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触肢
神祠大门在身后合拢, 地面墙壁都在颤动。
“砰——!”
那声巨响撞在楚黎的耳膜上。最后一点外界的光源彻底消失,浓稠黑暗如同墨汁,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浸没、包裹、吞噬。
这不是普通的黑暗, 连自己的手指贴在眼前都无法看见。
绝对的死寂紧随而来。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没有远处楚家人追捕的喧嚣。她的喘息声和心跳声, 在这片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一下, 又一下, 震得肋骨生疼。
空气阴冷, 像一座陵墓,冻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楚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身后的大门质地冷硬, 寒气透过被汗浸湿的衣服,一点点附着在皮肤上。
在进来的瞬间, 她就后悔了。
大门背面刻满凹凸不平的古老纹路, 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咬住她的手指。
楚黎僵在那, 不敢动, 也不敢发出声音。
——祂就在这里。
这个认知让她每一寸皮肤都绷紧。
逃进来是为了躲避追捕, 可来到这里……就会比被楚家人抓住好吗?
黑暗中, 时间失去了意义, 每分每秒都变得很漫长。
楚黎背靠大门,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减淡恐惧。铜钱剑在跳窗逃离时遗落了,符篆也已经用完。此刻,她一无所有, 面对的不是神明分身,也不是梦境中的祂。
而是,神明的本体。
“嗒。”
一声轻响,突兀地打破了死寂。
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某种粘稠液体滴落在地面。
楚黎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来了!
“嗒…嗒…嗒……”
那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由远及近。它们不是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有无数个东西在黑暗中同时逼近。
冰冷滑腻的触感毫无预兆地缠上了她的脚踝!
楚黎短促地惊叫一声,像被毒蛇咬中般踹去。
但是晚了。
更多冰冷柔韧的“肢体”从黑暗中探出,如同活着的藤蔓,精准地缠绕上来。
它们缠紧白皙的脚踝,从长裙裙底钻入,沿着小腿向上攀爬,瞬间剥夺了她行动的能力。
楚黎其实很怕温度低的软体动物。
例如蛇、章鱼、海葵等等。
觋楚明白她不喜欢,因此一般情况下,祂不允许触肢出现与触碰。
很显然,祂今天不打算善解人意。
楚黎拼命挣扎,胡乱地撕扯缠在腿上的东西。它们触感滑腻坚韧,表面有细微的鳞片状纹路,她的指甲抠上去,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放开!”
又一条触肢缠上来,紧紧缠住腰肢,那力道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挣扎的幅度被强行限制,只剩下徒劳的颤抖。
楚黎呜咽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冰凉的脸颊滑落。
浓稠的黑暗开始涌动、凝聚。
先是修长的双腿轮廓,然后是窄瘦的腰身,宽阔的肩膀,最后是那张俊美如雕塑的脸。觋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微微抬手,黑暗散去些许,让她能勉强视物。
楚黎对上祂那双眼睛,像深不见底的黑洞,翻涌着她难以理解、却本能感到恐惧的粘稠情绪。
冰冷指尖抚上她泪湿的脸颊,动作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为她拭去将落未落的泪珠。
“黎黎。”祂的声音低沉喑哑,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楚黎紧绷的神经上,满足喟叹道,“这次是你自愿来的。”
指尖顺着她的脸颊缓缓向下滑动,如同蛇类游走,掠过她剧烈起伏的锁骨,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折磨人的狎昵,最终停留在她因急促呼吸而不断起伏的胸口。指腹下,是正在疯狂跳动的心脏。
“害怕?”觋楚似笑非笑,“我可比你的族人好得多。看你弄得多狼狈。”
两根手指抵在楚黎唇边,用力撬开牙齿,挤入温热口腔。
熟悉的腥甜味道顺着舌根流向喉管。
“唔唔……!”她忍不住反胃,用手去推觋楚的手腕。
祂轻而易举捉住她的两只手,用力压在门上,同时两根手指紧压舌根。
“咽下去。”
楚黎吐不出来,只能被迫吞咽,甜腥液体咽下后,身上那些逃跑时留下的大小伤口迅速愈合,像从未存在过。
修长手指抽离口腔,带出一丝透明丝线。
她眼睁睁看着觋楚将手指凑到唇边,伸出舌尖,将它们完全舔舐干净。
“……”楚黎瞳孔震颤,从手指到头皮都在发麻。
觋楚扣住她的手腕,垂眼望来:“黎黎,你来祈求什么,庇护或是其他?”
小腿根处的触肢缓慢缠绕,卷住大腿。楚黎颤了一下,现在的姿势太糟糕了,很像砧板上的鱼。
“……力量。”她强迫自己开口,“我要杀大傩,破坏祭礼。”
还要救出小姨,以及那些要被莫名献祭的几十个旁支。
她要让这个罪恶腐朽的古老家族消失。
漂亮的、含着一点水汽的眼睛望向祂,带着几乎令人沉沦的祈求:“觋楚,帮帮我。破坏祭礼之后,我会想办法破坏这里的封印,永远陪在你身边。”
触肢的力度有些失控。
觋楚紧盯着楚黎,盯着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以及吐出甜蜜语言的唇。
她的话像甜蜜糖浆,令祂产生了类似于晕眩的感觉。
祂俯下身,滚烫的吐息抵住她的唇:“可以。”没想到祂答应得如此轻易,喜悦瞬间席卷楚黎,但下一刻,祂再次开口,带着点微妙的、毛骨悚然的笑意,“但是黎黎,向神明祈愿需要献上贡礼,你的贡礼是什么?”
“以及,我们该算一算之前的账了。”
随着祂的话音落下,触肢替代了觋楚的手,将她的双腕禁锢在头顶。
其中一条缠绕在腿上的触肢,顶端裂开幽蓝缝隙,探出细密柔软、类似舌尖的末端,开始缓慢而执着地舔舐细腻皮肤。
那感觉诡异至极,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探索意味,仿佛在品尝稀世珍馐。
“不……那是什么东西!”楚黎猛烈挣扎,未知的恐惧像潮水般涌来。
“嘘……”觋楚的指尖抵住了她的嘴唇,冰冷而强硬。深不见底的黑瞳中翻涌的粘稠贪欲几乎要溢出来,牢牢锁住她惊恐的双眼,“它们属于我的一部分。”
祂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诱哄:“别害怕,不会伤害你。”
那条触肢并未因她的挣扎而停止,沿着她光滑的小腿曲线一路向上探索,濡湿触感清晰地留在在皮肤上。另一条原本缠绕在她腰间的触肢,则如同灵活的手指,去勾缠她裙摆的边缘,以令人心惊的缓慢速度向上卷起。
楚黎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冰雕,连颤抖都停止了。
“不……”她的声音细弱蚊蝇。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无声地滑过脸颊。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
觋楚动作一缓,冷漠看着楚黎。
杀了她。
这个念头曾多次在觋楚心中升起。
祂本应杀死每一个楚家人,作为他们叛神囚神的代价。
祂为楚黎破例。
可眼前这个对祂而言弱小的人类,一再蒙骗背叛祂,她应该死在祂手里,哪怕不杀死,也要给予恐怖的惩罚,将她永远、永远囚禁在身边。至于她的意愿,半点也不重要。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温言好语,甚至维持着一副人类的皮囊。
觋楚眼神幽暗,手拢住纤长的脖颈。
眼泪顺着脸庞滚落,砸在祂的腕骨上,温度很低,但模拟出来的人类皮肤好像被灼烧过。
握住脖子的手僵住了,过了片刻,自暴自弃般松开,近乎粗鲁抹去楚黎接连不断的泪。
禁锢住楚黎手腕的触肢悄悄松开,祂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抵着鼻尖,含住她的唇。
一个温柔强硬的吻。
由浅至深,舌尖舔舐唇瓣,挤入齿间,无视她的推拒,缓慢纠缠,抢夺楚黎的一切注意力。
楚黎推搡的力度慢下来,空气被掠夺,轻微窒息感令她有点晕眩。
卷起裙摆的触肢已经将布料推到了膝盖上方,冰冷空气直接接触皮肤,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并拢双腿,却被另一条触肢强硬阻止。
抚摸楚黎侧脸的手下移,指尖划过她锁骨的凹陷处,然后是纤薄的肩膀。他的动作很慢,如同在丈量珍贵宝物,当手指按住领口的第一颗盘扣时,楚黎从晕眩中回过神来,用力抵住觋楚的肩膀。
“不行……唔!”
