


    有痛苦的惨叫声响起,像是被震破耳膜,但若鸿毛被淹没在爆炸声中。


    晏空玄双臂衣袖在挥剑瞬间化为粉尘消散,血液源源不断从开裂的皮肤下溢出,手腕上玉纤凝给他戴上的镯子在黏腻血液润滑下滑至臂弯。


    漆目跳跃着厮杀快意的火光,眼看着那天道之眼表面被刺出裂痕,正要一鼓作气将之击穿,腕间镯子却突然亮起光芒,如饕餮般开始吞噬他的灵力。


    速度很快,眨眼就将他释放的灵力吞去三成。


    天道之眼光束仍旧,轰的声将他凝化巨剑击溃。


    光剑化为片片萤光四下飘飞,带着毁灭气息的光束俯冲直下,击中地面。


    尘埃四起,烟雾滚滚。


    天道之眼力量用尽,如薄雾逐渐消散于空。


    血月光辉重现,淡色光芒重新笼罩绯域。


    满地尸骸被隐匿在昏暗之中,鲜血淌成的河流仿佛也成为了寻常的溪流静静流淌。


    齐云白等人从虚空降落,望着浓烟缠绕之处,久久没有动作。


    须臾,烟雾迷蒙之中,有道身影爬起,晃荡着站直身子。


    瞧不见身形样貌,只看得到一个漆黑的剪影,满头乌发被风吹得肆意而舞,如从九冥深渊爬出的阿修罗。


    空气中,好似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喘息。


    尘埃散去,隐在其中的身形逐渐显出真容。


    晏空玄衣袍尽碎,只丝丝缕缕挂在浑身是血的身上。


    嫣红的血从紧实的腰腹上徐徐往下流淌,脚下早已汇聚出一个血池。


    风一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晃动。


    左臂已然只剩一个齐整的切面,血似开闸的水龙头,从断面处汹涌而出。


    寻常亮着精芒的漆目此刻暗淡无光,像是还未从天道之眼攻击中回神,又像是三魂七魄去了两魄,抬着右手,怔怔凝着手腕上亮着微光的镯子。


    那是玉纤凝说第一次炼器,赠给他的礼物。


    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收到礼物。


    没成想……竟又一次险些要了他的命。


    他立在那里,从前轻慢、尽是生命力的笑意消失不见,好半晌,视线都不曾从镯子上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左臂断裂的缺口处血流都变少了。


    他身子轻晃,扯唇轻呵一声,右手灵力乍现,将那镯子震了个粉碎。


    粉尘如萤光散开,星星点点的落在昏睡中的玉纤凝面上。


    他提步越过玉纤凝,满身血色又往她朱色长裙添了几滴。


    薄唇抿着一句话都没说,右手凝聚剑光,将一条结界线瞬间摧毁。


    齐云白等人要阻拦已是来不及,眼睁睁看着焚天渊遮天蔽日的魔气如海浪高高掀起,俯瞰地面蝼蚁,朝这头淹没。


    “少主!齐二公子快走!”


    云卓高声呼喊,见萧长风纹丝不动,且纵身一跃,朝着魔气逆流而上,紧忙去追,还不忘回头吩咐,“淳风!先护送其他人躲避!”


    大战消耗,活着的人灵力已然不足以应对这些妖崇邪祟,只能暂时躲避。


    白淳风口中囫囵应了一声,还是那副窝囊瑟缩的模样,朝着齐云白靠近。


    “二公子,这、这边……”


    齐云白消耗居多,此刻行路脚步也有些虚浮,从袖中取出几瓶丹药仰头张口吞下,面色眨眼好转。


    白淳风就站在旁边,被他视若空气。


    身后天边突然亮起一线光。


    不是白昼来临,那光泛着清透的蓝,却是清天城领着各宗门精英的支援赶到。


    慌乱逃跑的合欢宗门人这会儿才知,齐云白早有后手。


    结界将破,涌出来的妖崇邪祟并非深居焚天渊的强手,各宗门汇聚的精锐联手,转眼就将局面控制,呈包围圈将妖崇邪祟往内压缩。


    黑色洪流之中,晏空玄似是乏累了,无法逆流入焚天渊,索性屈着一条长腿坐在地上,无视流血的伤口,视线轻飘飘的落在不远处还在地面昏睡的玉纤凝。


    耳畔隆声滚滚如战车碾过,但他听不见,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与玉纤凝二人,直至瞧见萧长风逆着洪流朝着玉纤凝奔来,他仿佛终于有感知,掀动眼皮望着来人。


    萧长风很焦急,但周遭魔气环伺绊住他手脚,靠近不了玉纤凝分毫。


    真是感人的一幕。


    不知这女人对萧长风会不会也是用完就扔?


    他很好奇。


    周遭兵荒马乱,不知是谁大喊一声:“陨日罩已到,速速修补结界!所有懂修补阵法的都随我来!”


    前面有白光忽闪,晏空玄只觉得刺眼,没做理会。


    胸腔应当有澎湃怒火杀气,但是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做,脑子很乱,只想放空一会儿。


    一道泛着流火光芒的透明光罩抛上虚空,在灵力催动下越扩越大,大有吞天吃月之迹象,朝着整个焚天渊方向下落。


    冲出的妖崇邪祟尽灭,萧长风云卓、以及合欢宗弟子就在不远处合力施法修补结界。


    眼看着陨日罩逐渐下落,身后焚天渊即将被圈禁,晏空玄一手撑着地面起身,又扫了眼地上昏睡的玉纤凝,望向对面合力施法的众人。


    “抓住他!生死不论!”齐云白吐字下令。


    晏空玄就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身后忽而有浓雾漫起,与此同时响起铿锵有力且整齐划一的步伐,宛若战鼓擂擂。


    走到陨日罩边缘,猩热的风吹拂而来,那黑雾波动弥漫,露出万千身着獠牙黑甲的魔军。


    风廷提步上前,单膝跪地:“迎殿主归。”


    身后魔军振臂山呼:“迎殿主归!迎殿主归!”


    声势浩荡,嗡嗡于耳,晏空玄却静默立在原地,两眼仍旧望着前方。


    对面修士皆面露震骇之色,生怕下一瞬间,浑身是血的男人抬手下令,又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僵持之间,谁也没察觉齐云白身后一道身影上前一步,手中长剑稳准狠的洞穿齐云白小腹。


    血色喷涌之间,混杂金色流光,却是丹田破碎。


    那人一击得手迅速抽剑飞身掠起,身后灵光飞剑嗖嗖而来,被浓沉的魔气尽数格挡在外。


    那人冲着晏空玄单膝跪地,声音古怪开口:“投名状已交,不知公子当初所言还作不作数?”


    晏空玄垂眼睨着跪在面前的男子,魔雾散开,露出他苍白瑟缩的脸,此刻身上沾染了血腥,也没多几分骨气,握剑的手因紧张恐惧不受控制地颤抖,瞧着便令人厌恶。


    晏空玄觑着他,想起那日夜里的心血来潮:“要追随我,便交一张投名状来……”


    “作数,”晏空玄这会儿舒展开眉头,眼底也多了一丝笑意,却毫无温度,“执着于跟随我,你想得到什么?”


    白淳风抬头对上他眼,还是古怪的说话音调,磕磕绊绊。


    “想杀、杀人……我分明什么都没做错,但是他们却欺我辱我贱我杀我!”


    他越说越兴奋,眼底燃起火光,像是初尝血味的猎食者,终于觉醒血脉,兴奋的颤抖。


    “我杀光清天城!杀光欺我辱我之人!我要叫他们尝遍我吃过的苦!要他们承我所受百倍千倍的痛!我要他们往后每日都活在恐惧后悔当中!”


    晏空玄静静听着,像是大哥哥抚摸着邻家小弟的脑袋:“说得对……”


    他拔身而起,黑眸乜向对面乱成一团的修士:“我会回来的,在我回来寻仇之前,你们好好享受日夜煎熬的滋味……”


    视线在众人面上扫过,最终落在地上沉睡的女子身上。


    包括你……


    他转身迈入陨日罩,浑身浴血,逐渐被黑暗吞噬。


    第75章 第 75 章


    所有人都没想到, 被他们遗忘丢弃的白淳风,会让齐云白遭受重创,丹田破裂, 多年修为付之东流。


    齐云白亦没料到。


    他知晓白淳风这个人, 也了解他的过往, 是他清天城丢弃的弟子。


    也在闲暇时观察过这枚弃子, 他用寥寥四个字概括——懦弱无能。


    万没想到这般懦弱无能的人, 在与晏空玄接触之后, 做出了这般惊天动地之事。


    齐云白伤重昏迷, 赶来的清天城的人急声怒吼,各类法宝丹药皆往他身上使,总算护住他一口气。


    众人回过神来才开始清扫战场,还未动作,便觉场中风突然起了变化。


    不是朝着哪个方向吹,倒像是被什么吸引, 魔气与邪祟之气跟着风流漩涡从四面八方而来, 凝成一股朝着某个点涌去。


    有人察觉循迹望去,忽而双眸瞪大,口中不断发出嗬嗬声,如若白日见鬼。


    “巫、巫族!”


