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还复“趁我没改主意前,滚……
(一)
这个堪舆的姓杨,说是赣南杨公风水术的传承,一般的风水先生手上必有一只罗盘,或苦思冥想,或装腔作势,这位先生衣袖飘飘,鹤发童颜,只凭着山川走势便寻到了一处地,同秦霈忠两人望着远山。
指着脚下一地,又指了指上头,两株树冠叶连握,一耷一耷的,似在互相调戏:
“你们要埋的人是个贵人,属阴,但未登极贵,此地虽能望月,但有风木半遮,不能尽望,便是此处了。”
秦霈忠没说具体要埋的是什么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听他这般说,不免也有些信服了。
那先生看完,便说要于山中沐一些气,秦霈忠也不敢阻拦。
独自立了一会儿,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摸着脖子回身一瞧。
惊了一大跳,摸着脖子的手僵住了。
肘子随着从身后走来的人摆了一圈,摆到了身侧。
秦霈忠往后腿了一步,脚下一滑,几颗石子下去,底下是光洁崖壁,悬剑一样,笔直地插入崖底。
虽说要用“仇”是他提出来的,但是胡卿言临到跟前,心头仍是猛地一悸。
他有些结巴道:
“你……,你,你小子可别寻错仇,我告诉你,王爷见你妹子死的可怜,这节骨眼上,还惦记不要草草一葬,我今日是给你妹子选坟来的。”
胡卿言眯着眼,站在他身侧,声音有些虚无:
“我知道。”
胡卿言:
“带我去见靳则聿。”
他目光斜倚着远山,依稀可见的轮廓:
“但靳则聿身旁已经不安全了,让他寻处安全的地方见我。”
见到胡卿言后,老秦是从未有过的谨慎。
校事处之职被解之后,他的失落旁人自是难以知晓,但携胡卿言入局,他又有一种“重入乾坤”之感,若之前所行,皆有错处,那这最后一步行对,依然能证明自己之能,赌徒似的兴奋,但“其脆易泮,其微易散”的道理却懂,一步步小心着。
胡卿言提出让王爷寻一处地方见他。
王爷便给了一处。
在约定的地方寻见胡卿言,便知他如何在京中得存。
粗布厚衣,鬓发凌乱,抱着臂,显得弱不禁风。
寻常人如何识得这是过往意气风发的“胡帅”。
霈忠指了指他:
“猴精的。”
走街行巷,来到一处矮房,这处矮房连通边上一处货栈,货栈顶部和四方都有通风口子,还有那半人高的方口,秦霈忠校事处抓细作的敏锐尚在,对着胡卿言调侃了一句:“王爷选的这地儿倒适合藏身。”
胡卿言一双目却不同来时,愈走愈凶。
透出他独有的那种狠戾。
秦霈忠怕他临时变卦,嘴上依旧调侃着,心里却盘算。
想到自己嘱咐过王爷,多备些人手,以防不测。
这处矮房却异常的静,依旧不见侍卫,只有不知在哪里的马匹身上的铃铛声偶然传来,霈忠有些紧张了。
临到屋内,一口气才松下来。
尘灰在通风口子射入的光线下绕着。
邢昭倚靠在一杆长柱上。
不经意地,向外一瞥。
这矮房很简陋,粗制的衣架,上头胡乱攀了几件衣裳,一张案桌,那张案桌上头就是一方通风口子。
另一侧靠墙是一张陋床。
只是王爷坐在那里,双手交叠望着他们。
“王爷如何选了这处地方?”
霈忠问。
胡卿言身子直了起来:
“王爷是想告诉我,我胡卿言若是孙悟空,他便是如来佛,终究逃不出他的手掌。”
老秦有些疑惑了,左右一望,见那衣架上露出一件袍袖,上头那只鹤有些眼熟。
他有些明白过来,“王爷,难道……”
“把衣服脱了。”
靳则聿是命令的口吻。
秦霈忠也是一愣,突然想到,自己还是太急了。
匆匆将他带来,胡卿言裹着这么一件袍子,居然没想到查他兵刃。
胡卿言冷笑一声,回身看了一眼斜倚在廊柱边仿佛神游局外的邢昭。
又回目看向靳则聿,像是在问——
邢昭在侧,你还怕什么?