对方扣住她的后颈,唇舌纠缠更深,将没说完的话咽下。
第一颗盘扣被解开。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占有
盘扣短衫的衣襟微敞。
裸露的皮肤一颤, 楚黎抵在觋楚肩膀上的手更用力了,指甲几乎要陷进他模拟出来的人类皮囊。
“不……”
拒绝的话刚出口,就被更深的吻堵了回去。温热舌尖强势地扫过上颚, 掠夺本就稀薄的空气。楚黎被迫仰着头承受,眩晕感越来越重。
在她缺氧到眼前发黑时,纠缠的唇舌才略略退开一丝缝隙, 让她得以喘息。但紧接着,祂的唇继续压下, 冰凉手指按在第二颗盘扣上。
“啪嗒。”
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神祠里异常清晰。黑色短衫向两边滑开更多, 露出肩膀的细腻肌肤, 在黑暗里白得晃眼。
怪物眼中那些黏稠阴暗的情绪几乎满溢。
祂的手指没有直接触碰皮肤, 只是沿着敞开的衣襟边缘,缓慢地地滑过。冰冷触感像一条蛇在爬行, 激得楚黎阵阵战栗。
“唔!”楚黎用力扭开头, 唇瓣被吮得发红,湿漉漉的。她不停喘息, 声音颤抖:“你说过……你说过不会伤害我。”
觋楚的动作顿了一下, 视线锁住她盈满水汽的眼睛。
“这不算伤害, 黎黎。”祂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是你自愿踏入, 将自己送到我面前。”
祂没打算给楚黎反悔的机会。
话音未落, 第三颗盘扣也被解开了。
黑色的盘扣短衫离开肌肤, 堆叠在楚黎腰侧。
纯白贴身衣物单薄地包裹着起伏线条。
视线一寸寸舔舐皮肤。祂不再满足于衣襟边缘的流连, 手指直接贴上了她锁骨下方裸露的肌肤。
楚黎浑身一僵,像被冻住。
手指沿着锁骨的线条缓缓移动,带来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冰冷和轻微刺痒的触感。
这种缓慢并充满占有意味的触碰,比粗暴的撕扯更让她感到恐惧和耻意。她下意识想躲避, 但腰肢和大腿被触肢缠住,动弹不得。
觋楚的另一只手绕至她身后,解开纤薄背脊上的束缚。
触肢似乎也感受到了本体的意图。不再满足于小腿,游动舔舐,濡湿的触感像无数深海生物在皮肤爬行。
阴冷的空气无距离爬过身前的皮肤。
楚黎的喉咙像吞了石头,发不出半点声音,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感将她淹没。
她急促呼吸,胸口起伏不定。
觋楚注视着雪白皮肤上的一道暗红,它在心口下一寸,形状似衔尾蛇,那是独属于祂的痕迹。
“我的。”
冰凉触感按在暗红印记上,指腹轻轻摩挲。
楚黎猛地闭上眼睛,身体紧绷。
心中最后的防线摇摇欲坠。
觋楚的动作忽然停下,俯下身,祂的唇落在纤长脖颈上。
不像是一个吻,更像是一种烙印。薄唇贴着她温热的皮肤,轻轻吮吸了一下。
陌生怪异的触感击溃了最后防线。
“啪!”
楚黎大脑空白,胸口随着喘息剧烈起伏,掌心痛到滚烫麻木。
怪物被扇得偏过头去,祂扭了扭脖子,将脸转回时表情不起波澜,平静地可怕。
“黎黎,这样只会打疼你的手。”
祂攥住楚黎发麻的手,手指强硬挤入指缝,十指相扣按在大门上。
“……滚、滚!”她费力挣扎,眼泪汹涌流淌。
柔软冰冷的发梢扫过楚黎的皮肤,留下轻微刺痒。
祂的鼻尖隔着阴冷空气,在锁骨处缓缓流连闻嗅。
楚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撞在冰冷的门板上。
觋楚的唇舌不像外在皮肤那样冰凉,它是温热的。
细微电流在肌肤下流窜。
楚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唯一能动的手插入冰凉发丝间,攥出想要将祂扯开。觋楚察觉到她的意图,用牙齿轻轻厮磨。
“呃!”抓住发丝的力气瞬间泄了,手垂在怪物的头颅上,仿佛是在默许。
后背的皮肤贴着大门,身前身后冷热交加。恐惧与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重叠,如同刀刃上的蜜糖,舔舐时令人头晕目眩。
缠绕在楚黎腿间的触肢,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探索欲,用力绞紧。
楚黎瞬间清醒过来。
“不行……滚、滚开!”她惊恐地尖叫,眼泪簌簌掉下。
比起被人类形态的觋楚触碰,被这些冰冷滑腻、如同活物的触肢纠缠,更让她感到灭顶的恐惧和恶心。
觋楚的动作停了下来。
祂垂眼看着楚黎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惊惶。触肢们蠢蠢欲动,只会缠着她,直白表达喜爱。
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
躁动的触肢们倏地一顿,然后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从她的腿弯、腰肢、脚踝上撤离,悄无声息地缩回浓稠的黑暗中,消失不见。只留下皮肤上被舔舐过的湿痕,和被勒出的浅淡红印。
禁锢着楚黎腰肢和大腿的力量消失。
她双腿一软,全靠被觋楚扣住的手腕和压在大门上的后背支撑着没摔下去。她剧烈地喘息,惊魂未定地盯着触肢消失的方向,又看向近在咫尺的觋楚,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警惕。
觋楚没有解释,只是松开了扣着她手腕的手,转而握住她的侧腰。另一只手则沿着光滑的脊背向下滑去,将她用力一托。
楚黎的身体瞬间腾空,双腿本能环住了觋楚窄瘦的腰身,才勉强维持平衡。这个姿势让她被迫紧紧贴在了祂身上,皮肤触碰到祂的衣物,冰冷的触感激得身体一颤。
觋楚一只手稳稳地托着她,腾出另一只手,继续触肢刚刚没做完的事。
楚黎瞬间明白了祂的意图,瞳孔收缩:“不行……”
她的抗议淹没在觋楚落下的吻里。这个吻比之前任何一个都要深入和强势,彻底剥夺了她思考的能力。
冰冷的空气涌入,包裹着黑色长裙下的皮肤。
觋楚很清楚人类是一种脆弱的生物,即使喝下祂的血,获得了少许“怪物”的特质,也改变不了脆弱的事实。
因此,在正式开始前,祂充满了耐心。
用唇舌安抚,以严谨的态度,用手指丈量,确认她所能接受的极限。
“唔、唔……!”楚黎脖颈后仰,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颤动,生理性泪液打湿睫毛,不停地流淌。
黑暗里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十万大山深处多夜雨,一场急促大雨伴随着沉闷雷声降下。
隔着厚重大门,楚黎清晰听见了雨声。
“滴答、滴答……”
大约是因为下雨,神祠内的空气变得黏稠潮湿,雨水顺着大门间隙蔓延流淌。
雨水被潜伏在黑暗里的触肢卷走。古怪的嗡鸣声像浪潮,不断起伏。
楚黎几乎抓破了祂肩头的布料,瞳孔难以聚焦,眼眶不断盛满泪水又簌簌掉落,与雨水难分彼此地混在一起。
觋楚的唇终于离开了她的,抵着她的额头。
