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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我们一起想,好不好?……


    傅瑾承转出监护室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夏日午后的暴雨。


    暴雨席卷着这座城市,乌云将这座医院的最高层都已经完全笼罩在了灰色的云雾之中。


    宋知念从店里确认完最新的装修进度,又和律师团沟通完进展,这才匆匆赶到医院的住院部。


    按照一开始的预期,傅瑾承本来应该在两天的观察期结束后就能转出监护室。


    但因为他一直发烧,医院又做了一些检查,结果发现引起发烧的是尿路感染,按照医生的要求,傅瑾承又在监护室里观察了三天。


    直到今天上午,才正式转移到了国际部的普通病房。


    宋知念小心地推开门,便看到病房之中又是一片的漆黑。


    病房之中的味道有些古怪,有刻意被人喷过香水或者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浓烈的香味遮挡不住那些在房间之中还未完全消散的臭味,反而更加显得刺鼻难闻。


    监护仪平静地闪烁着那些指标,宋知念前后探望了一下,没有看到应该在病房之中的顾书屿。


    宋知念和傅祈安上午都有事情,陪傅瑾承转病房这件事情就托付给了顾书屿。


    她正有些奇怪,突然感受到她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宋知念猛然回头,目光看到一旁的顾书屿笑了笑,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半个小时前吐了午饭。”顾书屿站在门边,轻声对她说道:


    “后面翻身的时候痉挛又发作了,刚刚才睡下。”


    傅瑾承的这场感染来势汹汹,病菌如同野火一般席卷了他的身体,除去持续不断高烧之外,还伴随着时不时地呕吐。


    在监护室的时候,就连那些傅家厨师想方设法做的营养汁,最后的下场也是吐个干净。


    每次吐到最后,傅瑾承只能拉着旁边宋知念的不住地喘着气。


    可即使再怎么担心,宋知念能做的,也就只有在他泛起生理性眼泪的时候,默默地将他的眼泪拭去。


    这是宋知念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看到,他的痛苦。


    他会难受到只能抓着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会痛苦到只能抓着床边的护栏,以此来保持上半身的平衡;他只能紧紧握拳,那些指甲在他的掌心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可他也只是靠手中的疼痛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没有人能够帮他,没有药物能够完全停止他的痛苦。


    “我知道了。”


    宋知念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比之前见顾书屿的时候真心实意了许多:“麻烦学长了。”


    “不麻烦,我这是应该的,可……”


    顾书屿和傅瑾承是从小的好友,顾书屿倒是从未觉得麻烦。


    他有些烦闷地抓了抓脑袋,想想刚刚一边连话都颤抖着说不完整,一边还要让他拉窗帘关灯的傅瑾承,心中有些担忧:“可学妹,他这次身体问题发作得有些厉害,我怕会影响他的情绪……”


    顾书屿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宋知念疑道:“怎么了?”


    “他刚刚痉挛的时候控制不住失禁了,后面情绪就一直不好。”顾书屿说得很委婉,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宋知念的神色,生怕她露出一丝不愉。


    顾书屿接着赶快补充道:“你放心,房间内现在已经完全收拾好了。”


    宋知念面无异色,她了然地点点头


    呕吐物、排泄物,外加掺了香精的清新剂。


    难怪,方才推门的时候,里面的味道会那么古怪。


    顾书屿也没有多待,宋知念和他互相告了别,便进了病房。


    两面遮光帘并没有完全被拉紧,从遮光帘的缝隙之中,还能依稀看到外面的光亮。


    宋知念走到窗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半拉开了遮光帘。


    屋外的天也是阴沉的,高楼外的窗户被云雾所覆盖,只能为房间内提供些许的亮度。


    但这样的亮度,也足够她看清他了。


    宋知念坐回到床边,望着床上的傅瑾承。


    连日的高烧还未完全褪去,又因为这几日吃什么吐什么的原因,他原本就清瘦的面庞又一次迅速地消瘦下去,薄唇上的死皮卷翘着卷起,眼下一片青黑。


    他的眉头紧蹙,眼角还泛着方才痉挛与呕吐时产生的泪珠。


    宋知念从床头抽了张纸巾,轻轻给他擦去眼角的泪珠。


    二便失禁的感受,对于傅瑾承这样的曾经的天之骄子而言,到底是怎样的残忍。


    这是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宋知念的动作不大,但还是吵醒了入睡不久的傅瑾承。


    他的鸦羽微动,挣扎着睁开眼睛,眼睑微阖,满脸的憔悴。


    “阿承,”


    宋知念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她微微侧倾,挡住了他的视线,有些歉意道:“吵醒你了吗?”