    众人倏然回头,却见陨日罩前方平躺着一女子,朱裙墨发,闭目沉睡着。


    那拧成一股的魔气与邪祟之气汇聚于她眉心上空,源源不断地注入她体内。


    风声猎猎, 她身形不受控制地腾空飞起, 闭阖的眼眸倏然睁开,黑瞳内红光一闪而过, 霎时间身上灵力大绽!


    灵力虚光映出怪物身影,一道嘹亮轻吟宛若利剑刺破夜空。


    怪物缓缓垂眸睥睨大地,场中众人皆惊惧俯首。


    *


    耳畔是放缓的脚步声,鼻尖依稀有熟悉的香气缭绕。


    不是薄荷香。


    玉纤凝意识逐渐回笼,幽幽睁开两眼。


    眼前是玉色薄纱帘幔,坠着绯红的凤梧叶,还有金线做藤蜿蜒。


    周遭空气不再炽热干燥,灵雾从窗户缝隙飘入,丝丝缕缕吸入肺腑,只觉脑清目明。


    这个地方玉纤凝并不陌生,是合欢宗在清天域时她的圣女殿。


    “珠儿?”


    她启唇唤,手臂撑着身子要起,一只大掌伸来扶了一把她的腰身。


    温热隔着衣料传入她肌肤,玉纤凝身子微僵,偏侧过头。


    入目是一截洁白广袖,男人指节修长如竹,似玉石打磨而成,透着清冷的气质。


    “阿风……”


    玉纤凝顺着那手臂往上看,跟萧长风对上视线。


    这才回过神,方才鼻尖萦绕的熟悉气味,是萧长风身上的月沉香。


    记忆还停留在嗅到一点薄荷香,想出去看却听到铃铛声昏迷的时候。


    方才不动并未感觉不适,眼下一动,只觉太阳穴血管突突跳着,几欲要炸裂开来。


    她蹙眉:“我睡了多久?”


    旁侧一直沉默只看着她的男人开口:“五日。”


    五日……


    竟昏睡了这么久。


    玉纤凝又问:“他呢?”


    萧长风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目光却不离她:“谁?”


    “晏空玄。”他分明知道她问谁,但故意装着不知晓,玉纤凝也不与他掰扯,直接说了名字。


    “你倒是挂心他……”初初醒来,不问为何到了清天域,也不问眼前人为何换了白袍,倒是挂念着看不见摸不着的人。


    他阴阳怪气,玉纤凝也懒得同他计较,想起给晏空玄戴上的镯子,立刻抬起右手,看着圈着手腕的晶莹玉镯,注入一道灵力进去。


    镯子光芒忽闪一瞬后恢复暗淡,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用来联络感应对方位置的法器,不应该出现灵力发出却全无回应的情况。


    玉纤凝坐正身子,接二连三又注入几道灵力,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许是镯子出了问题,毕竟她头一回炼器,还是照着书做的,无人指导。


    她指尖亮起微光凑在唇边,正要传音一道。


    “他死了。”旁侧人冷漠开口。


    玉纤凝动作微滞,没有理会他,朱唇轻启,要将传音发出。


    手腕倏然一紧,那温热的大掌扣住她皓腕,将她亮着灵力的指尖生生拉离她朱唇。


    “五日前,他死了。”


    “你胡说!”玉纤凝手腕用力与他僵持,“他生命力那般顽强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齐云白带人围剿他,你送他的镯子在那日大战中碎裂,若不信我,你可以现在出去问问旁人。”


    萧长风说完松开她的手,坐在床边由着她动作。


    “不可能,”玉纤凝不相信,但萧长风从不骗她,“他与我同修,修为早已……”


    “阿凝!”


    萧长风双手紧扣在膝上,喝住她后面未说完的话,拂袖倏然起身,“齐云白提前布下天道之眼,你觉得他还有可能生还吗?”


    玉纤凝心头倏然一凛,指尖亮起的光芒徐徐熄灭。


    “你将醒,先好生休养吧,我改日再来看你,”萧长风大步离去。


    玉纤凝坐在床上怔怔看着手腕上的镯子,指腹反复轻轻摩挲。


    镯子照着她眉眼,跟晏空玄的回忆在她眼前穿梭。


    仿佛又回到那日她被困魔女洞窟,他孤身赶来,立在不远处噙笑慵懒地望着她。


    圣女听到了,怎么不应应我?


    回忆若飞花在眼前一掠而过。


    一路看来,她与他并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互相深入内心更是少有,他心头有高墙,将她圈在外围,近几日那高墙才裂开些缺口,她只走近看了看,还没来得及真正进入,有人就告诉她,他死了……


    心头有些闷,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缠绕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余光有人影晃动,玉纤凝这才眼睫轻颤,但视线还未从手腕玉镯移开。


    “圣女,吃些东西吧……”


    离珠端了整盘她喜欢吃的东西,一一摆在她面前。


    玉纤凝没有动作,还是维持刚才的姿势。


    “圣女不要难过……”


    离珠话有鼻音,端着一碗花粥往她唇边凑了凑,眼眶红红地望着她:“圣女……”


    难过。


    胸腔这如同溺水的感觉,便是难过。


    看来她体内八重锁灵咒解的差不多了,但为何她没有更多情绪?


    是咒未全解的原因?


    好半晌,玉纤凝回了神,将离珠的手拨开:“下去吧,我有些乏累,想静会儿。”


    她修为高深,不吃这些也无妨。离珠看她执意如此,无奈只得退下。


    玉纤凝靠在床头,从博古架上点了本书翻看。


    屋内安静,唯有翻书的沙沙声。


    她手中的书很薄,但不知为何今日翻了许久,总是看不完。


    直到月光从窗口斜入屋内,她手中的书还剩半数未翻。


    没有用灵力点亮明珠,屋内光线昏暗,根本看不到书上的字,但翻书声仍旧响起。


    她仿佛化为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所有发生的事皆被沉溺于水底,河水表面潺潺,没有丝毫起伏。


    等到窗口泄入的月光垂到床榻边缘,玉纤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书随意扣在床榻上,翻身下榻快步行至门前打开。


    “圣女大人。”


    门前斜倚着一男子,双手环在胸前,还是那副懒散的模样,冲着她微微一笑,星眸中满是戏谑:“头一回开门这么快迎我,真是稀奇。”


    “我……”


    她张口要言语,在外漂浮的灵雾顺着开门带起的风却扑向她,很清凉,扑散了那道身形,也扑散了她面上笑意。


    头顶月光清冷,洒落在圣女殿院中。


    玉纤凝抬眼望去,不远处便是高耸的红墙。


    她像孤身处在高耸的井中,有道声音曾伴她度过至暗时刻,引着她踏出过这高耸的院墙。


    而如今那声音消失了……


    到这会儿她才恍悟,这是现实。


    不是梦。


    *


    萧长风次日便前来看玉纤凝,彼时玉纤凝正在与离珠聊天。


    不知说的什么,玉纤凝坐在桌前,手持杯盏轻拨水面,低眉垂眼,身上却笼罩着一股陌生疏冷的气息,听见他的脚步声抬头,媚骨之相又被那疏冷笼罩,令人趋之若鹜却又高不可攀,睨着跪在地上的离珠。


    萧长风恍惚了一刹,旋即抬步跨入门槛。


    “在聊什么?”


    “在聊我昏睡那日发生的事,”玉纤凝放下茶盏,冲他微笑,“你来的有些不巧了,我正准备去处理一些事。”


    “什么事,可需要我去帮忙?”


    玉纤凝起身,望着他顿了顿,说了声“不必”。


    “随我来吧,”玉纤凝睨着地上跪着的离珠,发丝一甩,提步朝外迈去。


    离珠应了声“是”,双手撑地起身,亦不知跪了多久,起身时一个趔趄,险些撞到萧长风身上,慌张冲他一礼,继而跟在玉纤凝身后。


    萧长风见状蹙了蹙眉。


    离珠陪了玉纤凝这些年,主仆二人感情不浅,他从未见过玉纤凝如此对待离珠。


    直觉不对,他提步便跟上,也不知玉纤凝有没有察觉,并没有喝止住他。


    合欢宗不知是何缘由又迁回清天域,玉纤凝没问。


    她在清天域时鲜少出圣女殿,眼下路也不认识,便让离珠在前方带路。


    离珠走得断断续续,时而回头瞥她一眼,玉纤凝却不看她,扫着四下,像是在记路线,又似是新奇这周围风景。


    离珠张了张唇要说什么,但终究都咽了回去。


    二人就这么默了一路,最终离珠停在了贾青黛的殿门前。


    玉纤凝抬眸瞥了眼门匾,提起长裙迈上台阶。


    苏叶恰好从屋内出来,跟她正面撞上,后者冲她颔首一笑,绕过她径直入内。


    贾青黛正在屋中浇花,听到脚步声后将水壶放下,回头看向玉纤凝。


    “你来了。”


    玉纤凝瞥了眼她身上衣着:“来时路上听闻宗主死了,宗门上下皆着白衣,你倒是还穿的花红柳绿。”


    “我与他并无感情,如此不是情理之中吗?”


