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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 大结局(下)挫骨扬灰,万……


    之后的日子,沈知姁过得身心愉悦。


    唯一的苦恼便是早朝的时辰的确早,可晨曦下的勤政殿金灿灿得动人,里面的龙椅坐着也舒服,算是痛并快乐着。


    自元宁四年的大年初一后,有关尉鸣鹤的消息一直由小鱼子与夜影司传递。


    尉鸣鹤每日都用着宁心汤,清醒的时间不多。又因曾用过三回太医院的秘药,即便是清醒了,也难以忍受心底的不甘与怨恨,多半是发脾气、砸物件度过的。


    尉鸣鹤倒真是一直没放弃往外折腾消息,企图让忠臣们来营救天子。


    可惜他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在外头已经是暴君的名声。


    不过外头传的那些让人心寒的话,的确都是尉鸣鹤最深的心里话,脾气也都是尉鸣鹤自己发的。


    看着尉鸣鹤的玖一是实在人,每回都是亲眼看了、亲耳听了才写下来传回夜影司。


    直到元宁十年,尉鸣鹤移居落霞宫,才彻底安静下来,整日便是浑浑噩噩。


    在沈知姁快忘了这么个人的时候,落霞宫传来消息——尉鸣鹤就在这一两日了。


    彼时是元宁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未时一刻,小雪。


    沈知姁正在御书房听韩栖云有关江南的汇报。


    元宁二年,江南水患,江南官员曾被清算过一回。


    一眨眼十年过去,鱼米之地又生出新的硕鼠。


    闻言,沈知姁还没从政务中回神,韩栖云已经嗤笑一声:“微臣现在倒是明白了,什么叫祸害留千年。”


    竟然硬生生撑了十年才死,真是恶犬命。


    见沈知姁面色平静地吩咐准备轿辇,韩栖云一双桃花眼含笑:“娘娘,微臣请求同往。”


    不等沈知姁说话,韩栖云便道:“那位看见我,肯定气得最后半口气都咽不安生。”


    这话说到了沈知姁心坎上,允准韩栖云同行,去见声名狼藉的天子最后一面。


    韩栖云轻声补充:“只是微臣恐会对娘娘略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自从十年前,他受了沈家女郎的提醒,言语行动间再没逾矩,安安分分做女郎手中的刀。


    他可不是狗皇帝那样的傻子,贪心不足


    芜荑早就递消息去了颐寿宫、后宫和前朝。


    元子与杜仲去瑶池殿接太子尉淙。


    然而尉鸣鹤身为天子,其疑似“弑母杀子”丑闻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没人敢去面见将死的天子,生怕皇帝心情不好了要他们陪葬。


    不过还是各自派了人来:颐寿宫是方尚宫,蓝岚派了紫薇。


    至于前朝,听说韩督公在御前,原本做好“赴死”准备的承恩公麻溜地联合太傅与六部尚书,写了一道请安折子表示关心,由关心妹妹的沈知全将军带到落霞宫前。


    落霞宫并不在宫中,而是在京郊的皇家行宫。


    从舆图上看,落霞宫正好与朝阳殿相对而立,分别在日落与日出的方向,故有此名。


    听闻先帝在世,冯皇贵妃就极其喜爱这落霞宫,说“日暮时分,落霞流光”是京郊行宫的胜景。


    然而尉鸣鹤却极厌恶,登基后就以节俭为名,暂封了京郊行宫。


    不过兜兜转转,尉鸣鹤被沈知姁丢进了他最讨厌的宫殿。


    生机散尽,夕阳一样荒芜。


    沈知姁到京郊行宫时,小雪骤停。


    尉淙下了轿辇,立刻就朝着沈知姁乖乖行了一礼,然后往沈知全的怀里扑——他可喜欢和舅舅呆在一块儿了。


    正好他也不用进去落霞宫。


    韩栖云是骑马缀在后面的,此时下马上前行礼。


    他先朝沈知姁拱手,目光对上沈知全平静的眼,最后落在尉淙的杏眼上,颇温柔恭敬地请安:“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督公是陛下从前最信任的臣子,便随本宫一齐进去。”见方尚宫和紫薇也到了跟前请安,沈知姁抬手免礼:“陛下自退居后就更不爱见人……”