    “嗯……”


    傅瑾承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他看着面前的宋知念,脸上还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茫然。


    “梦到了什么呢?”宋知念摸摸他的额头,估计了一下他的体温。


    他还在发烧,但是温度还好,应该是低烧。


    “是一个很美好的梦。”


    傅瑾承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挑,他笑得怀念又感伤:“我又梦到了我对你表白的时候。”


    梦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如同旁观者一样看着那时候的他们,他看到在他表白之后羞红了脸的宋知念,看到了那时候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局促。


    这确实是一个很美好的梦,美好到,只能出现在回忆之中。


    “我当时也很紧张。”


    他目光深深,落于宋知念的面庞之上。


    那时候的傅瑾承知道她对他有好感,但是他不知道,她是否完全愿意,和他在一起。


    他说的这事,宋知念倒是并不知道。


    “真的吗?”


    宋知念有些怀疑,她凑到了他的面前,饶有兴味地问道:“可我当时一点也看不出来诶。”


    “真的。”傅瑾承眨眨眼,看着突然凑近的她:


    “我当时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要是表白失败,那我后面就会以忙公司的业务为理由,将你们部门的管理交给阿屿负责,这样你也不会尴尬。”


    四目相对之间,他说道:


    “可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了,我就还有大四整年的时间和你相处在一起。”


    她凑得离他太近了,近到


    他只要微微仰起头,便能触碰到她的唇,或者是她柔软的肌肤。


    “然后呢?”宋知念红唇微启,呼吸间的热气顺着气流,落于他的唇上。


    傅瑾承没有避开,她身上的香气萦绕于他的鼻尖,将房屋之内那些令他生厌的香臭气味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然后,大四结束后,我毕业工作,你继续读书。”他说。


    大四的毕业季,也是著名的分手季。


    宋知念轻笑着问道:“那你毕业了,我们不是长期见不到了吗?你不怕我们分手呀?”


    “不怕。”傅瑾承摇摇头,如实道:“我当时就想过,如果你同意了,那我就在附近买套房搬过来住。”


    他甚至计算过从学校到公司的距离,还估算过上下班通勤时间。


    “你还真的是,把什么都想到了。”宋知念感慨道。


    傅瑾承扯扯嘴角,道:“是啊。”


    那时候的傅瑾承,是真的把什么准备都已经做好了。


    有她同意、有她拒绝、有她专注学业、有她追逐梦想……


    但无论是她的哪一种选择,他都会支持。


    傅瑾承的人生已经被家族规划好了,所以从他知道自己喜欢上她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希望,她能够自由。


    他的目光之中带着回忆与怀念,那些从没有在三年前对她说出的话,那些他曾经畅想过的未来,终于在三年后,被他诉说了出来。


    而那些畅想过的未来,都已经变成了一场不会再实现的梦境


    “可是我想的这些,全部都没有实现过。”


    哪怕一瞬。


    ——第二天,他就出了车祸。


    而再见面时。


    她已经离开了校园,他已经困于身体的囚笼。


    “念念。”


    傅瑾承抬起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


    他的手有些没有力气,方才的痉挛和失禁已经消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现在就连动动手指都觉得疲惫。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也只能抖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他太累了。


    宋知念离他太近了,她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她只是看着他,语气郑重、又珍重:


    “那你现在还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吗?”


    傅瑾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


    自从生病之后,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什么是未来。


    “我……没有想过……”


    过一天、是一天。


    插着呼吸机活过一天,和躺在床上活一天,对他没有多大的区别。


    光是活着,他就已经很累、很累了。


    他有当下,但他已经没有未来了。


    傅瑾承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或者说从他又一次进入监护室、从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尿路感染、又一次失禁开始,他就开始了。


    他知道自己犯病了,也知道现在的自己现在看上去正常,也不过是因为她在。


    傅瑾承有时候都分不清,他会是因为并发症夺去他的生命,还是他因为自厌而选择自我了结。


    “念念,我是不是应该,不要拖累你?”


    因为他的自私,他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可是她会选择他这个没有未来的人吗?


    傅瑾承不知道、他甚至在这一瞬间也有些恐惧知道。


    他的双眸之中第一次沾染上了惊恐而脆弱的神色。


    宋知念没有说话。


    傅瑾承心中越发恐慌,他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唇已经被宋知念的手指抵住。


    她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连声音都听起来有些不满:“我讨厌听到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词。”


    “我只想知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计划,我们的未来?”


    上一次,是他独自一人默默地计划着未来。


    而这一次——


    “我们一起想,好不好?”