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浓稠到化不开的贪欲与饥饿,祂紧盯着她盈满泪水和恐惧的眼睛,声音低哑:
“看着我,黎黎。”
又是一声闷雷,雨声似乎凝滞了片刻。
话音落下,楚黎瞬间攥紧了祂的肩,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张开嘴,连呼吸都停滞了。
后背紧贴门板,温度冰冷。
觋楚的唇再次压下,将变调的呜咽吞入腹中。祂发出一声模糊的、餍足的喟叹,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脊背轻抚。
饥饿感得到短暂满足,黑暗中的触肢悉悉索索,狂舞着翻涌。
[…&#不够……#%?*…]
它们嗡鸣着,发出奇特含混的呓语。
怪物的天性是掠夺,祂压制住本能,停留在原地。
祂在等待。
时间在黑暗与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中缓慢流逝。
楚黎的身体僵硬得像石头。但渐渐地,那种怪异的不适,似乎在觋楚刻意的静止中,一点点钝化、麻木。
就在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时,祂终于动了。
身后一空,眼前的黑暗像漩涡般旋转,楚黎被环抱着往后跌,跌进了柔软的床铺。
“啪。”一盏夜灯亮起。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卧室,是她购置的那套复式别墅的卧室。
楚黎不由一怔,还没来得及分辨是梦境还是真实,身前的修长身躯压下。
极其缓慢、试探性地后撤,然后再次向前。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满溢
滂沱雨幕在玻璃窗留下水痕, 卧室灯光昏暗。
水藻般纠缠的影子铺满了天花板、墙面、以及每一处光线黯淡的角落。
嘈杂雨幕之下,藏着混乱失控的呜咽声。
气息滚烫的唇落了下来。不再是掠夺,而是轻吮着楚黎紧咬的唇瓣, 迫使她松开牙齿。温热的舌尖舔过唇上渗血的齿痕,又探入她口中,耐心地、一遍遍描摹她的舌头和上颚。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楚黎紧绷的身体在唇舌的交缠和另一处缓慢研磨的力度中, 一点点软了下来。呼吸变得急促,大脑因为缺氧而晕眩。
法式复古小夜灯拥有多彩玻璃灯罩, 光线被分割成斑斓的色彩, 映照在含了水雾、无神睁着的眼睛里。
视线涣散, 灯光成了彩色光斑。
觋楚很有耐心, 也极具观察力,任何微小的、风吹草动的变化都无法瞒过祂。
学得太快也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对楚黎来说不是。
她有一种近乎溺水的窒息感。
思绪恍惚着飘远, 楚黎无端想起了订婚之前的一个午后。
那段时间算是她与觋楚相处最和平的日子,祂沉浸在即将订婚的喜悦里, 而她出于微妙的内疚感, 默许祂的亲近。
那个天气晴好又无聊的午后,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 翻阅电子相册, 初步筛选订婚时要穿的礼服。
觋楚在为她削水蜜桃, 应季的桃子粉红饱满, 粉白果皮被完整削下, 连成长长一条。
她张口吃下切块桃肉,舌尖不小心扫过祂的手指,头也不抬划照片:“好甜,适合做成蜜桃茉莉鲜奶。”
觋楚平静舔舐指尖, 直到她遗留的气息被完全吞吃。
“好。”
很快,厨房响起“笃笃”声。楚黎挑得眼睛花,扔开平板,倚在厨房门边好奇地观察。
粉白桃肉整齐切块,堆在量杯里,修长冷白的手握着金属料理棒,不断捣弄、碾压,直到桃肉松软,溢出甜津津的汁液。
祂的动作仿佛被丈量过,每一次都如此精准,力度一致。
桃汁倒入楚黎购买的漂亮玻璃杯,兑入冷萃茉莉茶,最后注入鲜牛奶。
奶白液体与桃汁混合,被轻轻摇晃均匀,变成一杯消暑的饮品。
楚黎就着祂的手抿了一口,杯沿的奶渍粘在唇瓣上。
祂问:“好喝吗?”
“好喝。”
“是吗?”
猩红舌尖卷走奶渍,变成了温存缠绵的吻,然后逐渐深入,掠夺唇齿间残留的甜蜜津液。
窒息感愈发强烈。
楚黎不由抓紧手里的东西,触感冰冷圆润还有点咯手。涣散的视线勉强聚集,她抓住的是觋楚的手腕,以及他腕上的红玉珠串。
床脚沉闷撞在墙面上。
觋楚松开她的唇,楚黎断断续续呼吸,睫毛完全被泪水打湿,唇边溢出一声变调的闷哼。
这一声将她自己都惊到了,瞬间咬紧唇。
一根手指抵入唇瓣,压住齿关不允许咬合。觋楚单手撑在她身侧,见面时的盘扣长袍已经不在了,冰冷逶迤的长发与冷白身躯对比鲜明。
在祂身上,色彩最浓烈的地方是左眼皮上的一枚红痣。
楚黎恍惚了一瞬。
这样看起来,祂有种近乎阴森瑰丽的好看,非人气质浓烈,像只男鬼。
“黎黎,别忍。”
楚黎浑身一颤。这句话像命令,又像奇异的蛊惑。
窗外雨声依然滂沱,却掩盖不住接连不断的木板撞击墙面的声音。
对上那双瞳孔漆黑的眼睛,她好像跌进了深渊。最初的恐惧被这漫长而磨人的占有搅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沦的眩晕。
她不可避免想起了那杯桃汁饮品,以及被匀速挤压捣碎的桃肉。
恍惚间,楚黎似乎坠入深海,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海水彻底淹没时,房间寂静下来。
一切起伏都消失了。
觋楚的额头抵着她的,凝视着失神的双眼。祂眼里翻涌的贪欲,浓得化不开,永不满足。
楚黎茫然地看着祂,有些不上不下的,不由挪动了一下。
祂的眼眸瞬间更暗。
房间依然寂静。觋楚抚上她的脸颊,滑过她汗湿的鬓角,沿着颈侧的线条,最终落在心口下的红印处。
祂的指尖点了点那个印记,如同宣告所有权。
“我的。”
窗外雷声阵阵,打破了寂静,雨势骤然急促,雨滴用力拍打玻璃。
外面在狂风骤雨,窗户外有一小块延伸的窗台,以栏杆圈起,那养着一小缸碗莲,几支淡粉花苞半开。
碗莲在风雨里摇晃,雨水噼里啪啦砸在半开花苞上,花瓣逐渐被雨砸开。
莲叶盛不住过多的雨水,倾泻在小缸中。
“觋楚……”楚黎胡乱摇头,脚趾蜷缩起来,声音呜咽含糊。
或许是窗外嘈杂的雨声盖过了她的声音,觋楚置若罔闻,依然我行我素。
红玉珠串在腕骨上缠绕两圈,随着动作碰撞,泠泠响动,好似雨声。
卧室的灯忽然暗下来。
直到冰冷柔软的触感卷住脚腕,楚黎才迟钝意识到,是潜伏在黑暗里的东西爬出来了。
它们游走在间隙里,舔舐窗外渗入的雨水,或细密的汗珠。
“……!”她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从觋楚怀中挣开,踉跄爬向床边,急于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黎黎。”身后的怪物微叹一声,“你想去哪?”
“是不喜欢这里,想换个位置么?”
冰冷手掌握住白皙脚腕,猛地向后拽回。
楚黎后背压上重量,喉咙里挤出一声泣音。
“停……滚开…出去!”