    方尚宫与紫薇都是极聪明的人,兼之都对见尉鸣鹤这个危险人物十分发怵,当即异口同声:“奴婢是替太皇太后/诸位娘娘来尽最后一份心意,不敢打扰皇后娘娘探望陛下。”


    小鱼子适时上前,满面悲伤:“娘娘请进,陛下已是回光返照的时候,正念着对不住您与小殿下。”


    沈知姁擦了擦干净的眼角,疾步往殿内走去。


    韩栖云从沈知全手中接过众臣联名请安的折子,亦步亦趋地追上前面逶迤华丽的裙摆。


    “吱呀——”


    漆面已略有斑驳的殿门打开,些许的光亮从沈知姁身后照进布满黑纱的殿内,又随着沈知姁的摆手而继续被拒之门外。


    殿内没点地龙,只点了两个炭笼,散发着微微的暖和气。


    若是有人误入其中,肯定不会认为这是天子的居所——宫中但凡得脸的宫女宦官,都能自己用银钱添置出来。


    两方炭笼散发着炭火气,其中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还有“呼哧呼哧”的沉重呼吸声。


    这一切倒让沈知姁有些似曾相识。


    她细想了想,终于想起:在她年幼时,父母曾带她看望一位年老久病的叔公,当时便是这样的气息,这样的声音。


    衰老、无望。


    这是生命走到尽头的表现。


    尉鸣鹤躺在床上,听见声音,只能转一转眼珠,死死盯住容色红润、气色极佳的沈知姁,喉间发出急切又怨毒的“嗬嗬”声,干瘪的唇舌反复张开,吐出一些莫名的字眼——他已经许久不曾好好说过话,几年过去,连一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出了。


    沈知姁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尉鸣鹤:满头白发,额头有一道极深的“川”字纹,双目浑浊,两颊凹陷,薄唇变成瘪唇——年纪是三十岁,却已经是四五十的模样。


    原本修长健实的身躯已经萎缩成长长的一条人,两条双腿因经年累月的不运动而格外纤细,像插了两根木枝子在人身上,显得怪异而扭曲。


    现在的尉鸣鹤,就像是一颗被吸尽了生气、头重脚轻的腐烂大树。


    每次呼吸动作,都消耗着所剩无几的时光。


    终于,终于,在尉鸣鹤干枯唇舌颤抖蠕动了上百次之后,他终于用嘲哳嘶哑的嗓音唤出这十年间在心口含恨咀嚼了无数次的名字:“沈、知、姁!”


    “好久未见。”沈知姁容色轻松地点点头,语气淡然却难掩愉悦:“太医院来报,说你快死了,我就来最后送送你。”


    她心中对尉鸣鹤仍是怀着抹不掉的血恨。


    然而十年的掌政经验,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沈知姁的心境。


    恨不会更改,只是与天下的分量、与自身的幸福快乐相比,她对尉鸣鹤的愤恨只是云淡风轻的一抹过往云烟。


    沈知姁已经不大在意了。


    就如十年前,她对自己说,不要将自己的人生与情绪全都耗在尉鸣鹤身上。


    她做到了,如今便来结束这一切。


    啊,不过见尉鸣鹤这样,沈知姁心里面还是挺高兴的。


    韩栖云跟着进来,乍见尉鸣鹤情状却并不惊讶,只是含笑望向沈知姁:“方才进来时,微臣看到天边乌云聚拢,恐怕傍晚有大雪。”


    “外头小殿下还等着,娘娘莫要在一条恶犬身上耽搁时间——您今日能来,已经是它的无上荣光了。”