    第42章 第42章如果你爱我,就不要恨你……


    “可我该怎么去想呢,念念。”


    傅瑾承看着她,眼中出现如幼童一样懵懂的神色:


    “我除了按照医生给的时间生活,我除了能躺在这里和你说话,我除了还能用手去触碰到你,我除了能拥有思想之外,我又还能拥有什么,我又还能畅想什么呢?”


    傅瑾承一直都知道,人类的归宿,生命的归宿,都是死亡。


    无论这个人的一生多么波澜壮阔、无论这个人的一生多么平凡无奇。


    到最后,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归于腐朽。


    他们的距离远了些,那股难闻的气味,再一次顺着他们两人分开的距离,漂浮到了傅瑾承的鼻尖。


    那些花木的清香曾经将他环绕,再次闻到那些房间之中的异味时候,只觉得愈发的恶臭。


    “在你来之前,我失禁了。”他垂着眸,道。


    香到生臭的是喷洒过多的空气清新剂,而下方之中难以言喻的臭味,是来自他自己的排泄物。


    “从移动床转移到现在这张病床的时候,他们给我调整了一下卧位,可是他们就移动了一下我的腿,它就止不住地颤抖。”


    腿部的颤抖带动了全身的颤动,可能是因为肌肉间的互相刺激,根本无法控制的膀胱自发地运作了起来。


    那些难闻的气味,就在那一刻,席卷了整间病房。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被护工翻来覆去的换好了下身的垫子,甚至把被他溅上的被褥,也重新换了一条。


    “那真的,很恶心。”


    收拾干净了又怎么样?只要在他身边的人都见到过他的失态,那些细菌在他的身上试图找到每一个侵入点。


    “排尿的导管会引发尿路感染、再往后是膀胱炎甚至是尿毒症,正常躺着的皮肤也会因为受压接触形成压疮,那些皮肉最后会泛红溃烂,甚至那些靠着仪器的站立坐起的动作,都会让我头昏眼花心脏骤跳。”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的话,说到最后,都像是在悲鸣。


    “我真的,很恶心我自己。”


    他恶心那瘫软的下足,恶心那内扣的脚踝,恶心那下身萎缩的双腿。


    他厌恶现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宋知念用手摸摸他的额头,他的额间已经沁满了冷汗,手掌的触碰之间,只留下了满手的湿滑。


    “阿承,不要想了,先休息一下吧。”


    她不想让他再说了,她不想听他再说了。


    傅瑾承没有说话,在宋知念本以为傅瑾承不会再说话的时候。


    突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已经休息太久了。”


    初醒后的嗓音还带着沙哑,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宋知念心头一震


    “念念,我好想永远沉睡下去。”


    睡着了就不会痛苦了,睡着了,还能梦见那些过往,睡着了,他还能在梦里去幻想那些未来。


    “我连活好当下都是如此的痛苦,我连想要拥抱你都无能为力。”


    他有时候会更加期盼着,自己能够早日抵达这最终的归宿。


    前半生,他活在家族的要求、母亲的痛苦和父亲的责骂之中。


    而到他终于可以带着弟弟离开的时候,却又变成了如今的这般荒谬的模样。


    想到这里。


    他的呼吸越发的急促,胸腔里发出阵阵的轰鸣,耳边传来心脏剧烈跳动的空鸣,一下下的,那些震动击打在他的胸膛,那些鸣叫令本就眩晕的大脑更加的疼痛。


    傅瑾承紧闭着双眼,用自己的后脑死死地压着软枕,以此来分散疼痛。


    床边发出一些响动,床的一侧有些下沉。


    宋知念原本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的,但是现在,她移到了床边,移到了离他更进一步的地方。


    她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离他这么近?


    “念念……”傅瑾承不由得喃喃道。


    耳边还是持续不断的鸣叫,大脑也还在混乱,但是即使在混乱之中,傅瑾承还是能感受到,她捧起了自己的脸颊。


    她的手细腻温热  ,但和还在发烧的他的相比,却是让他的额头难得感受到了清凉之感。


    他被她抬起了脸。


    “你是变了很多,但这三年,所有人都变了。”


    傅瑾承听到了宋知念的声音,他看向她的眼眸,那里面有个小小的他。


    “可……”


    傅瑾承难得地想要反驳她的观点,他变了,傅祈安变了、顾书屿变了,但是她没有变。


    他做了那么多让她难过的事情,就是不想让她和他们一样改变。


    宋知念摇摇头,她猜到了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我也变了的,傅瑾承。”


    因为曾经的失去、因为那些流言,她也变得患得患失,也变得小心翼翼。


    傅瑾承是侧躺的,听到这句话,他猛地按下了床头的升高键。


    体位的变化让他感觉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模模糊糊之间,他将床铺调到了七十度左右的位置。