其中一条触肢卷上纤瘦腰腹,顺着小腹微凸弧度,用力向下收束。
混乱无序中,楚黎手指一紧,她勉强睁开眼,看见那枚本该遗落在订婚现场的戒指,牢牢套在中指上。
紧接着,觋楚握住她的手,让她捏着另一只对戒,套入了他的中指。
两只手十指相扣,像是至死不休。
这场雨仿佛永无止境。
楚黎听着不停歇的雨声,感觉自己仿佛被泡在水里,意识也被泡得软烂。
脸上泪痕遍布,脸颊湿凉。她的视线发虚,斑斓的灯光在视野里旋转、变形、拉长,最后只剩下模糊的光晕。意识被这密集而暴戾的感官冲击切割得支离破碎,连对触肢的恐惧都在钝化、消散。
她终于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对怪物而言,是不存在满足的。
祂永不会餮足。
*
觋楚诞生自遥远的虚无。
祂受人类召唤现身世间,那群人自称“傩”,在神鬼并存的土地上颠沛流离,他们虔诚地供奉祂,献上了所拥有的一切,祈求换取神明垂怜庇护。
漫长的时间令祂感到无趣,于是接受了弱小人类的供奉,并给予了他们一部分自身的力量。
傩师们感恩戴德,聆听神讳后,以“楚”为姓。
只是,人类太过弱小,无法看见祂、凝视祂。
这导致觋楚无法真正降临,只能游离在时间的缝隙中,在祂眼中,这个世界是一团无法看清的混沌。
得到神明庇佑的楚氏傩师日益强大。
开始诞生一部分能短暂直面神明、并与之沟通的人,他们被称为大傩,被族人视作有沟通天地神灵的能力。
强大滋生了他们的野心。
他们开始不满足于百岁终老,想要与神一样漫长的寿命、力量。
楚氏族人花了上千年,经过许多代人的筹谋,付出了险些灭族的代价,终于将所供奉的神明囚于神祠。
然而,寿命与力量都没有得到,只换来了血脉流淌的诅咒。
每代族人注定多病短寿而终。
两败俱伤后,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于是改变策略,试图培养出新的神明。
夺取神明的力量,再以能直面神明本相的族人为载体,养出一位属于楚氏一族的神明。
觋楚冷眼观望他们的野心。
如果不得允许,没有人能承受祂的力量。
楚氏一族正在以不可挽回的趋势衰微,时间对祂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等某一代大傩不够强大,无法支撑神祠的封印时。
那天就是楚氏灭族的日子。
在漫长的等待里,总会有痴心妄想的楚家人,试图讨好欺骗。
他们像蚂蚁一样被碾死在神祠外。
唯一的例外,是那个误入神山的孩子。
她看见了祂。
那一刹那,混沌的世界被勾勒出线条、色彩,完整呈现在觋楚面前。
祂在虚空中垂眼凝视,看见了那双泪汪汪、黑白分明、干净见底的眼睛。
一双不像楚家人的眼睛。
觋楚生出贪欲,想将这双眼睛的主人留在身边。
因此仁慈地延续了她的生命。
可惜祂的仁慈被辜负了,有人当着祂的面,夺走了已经烙下神明印记的所有物。
觋楚被困在阴冷寂静的神祠里。
世界不再是混沌,从前习以为常的漫长时间变得煎熬。祂无法遏制地去想那双眼睛。
祂会再找到她。
永远、永远困在身边。
*
楚黎再次醒来,卧室很安静。窗外仍是雨夜,床头的小夜灯依然亮着。
这个被神明力量构筑出来的空间没有昼夜更替的概念。
她喉咙干涩,试着动了动手指,虚软酸麻的感觉从指尖传递到全身。仿佛身体被彻底揉散后,重新拼装了一次。
什么时候结束的,她记不清楚了。
如果不是觋楚之前喂过她血,改变了她一部分体质,她或许已经没有睁眼的机会了。
“醒了?”
低沉声音在身后响起。楚黎心脏重重一跳,僵硬地转过头。
觋楚就侧躺在她身边,单手支着头。祂维持着人类形态,身上换成了居家睡衣,长发散在身后,左眼皮上的红痣在灯光下像凝固的血珠。
眼神幽暗平静,隐隐有一分餮足,仿佛之前疯狂掠夺的不是祂。
楚黎身体一僵,残留的漫长记忆让她下意识往后退,这一动牵扯全身,腰部和腿间的钝痛清晰无比。
除了钝痛,还有那种被开凿般的恐怖感觉。
仿佛有什么还留在里面没有离开。
一股温热随着她挪动,从残留着怪异感觉的地方流淌。
楚黎的脸色瞬间变了,红白交加,把被子攥出深深褶皱。像是在隐忍什么,浑身都在颤抖。
她努力压下情绪,哑着嗓子开口:“我们之前约定过,我要出去报仇,你会帮我。”
“楚氏一族再过百年会式微灭亡。黎黎,你可以在这里等结果。”
“什么?”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楚黎不可置信,“等,百年?”
觋楚表情平静,握住她的手:“黎黎,我并不觉得,你离开以后,会按约定说的,破坏封印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想了很久,你还是在这里等比较好。”
楚黎大脑嗡一声,她猛地抽出手,反手一甩。
“啪!”
巴掌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祂维持着不解的表情,脸偏向一侧,眼神依然是平静的。接着转过头,拉过她泛红的手掌,不顾她的挣扎,轻揉了几下。
“为什么?留在这里不好吗?”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主动
楚黎拼命甩开那只手, 它如铁箍,揉着她发红的手掌,觋楚的眼神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祂重复:“留在这里不好吗?”
这句平静的反问比暴怒更让楚黎心寒。
觋楚没把她的反抗当回事。祂笃定她逃不掉, 也笃定她不真心。
进来神祠的时候,离祭礼还有一天。
她不知道外面过了多久,或许祭礼即将开始, 又或许已经开始了。
楚若映背叛本家,被抓住会有什么下场?还有, 包括楚雀伶在内的那几十个旁支, 他们要被献祭。
楚黎心脏发紧, 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她不能被困在这里百年, 眼睁睁看着最后的亲人离世,看着仇人逍遥。
她需要力量, 需要离开这里, 现在就需要!
“不好!”楚黎直视那双深似寒潭的眼睛,“一点都不好!我的小姨还在他们手里, 祭礼结束她会死的!还有大傩, 她害死了我父母, 怎么能不付出代价?我一天都等不了, 更别说百年!”
她因激动而发抖, 但眼神异常执拗, 像燃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楚家人的死活不在觋楚的考虑范围内, 同时也无法理解人类对亲人的执着。
祂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出去, 然后呢?再带一群人来杀我,像上次订婚那样?”
这句话让楚黎身体一僵。
“我不会!”她立刻反驳,指甲掐进掌心,“这次不一样!我发誓, 只要我报了仇,救出小姨和那些人,我一定回来。我会想办法破坏封印,回来永远……”
觋楚低笑一声,打断她的话,手掌按在她的心口上,急促的跳动顺着起伏的弧度传递到掌心。
“黎黎,你说的话,连自己都骗不过。”
“第一次,你答应送礼道谢,没有来。第二次,你说要赠我礼物,结果和楚家人联手。第三次,你答应订婚,却故意设局。这一次,你主动踏入神祠,说要借力量复仇,成功后解开神祠封印,永远同我在一起。”祂的手从心口移动到纤白脖颈,轻抚暧昧殷红的痕迹,“你说,我该信任你吗?”