    韩栖云一边说,一边看向尉鸣鹤,眼底骤然覆上带着嗤嘲的恶意与挑衅。


    他与沈家女郎不同,他放不下,他要这狗皇帝满心怨气地死去。


    韩栖云知道,从某种方面上,他甚至和尉鸣鹤很像,对一些人或物抱着长久的执着情感:或是对月亮的倾慕与仰望,或是对野狗的憎恶与厌恨。


    所以他故意表现得亲昵些,好让狗皇帝怒火中烧。


    果然,尉鸣鹤浑浊如鱼目的双眼中燃起愤恨,死死盯着眼前二人,口中断断续续说出难以入


    耳的咒骂声。


    十年过去,他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仍旧没有丝毫的后悔与歉疚,与生母李氏一样,誓要将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绝不承认自身的错误。


    ——他是天子,从无过错!一切错误,皆因小人!


    沈知姁平静地听着,丝毫不为所动,像是在看一出丑角唱的戏。


    “的确是回光返照之相。”三五句后,韩栖云皱眉,冷声开口截断:“夜影卫往日汇报,都说你行为近乎疯癫,说话颠三倒四离不开骂声,现在倒是能将话给说顺溜了。”


    说罢,韩栖云侧首,对沈知姁温柔一笑,一副亲近熟悉的模样:“娘娘,这些话语颇为熟悉,倒是让我想起故人——娘娘,您猜是谁?”


    韩栖云的神情,倒是像极了十余年前,刚刚与沈知姁定情的尉鸣鹤。


    见此情状,尉鸣鹤本就狰狞枯老的面庞愈发扭曲,高高吊起、浑浊无光的眼迸发出猛烈的怒火。


    如果目光可以放火,那此刻他的目光能将整座京郊行宫焚毁。


    沈知姁却是心中一动,心头浮现出一个名字,但面上不显:“哦?本宫还真想不到,还请督公解答。”


    “自然是尉鸣鹤的生母,这十余年间从未获得追封尊荣的李美人。”韩栖云看着尉鸣鹤冷冷一笑:“微臣从小便在宫廷,知道李美人同别的妃嫔纠缠时,便是这副脏字不离口的作态,瞧着就让人厌恶。”


    “当时尉鸣鹤初入上书房时,宫中曾惊讶李美人怎么歹竹出好笋,生出了个聪明知礼的皇子。”


    “如今再一看,果然是一脉相承的母子俩。”


    “本宫倒觉得不是一脉相承。”沈知姁细眉挑起:“毕竟李美人再如何粗鄙卑鄙,也断断做不出自己亲儿子这样弑母杀子的事情。”


    女郎温和中藏着嗤嘲的声音落下,硬生生让尉鸣鹤呕出一口鲜血


    ——帝王的尊严,让他始终不能接受被沈知姁拘禁的结局,更难以面对此时自己衰老、任人嘲讽而不能的身躯;男人的尊严,令他看不得沈知姁与别人这样亲昵熟悉,这样默契地你一言我一语、将他的阴暗面全部揭露。


    心口剧烈疼痛之下,尉鸣鹤竟清醒了几分,用目光恨恨剜着眼前两人:“淙儿呢,漮儿呢,皇祖母呢,辅政大臣呢,朕要见他们!”


    他已经是弥留之际,定要亲见尉淙,降下圣旨,赐死沈知姁、韩栖云、沈家与夜影司!


    若是尉淙不肯,那就废掉尉淙,改立尉漮!


    “出了那样的事情,淙儿不会再见你,太皇太后、康王与辅政大臣们也怕在御前受伤乃至丢命。”沈知姁扫过尉鸣鹤满头白发:太医们说,尉鸣鹤情绪激动时会忘事,不过没关系,她提醒一下便是了。


    果然,尉鸣鹤神色怔愣一瞬,想起自己误伤尉淙之事,旋即眉眼都皱在一块儿,痛苦嘶吼道:“朕是无意的!不、不,是沈知姁你给朕用了药!”


    他做过三年天子,自然知道太医院的秘药。


    这几年间,他就见过儿子们两三面,回回都赶上忍不住脾气的时候——这定是沈知姁做的手脚!