    傅瑾承的眼前从原本的漆黑,已经开始隐隐有些了白光。


    他像是试探性地向白光伸出手,捧住了她的脸颊。


    这个高度让他眩晕,但是却可以让他多借用一些惯性的力量,让他更加轻松地伸出手,抚摸上她的脸颊。


    “念念,都是我的错。”


    他看着她满目哀道:“我从来都不奢求你能够原谅我。”


    他本来就不奢求她的原谅,本来就不奢求她还能爱他。


    傅瑾承已经分不清什么是躯体化,也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单纯的生理性问题。


    他的手没了力气,从她的脸颊上垂落,最后落于被褥之上。


    他还在看着她,那些彷徨、恐惧和疼痛,还未来得及遮掩,墨色的瞳孔之中,还有那些未曾散去的湿意。


    但他还是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她的想法。


    可在那一瞬间,瞬间的反胃还是涌上了他。


    傅瑾承脸色一变。


    猛地把宋知念往外推了一把。


    他的力气不大,更多的是依靠惯性。


    这次,又是情绪的变化又引发了呕吐。


    明明中午的饭食早已经在上一次呕吐之中吐了个干净,明明已经吐到近乎灼伤的干呕,却还是在不住地犯恶心。


    床边放着套了袋子的小桶,宋知念拿起桶,放到他床边。


    刚刚推开宋知念已经用完了他的力气,他只能无力地用手压着桶,发出阵阵干呕声。


    酸水呕吐出来,带着那股腥酸的腐味。


    傅瑾承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想要让宋知念离他远一些,可每次想要开口的时候,都被那股翻涌上来的胃酸冲乱了话语。


    他的眼眶泛红,眼角已经沾染上了生理性的泪。


    “阿承。”


    傅瑾承听到宋知念在喊着自己的名字,他能感受到她的手正在自己的肩背上一阵阵抚摸着。


    那些温热的感触到了身体被冰封的区域的时候,就会完完全全地消失。


    “喝口水,漱下口。”宋知念将床边带着吸管的杯子递过去。


    傅瑾承侧过脸,就着吸管吸了几口,这才压下来那股酸意。


    “可以了,念念。”


    他松开桶,无力地躺回枕上,阖上双眸。


    生理性的泪珠从他的眼角缓缓落下,在他的脸颊上只留下了一道水痕。


    “先不想这些了,好不好?”


    宋知念将那水桶放回床下,往床尾移了些。


    她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引发的傅瑾承的情绪变化。


    宋知念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话语,她知道,她前面说的那些话,傅瑾承不可能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那又为什么,会这样呢?


    宋知念有些不解。


    他的呕吐、他的情绪,似乎是联系在一起的。


    她本来以为那是他的胃病,但是现在看看,可能更多的,是情绪。


    就像是情绪的外显,就像是……


    躯体化,吗?


    宋知念猛然想起这个在大学时候老师提过的词。


    顾书屿的那些欲言又止,似乎都有了答案。


    “可我没有办法不想。”


    他脸上似笑似哭:“我每天都看到这样的自己,我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自己。”


    他掀开被褥,露出自己的下半身。


    夏季的薄被被他轻轻一扯就掉落在了地上,但是没有人去关注。


    因为前面失禁的原因,他下身穿着夏季的医院的开裆短裤,有一个尿根管子,横跨在他的大腿上。


    两条腿的膝盖有些扭曲内扣,皮肉包裹着大腿和小腿,除了觉得纤细之外,勉强还能够在躺着时候感觉正常。


    最远端的双足扭曲着下垂,即使最下面用沙袋顶着,还是能看出,此时的双脚已经形成了不自然的内扣。


    傅瑾承用力地扳起自己的大腿,屈膝膝盖。


    他的动作粗暴,就那么一抓,都能看到裤腿下被他自己掐得下凹的肌肉。


    他没有痛觉,他也无所畏惧。


    他开始突然将手握成拳,用力着、捶着自己刚刚曲起的膝盖。


    他还是在笑:


    “念念,我真的很麻烦,我真的,很恶心。”


    傅瑾承的力气不大,但是他的下半身完全没有支撑和知觉。


    几下之后,刚刚被他曲起的腿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倒在了床上。


    “你看。”


    傅瑾承的脸上,有报复自己的快意:“就是这么的令人生厌。”


    宋知念一直在看着他,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地阻拦了他。


    她拉住了那只正在报复自己的手,将那握成拳的手紧紧地捧在自己的手心。


    他有些不解宋知念为何要将他拦下,他的呼吸依旧急促,他的眼中有恨意、有厌恶。


    ——他恨他自己。


    宋知念把自己挡在了傅瑾承的视线前,用手盖住了他的双眼。


    傅瑾承的眼前一黑。


    他眨了眨眼,鸦睫划过她的手心,像是在疑问。


    下一刻,一个轻如羽毛的柔软,在他的额头落下。


    “傅瑾承,如果你爱我。”