祂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楚黎心上。无法反驳,她确实一直在欺骗和利用祂。
楚黎身体微微紧绷,忍受着冰冷手指触碰,拽紧祂的衣角,用含着水雾的眼睛望向祂:“这次是真的……大傩作恶多端,她必须死,可那些无辜的人不该死。”
“觋楚……”她的声音放低放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帮帮我,让我出去为父母报仇。等做完这些……我……”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对上祂的视线,莫名有些难以启齿。
积蓄的水雾在眼尾凝成一滴眼泪。
“然后?”觋楚拭去那滴泪,眼神似乎深了一些,挑眉等待下文。
楚黎咬紧下唇,尝到一点血腥味。与祂对视,声音细弱,却清晰地吐了出来:“我就回来。永远留在你身边,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最后两个字,说得异常艰难。
卧室里陷入死寂。
窗外的雨声仿佛被隔绝,只剩下楚黎的呼吸声。她心跳如擂,甚至能听见血管里血液奔腾的声音。
觋楚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从楚黎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她汗湿的鬓发,颤抖的睫毛,最后落在她紧抿的、还带着红肿和齿痕的唇瓣上。
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到手的、却还需要最后确认的珍宝。
“永远?”祂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缓慢,“黎黎,你的‘永远’,值得信任吗?”
祂的手指顺着楚黎的脖子向上滑,掠过敏感的耳廓,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最后停留在唇上。
“你刚刚才打了我。”指腹轻轻擦过楚黎的唇角,那里还残留着一点血痂,“对我,你总是厌恶、恐惧、想要远离。”
“你的承诺手上的戒指一样,”觋楚的目光扫过她中指上的那枚对戒,“看起来很美,但随时可以摘下,可以丢弃。”
祂的语气很平静,像冰锥扎进楚黎的心脏。
觋楚根本不信她。观赏她的挣扎和暂时的屈服,并一眼看穿所有的虚与委蛇。
屈辱和绝望瞬间淹没了楚黎。
“那你要我怎么样?”她近乎崩溃,尾音带着哭腔,“要我怎么做你才肯信,才肯帮我?”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着牙,不让它们掉下来。不能完全示弱,太软弱的猎物,会人狩猎者失去兴趣。
挣扎与反抗,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楚黎掐紧掌心,仰起脸,用盛满泪水的眼睛望着祂。
眼泪是有效的,这是她多次观察后得出的结论。但究竟有多少用,她心里也没有把握。
觋楚抚摸着她的唇,忽然俯下身,冰凉气息近在咫尺。
只要再近一点,他们就会唇齿纠缠。
“证明给我看。”祂不急不缓道,“证明你的‘诚意’,你的‘永远‘……值得我再次信任,在此等待。”
漆黑瞳孔里翻涌着粘稠阴暗的贪欲,毫不遮掩。
这样的距离太近,近到楚黎下意识想往后退,她强行克制住避开的冲动。
楚黎读懂了这个眼神。只有承诺是不够的。
空气变得黏稠沉重。
窗外的雨声又变得清晰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
近在咫尺面容有着非人般俊美,左眼皮的红痣如同凝固血珠。觋楚耐心极佳,静默平静地注视着她,并不开口催促。
安静半响,楚黎缓慢抬起手。
手指下的脸庞没有温度,令她不可避免联想到爬行类动物。
指尖细微颤抖,沿着分明的下颌线,缓慢地向上移动,最终停留在那枚殷红的痣上。
觋楚的瞳孔,在楚黎触碰到红痣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如同平静的深渊表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丝丝涟漪。那里面翻涌的黏稠占有欲,变得更加浓郁,更加深不见底。
楚黎握住那只停留在她唇上的手,手指紧贴宽大修长的手掌,并挤入指缝十指相扣。
两枚对戒紧紧依偎。
纤长睫毛颤动,像振翅的蝶,她仰着头,微微向前倾身。
最后一丝距离消失。
温热触感落在觋楚的唇上,祂的喉结滚动了几圈,忍不住握紧了十指相扣的手。
眼前的人紧闭双眼,仰起头,正在柔软生涩地亲吻祂。
她身上穿着纯白睡裙,乌黑长发散落在颈侧、胸前,与那些没有消退的殷红痕迹对比鲜明。
柔软濡湿的舌尖扫过薄唇。
楚黎闭着眼,看不见祂的神情,却清晰感受到对方片刻的僵硬。
正想再进一步时,一只手用力扣住她的后颈,楚黎唇上一痛,下意识睁开眼。
俊美脸庞下异物蠕动,仿佛随时要撕开伪装皮囊,倾泻而出将她完全吞没。
楚黎对上了祂的眼睛。
那完全不是人类会拥有的眼神,冰冷之下隐藏着近乎疯狂的饥饿。
舌尖粗暴顶入,失控般掠夺津液,吮得她舌根发麻。
楚黎的直觉在疯狂叫嚣,提醒她逃离。恐惧感缠绕勒住心脏,她迎着那恐怖的眼神,违背生理性抗拒,轻轻环住了祂的脖颈,闭眼开始回应。
觋楚的动作短暂停了一瞬,紧接着更汹涌地吮吸舔-咬。
卧室忽然暗下来。
滑腻触肢从阴影处游出,卷住楚黎的脚踝。渐渐地,更多触肢爬来,如同抢夺地盘,占据裸-露皮肤。
肺部的空气急速减少,她喘不上气,生理性眼泪溢出。冰冷触感堆积缠绕,她无法控制地发抖,下意识收紧了环住脖子的手。
即使如此,楚黎还是没有避开。
感受着触肢顺着腿根游动,她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
这个吻毫无征兆地结束了。
阴影似潮水散去,觋楚将楚黎按进怀中,力度大到她腰肢生疼。
祂声音紧绷压抑:“最后一次。黎黎,别再背诺。”
高悬的心“咚”一声回到原处。楚黎几乎头晕目眩,不敢相信眼前的怪物竟然就这样轻易答应了,她分明感受到对方浓重的贪欲。
不过是一个吻。
楚黎一时间恍然,心脏发紧,滋生出某些怪异情绪。
心口下半寸的印记忽然发烫。
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席卷全身,如同脱胎换骨,如同一片树叶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一切最细微的动静都无法逃脱她的注视。
觋楚缓缓收回手,抹去她眼尾残留的水光,语气很沉:“三天内没有履约,它们会反噬。”
眼前的场景迅速瓦解消散。
楚黎重新踩在神祠的地面,身上穿着进来时那身盘扣长裙。
“咯吱——”
神祠大门被某种力量强硬撕开,微亮天光随之涌入,还有隐隐的肃穆乐声。
祭礼要开始了。
楚黎一步步走向大门,即将越过高高门槛那刻,她回身看了一眼,觋楚站在浓重的黑暗处,看不清面容与神情。
“我走了。”
声音轻地像山间晨雾,风一吹就散了。
纤瘦身影钻出大门缝隙,彻底消失在觋楚的视线中。
神祠大门轰然闭合。
楚黎仰头望向泛着鸭壳青的天空,身后的神祠恢复了白天里常见的样子,肃穆伫立。
她在里面待了足足一天一夜。
深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后,楚黎的视线落在山下。越过杉木林,她“看见”了——衣着神秘古朴的族人,被绑在祭台上的小姨,如羔羊般聚集在祭祀广场的旁支,其中有惶惶不安的楚雀伶……
该报仇了。
漫长的石阶转瞬走过,楚黎调用着流淌在身体里、陌生强大的力量,如入无人之境,穿过绵延建筑,经过挤满楚氏族人的祭祀广场,直抵大傩所在的祭堂。
祭堂内不止有大傩,还有一位本家族人,是位中年男人。
本该在跪拜奉神的大傩坐在一旁,戴着乌金傩面,繁复厚重的祭服套在干瘦身躯上,声音苍老:“神祠那边没有动静?”
男人有些焦躁不安:“大傩,还是没有动静。没有楚黎,就没有容器,计划怕是不成了,祭礼要继续吗?”