    “我来不是听你二人的感情纠葛的,”玉纤凝视线从那些花草上扫过,停在贾青黛面前,“我来想问,你让珠儿送到我房里的香……是何用途?”


    第76章 第 76 章


    贾青黛微笑看着玉纤凝, 知晓即便她不说,玉纤凝也知晓,更何况, 现在大局已定, 没有隐瞒的必要。


    “助吾主苏醒之用。”


    跟玉纤凝所料差不多。再想起贾青黛那般紧张她生死安危, 恐怕她是贾青黛那位主子复生的容器, 所以要扑灭她灵魄心火, 要她成为傀儡。


    “我亲生父母何在?”


    萧山虽死, 但这些事他应当曾与贾青黛说过。


    “亲生父母?”贾青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可没有什么父母。”


    不待玉纤凝睨向她,她又拉长语调,满是戏谑,“不,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是有父母的, 只不过你冷血无情, 杀父杀母!连累同族!你本该被千刀万剐,今日还能留一条命稳坐合欢宗圣女之位,享锦衣玉食,全都要感谢吾主!”


    她越说语调越是铿锵有力,甚至起身朝着玉纤凝逼近:“你若还有一点善念良心在,就好好侍奉吾主待她苏醒,偿还你曾犯下的罪孽!”


    “你这番话,猜我信还是不信?”


    “你自然得信, 因为是我指引萧山, 将你从外面带回来的,也是借着你, 我才登上合欢宗宗主夫人的位置。”


    玉纤凝抚着茶盏的手微顿,款款站起身来。


    “说这么多,不过是拐弯抹角让我照顾好你的主子,”玉纤凝朱唇勾起,识海之中灵魄燃起熊熊火光,将最后那点黑暗瞬间驱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刹那间恍若有明光一掠而过。


    “你这戏码,我在话本中少说也看过百回。”


    纤纤素手伸出,隔着虚空点向贾青黛的脖颈咽喉:“无论我是不是那般罪大恶极之人,你泯我灭我,后患无穷,今日,你都得死……”


    指尖灵力虚光激射而出,正中贾青黛咽喉。


    肉眼可见她脖颈出现一个空洞,但却没有丁点血色渗出。


    贾青黛面上露出诡异笑容,脖颈空洞忽而似水面波纹荡开,整个身子也跟着扭曲。


    “八重锁灵咒已解,你果然又变回原先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幸好我早有准备。”


    “玉纤凝,你逃出了八重锁灵咒控制,并不意味着能逃离命运,轨迹早已画好,我就在不远处候着你……”


    话音落罢,贾青黛的身形如水墨在池水中晕染消散。


    “跑的倒是快……”玉纤凝轻哼一声,扭身离开,瞥了眼还跪在门口的离珠,未做理会,越行越远。


    *


    云山雾绕的某处山顶,盘膝坐在石前的妇人倏然睁眼,呼吸发紧,抬手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丝。


    “呵……”旁边传出一声轻笑。


    贾青黛移眸望着某个方向:“还笑话我?若不是我早有所觉,眼下只怕早已身首异处。”


    “她小时候便那般果决,如今过去二十年,又被八重锁灵咒压制这些年,反弹起来只会更难以压制,预料之中。”


    贾青黛从石上站起,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难以压制又如何?已拿过她一回,就有第二回……”


    她转眼又望向广阔天空:“你我预谋之事,近了……即便玉纤凝不行,还有他呢……”


    那头云雾朦胧处又传出一声低笑。


    *


    玉纤凝没有回圣女殿,眼下八重锁灵咒全解,修为亦深厚,无人能困得住她。


    手中掐诀,一道金光自身下乍现,她人便消失在原地。


    热浪拂面,炽热的风似烧灼过的蛛网缠绕于身,入目皆是赤色的砂石,不见分毫绿意。


    她撑开玄机伞站在绯域烈日下,望着绯域合欢宗的方向。


    屋宅还在,里面隐约还有人声传出。


    玉纤凝眉心轻跳,提步便要上前,忽而感应到什么,脚步顿住扭身回头。


    萧长风一袭白衣立在她对面不远处,与她视线一对之后,转而望向合欢宗曾经的据点。


    “那还有人在,但不是合欢宗的人,是其他宗门抽调出来的弟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玉纤凝靠近:“你的东西我都已经让离珠尽数打包好送去清天域了,没有一样落下的。”


    深褐色的瞳眸透过伞檐定在她面上,似是在问她还回来做什么。


    “我要寻他。”她直截了当。


    “看来你半点不信我说的话……”萧长风垂下眼睫,在面上投下小片阴影。


    “你是从不骗我,但我不信他会就这么死去,我要亲眼看看。”


    她扭身要走,腰间却倏然一紧,垂眸看去,一道幽蓝的灵光如蛇般将她腰身紧紧束住,继而一股大力袭来,她身形不受控制朝后倒飞,直接撞入充斥着月沉香的胸膛。


    “你做什么?放开我!我不想伤你。”


    玉纤凝挣扎,萧长风却双臂箍住她腰身越收越紧,在她耳畔嗤笑:“不想伤我?你自醒来便一直想着他念着他,即便他死,还要来寻他!半分不问我爹身死、你昏迷,这几日我是如何过来的,这就是你说的不想伤我?”


    “可你好歹有苏叶陪着……”


    萧长风截断她的话,双手似要陷入她腰身之中:“苏叶?又在提她,果然你是误会我喜欢苏叶,所以才会与晏空玄……对不对?”


    他漫吸口气,将胸腔怒意火气竭力压下,下颌抵在她鬓边轻轻蹭了蹭,闭目嗅着她身上味道:“不是她,自始至终都不是她,新婚之夜与你那般说,都是认不清内心的胡言乱语……不过现在也不算迟,我们行过礼天敬地之礼,还是道侣,也没有旁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你现在心中还有他,没关系,那段时日我没有陪着你,你记着他无可厚非,但往后我会每日伴着你,用我与你的回忆将他覆盖,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耳畔声音渐低,圈着她腰身的手臂却愈发收紧。


    玉纤凝抬手搭上他圈着腰身的手臂,灵力包裹着素手,坚定又果决的将他推开。


    “我只念你是旧友……”


    原本圈她极紧的手臂在听闻这话时突然卸力,萧长风默了片刻,忽而低声笑了起来。


    灵力汇聚,忽闻长剑出鞘铮鸣清越声。


    玉纤凝仍旧朝前走,不过两步,便嗅到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我年幼失去母亲,前几日父亲被晏空玄所杀,宗门弟子守护结界死伤大半,修道则无法入道……阿凝,此间于我已了无意趣……


    玉纤凝没有回头,仍旧提步朝前走着,却嗅得空气中血腥味更浓,仿佛血气就飘在鼻尖,浓稠的铁锈味刺激着她的神经。


    “阿凝,若有来世,再一起看凤梧树吧。”这一回,定不叫你鬓边叶簪枯萎。


    灵风呼啸,玉纤凝握着伞柄的手终是一紧,两指并剑,扭身指着萧长风射出一道灵光。


    当啷轻响,他手中染血佩剑被击落在地。


    玉纤凝冷肃着脸,扭身大步走向他,抬手狠狠抽落在那张俊逸的脸上。


    “年少情谊,只够你这样用一次。”她深看萧长风一眼,转身朝着清天域方向踏去。


    萧长风立在原地,脖颈血线顺流而下,染红了衣领边缘。


    他浑然不在意,舔去唇角渗出血色,扭身跟上玉纤凝步伐。


    *


    玉纤凝又回了圣女殿。


    离珠从贾青黛的居所跪着,又跪回圣女殿门口。


    玉纤凝似阵风一步跨入殿门,她便俯首叩地,低声啜泣,肩头控制不住地轻颤,尽力克制着。


    不多时,萧长风来了,垂眸扫了眼地上离珠,说了声“跟我来”,扭身朝着厨房行去,做了玉纤凝往日爱喝的粥,由萧长风端着入殿,离珠则又跪回原位。


    “吃点东西吧。”


    萧长风端着热粥行至床前,见玉纤凝手中翻着话本不看他也不恼,一勺一勺舀着粥,吹去上面热气,往玉纤凝唇边送。


    “你与贾青黛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现在才知你过去变成那般模样是因为八重锁灵咒,”他垂下眼,掩去愧疚,“是我不好,未曾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咒法,叫你孤身在圣女殿待了这些年,如今重返清天域,喝完这粥,我带你四下走走。”


    玉纤凝拂开他手,冷凝着他:“我不想与威胁我之人同游,你不妨跟我说说,我昏迷五日,怎么从前熟悉的人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萧长风端着热粥的手在虚空顿了顿,旋即收回放在旁侧。脖颈上的血色已然结成血痂,染红一片衣襟,明晃晃的扎眼,他却不作理会。


    “过去我粗心不曾注意你,现下你亦然忽视了我,我们算扯平了,”他望着玉纤凝微微一笑,“记得年幼时,你与我比剑,那时你好胜心极强,我若赢你一次,你必定要赢回来,然后说一声扯平了,重头再来。”


    他说:“现在,我们也当扯平了,重头再来吧,好不好?”