    “就不要恨你自己。”


    她的声音越过了耳鸣的长风。


    那颗早已经在寂静之中破碎沉没的灵魂,突然开始在荒芜中涌动。


    第43章 第43章如果她真的离开了他,他……


    他是一个无法爱自己的人。


    可那些被他抛下的自尊、那些脆弱的呻吟,也令宋知念知道,他已经尽了他的所有,来爱她。


    “阿承,我知道你很难受,也知道你很苦闷。”


    他的视线完全被她的手所阻拦,手指之间的缝隙能透露出那些仿佛虚幻的、迷离的光影。


    她的容貌在间隙之中若隐若现,而那些声音又是真实地在他的耳边。


    身体的行为并不受他自己的完全控制,来自精神和**的头疼与难受,他的薄唇颤动着,却又有些说不出话。


    他只能抿抿唇,颤抖着,用自己的双手去触碰她的腰间。


    手指还是无力的,他摩挲着摸到了她腰间的布料,只能用手简单地用手勾着。


    可那样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但是,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些。”


    对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灵魂。


    他的左手臂上已经都是划痕,即使已经用了最好的祛疤药膏,但是那些划痕依旧盘踞在他的皮肤之上,一道道的,足以证明主人的心狠。


    更别提,那些对自己下半身粗暴的动作。


    他对待自己下半身的态度,令宋知念想起和他重逢时候的画面。


    谢医生是像对待修坏了的桌腿,他将桌腿安装好进行固定,只是因为习以为常。


    但是他作为桌腿的主人,更像是恶狠狠地将桌腿抛弃在了地上,然后,又在上面连续地踩了两脚。


    “我做不到。”他的答案决绝而直接:


    “念念,我无法做到。”


    宋知念没有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快,令她想要在劝都显得那


    么苍白:“阿承……”


    “我爱你,和我恨自己,本身就是两回事。”


    爱是本能,而恨也是本能。


    “我无法抵抗我的本能。”


    指缝之中的光亮渐渐地清晰,那些光足够让他看清她的模样。


    “我做不到看到这具身体的时候无动于衷,我无法做到去平静地接受我的残疾,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最多最多,也只能是像一只鸵鸟一样,闭上眼睛避而不见。”


    他笑了笑,那抹笑容像是由脸上的肌肉故意牵扯,怎么看怎么都是一股勉强的意味。


    “我可以爱你所爱的一切,但我无法爱自己。”


    他可以爱屋及乌,但对于自己,他还是只能进行这场沉默的抗争。


    “阿承,你确定,你会爱我所爱的一切吗?”


    她凑近了他,直到确定他睁眼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后,方才对着他询问道。


    “我会。”


    傅瑾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她看着被自己遮住了眼眸的傅瑾承,笑着问道:“所有的一切,你都会吗?”


    宋知念小心地试探道:“如果我爱上了一位男性,你也愿意接受、容忍吗?”


    “……”


    傅瑾承沉默了一瞬。


    他会爱她,也愿意去爱那些她爱的人和事,但是如果她爱上了其他的男性,傅瑾承想自己怕是会疯,更别提其他的了。


    他的声音干涩,如同脆弱的弦线被玻璃恶狠狠地划过。


    “如果你真的爱上了其他人,我只求求你,不要告诉我。”


    只要不告诉他,他就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他便可以当作自己一无所知。


    他的爱太过卑微,只能跌落于尘埃,破碎与泥泞之中,去等待。


    心痛如刀绞,即使他知道宋知念只是在提一个假设,但是他也莫名地担心这个假设是真实存在的,他也担心这个假设是宋知念的提醒。


    可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能力去阻止她奔向比自己更好的人呢?


    “但如果你希望我知道。”


    他压着嗓子,被宋知念遮掩住的眼角泛着浓郁的猩红,却又还是在垂死挣扎般说道:“那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只要那个人,能够对她好,只要她喜欢,他也就只能认了。


    在这场爱情的较量之中,他早就输得精光。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宋知念的宣判。


    “没有别人。”他听到她在自己的耳边轻叹:


    “从始至终,我只爱过一个人。”


    她的心很小,小得在爱情的这间心房之中,她只有他一人。


    宋知念突然松开了手。


    黑暗与光亮在她松开的一瞬进行着交汇。


    傅瑾承感受到了光,他眨了眨鸦睫,眼眶的底部还有湿润的红光。


    “是,我吗?”