拄拐在地上“笃笃”敲击几下,大傩缓缓开口:“她大约已经死了。祭礼照常进行,你去安排。”
男人不敢反驳,垂首退出祭堂。
大门闭合,只剩大傩在祭堂内。她似乎在沉思,半响没有动作。
忽然,大傩直直望向门口处,拄拐横在身前,傩面后射出锐利目光。
空气无形波动,一道身影仿佛从虚无中走出。
看见那张熟悉的、与记忆重叠的脸,大傩险些以为看见了当年亲手教养的楚若羡。但很快,她反应过来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是楚黎。
“你……”她失态站起,苍老的声音扭曲变调,“你继承了神明的力量!”
楚黎微微一笑:“对,我来杀你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傩面
杀人是什么感觉?
楚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从不下厨房, 也没有感受过亲手杀死活物的过程。
离“杀死”最近的一次,是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去农学基地春游, 需要学生自己收集食材做饭。
同学们灰头土脸在田里挖红薯、在鱼塘里和鱼搏斗,或漫山遍野追鸡,她被分到最轻松的任务——洗蔬菜。
有个女孩抓到了大鱼, 负责处理食材的同学按不住它,请求楚黎搭把手。
她颤抖着按住滑溜溜的鳞片, 同学举起小木棒朝着鱼头敲下。
“砰——!”
血溅上楚黎的侧脸, 顺着下巴滴落。
温热的, 烫得她皮肤一麻。
因回忆走神的视线慢慢凝聚, 楚黎垂下眼,她手里握着一把漆黑刀刃, 由阴影凝成, 泛着类金属的冰冷光泽。
血液汩汩,顺着捅过心口的刀刃, 浸透握刀的手。
楚黎握得很稳, 一点也没抖。
温热黏腻, 浸湿了每条指缝。
拥有神明的力量后, 杀人变得再容易不过。
“嗬嗬……”大傩脸上的傩面早已遗落在地面, 她攥住刀刃, 眼珠藏在耷拉的皮肉下, 迸射出强烈的求生欲, “不、不,你不能杀我!你与傩神做了交易对不对!我可以帮你……帮你成为新的傩神,让你永远摆脱祂!”
血丝爬上苍老浑浊的眼球,它向外凸起, 装满了癫狂的野心:“楚氏一族被祂诅咒,活不过五十!想想楚若映……你的小姨,还有,还有和你同住的小丫头,你在意她们,你不想帮她们摆脱诅咒?傩神不会放过楚家人,一个都不会……你也姓楚,忍心看着楚家覆灭吗?我筹谋这么多年,都是为了全族!”
楚黎静默看着大傩。
失去傩面,她看起来和普通老人没什么区别,层层叠叠的皱纹占据了整张脸,头发干枯花白,沉重的祭服压在干瘦身躯上。
她忽然开口:“每年被选为神侍的人,没有被送入神祠,对吗?”
大傩的瞳孔一缩。
楚黎自言自语:“他们都成了你续命的养料,所以你能活这么久。你想得到我,是因为需要一个拥有神明力量的傀儡,乖乖为你续命。”
内心的阴暗计划完全被戳穿,大傩的脸色瞬间狰狞,不顾穿透胸口的刀刃,朝地面的拄拐扑去。
干瘦的手握住拄拐,正要敲向地面鱼死网破。
“噗呲!”碗口粗的触肢从大傩背后穿心而过,将她钉死在地面。
殷红逐渐漫开,苍老的面容浸泡在血泊里,装满野心和癫狂的眼睛至死都没闭上。
丝丝缕缕的红线从大傩体内飘起。
楚若映告诉过楚黎,楚氏一族的大傩是继承制。
小傩会毫无保留继承大傩的傩术、记忆。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使这份力量积蓄到了恐怖的地步。
只可惜,楚氏一族很久没出过天资佼佼者,哪怕继承也无法完全参透这份传承。
白皙指尖轻触红线。
一种庞大的、冰冷的洪流瞬间淹没楚黎。
无数道声音在脑中嘶喊,或狰狞或模糊的人脸重叠挤压着事业。
无数代大傩的恐惧、谋划、疯狂、残忍的记忆碎片,狂潮般涌向她。有来自遥远先祖的、来自上一任的……更多的是来自脚下这具尸体的。
另一股陌生的力量粗暴地灌入体内,撞得灵魂都在震颤。太多、太庞大,挤得她太阳穴突突乱跳。
如果这具身体没有喝过傩神的血,这个时候恐怕已经被陌生力量撕成了碎片。
几个呼吸后,红线完全没入楚黎体内。
她跪在地面,双手撑地,冷汗一滴滴砸落,目光涣散发颤。
“……”
她是谁?
杂乱的记忆乱闪,楚黎单手捂住太阳穴,中指上冰冷坚硬的事物硌着皮肤,她恍惚张开手,注视那枚铂金戒指。
它如同一个锚点。
“楚黎……”她喃喃自语,“我是楚黎。”
她要为父母报仇,救出小姨,解救那群无辜旁支,并摧毁这个腐朽的家族。
涣散的目光逐渐凝聚,杂乱记忆暂时被归置在一旁。楚黎有意识不去读取,拾起地上的傩面与
红线从她掌心爬出,织成了崭新的、肃穆的祭服。
傩面冰冷坚硬,带着上一任主人未散的体温和血腥气。她抬手抹去侧脸的血,然后稳稳地、沉沉地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咯吱——”
祭堂大门敞开,纤长身影身后阴影蠕动,蚕食一切遗留痕迹。
在祭堂外等候迎接大傩的本家族人眼睛瞪大,不可置信望着陌生的身影,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谁?大傩什么时候定了小傩的人选?”
“不对,刚才召叔出来之后,没人进去啊!”
“那、那这个人……”
面容肃穆的男人站了出来,厉声质问:“你是谁!敢在这装神弄鬼!”
楚黎透过傩面的眼孔扫了一眼中年男人,在庞杂记忆里迅速翻出关于此人的信息。
楚平,参与当年追捕父母的人之一,深受大傩倚重。
“我是谁……”楚黎迈步,沉重的祭服长袍抚过门槛,“楚氏新任大傩,楚黎。”
一道红线倏地扎入男人后颈。
“啊啊啊——!!”
巫蛊受到召唤,男人如同被抽去全身骨头,在地面翻滚哀嚎,凸起的黑色血管从手背一直爬到脸上。
惨叫持续了不到十秒戛然而止。
他死了。
一股扭曲怪异的快感在心里涌动,楚黎平静扫视神情各异的众人:“还有疑问吗?”