    “今时不同往日。”她回。


    很熟悉的字眼,萧长风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忆起,他原先在修无情道时,也这样说过。


    命运真是滑稽。


    他跳过这话题,开始说旁的:“宗门弟子死伤无数,如今只剩下不过十数人,还需再招些人来,你愿同我一并去招新人入门吗?”


    只剩下十数人,正中清天城下怀,但饶是如此,清天城的人也不想合欢宗存在,又怎会让合欢宗返回清天域,毕竟这样的宗门若想死灰复燃十分快。


    “你是如何让清天城的人同意合欢宗重返清天域的?”


    萧长风又是笑笑,笑容很空洞又透着些冷,只有看向她时眉眼才会多分温度。


    “我什么都没有,结界若是破裂,我是守不住结界……他们也知道的。”


    至于结界怎么破裂,什么时候破裂,就都不好说了。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玉纤凝好似已经接受了晏空玄已死的事实,不再执着前往绯域,闲来无趣便在清天域内闲逛,自然萧长风会跟着,顺带宣传合欢道,广招门人。


    玉纤凝本以为萧长风这般堂而皇之的招人会让清天城不满,但没想到,清天城没有分毫动静。


    三个月后,绯域传来消息,陨日罩破,绯域失守。


    第77章 第 77 章


    玉纤凝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消息由镇守绯域的各大宗门抽调弟子发出, 只送往各门派宗主手中。


    传音言——焚天渊内横空杀出一人,传言其为前焚天渊前渊主之子,短短三月, 将焚天渊三殿整合为一, 神器陨日罩撑不过那人一击, 绯域镇守的精英弟子未撑住半柱香时辰全军覆灭, 现传音清天域早做准备……


    话未说完, 后面声音断断续续, 继而又被一阵撕心裂肺的恐惧尖叫声代替。


    萧长风聆听完传音, 容色肃冷,右手发力,将传音咒捏了个粉碎。


    余光瞥见门前人影踏入,他未回神,仍旧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库房内上品灵茶被清天城的人搜刮走了,只剩下, 我从匣子里找到剩余的一些, 将就喝些吧。”


    苏叶行至他面前,将泡好的茶水送至他手边,看着虚空散落的星星点点的传音咒灵光,她垂了垂眼:“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恰好进门……”


    萧长风没回话。


    她又说:“焚天渊进犯,想必清天城的人很快就会召你前去商讨御敌之策,届时他们若问起圣女……”


    “跟阿凝无关。”


    说起玉纤凝,他终于神思回笼, 瞥了眼手边茶水, 将手负在身后:“往后不必为我做这些,再让阿凝误会就不好了。”


    眼见门口方向又飘入一道金光咒, 携带着清天城独有的透蓝之光,他伸手接住。


    苏叶紧了紧手中托盘:“可圣女已与他人同修合欢道,早已……”


    “合欢宗本就如此,”萧长风冷声将她话语打断,“合欢宗原本更加荒诞,阿凝不过与一人同修罢了,更何况还是与我心生误会之后才有的。”


    苏叶说不出话来,冲他颔首一礼转身欲走。


    “等等。”


    苏叶回头,眼底生出几分希冀。


    萧长风对着她说:“我助你解开封体阵法,你体内灵力这些时日也未得寸进,若有空,可挑选道侣行合欢道了。”


    苏叶胸腔一紧,跟着唇齿中泛开呛心的苦。


    她没有应“是”,只是冲着萧长风颔首,便转身退了出去。


    清天域的邀请函至,萧长风扫了一眼便不疾不徐地动身前往。


    等到那恢弘大殿之上,各大宗门宗主早已来齐,坐在各自位置上面色沉忧,一言不发。


    殿内气氛沉闷,恍若置身粘滞的淤泥塘中。


    萧长风一袭素白长袍出现在殿门前,宛若淤泥池中落下一片洁净的雪,霎时间招来场中所有人视线。


    他恍若不觉,瞥了眼落在各宗门末尾空荡荡的座椅,提步踱去,撩袍落座。


    “一个下九流的宗门,弟子也无二两,竟也来参加共伐焚天渊魔头大计?”有人发出嗤笑。


    萧长风盯着衣袖上的纹路,指腹摩挲着,听闻此话幽幽开口:“既是如此,那萧某就先行一步了,想来讨伐魔头,诸位早已胸有成竹,无需我这小门派参与。”


    言罢,起身欲走,不卑不亢。


    “玩笑话,萧宗主怎么还动怒了?”齐渊这才姗姗来迟,提步踏上主位掀袍落座,扫视下方众人,“萧宗主为我等牵制监管着那位巫族,可是我等不可或缺的一大助力,难道诸位想在这节骨眼上同时面对巫族跟那刚出焚天渊的魔头吗?”


    众人当即抿唇沉默。


    过了半晌又有人开口:“萧宗主与那位巫族可是道侣关系,城主当真相信他届时肯为了天下而大义灭亲?依我看,倒不若趁巫族还未完全苏醒,集我等上下之力将其尽快击杀!”


    高位上齐渊还未开口,萧长风却是撩起眼,容色如冰山寒玉,眼尾泛着点点绯色。


    “尔等有把握在这节骨眼上对付阿凝跟那位魔头的话,我自是无话可说,只是有一点提前告诉诸位,阿凝是那位魔头心上人,若一击未杀阿凝,惹得魔头震怒,他二人站在同一阵线,敢问在场诸位,集上下之力,可有把握将联合起来的二人抹杀?”


    场中又是一阵沉默。


    很显然,完全没把握。


    焚天渊先前分为三殿,恶鬼殿、修罗殿、杀生殿。


    三殿统杀焚天渊,随便一殿都可在清天域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而那位新出的魔头三个月将三殿整合为一,更是将绯域眨眼占领,实力不容小觑。


    “眼下我等确实不宜再立强敌,”高座上的齐渊幽幽开口,“就有劳萧宗主替我等看管住巫族,将其牵绊,切莫忘了当初约定之事。”


    “自然,”萧长风拱手一礼,“合欢宗上下之力皆用来牵制阿凝,魔头之事实在无余力出手,还请城主谅解,若无其他事,我先告辞了。”


    也不待齐渊开口回话,他拂袖转身扬长离去。


    殿中人有不满,却被齐渊抬手压下,随他离去。


    *


    清天城开始紧绷戒备,一辆马车却从合欢宗驶出,不疾不徐地抄着小路往清天域边缘行去。


    素手撩开深色的车帘,玉纤凝朝外望了一眼,见左右树丛郁葱,不见半点人烟,落下车帘转眼看向坐在对面正烹酒煮茶的萧长风。


    “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萧长风将煮好的酒倒出一盏,往上面点缀了两片桂花,推至玉纤凝面前:“圣女殿困你多年,想来你也不喜,我们去从未去过的地方看看,见见不一样的景,散散心。”


    玉纤凝不疑有他,盯着他送到手边的桂花酒看了几秒,伸手执起,送入朱唇。


    旁侧煮酒的萧长风微微一怔,旋即眉眼化开笑来,问她:“要再来一杯吗?”


    玉纤凝不语,撩开车帘,手支着下颌望着朝后倒飞的景,萧长风也不追问,定定凝了她一会儿,面上笑意不减,继续添火煮酒。


    马车内狭小,薪火蓬蓬,酒水香浓。


    日头从东到西时,马车终于停下。


    萧长风先行下车,回首伸手扶她,她却对他伸出的手视而不见,从马车上轻跳落地,开始打量四周。


    这些时日玉纤凝待他一直如此,萧长风也不恼。


    他有耐心,让她慢慢重新接受他。


    眼前花红柳绿,流水潺潺,屋宅隐于山林之中,灵雾流连,颇有隐居清幽之感。


    是玉纤凝喜欢的居所。


    余光瞥见抹白衣浮动,玉纤凝开口问他:“此地距离清天域有些距离,正是你招收弟子的关键时刻,为何偏偏带我来这里?”