    傅瑾承有些不确定。


    他们相知的时间太多,但是相爱的时间又太少。


    可是,他让顾书屿和其他人曾经帮他打探过宋知念的同学,得到的答案都是宋知念打算专心于学业,不再开启新的感情生活。


    想到这里,傅瑾承的眼眸之中渐渐亮起了光亮,这股力量支撑起了他,他的双手放在床上,撑着将自己做得笔直了一些。


    掌心之中受着他身体的力量,他这般不顾前面无力的肢体,用自己的体重压着自己重心,就连掌心和手臂都有些酸胀。


    “念念……”傅瑾承有些焦急地恳求道:


    “你能不能,告诉我。”


    她将手抚摸上他的手背,他用的力太大了,手背上的青经凸起,指尖的肌肉被压着紧紧地。


    “只有你。”在他恳求的目光之中,她回答了他的提问:


    “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


    她没有爱上过除他以外的人,年少的时光太过于惊艳,即使留下的是决绝的痛苦,却也还是留下了记忆之中的最深处。


    宋知念的停顿并不长,可是那几秒,傅瑾承却感觉过了许久许久。


    而在等待她的回答之后,那股撑起来的力气再也把持不住,身体下意识地前倾,重心的偏移让他头脑感到眩晕。


    “那……就好。”


    手臂已经无力去寻找下一个支撑点,他不想摔在她的身上,即使再怎么样,摔在自己爱人的怀里,更像是个无能之人的表现。


    在最后一刻,他将身体往自己的右边加大了力,做好了自己会倒在床上的准备。


    但他的计划落空了。


    他的重心才刚刚向右发生偏移,就被她拉住了。


    宋知念倾身向前,抱住了他。


    他还是和上一次一样,倒在了她的怀里。


    傅瑾承靠在了她的脖颈之处,他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支撑的原因还是心理状况的另外一种体现。


    “要不要去叫医生。”


    虽然现在说这话有些煞风景,但是宋知念还是有些不放心。


    傅瑾承摇摇头,固执道:“不要。”


    只是痛、只是抖动,这些日常常见的病症,只会让他痛苦,却并不会让他死亡。


    “念念,你说的,是真的吗?”傅瑾承小心地,又一次问道。


    在生理问题和精神问题最严重的时候,傅瑾承曾经一度产生过幻觉和幻听。


    面前的场景太过美好,美好到似乎应该是梦中出现的场景一般。


    “只有你。”


    宋知念笑了笑,将他耳尖散落的碎发拨于脑后。


    额前的碎发因为方才疼痛冒出时的汗液而沾黏在了一起,在四目相对之间,宋知念说道:


    “你前面说的,我都知道。”


    她知道他的并发症会给身体带来多大的伤害,也知道他的自信自尊早已经被这三年的折磨而击垮。


    “你的双手还能让我们相拥,如果和这一次一样因为疲惫而无法举起的时候,可以换成我来抱你。”


    他能够掌握的肢体只剩下了双手,可是在生病或者是疲惫的情况下,他对双手的掌控也无法达到精准。


    “你的思想还能让我们的思想相触,你教会了顾书屿和傅祈安那么多业务上的往来,你的思维并未因为被关押在身体的囚笼而停止。”


    他的身体是他的监狱,但是他的灵魂却并未被监狱囚禁


    傅瑾承明明还是傅祈安背后真正的军师,明明就是他在暗傅祈安在明的布局,他却总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念念。”


    她看着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清澈和坚定,让那三年的挣扎,让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欺骗她、寻找她的傅瑾承感到羞愧。


    “我真的是,何德何能。”


    他将脸侧到她的脖颈处,那些带着珍重的轻吻,落在她的耳垂之处,


    他到底是何德何能,获得了她对自己的爱。


    “不是何德何能。”宋知念侧过脸,和他额间相抵。


    房间之中的恶臭似乎已经消失,傅瑾承的身边只有她身上的淡香。


    他们离得太近,互相之间,就连说话呼出的气体都在空气之中交融。


    “我爱你的理由,和你爱我的理由一样。”


    他爱她,仅仅因为她是宋知念。


    而她依旧爱他,也仅仅因为他是傅瑾承。


    额间的皮肤渐渐相触在一起,就连鼻梁都能轻易地触碰到对方。


    “我希望傅瑾承,能把对我的感情,分出那么一些放到宋知念爱的傅瑾承的身上。”


    她爱他,所以她希望,他能爱自己。


    她的话让傅瑾承的灵魂都在他的身躯之中发出阵阵的涟漪。


    欣喜、愉悦、失而复得的复杂之情,那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冲击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傅瑾承开始不满足于额间地相处,他低下头,完全凭本能去寻找她柔软的唇瓣。