周围死寂一片。
不知是谁先动了,本家族人低垂着头,像一群被唤醒的提线木偶,僵硬退开一条道路。
他们屏息静候大傩经过,然后簇拥着跟在身后。
至于原来大傩的去向,已经无人关心了。
*
黎明过去,天渐渐亮起来。
巨大广场四周耸峙着楚氏本家世代营建的黑色楼宇,像一圈沉默兽类盘踞在山腰。下方是更广阔的盆地,建筑绵延。
广场中央,黑石搭建的祭台遍布岁月痕迹。猩红纹路铺满祭台,那是维系楚家一切傩术法阵的基盘。
祭台面前,数十个少女少男被绳索反绑着,跪在冰冷的石地上。他们有的脸上残留着泪痕,有的眼神呆滞绝望。
楚雀伶的脸就在这些惊恐的面孔中。她脸色惨白,直勾勾地看着从祭堂方向走出来、戴着傩面的楚黎,眼神里全是恐惧。
她根本想不到“楚青玉”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楚黎的视线扫过某处时,脚步一顿,如同被钉在原地。
祭台左侧高处的石柱上,捆着一个人。
头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干裂的的下唇。深色的血痕凝固在她的衣服上,手臂被高高吊起。
两个拿长鞭的人正守在她旁边,眼神冰冷。
“小姨……”傩面后的嘴唇无声蠕动。
恨意如火在烧,越烧越烈。
上千楚家族人,本家的、旁支的,黑压压静立在广场上,无人敢抬头直视戴着染血傩面的新任大傩。
山风吹过,祭台四周的青铜铃晃动起来。
楚黎一步步踏上祭台。
楚氏族人无声地分开道路,在她身后重新合拢,像一片移动的阴影。
祭台上视线极佳,能将一切尽收眼底。风从山涧卷上来,刮得沉重祭服的衣袂猎猎作响,也把那新鲜刺鼻的血腥味吹散。
楚黎站定,没有祭文,没有过往祭礼的开场白。
“楚若映,”她开口,一字一句道,“无罪。”
祭台下静立的人群轻微骚动。
楚雀伶不可置信地抬头,怔怔望着祭台上的身影。
守在楚若映旁边的两个执刑人明显愣了一下。他们不清楚为什么大傩忽然换了人,心中隐隐不安。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眉头紧锁,对着楚黎微微躬身,声音强硬且带质疑:“大傩,楚若映妄图破坏祭礼,协助……”
“我不喜欢重复第二次。”楚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广场。
她抬起手,随意地朝男人的方向一抬一压。
男人仿佛被巨锤狠狠抡中,整个人猛地向上弓起,爆发出尖锐惨叫,随后烂泥般瘫软在地,只剩胸口微弱起伏。
死寂。
广场里上千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山风猎猎吹拂的声音。
“放人。”楚黎吐出两个字,这次是对着剩下那人。
另一人手里鞭子落地,手忙脚乱地割绳索。楚若映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狼狈向前栽倒。
一双手稳稳扶住她,楚若映被吊了一日,勉强凝聚视线,辨认这道熟悉的身形。
“小姨,对不起,我来晚了。”
游动红线钻入楚若映的皮肤,迅速修补伤口。
听见傩面后传来的声音,楚若映瞳孔震动,喉咙挤出气音:“小黎,你、你……”
将人扶稳后,楚黎没再解释,松开手面向祭台。
“本次祭礼神侍更替。”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面对所有族人,“本次的神侍——”
她清晰地念出数十位少女少男的名字,包括楚雀伶。
“以上,免去神侍资格。”楚黎的目光扫过那些从绝望转为愕然的年轻脸庞,“新侍名单如下。”
一连串名字从她口中报出,语速平稳,没有任何感情起伏。
每一个名字落下,跪伏的人群中,就有某个属于本家的人身体剧烈地一震。
当最后一个名字念出时,广场上紧绷到极致人群终于炸开,本家血脉的方向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质疑声:
“我们是本家血脉,凭什么是我们!”
“这不合规矩,本家血脉不可为神侍,这是老祖宗定下的!”
“你不是大傩,大傩在哪,我们要见大傩!”
被点到名字的数十位本家人直冲祭台,不仅是他们,几乎所有的本家血脉都朝祭台涌来。
他们太清楚成为神侍的下场,也明白了眼前这位大傩,和本家不是一条心的。
他们不允许怀有异心的大傩统治楚氏。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吼。
“杀了她!她和楚若映是一伙的,她杀了大傩!”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复仇
“轰!”
阴影凝成狰狞触肢, 轰然拍下,那声怒吼戛然而止了。
广场石砖开裂下陷,碎石与血泥飞溅, 混合着花□□液。这滩被压碎的猩红,震住了所有人。
风卷着腥臭味,送到楚黎面前。
胃条件反射地痉挛收缩, 但她的心没有波澜,灵魂仿佛飘荡在半空, 观望着这一幕。
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死寂后, 被点到名的本家族人面容扭曲, 嘶吼着扑向祭坛方向。
他们的家人亲友也都红了眼, 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狼群,汇聚成一股绝望混乱的人潮, 朝祭坛汹涌扑来。
绝望点燃了凶性, 各种嘶吼谩骂和青铜铃晃动声响成一片。
“她是叛徒楚若羡的女儿!”
“杀了她!杀了她!”
“为大傩报仇!”
嘶吼声几乎掀翻广场。
傩术、铃音、冰冷的武器都涌向了楚黎。
楚黎站在高处的祭台,望着底下的人潮, 分辨着一张张扭曲面容, 将所继承的记忆和人对上号。
她没有动, 只是轻轻抬起手。
“簌簌——”
触肢毫无征兆从她脚下的阴影钻出, 它们快如闪电, 奔向人潮。
“噗嗤!噗嗤!”
触肢精准地贯穿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本家族人的胸膛, 如同串起几块血肉。
被刺穿的人动作僵住, 鲜血喷涌染红地面, 难以置信看着从自己胸口穿过的蠕动黑色异物,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触肢猛地甩动!
几具被贯穿的尸体像破麻袋,狠狠砸向汹涌人潮。
“砰!砰!砰!”
沉闷坠地声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脆响,人群的冲势一顿, 被砸中的人哀嚎倒地,后方的人被绊倒,场面瞬间变得更加混乱恐慌。
“她获得了傩神的力量!”有人惊骇欲绝地尖叫。
恐惧如瘟疫蔓延,小部分人开始退缩。但绝望的愤怒没有熄灭,更多的本家族人,尤其是那些家中有至亲被选为神侍或刚才被杀的,彻底红了眼,踩着同伴尸体,表情癫狂往上冲。
他们都知道,不杀了楚黎,本家族人数千年所享用的特权将被彻底覆灭。
触肢不停穿梭,血肉横飞。
一个握着短刀中年男人冲上祭台,手里的青铜铃发出催命般的声音,音波荡向楚黎。
他面目狰狞:“去死!”
祭台上的身影如同静止,左手翻动,猩红丝线从指尖垂落,有生命般游动起来。
刀刃刺向楚黎那刻,男人狰狞的表情凝固。
“呃啊——!”他发出不似人的哀嚎,用双手死死扼住脖子,跪在地上剧烈抽搐,眼珠暴突,布满血丝。身上的皮肤不断鼓起,仿佛有无数虫蚁在血管爬行。
紧接着,同样的哀嚎在人群里接二连三响起。
楚黎动了。
她转瞬到了祭台下,阴影在手里凝成锋利刀刃。
举起,落下。
鲜血“呲——”地喷涌。
刀刃由触肢凝成,每一次挥动,都带起喷涌的血泉,留下肢体断裂、倒地挣扎的身影。血液顺滑滚落,无论杀了多少人,都不会沾上半点血色。
人潮被凿开一条血路,那些负隅顽抗的,被触肢或红线解决。
血。
越来越多的血泼洒在广场上,汇成细流,淌过古老的缝隙。浓烈腥臭的铁锈味弥漫开来,粘稠糊在每个人的口鼻间。
楚黎没看倒下的人是谁,也不去辨认他们生前的表情是愤怒还是恐惧。祭服下摆沾了血,变得沉重。
她的意识像是悬在高处,置身事外下方的血腥场景。
一人挥动木杖,杖尖凝聚起暗红光芒。楚黎甚至懒得躲避,刀刃随手挥过,那根据说是祖传的木杖连同握着它的手一起断成两截。
“楚黎,你背叛本族,不会有好下场的!!”