    她目光虽有探究,但却不是怀疑。


    萧长风回看着她:“我想试试。”


    玉纤凝疑惑不解。


    他望着高山流水,风缠绕着白雾在他周身缠绕,仙灵空幽:“想试试在全新的地方,只你我二人,朝夕相处,还能不能回到从前。”


    “若你打的这个主意,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不能,”玉纤凝黑白分明的眼直直望着他,“我曾想过住在这等没有凡尘喧嚣的地方,想过我一个人,也想过跟旁人,但那个人,不是你。”


    无视萧长风神情,她提步就要越过他,却被他横臂拦下。


    他微垂着眼,压着眼底神色,但玉纤凝略微瞥眼能瞧见他开始泛白的唇。


    人近在咫尺,能清晰听到他克制平稳着呼吸。


    好一会儿他像是缓过劲儿来,抬头冲着玉纤凝舒眉微笑,眼尾不知何时泛起一抹绯色,似冰上开出梅花。


    “无妨,你不愿也无妨,但总归到了这里,比呆在圣女殿回忆那些陈旧过往要好些,就留下来住些时日吧。”


    她确实不想待在圣女殿,平日里稍有空便会在清天域内乱逛,有时停在赌坊门前,有时候站在最高的殿宇上空俯瞰下方风景。


    她沉默不语,萧长风便知她这是同意了,回到屋内清扫,顺带将带来的日常用品都归置到位。


    不多时,他撩开门帘立在门下,额上沁着汗丝,在月光下泛着晶莹光泽,冲着她舒眉浅笑,唤她:“阿凝,快来用膳。”


    *


    来了陌生的地方,没有被困锁的回忆,玉纤凝面上终于多了点轻松释然。


    夜里繁星点点,孤月高悬。


    她立在院中,吹着习习凉风,看着不曾见过的新景。


    肩头忽而一暖,萧长风为她覆了条披肩:“夜里深寒露重,当心……”


    话没说完,玉纤凝就将披肩取下搭在他臂弯:“我不是凡人女子。”


    萧长风手搭在披肩上,灵光忽闪,披肩消失不见。


    二人并肩而立,月光同照,身影在地面拉的颀长。


    四下时而虫鸣鸟叫,时而风穿过树林涛声如浪。


    默了一会儿萧长风说:“要比剑吗?”就像小时候那样。


    玉纤凝没有回话,一直望着清天域的方向,娥眉忽而蹙起。


    只见夜幕一线处,忽而泛起猩红光芒,似火种燃起,转瞬燎原吞噬大片夜空。


    黑雾浓云紧跟着腾起,在一片火光中如翻滚的黑龙,满溢邪气。


    隔着如此之远,玉纤凝都仿佛能嗅到从风中传递过来的妖邪之气。


    “焚天渊结界破了?”她忽而回头盯着萧长风,“你早知今日会如此,所以才特意带我远离清天域的,是吗?”


    萧长风不避讳她视线:“是。”


    玉纤凝逐渐激动起来:“你是怕我见到什么人,特意将我带到此处的,是吗?”


    “见到什么人?一个死人吗?”萧长风面上温度冷却,重新被寒冰覆盖,冷漠中透着疏离,“我带你来此,只是因为合欢宗力微人轻,参与不起这样的大规模厮杀,而且……”


    他深褐色的瞳眸望进她眼底深处:“你身上也不能再沾染魔气了。”


    玉纤凝喉头一滞,心又落至谷底。


    回头重望天际一线处。


    红光漫天,仿佛以血染成。


    魔气滔天,恍若旌旗猎猎。


    那虚空高处仿佛悬着一道颀长身形,只一眼便叫玉纤凝心头悬起,再定睛去看,却好似只是掠过一缕魔气。


    她恍惚了……


    第78章 第 78 章


    清天域。


    漫天魔气翻滚在空, 妖魔嘶吼咆哮声此起彼伏,掀起腥风呼啸,将浓云吹却, 露出孤月真容。


    月光清透, 洒落在地, 照着地面浩浩荡荡入主清天域身穿獠牙铠甲的魔军。


    魔军所过之处, 尸横遍野, 入目皆是血流赤红之色, 恍若化为尖锐的刺直扎人眼。


    队伍停下, 两侧魔旗迎风猎猎,妖兽嘶鸣,魔物低吼。


    领头中央一人抬脚踱出,纯黑的长袍,衣襟袖角金线掐边。


    右手束着箭袖,左边衣袖则宽松随意垂着。


    风拂动衣摆似翻飞水浪, 黑靴踏过血河, 溅起血渍点点,顺势抬脚踩在一颗头颅上,脖颈断裂处血.液还在不断往外涌。


    却是齐渊的脑袋。


    那脚在头颅上碾了碾,像是玩蹴鞠般将之随意踢到一旁。


    鹰眸横扫过街道,尽是各类身穿宗门道袍之人的残肢断骸,如若乱葬岗般的场景,薄唇勾起,哼笑出声。


    骨节分明的手竖起, 随意掐出个法诀, 前方翻腾魔气忽而从四面八方汇聚,凝成巨大雾镜悬在清天域上空, 映出张俊美不羁的面庞。


    “四方宗门听着,我名晏空玄,今日即率领魔军占领清天域,在清天城内,静候尔等入殿俯首称臣,为期三日,三日还不到者……片甲不留。”


    魔雾镜中唇红齿白的俊脸牵唇一笑,远山眉轻扬,邪肆张狂。


    “清扫干净,这些人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


    清天城。


    黑白色调的城楼,肃穆压抑的配色。


    晏空玄堂而皇之从正门迈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魔军。


    门前看守的清天城弟子早已被魔军压住,见着晏空玄前来,有人厉声嘶喊。


    “魔头!屠杀正道,你必遭天谴!”


    “正道?”晏空玄微笑着朝前踱步,余光也不给那人一个,“什么狗屁正道,不过是厮杀出来站在高处的一群披着道貌岸然皮的人罢了。”


    他脚步散漫,宽松的袖子被风朝身后拂去,走马观花似的怡然,随即又发出声嗤笑:“不,有些连‘人’都算不上……”


    那人闻言登时血色冲上面颊,眼见他行的近了,不知从哪儿爆发出来一股强悍力量,挣脱魔军束缚,手中凝刃朝着晏空玄劈头砍去。


    罡风凌厉,近在咫尺,却生生停下,再靠近不得晏空玄半分。


    剑光刺目,晏空玄额前一缕发丝顺着胸前簌簌飘落,他转眼盯着发丝落地,复又抬眸凝着被魔气掬住手脚的男子。


    “你们正道还真是爱搞偷袭这一套啊?”他露齿微笑,束缚那人手腕的魔气却倏然收紧,攥的他骨节咔咔作响,“其实说到底,咱们诞生于一个世界,差不多的物质组成的,能有多大差别?”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清天城入主此地,改名为清天域,我也得改改名字……”


    魔气束着那人将之甩在身后,晏空玄提步悠闲往城门内走,身上散发出来的魔气忽而编织成网,将重重落地那人罩住,忽又化为利刃,将之切成数断,与他被削落的发丝数量刚好一致。


    血雾喷溅,听得一声闷哼,晏空玄脚步倏而顿住。


    “对了,就叫‘神域’吧……”


    魔主神域,听着就十分有趣。


    *


    黑白色调的殿宇,晏空玄煞是不喜,扫过一眼吐出一句:“死人棺材似的,不怪齐渊死的早。”


    一帮魔军以及投诚的宗门弟子立即大刀阔斧开始整修。


    琉璃瓦漆红墙,金漆圆柱白玉栏杆,四处透着纸醉金迷。


    晏空玄一袭黑袍大喇喇斜倚坐在主位之上,一脚踩地,另一条长腿搭在扶手上,仰头望着穹顶琉璃瓦片,右手勾着酒壶往口中灌去。


    透明水色润湿薄唇,色泽比血更艳。


    酒气熏人,他漆目蒙上淡淡醉意,视线从穹顶经过,一路扫过殿内琼宇。


    身居高位,座下一览无余。


    有人从门槛踏入,行至殿中冲他躬身一礼。


    “殿主,外头有宗门之人,说前来归降。”


    晏空玄这会儿似醉了,身形朝后靠着椅背,指尖勾着酒壶上下轻掂,口中声音慵懒含糊:“传。”


    白淳风扭头传令,不多时便有杂乱却轻微的脚步声从殿外簌簌进入。


    领头之人给身后骨干弟子使了个眼色,众人齐齐行礼:“见过……殿主。”


    “殿主如今入主神域,为神域之主,可该称‘神主’,”白淳风提醒道。


    那些人又抖着拱起的手臂重新见过:“见过神主,浣花派前来归降……”


    “浣花?”晏空玄把玩酒壶的指微顿,略微偏头,眼底迷蒙酒气挥之不散,似极力回忆这是个什么门派。


    “从未听过……”他纵然起身,指尖染了酒水,酒壶失手从指尖滑坠在地,啪的声,底下人顷刻心头攥紧,闭目不敢再看。


    片刻,那宗主喉头艰涩上下滑动:“是……是个无名小门派,不曾传入神主尊耳。”


    他睁开眼,见殿上那抹颀长黑影正身形晃荡地走下台阶,一步步朝这边行来。


    距离越来越近,能嗅到他身上清凉的薄荷香与酒气,再近了,就嗅到隐藏在那些味道下的浓稠血腥味。


    仿佛棉花下陡然透出一把冰冷的刀,指向他的咽喉。


    “小门派……第一个来投诚的,竟是一个小门派?”