    在那一厘米不到的距离,他突然停了下来,他的唇在她的唇边流连徘徊,却并未触碰。


    傅瑾承的犹豫很快被宋知念打破。


    她低下头,填补上了最后的距离。


    她柔软的唇填补了他的干涸,那些唇齿间的留香令他沉迷。


    他就像是个饕餮,贪婪地吸食者她的温暖。


    他会死的。


    傅瑾承想。


    如果她真的离开了他,他


    一定会死的。


    第44章 第44章“我来爱你。”……


    唇齿间的相触令傅瑾承有些感到迷离,他不愿意离开她的唇,他的手掌还放在她的腰间,贴着她的细腰。


    夏日之中的布料是如此的单薄,单薄到隔着这样轻薄的面料,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细滑的肌肤。


    他们的触碰是这般的紧密,他们之间又是如此的贴近。


    一切都如同梦境,但是一切却又好像是真实的。


    傅瑾承难得的,犹豫了一瞬。


    他有很多次,在那些短暂的睡梦之中,在那些不分日夜的监护室之中,靠着这些短暂的幻想,去逃避着眼前的现实。


    但是每次一睁眼,“她”都会在他的面前消失。


    幸福的是梦中的拥有,而痛苦的是现实的冰冷。


    “阿承?”


    宋知念感受到了傅瑾承的迟疑,她微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轻声道:“怎么了?”


    她的声音在他迟疑的那一瞬间唤醒陷入情绪之中的他。


    他望着她,眼中有些疑惑的空洞,却又在目光聚焦于她的瞬间,再一次将唇覆盖于甘泉之上。


    这才是现实。


    不是夜晚之中的梦境,不是痛苦之中的幻想。


    他们的肌肤隔着夏季的布料相触,近到只有那么几毫米的距离。


    她说她爱他,她说让他学会自爱。


    这才是现实。


    “念念。”


    傅瑾承流连于甘泉之中,细细碎碎的呢喃从他的口中泄露而出。


    情绪的波动远远超过正常的阈值,低烧情况下的大悲大喜是头脑之中更加激烈的疼痛。


    但是他依然固执着和自己的身体对抗着,像是在吸吮着唯一治愈的他的良药。


    直到她离开了他。


    “好了。”


    宋知念实在无法忍受傅瑾承像在她的唇上轻咬着,虽然不痛,但是足以让人感受到心烦意乱。


    她的身子往后撤了撤,想要结束。


    傅瑾承有些不满足,他还是不甘如此结束,想要再一次去追寻,却被她用一根手指抵在了唇上。


    “阿承。”


    宋知念有些无奈,她的红唇越发的鲜艳,脸颊上的红润是因为她们之间呼吸交换的时间太久,也是因为单纯性的害羞。


    “停了。”


    他这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来,一双黑眸看着她,眼中有湿漉漉地不满,像是在谴责她的狠心。


    宋知念的唇瓣已经感受到了细微的疼痛,他紧贴的是那样紧密。


    皮肉之间的疼痛和那些嘴唇上细小的咬痕很快就会消失,但是此时却还是留下了丝丝的痕迹。


    “念念。”


    傅瑾承的唇被她的手指压着,他有些不满地哼哼道。


    他的脸颊已经是一片的潮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呼吸不畅的缘故、还是情绪的缘故,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宋知念的手指却并没有因为他的不满而离开,她侧开了蓁,看了眼床边的监护器。


    上面的心率值已经比平时高出了不少,宋知念有些无奈地瞪了眼被她压着还不安生的傅瑾承,威胁道:


    “听话,不听话就没有下次了。”


    他受伤的位置对心脏也会产生间接的影响,今天情绪的起伏已经足够频繁。


    他被她的手指压着,故意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宋知念被他看得心软,她松开手指,安抚道:


    “不要不开心,你情绪波动不能这么厉害。”


    傅瑾承是有些不开心,但是他更加知道怎么样才能给自己争取后面的利益。


    “我听话。”


    他拖了长音,环抱在宋知念腰间的手,像是疲惫一般松垮了下去,然后顺势倒在了她的肩膀上,蹭了蹭她的脖颈,在若无其事地说:


    “我没有不开心。”


    听到傅瑾承的这么说,宋知念稍微安下心。


    她顺着他的背抚上他的脖颈,一边替他按压肩颈处已经有些僵硬的肌肉,一边轻声问道。


    “累了吧?”


    傅瑾承摇了摇头,但是不愿再说话。


    宋知念在追问下去,也只感受到他往自己的脖颈之处又缩了缩,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脖根处,额间的温度顺着肌肤的相触不断地传到她的肌肤之上。


    他额间的温度明显还未曾褪下,


    明显是一副故作逞强的模样。


    “阿承,你还在发烧。”


    宋知念顺着他的脊骨往下抚摸:“躺下来休息一下好不好?”