    后来,他失手伤了淙儿,便被挪到了这坟墓一样死寂的落霞宫来……


    “你在罪己诏中都亲口承认弑母杀子,退居别宫了,如今将死就不必辩解了。”韩栖云觑了眼沈知姁,继续刺激道:“你即便在乡野上随意拉一位农夫,都知道此事。”


    这话就似一道惊雷,骤然击中尉鸣鹤的心神。


    时至今日,这条恶犬才知道自己在朝臣与百姓面前是怎样暴戾失德的形象。


    尉鸣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上身骤然往沈知姁的方向扑去,面如恶鬼,嗓音粗粝:“沈知姁,你答应过朕!答应过朕!”


    只是由于双腿完全不能动弹,他这一番动作就像是在浅滩扑腾、半死不活、将要腐败的鱼儿。


    没有半点儿威胁力,让人看了只能生出施舍般的可怜。


    “我答应过你什么?”


    沈知姁哑然失笑:“我只是威胁你,若你敢有所动作,就立刻将李美人之死的真相公布出去,可没说一直帮你保留着这个秘密。”


    “更何况,这些年你不是一直没放弃往外头传消息么?”


    温温柔柔的话语一落,仍在床上挣动的尉鸣鹤霎时僵硬了一瞬——沈知姁平静地说出这些话,便说明这些年,他的一举一动仍在沈知姁的监视之下。甚至,那些他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只是沈知姁闲暇之余用来捉弄他的陷阱。


    给予一点点希冀的光,再随手抹去。


    多么简单又容易让人绝望的小法子——这是尉鸣鹤在这皇宫中学习到的第一课,现在又在他身上重演。


    让尉鸣鹤觉得讥嘲的是,当时沈知姁的确没有允诺之言,是他被戳中要害,慌乱之下根本没有细想这些细节。


    不,更嘲讽的是,十年过去了,他居然还记得沈知姁当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厌恶又冷漠的表情。


    阖眼僵硬半晌,尉鸣鹤仰面望向沈知姁,略过方才的问题,咬牙切齿地问道:“罪己诏?朕什么时候下过罪己诏?”


    “在你伤了淙儿之后。”提及尉淙,沈知姁眼底有了真切的怒意。


    韩栖云适时接口:“天子弑母杀子,实属失德,自然要罪己退居,由皇后携太子监国。”


    他一顿,讥笑着看向尉鸣鹤:“哦,微臣忘了,陛下暴戾糊涂,恐怕早忘了让皇后娘娘亲自撰写的罪己诏。”


    听到这儿,尉鸣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在他被囚困的时候,沈知姁已经将他在外头塑造成了一位暴君,用他的残暴来沉淀她这个皇后的贤良——所以这十年间,不论是太皇太后、诸位后妃,还是罗郡王、承恩公与太傅等朝臣,都没有任何主动请见的举动。


    然后,再借着尉淙受伤,将他这个天子顺理成章地丢到京郊行宫,等他在病痛中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


    想来那所谓的退居诏书颁布时,他的臣民应当是欢欣鼓舞的吧?


    一想到这点,尉鸣鹤就觉得胸口传来一阵阵被冤枉的刺痛,喉间像是被眼泪堵住,既泛出一股苦味,又让他感到窒息。


    尉鸣鹤一时间难以呼吸,双目蓄泪,因激动而带了一丝红晕的面色渐渐转向灰白枯槁,头颅也渐渐垂下。


    沈知姁眉心轻蹙,看了眼韩栖云。


    韩栖云瞬间会意上前,将尉鸣鹤从俯卧摆成平躺,又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将凉水迎面泼去,用茶盏盖子撬开尉鸣鹤不知何时紧紧屏住的唇舌。


    尉鸣鹤的呼吸重新通畅起来,只是原先粗重的喘息渐渐趋于微弱,如同河水东流一般无可挽回。


    预示着回光返照即将结束。


    “沈知姁,朕不如你狠心,竟能舍得用尉淙做诱饵。”


    “你口口声声斥责朕与李氏,一副瞧不起的模样,最后不还是做了一样的人?”