惨叫声淹没在更多的嘶吼和傩术施展声中。
漆黑刀刃精准划开一个青壮男人的喉咙。
温热的液体喷洒傩面,楚黎下意识闭眼,任由腥咸浸湿衣襟。喉咙忽然发紧,胃开始痉挛抽搐,她用力压下呕吐的欲望,挥刀的手更快更稳。
祭祀广场如一口沸腾的血锅。
惨嚎声、咒骂声、求饶声……最初嘶吼叫骂,渐渐变得稀疏。
广场彻底死寂,只有风声在呜咽。
楚黎静立在原地,灵魂像是被抽离出来,浮在半空。
她望向祭台边浑身是血但眼神亮得惊人的小姨,看着那群被反绑的少女少男,他们满脸惶然。
然后看向身后,旁支们匍匐在地,像沉默的蚁群。
日光毫无保留落下,映照着延绵建筑群。再远一点,栽满血杉木的神山以及屹立的神祠。
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和冰冷浸透了楚黎。
从她在订婚仪式上选择杀觋楚那一刻,从她选择回到楚家的那一刻,……所有过往,无论愤怒,悲伤,绝望,或是后来那点摇摇欲坠的迟疑怜悯,都在此刻面前这血流成河的广场上,被一道无形的刀刃,干净利落地、彻底地斩断了。
傩面冰冷,祭服被血浸透沉甸甸压在身上,脚下踩着黏腻的血。她是踩着无数人的命、踏着前任大傩的尸骨上来的新一任大傩。
风吹散了浓重的血腥味。
楚黎径直走向那群被选作神侍的少女少男,他们被反绑着,鸡仔般缩成一团。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恐怖的场面,有人被吓晕了,有人见楚黎过来,眼泪鼻涕齐流,哀求着不要杀自己。
楚雀伶被吓晕过一次,又被厮杀声惊醒,此时脸色惨白在发抖。
刀刃迅速挥过。
麻绳断裂,被束缚的少年们重获自由。
楚黎收起刀,语气平静:“你们可以离开了。”
他们惶惶挤在一起,争先恐后跪伏着,祈求着,没有人敢起来。
楚雀伶被挤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一只手把她及时扶住。
“啊——!!”楚雀伶像是被毒虫蛰,控制不住甩开,一屁股摔在地上,眼泪瞬间涌出。反应过来甩开的是谁,她不顾满地血水,伏在地面,“我、我……对不起,对不起……”
山风呜咽着回荡。
楚黎沉默望着视她如鬼的楚雀伶,恍然惊觉,几天前两人坐在石阶上分吃贡礼的场景如同隔世。
心仿佛被蚕食了一块,永远地缺失了。
她没再伸手去扶,轻声说:“没关系,回家去吧。”
楚雀伶怔怔抬头,望着她嘴唇蠕动了几下,眼泪接连流淌,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踉跄着跑开。
有了一个带头离开的,跪伏的人群开始骚动。
楚若映扔开抢来的刀,刚刚的混战中,她杀了试图几个靠近楚黎的族人。她大步走来,当着所有惶恐不安族人的面,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一声不吭跑到哪去了?”楚若映力气很大,把楚黎按在肩窝上,“吓死小姨了!”
很普通的、训斥小辈的一句话。
楚黎一直飘在上方俯视一切的灵魂忽然因为这句话掉回身体,那些被刻意忽视的情绪汹涌反扑。
黏稠的血味不停往鼻子里钻,胃开始剧烈抽搐,眼泪浸透了脸庞和傩面之间的缝隙。
她想发疯,想尖叫,想从这些噩梦般的场景里醒来。
楚若映紧紧抱住怀里颤抖的身体,压着哽咽道:“没事,没事了。你做得很好,神祠的封印还在,以后小姨守在这,不会让祂再去找你。你回去读书,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这……”
听着絮絮叨叨的声音,楚黎的眼泪更加汹涌,喃喃说:“没有时间了……小姨,我回不去了。”
“什么没有时间,怎么会没有时间?”楚若映连忙松开,匆忙检查她的身体,看见那枚对戒,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
“我向祂借了力量,只有三天。”
楚黎抱了一下她,牵起唇角:“小姨,你去打开山门,放他们下山吧。我还有一件事没做完。”
楚若映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小黎,你要干什么!”
红线流淌交织,形成一面柔软的墙,将所有还存活的人往下山方向推。
不像驱逐,更像一种保护。
“小黎,楚黎!你还要干什么!”楚若映扒着红墙,被一点点推离,眼泪不停流下,“你杀不了祂的,不要做傻事!”
*
楚黎行走在血肉残肢遍地的广场上,一步步登上祭台,望向神祠方向。
要回去吗?
不,她从来没打算过留在祂身边。
再华丽的笼子依然是笼子,再温柔可亲的饲养者还是掌握着笼中鸟的生死。
谁能保证神明会永远垂怜同一个人类?
失去垂怜后,依附神明生存的人类会有什么下场?
楚黎不愿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人手中。
视线凝聚在脚下的祭台,猩红纹路构筑成一层又一层的繁复法阵。
历代大傩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流转碰撞。复杂的阵纹、繁琐的节点布置、傩术流转的路径……短时间读取大量记忆,远远超出身体负荷,太阳穴痛得快要炸裂,她有种跌进万花筒的眩晕感。
身体里的另一股力量修补超过负荷的身体,驱散了这种不适。
她深吸一口气,视线扫过每一道刻痕,像在看一本早已熟悉的书。
这个用来加强楚家对神明的封印、窃取神明力量、吸取神侍生命力的法阵……在她脑中瞬间解构,剥去一代又一代大傩叠加的法阵,她找到了最核心处,那个古老到快被时间掩埋的框架。
那是初代大傩布下的请神法阵。
它是最原始,也最接近本源的,起到与神明“沟通”的作用。
楚黎凝视着它。
请神……如果把这“请来”的意图彻底扭转呢?
送。
把请来的,再送走。
楚黎的目光落在几个关键的符文节点上。
念头一闪而过,心口下的红印猛地刺痛,如同某种暴怒的警告。
她蜷起手指,指节捏得泛白,压下心口的刺痛,伸手沾了点地面还带体温的血,它属于刚刚死去的人,充满死亡和憎怨气息,是最好的媒介。
染血的手指精准点在代表“请”的源头纹路上。
“嗤!”
猩红纹路像被高温灼烧,楚黎紧抿唇瓣,手指一寸寸压下,血珠在傩文凹陷处晕开。
她没有描画新的傩文,反而将那一点血,狠狠一抹!
像擦掉一点碍眼的污迹。
整座祭台剧烈颤动,猩红纹路如同活过来,交错流动着,散发出不详红光。
“咔嚓——”
细微碎裂声不停传来。
核心被破坏,那些基于最初请神法阵叠加的新法阵一层一层碎裂。
包括神祠封印。
冷汗顺着鬓角流淌,楚黎忍着破坏法阵的反噬,割破指腹,更多的鲜血滴落,她开始一笔一划,逆写最初的请神法阵。
要快。
必须赶在封印破开之前完成!
逆写法阵的每一笔落下都如同剜心,她跪在地面,意识因剧痛扭曲,手指一笔一划,艰难重写。
“轰隆——”
阴云刹那堆积,雷声在云层炸开。
神山上空荡开幽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波动。猩红的封印包裹着神山,嗡鸣亮起,但很明显,它正在逐渐衰弱。
转眼间,封印像脆弱的玻璃镜面,被一只无形巨手拍下,出现一条无法忽视的裂缝。
封印神明千年的神祠化作尘埃,黏稠的黑暗从破开的裂隙中疯狂地向外膨胀喷涌!
触肢从黑暗里伸出,不再是楚黎熟悉的模样。
它们纠缠翻滚、畸变扭曲,像不可名状不可直视之物,向外吞噬一切可见之物。
轰隆隆!
狂风席卷向四周山体和楚家建筑,半边神山承受不住神明的怒火,山壁坍塌,大片杉木林倾折。
碎石如暴雨般砸下,临近神山几座古老楼宇首当其冲,巨大的木石结构像纸糊般被撕裂。
天黑得像墨汁泼洒。
狰狞触肢狂涌而来,向着祭祀广场上的祭台,铺天盖地地碾压过来。
神明的声音暴怒无比,震得地面颤动:
“第、四、次。”【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