靳则聿朝他昂了昂下巴。
胡卿言的手来到襟口,猛然一扯,外袍打开,里头的内袍也顺势斜开几分。
雪练也似的肩头,腱子般绽起。
同适才瑟缩的样子,判若两人。
秦霈忠瞪目,见他肋侧赫然夹着一把短刃。
胡卿言垂目,看着靳则聿道:
“此刃我从不离身,漳河岭也是凭此刃救了陛下性命。”
靳则聿点了点头。
“王爷,属下疏忽……”秦霈忠忙道。
靳则聿抬手,示意无妨。
胡卿言看着靳则聿,幽幽道:
“王爷,或许并不在意我是否带兵刃,只是想羞辱……挫一挫我的锐气罢了。”
说完看向秦霈忠:
“我想和王爷单独谈谈,‘邢护卫’可以留着。”
霈忠一愕。
门扉掩上,胡卿言便开口:
“你一定已经知道李通涯是陛下的人。”
靳则聿颌首。
“但你一定不想让人知道李通涯背叛了你。”
胡卿言肯定道:
“李通涯那日说,陛下想引你答允以武将之首的身份代祭阵亡将士……”胡卿言说着将内袍拉拢:“这些时日,我寻着一两个旧部,知道李通涯招了一些原先督军督府的人充入城门指挥营,我猜测,他是想在事后,将此事嫁祸给我,此计,应当是为了程阆或是邢昭,或者兼或有之,陛下届时只需怀柔,京中将自定……这些你应该也猜到了。”
靳则聿点点头。
“说下去。”
“我想你缺一个人,我知道李通涯你一定会杀,我想手刃此仇,李通涯被我所杀,而我当众说出,是陛下命人救我出来,让我寻机杀你,这样一来,要如何进退,便是王爷的事了。”
“你的条件呢?”
“第一桩,还想请王爷放了刘烈和李兆前。”
“第二桩。”
胡卿言垂目,目光腾动,久久不言,开口有些微涩:
“第二桩……本来还想请王爷安葬吾妹,不要潦草下葬,未想到王爷已经做了……”
“我有一计。”
邢昭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却说话了。
他的目光从那件鹤氅移到胡卿言肋侧的那把短刃,依旧是抱臂。
像是已有什么神来之思,来得毫不费力。
靳则聿浅笑:
“说说罢。”
(二)
三月二十九
城门内,血腥的味道弥在阴涩的空气中,适才的凌乱渐渐安静下来,胡卿言杀了李指挥之言向东一层层传过去,夹着快马和马鞭的声调,而往西,天空虽是阴翳,却有一种朗阔气象。
“靳则聿,你确定要留我一命?”
“你已死于乱刀之下,冢中枯骨,有何可言?”
“你就不怕我活着,你娘们哪一日见了我,勾起旧日情怀?”
靳则聿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刃。
胡卿言一阵错愕。
就在这一阵错愕之间,后脖子突然被他扣住。
身子不由向前一倾。
大婚那日,胡卿言曾这样把着他与他说话——
今日却是全然相反。
胡卿言也是不动,靳则聿扣着他,一边将他的衣襟打开,一边将他的那把刀扣了回去。
胡卿言垂目看着自己的刀重回怀中。
“我可保证,三月初九那天夜里,便是你二人今生最后一面。”
靳则聿的目光瞭向远处,城外草木静谧,缓道:
“荀衡曾说过,‘无声甚有声,此境或可玩赏’,再多,或许就过了。”
“王爷,王妃有一句话,兴许荒诞,我现在想想,或许很有道理。”
靳则聿收回目光,落于他面上。
“王爷不问我是哪一句。”
“我知道。”
侧首道:“趁我没改主意前,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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