    晏空玄停在那位宗主身侧,低低笑起来。


    笑声宛若轻石溅玉,混杂着酒气微醺的慵懒,落在那宗主心头,却似快要拨断的琴弦,发出一声声危险的铮鸣。


    他的宗门只是一个小门派,也见识了眼前这位年轻俊美的男子带领魔军单方面屠杀的场景,手段犀利狠辣,掀起一片血雾要染红长天。


    历历在目,他惹不起、斗不过,听到可投诚,便冒险前来为门下弟子求个平安,不成想……可是赌错了?


    “神、神主……”


    “别紧张,”听出来他话音颤抖,晏空玄体贴的抬手拍拍他肩膀,“既然归降,那便是自己人,只是……”


    突然一个转音,似是平坦大道陡然截断,那位宗主心又高高悬起,紧绷着心神等着眼前这位新主可以决定他生死的后话。


    晏空玄转眼觑着他,搭在他肩头的手指抬起,扯了扯他苍白的胡须。


    “宗主上过赌桌吗?”


    “何、何意?”


    晏空玄:“想给宗主一个……以小博大的机会。”


    他倏然收手旋身,未束的广袖甩动,身形恣意。


    “我记得清天域有三大宗门,清天城、剑吟阁、玄机宗,清天城城主已死在我手,那位大公子跟二公子尚在逃亡,其他宗门亦重创遁逃在外,宗主眼下是自己人,就由宗主带人前去围剿这些败寇,归来之日,我必摆酒设宴,让宗主成诸宗门之首,如何?”


    虽问如何,但下方人知晓,没有选择的余地,垂首应诏。


    晏空玄大马金刀坐在上位,望着下方人退下,探手在虚空取酒。


    一线入喉,而后化为烈火在咽喉肺腑熊熊燃烧。


    他下意识想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抹去嘴边水渍,却忽然忆起少了一条手臂。


    盯着空荡荡的袖摆,他兀地又笑一声,灌了口酒。


    底下白淳风提步靠近,在台阶下站定与他拱手。


    “已派人去过合欢宗,宗门内弟子寥寥,不见萧长风与圣女踪迹,神主,可要派人围攻?”


    晏空玄仿佛没听到,看着手中酒壶的纹路。玉色薄胎,能看到内里酒水存蓄的水位。


    忽然没了饮酒的兴致,他随手将酒壶抛出,看着其在红绸地毯上炸开,酒水湿了满地,右手撑着下颌,慵懒的姿态望着下方透着光的殿门。


    “不在……还偏偏只他二人不在,淳风,你说……他二人去哪儿了,又做什么去了?”


    “这……”白淳风不敢妄言。


    晏空玄勾了勾唇,面上轻描淡写浑不在意,像在听一部戏曲饶有兴致:“派人去找,尽快。”


    “是。”白淳风扭头退下。


    “淳风,”殿上人将他叫住,半张俊脸隐在阴影之中,又说,“尽快,懂吗?”


    殿内人退了个干净,偌大个殿宇空空荡荡,那上位的座椅仿佛化为个微不足道的点。


    晏空玄幽然起身,黑衣笼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游魂。


    抬手在殿下挥出一道魔气,阵法在地毯上顿时铺开,有刺耳尖叫声与痛苦恐慌的呻.吟若浪涛般滚滚涌出。


    他起身复又迈下台阶,行至阵法之中,任由阵法光芒将他身形吞没。


    光芒明灭之间,人已到了地下斗兽场。


    环形建筑,入目皆是囚笼,光线昏暗,四下燃着盏盏烛火,似鬼眼跳跃,血腥与不知名的臭味混合在一起散发在空气中,令人倍感不适。


    晏空玄身形出现在中央圆形平台上方时,四方囚笼寂静一瞬,蓦地爆发出喧嚣浪潮,若厉鬼索命。


    那里面关押的皆是被俘虏的修者,清天城的人占据绝多。


    晏空玄听着这声音,眉眼化开愉悦,宛若被万千人簇拥声援,一步步踏上台阶,行到观赏位置坐下,一手撑着下颌,翘起长腿睨着下方。


    “开始吧,我们的第一场。”


    魔军听闻命令打开两间牢笼,从内缓慢地走出二人,手脚套着冰冷沉重的铁索,行走之间刮蹭地面,发出刺人耳膜的声响。


    两人皆蓬头垢面,被魔军驱赶着行至中央,才如梦初醒般抬头看向对方。


    一眼,二人皆瞳孔圆睁,震惊刺痛。


    原这二人是至亲手足,如今竟被安排互相残杀。


    其中一人当即回头冲着上方晏空玄痛声怒骂:“魔头!你丧尽天良,他日必不得好死!”


    “安峰主,我记得原先你看我在场中斗殴厮杀看得乐不思蜀,怎么这样的事你做得,偏我做了就不得好死?”


    晏空玄眼底泛着讥诮,右手一转,扔了个瓶子在场中。


    “我不像你,什么彩头都不给,天品化灵丹,可助人修为拔高一层,胜者得。”


    方才还面面相觑满眼痛色的兄弟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气氛开始变得微妙。


    “大哥,你我手足至亲,我绝对不会与你刀剑相向……”


    对面弟弟满眼戚戚朝他走来,那人立在原地,张开套着沉重锁链的手:“是,定不能叫这魔头称心如意。”


    牵住弟弟的手,还未与之相拥,突然一股大力将他朝前拽去,一道灵光穿透了他的丹田。


    沾满血腥的手又蓦地从他体内拔出,根本看也不看至亲手足一眼,那人口中兴奋叫喊着“化灵丹”朝瓷瓶扑去。


    迫不及待拔开来看,里面竟空空如也,什么都倒不出来。


    场中响起他愤怒又悔恨的嘶吼,晏空玄手支着脑袋闭目听着,宛若听着九曲天籁,手指轻敲着眉骨,口中轻飘飘说。


    “下一场……”


    第79章 第 79 章


    林间风冷, 薄雾在松涛中随风涌动,沙沙声响,如落雨般让人心静。


    玉纤凝立在院落中望着山间风景, 视线经过翻滚松涛, 转向清天域的方向, 回想着昨日夜里望见的血色夜空, 还有那道似他似雾的身影……


    旁侧萧长风为她绑秋千, 时不时发出敲击的笃笃声, 她恍若未闻。


    忽而, 她脚下轻点,朝着清天域方向飞掠而去。


    无论是与不是,心中有疑,她需亲眼去看看。


    才飞掠至半空,幽蓝光芒如流星忽至眼前,萧长风挡住她去路。


    衣袂发丝被风吹得翩翩舞动, 那双深褐色的瞳眸似沉静的水波。


    “阿凝要去哪儿?秋千做好了, 不试试吗?”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萧长风,你拦不住我。”昔日情义已被消耗八成,看着眼前那张熟悉却神色陌生的脸,她再唤不出那声“阿风”。


    “我不拦你,”他垂下眼,脑后发丝被风吹得朝一侧偏去。


    分明青天白日,他却似淋了一场大雨:“明日是我生辰, 若要走的话, 可否多留一日……”


    他没有抬眼,像是害怕看到玉纤凝拒绝他的模样, 只攥紧了阔袖下的手。


    虚空的风很急,吹得他靛蓝衣袍紧贴于身,勾勒出清瘦劲直的身形,吹开挡在肩头的发丝,露出愈发明显的下颌线。


    玉纤凝这会儿才惊觉,短短几月,他竟消瘦至此……


    右手暗蕴的灵力捏散,她徐徐落回地面,盯着随风晃动的秋千半晌,说了声“好”。


    萧长风仍旧悬在虚空,直听到那声“好”,恍若水滴落入平静湖面,整个人惊觉回神,喜色自眼尾荡开至面庞。


    他落地便阔步跟在玉纤凝身后:“阿凝,明日想吃些什么?”


    “你的生辰,该你做主。”


    “那阿凝,要不要试试秋千?”


    玉纤凝回头,见他一手捉着秋千,绳索上插.着泛红的凤梧叶,被风扫过轻轻发颤。


    她抿唇不语,他便静静在那候着。


    好半晌,玉纤凝才踱步朝秋千行去,也不荡,也不需要他在身后推,只是坐在那里,手抚过上面的凤梧叶片,而后双目望着远处。


    应该要说些什么,就像他们从前那样自然而然聊起过往回忆。


    但不知什么时候,有关二人过去的回忆,竟只剩下苦涩。


    话梗在喉头,烂在腹中,一个也吐不出来。


    风很轻,林间树叶沙沙作响,夕阳在山头缓缓垂落……


    *


    夜里陡然冷了。


    夜幕悬挂着清冷,仿佛有霜落在人身上,生不出丝毫暖意。


    萧长风在秋千架旁煮酒。火焰被风吹得左右歪斜,三两火星从他面庞飞掠而过,他略微偏头避开,面上阴影跟着晃动。


    酒气香浓时,玉纤凝恰好撩开门帘从屋内走出。


    萧长风笑:“来的正是时候,可是嗅着酒香馋了?”


    “这般煮酒好手艺,惹得人馋不是情理之中?”