    尉鸣鹤心中亦有察觉,口中却不肯认输,浑浊的目光竟是透露出凶狠,誓要在临死前在沈知姁心口咬下一口肉来,再不济也要恶心死对方。


    ——他既然难逃一死,那绝对不会让敌人安心度日!


    然而,沈知姁的眼中没有他预想中的心虚和闪躲,反倒是增了一抹复杂的叹息,眉头蹙起的弧度大了些,是母亲面对有主意的乖孩子时束手无策的愁意。


    “有人许久不接触夜影司,自然不知道娘娘当初下令,说了不能伤到太子……”韩栖云沉声辩解,在沈知姁抬手阻止后悄然咽声。


    “这件事情,理应淙儿亲口告诉你,你才相信,但我是不会让淙儿见你的,所以就由我来转述。”


    “事发后,我问淙儿为何要用自作主张,淙儿回答说——”


    “对敌人,一定要一击必中。”


    “淙儿告诉我,不必心疼他。”


    沈知姁一字一字地清晰道来,眼中划过心疼之色,又在看向尉鸣鹤时变作幽暗的冷光。


    这幽冷的目光似穿心箭,将尉鸣鹤死死盯在床榻上。


    他口中微弱的呼吸停滞


    了一瞬:他的儿子,竟然将他视作死敌?


    在这一瞬间,尉鸣鹤充盈着愤怒与狠意的心口微微一缩,有几分酸胀与苦涩弥漫:他虽然与尉淙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几月,然而尉淙出生的喜悦他始终都印刻在心中……


    他给了尉淙满月封王的荣耀!他封了尉淙做太子!


    他这样满心欢喜看重的太子,最后竟是不惜伤害自身来算计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父亲!


    他是尉淙的父亲,更是尉淙的皇帝——子以父为天,臣以君为天,尉淙他怎么敢不认?!


    尉鸣鹤气得双目充血,眼前一阵阵地眩晕、发黑。


    目光无力地游离间,他与沈知姁的双眼对视了一瞬。


    那双杏眸已经收起愁绪,闪烁着痛快的冷漠。


    没有一丝一毫对天子夫君将死的哀伤,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彻底掌权的快乐。


    尉鸣鹤心中顿时没再纠结尉淙,而是继续秉持“杀不死就恶心死敌人”的信念,沙哑开口:“呵呵,朕是将死之人了,不论朕做什么、下什么旨意,沈知姁你都不会遵从朕的命令。”


    “沈知姁!但你别忘了,无论你对朕如何抹黑,百年之后,你始终都要和朕一起同葬陵寝!”


    尉鸣鹤说到这儿,终于觉得心头有一分畅快,看了眼蹙眉的韩栖云,又恶狠狠地盯着沈知姁,本就难听嗓音粘腻如泥潭:“死同穴,共百年——沈知姁,你永远都摆脱不掉朕!”


    “朕就在阴司里等着你!”


    沈知姁听笑了。


    她眉如翠羽,脸若芙蓉,先前还是冷脸,现在粲然一笑,端的是艳若昭阳,恍惚间将阴森森的寝殿都照得暖亮。


    “谁说我要与你合葬?”她轻启朱唇,愉快地呵出最后一口气。


    不光尉鸣鹤,便是韩栖云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惊讶之后,尉鸣鹤唇角下撇,眼中露出一抹讥笑:“朕不信——你如今大权在握,享尽荣华富贵,怎么舍得放弃皇陵这样气派又富丽的葬地,怎么肯不要往后大定王朝历代天子的供奉敬香?”