    过了子时,是萧长风的生辰,玉纤凝难得面对他时,露出点点笑意。


    萧长风望着她,唇角笑意逐渐收敛,眉眼被火光映出一抹温情:“你想喝,我可煮一辈子的。”


    一辈子……


    他二人之间哪儿有一辈子可言。


    洒落在身上的霜色好似更重,空气也跟着凝了凝。


    玉纤凝牵牵唇,率先错开视线,从门前踱至秋千架下,他早为她准备好了矮凳。


    火光同时照亮二人眉眼,玉纤凝弯腰拾起一根火棍挑高火焰,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只檀木盒子,递到萧长风面前。


    “生辰礼。”


    萧长风怔了一下,冲她说了声多谢,而后伸手接过。


    木盒上刻着盛开莲花图案,他指腹摩挲过,稍微用力朝前一推。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叠得齐整的靛蓝发带。


    很熟悉。


    他曾在玉纤凝妆奁抽屉里见过,她说那原本是新婚要送给他的。


    上面飞鹤纹样已然补绣齐全,只是针法好似有些差别,上下部分仔细瞧有些割裂。


    但是无妨。


    他指腹轻轻摩挲过针线纹路,垂了眼,火光照着他面庞投下一片阴影。


    半晌之后,他不着痕迹漫吸口气抬头,手指托着那条发带递到玉纤凝面前。


    “阿凝可帮我束一回发吗?”


    玉纤凝看看他手中发带,又转回他眉眼,接过发带款款起身。


    纤长手指解开他束发鎏金冠搁置在旁,柔软指腹插.入他发丝之中,不疾不徐将发丝捋成一股,再以发带缠绕高束而起。


    “好了,”玉纤凝坐回原位。


    萧长风挥手幻化出镜观摩新的发带。


    身前火堆噼啪炸响几回之后,他方才回神转眼看身侧的她:“我与阿凝绣的发带……相配吗?”


    玉纤凝顿了顿,点点头。


    萧长风莞尔一笑,挥手收了水镜,满上两碗热酒,一杯递到玉纤凝面前。


    热气似白雾缭绕,玉纤凝嗅到淡淡酒气还有些青梅味道。


    “青梅酒,”他望着她,眼底跳跃着暖色的火光,眉梢落下,恍惚间玉纤凝好似瞧见当初为她戴上凤梧叶簪的少年。


    她伸手接过,浅浅饮着。


    萧长风今日却是兴正浓,仰头一盏喝尽,便又接连几盏灌入腹中。


    酒气在他周身弥漫,山间的风一吹,好似激发了酝酿的酒意,他眼尾与面庞飘上绯红,动作也变得如水漂浮迟缓。


    去抓勺重新舀酒,手在虚空摸了几次还未抓住勺柄的虚影,一只白皙素手从旁侧伸来,捉住木柄,递到他手边。


    肌肤不可避免的碰触到,柔软微凉,旋即又渡过来点热意。


    萧长风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眼盯着那只探来的手,指尖微动,而后捉上木柄,掌心将她的手覆上。


    他盯着面前篝火:“不去找他行不行?”


    “不行,”玉纤凝回的很干脆,将手从他掌心下抽出,“所以你终于肯承认先前是在骗我了。”


    他眼帘垂得更低,看着手中只余冰冷的木柄:“我若不那么说,你会在我身旁留这么久吗?”


    玉纤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拂袖起身。


    “阿风,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否则会困住自己。”


    生辰已过,她提步行至空旷处,临走前回头又看他一眼,提醒曾经的挚友。


    “酒多伤身,保重。”


    衣袂破风,声音眨眼便远。


    萧长风坐在原位,指腹摩挲着木柄顿了顿,而后又满上一盏。


    一盏接一盏,直至将煮的酒尽数喝完。


    眼尾不知何时泛起绯红之色,最后一滴酒水入喉,他倏然起身,将酒碗抛入烈火之中。


    回头又看一眼院落、秋千。


    月光遍渡,恍若蒙尘。


    他转身从秋千架上摘下一片凤梧叶,看着全新的叶片,在指尖翻转。


    身后风声陡然一凛,空旷的院落凭空多出一人。


    “少主,该回了。”


    萧长风不语,坐上秋千,如那日夜里玉纤凝一样,望着远处她看过的风景。


    *


    玉纤凝回到清天域时,清天域已然改头换面。


    街头人来人往,不见穿着云蓝轻铠的清天城弟子,多的是穿着沉黑獠牙兽甲的魔兵。


    白墙黑瓦的清天城不在,有的只是一座富丽堂皇堪称奢靡的琼楼殿宇。


    在云缭雾绕安宁的清天域中,横亘在那,肆意且招摇。


    街道上来往的人少了很多,时不时能看到几个,但神色慌张,很快就被魔兵拦住,拉在角落盘问。


    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气,很清晰。她垂眼看脚下青石地面,被冲洗过,但缝隙内还有顽固的血渍,甚至再仔细留意,还能看到疏忽没有清理干净的碎肉,像是人的指。


    实在不难想象她在山间的那一晚,清天域发生了何等惨烈的屠戮。


    她立在原地,望着原本清天城的方向。


    原本围着百姓盘问的魔兵调转身子朝她踱步行来,上下打量她一番后启唇道:“身上有灵力,宗门之人?”


    另一个魔兵说:“凡宗门之人,三日内需入殿见新主归降,否则格杀勿论!”


    “那便引我见一见你们的……新主。”


    两边魔兵将她夹在中央,御风行至神殿门前。


    到底是魔,浑身暴戾,一手冷不防按向她后背朝前蓦然推去。


    玉纤凝察觉风动,一股无形灵力屏障张开,将那魔兵反震倒地。


    不待那魔兵发难,一柄红伞抵上他咽喉。


    玉纤凝望着深长的路:“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合欢宗圣女玉纤凝前来拜访。”


    魔兵怎会理会,拼着脖颈抵着的杀机便要起身跟玉纤凝较个高下,空旷的远处却落下一道人影,看不清相貌,声音却远远传来。


    “圣女,请。”


    那声音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但玉纤凝无心探究,提步朝内迈去。


    从前来过清天城,但眼下的清天城俨然与上次前来不同。


    道路宽阔,但四下遍布魔兵,甚至她能感受到隐在暗处的杀机。


    看似平坦的路,实则危机四伏。


    比那日清天城的路更加难走。


    她端直脊背,走得不慌不忙,直至停在那琉璃殿宇门前。


    金光晃眼,左右魔兵仿佛雕塑般没有分毫动作。


    她再朝前踏出一步,紧闭的厚重大门忽而徐徐开启,发出低沉的龙吟之声。


    殿内空旷,只上位一把宽椅,铺着不知名的兽皮。


    左右两侧漆金圆柱上悬挂烛火,却照不亮这大殿。


    似鬼火幽光闪烁,将她的身影拉的颀长。


    同宫殿华丽明亮的外表不同,殿内像幽暗冰冷的洞窟,仿佛伏着一头沉睡的兽。


    前方忽然传来脚步声,沉稳且缓,像十分有耐心、智珠在握的狩猎者在朝他的领地靠近。


    殿内安静,那步伐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响,也仿佛回响在玉纤凝心头,鼓点似的在她心头跳跃……


    第80章 第 80 章


    步伐声还在靠近, 殿上台阶左右两边的烛火仿佛感受到了风,左右轻轻摇晃,映出画山水屏风后一道剪影。


    身形颀长, 高束马尾, 走路姿态轻慢随意, 广袖随行朝后飘飞。


    玉纤凝心倏然高悬而起, 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跟着攥紧, 整个人如溺在水中, 下意识的屏息, 视线划过那剪影轮廓,从上到下,落在屏风下那双散漫踱步而出的黑靴上。


    距离屏风尽头越来越近,他却愈发有耐心,步伐更缓,像钝刀, 缓慢割锯着人心。


    脚步声也更轻, 似是踩碎一片干枯的叶,微小声响却在安静中炸开,也炸在场中人心头。


    在人心如在悬崖迎风摇曳时,最终,他一步踏出。


    暖色的烛光倏然爬上他身,照亮那剪影身形。


    一袭黑色长袍,金玉带束紧一截劲腰,掐金丝束带扎起右手箭袖, 勾勒手臂流畅紧实的曲线, 左边袖子松散空荡,衣领交叠, 半暗金半黑,飘逸中带着矜贵。


    他立在烛光旁,俊脸染上浓墨重彩,望着眼前女子牵开笑眼,唤一声:“阿玉。”


    一声落罢,玉纤凝两耳嗡嗡作响,本该落回腹中的心被紧攥一把,脚下已然朝着那虚影大步迈去。


    她步伐疾,近乎小跑,裙摆跟着飘飞起来,然而真到跟前看到那熟悉的眉眼,步伐却又倏而放缓。


    烛芯噼啪炸开,火焰跟着摇晃,他面上光影跟着晃动,仿佛水波倒影,满是虚幻。


    玉纤凝抬手想触他面庞,手至虚空僵住,还未触及,又不自信的要落下。


    眼前男人垂眼追随着她的手,在她将将一动收回之际,伸出右手捉住她的手腕。


    像从前多少个耳鬓厮磨的夜晚那样,指腹抚过她手腕细腻肌肤,在脉搏跳动处流连婉转,而后顺势往常,修长的指撑开她的掌心,游蛇般趁机钻入她的指缝,与她五指相扣。


    “一百九十七个日夜未见,阿玉对我冷淡不少,为什么?”


    他指腹摩挲她掌心,勾起丝丝痒意,感受素手轻微一颤,长眉不着痕迹地扬了扬。


    掌心有触感,传来的温度微凉,肃冷的薄荷香在鼻尖弥散。


    玉纤凝眼底逐渐聚起光华,在他把玩她手的时候,上前一步,另一手拥住他劲瘦的腰身,侧脸贴上他脖颈肩头。


    “有人告诉我你已经死了。”


    仿佛一团绵软的云将他簇拥,晏空玄把玩她手的动作稍稍一顿,朝下瞥了眼圈着他腰身的手,听着耳侧声音玩味勾唇。


    “有个东西赠给圣女……一百九十七个日夜,为圣女量身打造。”


    他右手腕间忽而亮起一圈光辉,光辉腾起,顺着二人紧握的手套在玉纤凝腕间,倏然收紧。


    仿佛被猛兽张口咬住手腕,能感受齿关啮合时腕骨吃痛。


    玉纤凝蹙眉,看着手腕那光华消逝,露出鎏金点翠的镯子,边缘还坠着一圈铃铛,稍微一动便发出清脆响声。


    不适感消失,她眉心复又舒展开来,圈着他腰身的手臂向上欲直起腰身,却触碰到那截空空荡荡的衣袖。


    察觉到什么,她面色微变,一把抓住那衣袖企图抓住什么,但落在掌心的,只有被攥皱的暗金广袖。


    “你的手……”她直起身抬头看他,急于求证。


    他松开与她五指相扣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曲线抚上她面庞,在她眼尾处流连。


    “那夜被围剿时遭人暗算,不幸丢了一条左臂。”


    他近在咫尺,借着光,玉纤凝看到他眼底积攒着暗沉。


    “阿晏……”


    他看着她,漆目映上一线橘色明光:“一百九十七个日夜,圣女可有想我?”


    她点头。


    他凝着她,忽而牵唇笑了,暖光映着他眉眼更加柔和,似金尊玉佛。


    窗外倏然涌进来一阵寒风,将身侧灯烛嗤声吹灭。


    笼在他面上的暖光消逝,从窗口透入的一缕薄霜月光照在他面上,脑后高束发丝被风吹拂扫在她面庞,恍若冰冷的小蛇在面上爬过。


    他缓缓俯身,凑近她耳畔,呼吸温热,话音缱绻。


    “我也想圣女,一百九十七个日日夜夜,一刻也不敢相忘……”


    他稍稍退离些许,温凉的指尖抬起她下颌,而后俯身凑上前,在她朱唇上落下一吻。


    很凉的一个吻,像被毒蛇舔过。


    从唇瓣上化开冷意,霎时间传遍玉纤凝四肢百骸。


    月光下移,只照亮他精致下颌与薄唇,黑眸隐在昏暗,亮着两点寒芒,略微粗糙的指腹在她朱唇上流转。


    “日日夜夜想着与圣女重逢,想着要如何撕碎你这满嘴谎言漂亮的唇,剖开你的胸腔也瞧瞧那心脏什么颜色,想着如何将圣女细细拆骨入腹……每每思及此便兴奋到夜不能寐!甚至在杀入清天域时叫我血脉喷张,没有留神就摘了齐渊那家伙的脑袋,叫他那般痛快的死去。”


    抚着她唇瓣的指突然加大力道狠狠揉搓,像是要碾碎一片花瓣,挤出鲜红的汁液,看着她逐渐透出血色的唇瓣,眼前男人没有半分怜惜,反而似饥饿许久蓦然尝到血腥味的狼,眸底燃起贪婪快意的亮光。


    玉纤凝吃痛开始挣扎,掐着她下颌的手却似枷锁叫她半分动弹不得,尝试调动灵力,但心念一动,才惊觉体内空空如也,仿佛瞬间被放干的水渠,一滴灵力也感应不到。


    手腕鎏金点翠的镯子铃铛声清脆响起,她惊觉到什么,转眼看着手腕上的镯子,而后不可置信地望向晏空玄。


    “我的第一次炼器,也献给圣女……”


    捏着她下颌的手又是一用力,强迫她朝上望着他,再次朝被他搓的红肿的唇上落下一吻。


    “精心为圣女准备的重逢话本,本该也撕碎圣女一条手臂,但看圣女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湛,着实有趣,我改主意了,就让第一话完美落幕,现在我们进入下一话。”


    不由分说,他转而攥住她手腕大步朝殿内深处行去,脚下生风,浑然不顾身后女子能不能跟上他步伐。


    玉纤凝脑海中嗡嗡作响,看着眼前人凌厉的背影,全然不知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张口问,但回应她是只是一声讥诮冷笑。


    他带着她转入宫殿,手上大力传来,将她扯向床榻直直倒下。


    那身形不由分说跨上床榻,纱幔狠狠一晃,轻而易举将她制在身.下。


    她挣扎,他讥笑:“圣女方才说想我,莫不是也是做戏?还是说,确实想了,只不过是与其他男子同居时,午夜梦回想的我?”


    玉纤凝抬手狠狠抽在他面上,啪的脆响,晏空玄偏侧了头,唇角溢出血色,空气也仿佛跟着止了一瞬。


    “冷静点了吗?现在仔细听我说,我确实不知你在发什么疯,我只知道,在你出事前一日,贾青黛利用珠儿用不知名的香勾起我体内魔气,我身子被短暂接管,再醒来,已是几日之后,有人告诉我你已死了,我也曾去绯域找你,但那儿什么都没有,也无人再跟我提起你,提起那日。”


    怒气与委屈以及茫然混杂在一起,她胸腔剧烈起伏,眼尾泛着绯红水光,倔强的圈在眼眶内没有流出,盯着上方男子。


    “你若还记得与我有情,那就想想我曾与你说过什么。”


    对旁人使用十分心计、万般作诡,切不可对她使用半分,她亦会如此待他。


    不疑真心,坦诚以待。


    晏空玄沉默着,额前发丝被她一巴掌打的微微凌乱遮在眼前,听她说完,眼底有异样涌了涌。


    他抬手用大拇指擦去唇角血迹,看着指腹沾染的鲜红,舌顶了顶火辣辣的腮,忽而嗤声垂眼睨她。


    “情?什么情?做出来的情吗?”


    每说一句,他便俯身更近她一分,觑见她眼中水光,便用食指将之勾去,顺势凑到唇边伸出舌尖舔去。


    咸的。


    “圣女也会落泪啊?那听闻我死讯的时候,可有落泪?兴许受八重锁灵咒困扰没能落泪,亦或者……”


    他大掌落在她肩头,掌心下忽而灵力翻涌,她衣裙便化为飞花飘散在四周:“有佳人在侧,整日煮酒相伴,挽发描眉,早已忘了我这么号人。”


    他微笑着指尖描绘她精致锁骨曲线,看着独属于圣女的媚骨天成,眼底倏然黯下。


    不再给她张口说话的机会,身上透出丝丝缕缕魔气将她身子卷起,反摁在床榻。


    长腿挤入她腿间,冰凉的衣料紧贴着她,激的她轻轻发颤。


    玉纤凝灵力被封,又见他如此,心头憋着火,冷笑一声:“你不是神域新主,要四方宗门俯首称臣吗?现在是要做什么?君凌臣妻?这便是帝王之姿?!”


    “臣妻”两个字一出,攥着她手腕的魔气倏然收紧,男人单手掐着她的腰肢,指节青筋暴起。


    “是又如何?属于我的,没有放在旁人那的道理!”


    不理会她的嘲讽,声线发了狠,紧跟着狠狠撞开。


    “我不在的时候,他进去过吗?”他满怀恶意嘲弄。


    玉纤凝紧咬齿关,没有像从前那样被浪潮吞没,用痛感逼迫自己清醒。


    “你惯来爱赌,不妨赌一把,猜猜看?”


    男人忽而发笑,身上衣袍掀下,余光瞥见空荡荡的左臂,眼底透出两点亮寒。


    魔气翻腾,转瞬将殿内烛光瞬间吞没。


    “赌要有赌注,你不过是我的俘虏,浑身上下都属于我,生杀予夺亦不过我一念之间,有什么东西可拿出来作赌?”


    他眼底压着惊涛骇浪,作势要拉着她一并坠入海底深渊,同被黑暗吞没。


    玉纤凝神思逐渐开始被绮念蚕食,咬着齿关说话,却又有异样的含糊。


    “晏空玄,你卑鄙下作……你不是个东西!”


    “呵,”晏空玄听了反倒愉悦,眼底薄光似雪,更加肆意放纵,像是要坐实这骂名。


    “圣女勾我入帘帐时,我就问过圣女,可知晓我是什么人?你明明知道的,是你非要招惹,怨不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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