    “这些都是我应得的,当然舍不得了。”


    沈知姁露出贝齿,笑靥如花,那艳阳般的笑意愈发炽烈。


    “呵,既然你这样舍不得,那还大言不惭地说不会与朕合葬……”尉鸣鹤低低笑起来,在为自己揭穿了沈知姁虚伪可恨的面貌而洋洋得意。


    然而笑着笑着,尉鸣鹤就像被人扼住脖子,本就充血的眼眸瞬间瞪大,已经不像是人的瞳孔,反倒像是穷途末路的野犬眼睛,满溢着无用的疯狂、震惊和隐藏的惊怖。


    “沈知姁!你、你敢!”


    她竟然不准备将他这个天子葬在皇陵!


    “一个弑母杀子、下罪己诏的暴君,又有什么资格进入皇陵呢?”沈知姁挑眉反问,眸光清坦,满是真心实意的好奇。


    尉鸣鹤喉间凝出一股血腥气:“那是你污蔑朕!”


    “啊,那些动不动就怀疑臣下谋反,每日大发雷霆,对宫人日常辱骂、多次动手未遂的不是你么?”沈知姁莞尔一笑,面带讽意:“我可不像你,能空口白牙地给忠臣定叛国罪名,外头一切所传,可都是你尉鸣鹤做过的。”


    “那是因为你给朕用了药!”尉鸣鹤咽下喉间鲜血,用最后的气力辩驳。


    好半晌没声的韩栖云此时冷笑开口:“太医院的秘药精贵,哪儿能都用在你这个废人身上——夜影司奉娘娘旨意送药,就只有元宁七年的一回罢了!”


    “就连太子受伤那一回,也不过是点了会令人心浮气躁的香!”


    这话如一棒槌敲在尉鸣鹤头上:元宁七年,尉淙与尉漮同入上书房念书,知何为“孝”,便一齐请见他这个父亲。沈知姁与太皇太后携两个小团子去往朝阳殿,正碰上他在发泄心中的无名之火,将殿内最后一个瓷瓶扔出去,飞溅的瓷片差点伤着太皇太后。


    自此之后,素来慈爱的太皇太后再也没来过朝阳殿,也不许尉淙和尉漮轻易来,只每一旬让方尚宫带着两位皇子的贴身宦官来请安,就当是尽孝了。


    尉鸣鹤一直以为,他自元宁三年秋狩受伤后就变得狂躁易怒,动辄疑心是长期被沈知姁下药的缘故……现在告诉他,沈知姁只下过一次秘药?


    他神色怔怔,满是不相信:一定是沈知姁对他另外动了手脚!他分明是个明君,怎么可能是刚愎自用、暴戾多疑的暴君?!


    说话间,殿内的炭火即将燃尽,炭气渐渐变得浓郁。


    韩栖云撩起黑纱开了窗。


    “你放心,我会给你留最后一点儿颜面,说是你临死前懊悔不已,自觉犯过有违伦常之错,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所以自请不入皇陵。”


    沈知姁长呼一口气:“我会回禀太皇太后,再让工部在祈国寺后面为你另外修造陵寝。”


    不等尉鸣鹤反应,她又歪首一笑,露出几分俏皮:“自然,这是对太皇太后和外头的说法,谁知道尉鸣鹤你是不是被挫骨扬灰了呢?”


    “说不准,你的骨灰会被融在青石板中,垫在护城桥上,任由万人践踏呢?”


    ——这是她给尉鸣鹤精心准备的最后一场报复。


    尉鸣鹤气息已经趋近奄奄,然而仍瞪着眼,不肯露出半分退让——即便他周身已经萦满颓废与绝望。


    “沈知姁!”他双目赤红,如沈知姁预料的一样,心胸痛绝,生不如死。


    他恨,他悔,却不是悔恨自己对沈家做过的事情,而是悔自己不该追求真情,就该折了沈知姁的翅膀,将沈家赶尽杀绝!


    该死!该死!


    此刻尉鸣鹤终于起了鱼死网破,要用一死来给沈知姁添麻烦的决心,不过已经迟了:外头都知道天子要不行了,他死了也没人会质疑。


    况且,韩栖云在旁边又不是摆设。


    只见一个闪身,韩栖云已经上前卸了尉鸣鹤的下巴,顺手塞了一颗小药丸进去,一捏咽喉就让尉鸣鹤吞了下去。


    他对沈知姁柔声解释:“娘娘,这是诸葛院使新研制出来的药丸,多是给将死之人服用的,能让他们好看些。”


    到时候众人一看,尉鸣鹤这狗皇帝是含笑死的,就更相信是对方主动要葬去祈国寺的。


    “诸葛院使去岁才同本宫告老,推荐了自家孙子入太医院,怎么一眨眼就去夜影司工作了?”沈知姁眉梢挑起,笑问韩栖云。


    韩栖云一双桃花眼有委屈的光:“娘娘明察!微臣事事都与娘娘您说的!这定是微臣写得太小了,没叫娘娘看见!”


    他这十年都规规矩矩做沈家女郎手中的刀,守着君臣规矩,现下有个能向沈家女郎油嘴滑舌卖乖的机会,又是在尉鸣鹤可是千载难逢,他可不会放过。


    沈知姁瞥了对方一眼,莞尔不言:诸葛院使退休后在京城得了好宅子好庄子荣养,不时会送药进


    宫,一看就是没放弃对药学的研究。


    诸葛院使一个太医,哪儿来的死囚犯试药?自然是要靠韩栖云了。


    这事儿沈知姁心中有数,惟有一个要求:不能拿不该死与无辜之人试药。


    他们在她手下做了十年,知道她的底线。


    沈知姁现在问起来,不过是趁着尉鸣鹤还有气儿,再气一气罢了。


    果然,尉鸣鹤又是一阵挣扎激动,然后脸上的死相更重,气息更微弱,像是一盏在狂风中即将熄灭的蜡烛。


    沈知姁的目光有些恹恹乏味,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等待尉鸣鹤彻底咽气的那一刻。


    只是干等着无聊,沈知姁问起护城桥动工的事情:“本宫批了工部的图纸,也让户部批了银钱,现下工程进度如何?”


    “此事事关娘娘,微臣派人亲自监督,护城桥已打好了桥柱子,开始建设桥身,正在准备上头铺设的青石板。”韩栖云说到最后,将“青石板”几字咬得极重。


    尉鸣鹤喉咙间开始咕噜古怪的声响,脸色已经与死人别无二致,正完美诠释什么叫死到临头。


    “这座护城桥联通湖州与京城,本宫到时候会亲去现场,铺上最后一块青石板。”沈知姁含笑应了,说完这话又扫了眼尉鸣鹤,就和打量一块青石板一样。


    窗外有冷风带着暮色拂面而过。


    尉鸣鹤仍瞪着眼,口中撑着最后一口气,但也渐渐散了。


    韩栖云顺势道:“娘娘,天色已晚,微臣护送您回宫。”


    这说的,好像是沈皇后携宠臣微服私访,而不是来见天子最后一面。


    话落,尉鸣鹤便停了呼吸。


    因吞了药丸,他面上竟多几分红润,唇角隐有笑意,惟有圆睁的双眼映着沈知姁和尉鸣鹤双双离去的身影。


    女郎披着披风,却不掩袅娜风姿。


    男的落后一步,背影颀长,肩背宽广,算得上是芝兰玉树。


    乍一看,便是一对金童玉女。


    “沈知姁!”尉鸣鹤奇迹般的恢复了一瞬呼吸,难听的嗓音像毒蛇嘶嘶:“我可以如你心愿去死,但我要韩栖云同我陪葬!”


    “不然,我便化作厉鬼,日日夜夜在梦里缠着你!”


    沈知姁没回头,连脚步都未曾停顿。


    在新鲜的风中,传来女郎淡笑的话语:“那你还是担心担心自个儿——若一下去,李氏在等着你,要在先帝面前告你,这可怎么好?”


    她从来都不惧鬼神。


    况且,韩栖云这把刀,她沈知姁还没用够呢。


    她扶起来的刀,即便要折断,也是她亲自动手。


    轮不到死人或是青石板插嘴。


    跟在沈知姁身后的韩栖云停了脚步,满面杀气地走向内室。


    门口的小鱼子和元子听见脚步声,将殿门打开,迎接沈知姁。


    “陛下,晏驾。”沈知姁一眨眼,便掩住笑意,转而蹙起眉,眼含泪……哦,她摄政十年,早忘了随时随地挤眼泪的本事,只好故作哀伤地擦擦眼角,口中冷静地传旨:“传本宫旨意,带天子遗体回宫,在飞龙殿召辅政大臣与礼部尚书,陛下有遗旨。”


    直到这时,韩栖云才面无表情地从里面走来。


    不过在场三人没人提起这一点。


    片刻后,天子晏驾的消息传出,整个死寂的京郊行宫就如同被唤醒了一样,瞬间挂上白幡,哭声遍地。


    沈知姁带尉淙换了素色外裳,带尉鸣鹤遗体回皇宫,按规矩先送去历代帝王停灵的飞龙殿放着。


    回瑶池殿换了一张沾满姜汁的帕子后,沈知姁便去了颐寿宫请太皇太后去飞龙殿,按照计划所言,在辅政大臣与礼部尚书面前,将尉鸣鹤的“遗旨”道来。


    自然,她一边口齿清晰地道来遗旨,一边强忍泪水用帕子擦眼角,这副模样引得旁人止不住劝慰,太皇太后更是拉手安慰。


    “本宫当时劝了又劝,只是陛下执意如此,还和本宫说,若不答应他葬在祈国寺,他连眼睛都闭不上——本宫只好答应了,陛下这才欣慰阖眼。”


    沈知姁握住太皇太后的手,第一回在朝臣面前失态落泪:“本宫知道这不符礼法,可实在不愿违背陛下遗愿,还请皇祖母与诸位爱卿理解。”


    众人看了看尉鸣鹤含笑九泉的模样,十分愿意相信沈知姁所言。


    尤其是韩栖云,率先拱手:“陛下临死,其言也善,其中有悔过之意,恐怕也有节俭国库的意思。”


    已经是礼部尚书的楚中书连连点头:“是啊,祈国寺乃是太祖皇帝建造,里面高僧云集、香火旺盛,陛下在里面能受佛光照耀、得佛祖点渡!”


    至于渡什么?


    自然是天子弑母杀子的业障了。


    不过人都是先帝了,这就不用放在明面上讲了,大家懂得都懂。


    果然,在场的人连连点头,没人反对。


    此事便定下了,礼部尚书连忙与下属议定章程。


    *


    元宁十三年十一月十五,天子崩。


    因天子遗愿,不入皇陵,葬于祈国寺后的桃花山。


    礼部为天子拟的谥号为“灵”——乱而不损曰灵,这都多亏了天子有沈皇后,哦不,是沈太后了。


    然而新帝尉淙改了,谥号“炀”,意为去礼远众、逆天虐民、薄情寡义。


    有臣子要上谏,结果被夜影卫“友好提醒”了一番,想起新帝险些被先帝掐死的那件事。


    大家都闭了嘴。


    半月后,元宁十三年腊月初一,十岁的太子尉淙登基,尊生母沈氏知姁为太后,加徽号“圣宸”。


    再一月,除夕到来,新帝定了新的年号——“恩宸”,并以自身年幼为请,请圣宸太后继续临朝摄政。


    大定史书属于定炀帝尉鸣鹤的一页已经翻过,后头再被提起就是妥妥的反面素材。


    哦,或许还有一点与尉鸣鹤相关的事情——恩宸元年一月十五,元宵节,湖州直通京城的护城河正式完工。


    沈太后亲临现场慰问,并亲手将最后一块青石板放定。


    这块青石板也是将来过往行人最爱踩的那一块。


    是毫不掺假的万人践踏。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沈太后正与宜贵太妃一块儿,托着腮咬着耳朵,看宫中歌舞坊新进的几个美男子演奏哀乐呢。


    当摄政太后的生活,就是要这样忙里偷闲,享受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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