    他受伤平面上下的温差非常明显,上半身能调控体温的皮肤正在往外散发着热气,但是受伤平面以下的肌肉和肌肤仿佛已经和他的整具身体完全的脱节,冰冷又僵硬。


    傅瑾承不想从她的怀里离开,他只能模模糊糊说了句不要。


    像是在闹脾气一样。


    “可你下午还要打点滴。”宋知念有些哭笑不得,她抬头看了下时间。


    傅瑾承只是转了病房,但是该做的治疗都还是要做,他每天下午都还是要挂点滴的。


    此时距离点滴的时间差不多也要到了。


    宋知念只能身体向前,不顾傅瑾承想要拉住她衣角的动作,拂开了他的手,让他靠回到床铺之上。


    她的手从他的掌心之中溜走,那些肌肤的触感只在他的掌心停留了一瞬。


    宋知念拒绝的动作太明显,傅瑾承别过了脸,不想看她。


    她将他的脸扳过来,但是他却不愿意回头。


    “你嫌弃我。”


    傅瑾承不肯回头,他干脆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让她看自己,控诉道:“你推开我的手。”


    宋知念暗自叹气,“我哪里有。”


    自从刚刚她心软亲了他之后,他好像就一直在得寸进尺。


    但想到他在发烧,再想到他前几日那般难受的模样,宋知念就是在铁石心肠的人也只都心软了。


    她只能哄道:“等打好点滴再看你,待会儿要先看医生。”


    他还是不肯回头。


    宋知念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了。


    果然,护士和医生准时地敲响了门。


    “进来吧。”


    宋知念没有理会背对着她还是一脸不悦的傅瑾承,她站了起来,往床尾走了走,给医生和护士让开了位置。


    护士手中的托盘之中,除了要挂的药水之外,还多了几块白色的药膏贴。


    宋知念认得那是压疮的膏药贴,谢医生在上次给傅瑾承脚上的压疮上药的时候给宋知念看过。


    “是有新的压疮了吗?”宋知念对医生问道。


    她对傅瑾承的现在复健的医疗团队熟悉一些,傅祈安曾经和她提到过,现在医院的主治医生在傅瑾承没转入康复医院之前也是傅瑾承的主治医生,但宋知念和他接触不多,并不太熟悉。


    “对。”医生点点头,解释道:“是刚刚护工发现的,我过来检查一下。”


    转病房之后傅瑾承又是痉挛又是失禁的,把顾书屿吓得不轻,还是护工发现傅瑾承的臀部有些泛红压伤的迹象,将这件事情告诉主治医生后,医生下手术台之后就过来进行检查了。


    压疮就是因为皮肤长期受压才形成的,护士拉上床帘,让宋知念先去外间的沙发上等待。


    他新压疮的位置应该是最近靠坐和长糖的原因导致的,医生先给傅瑾承上好了药,又将他的全身都检查了一遍。


    压疮的位置并没有知觉,所以傅瑾承本人是没有感觉的,医生和护士干脆将傅瑾承翻了个身,让他平躺在床上,以便对他背后的肌肤进行减压。


    他们的动作很麻利,没过几分钟他们就完成了卧位的改变,也给傅瑾承打上了点滴。


    等宋知念送走医生和护士回到床前的时候,就看到傅瑾承已经趴在了床上。


    被他自己掀开的薄被已经重新盖在了他的身上,床尾原本拿来给他抵住脚的沙袋被放在了一边。


    傅瑾承的脚背向下搭在床上,除了脚掌内扣和脚趾蜷曲,足下垂在此时倒看得并不明显


    他的一只手和腿被搭在圆枕上,手上还调着点滴,另外一边靠在床侧,他是侧着脸在枕头上的,令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宋知念走到他脸侧过去的那一边,将脸也斜靠在枕上。


    他是完全侧躺着的,宋知念


    如果想要看清他的模样,也只能和他一样侧趴着。


    宋知念干脆脱了鞋子,靠在枕头的另外一边,和他只隔着一个小圆枕面对面侧躺着。


    傅瑾承的打着点滴的那只手环到了宋知念的肩背,而宋知念直接半抱住他。


    “念念。”


    见宋知念这般靠近,傅瑾承也只是勉强笑了笑。


    他的心情并不好,宋知念摸了摸他的发丝:“是这个姿势不舒服吗?”


    傅瑾承摇摇头:“不是。”


    这个动作在一定程度上还能减轻腰间的受力,不仅可以给他背后的皮肤减压,还能缓解他的背部肌肉。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


    “念念,我可能没有办法做到给你的承诺。”


    “我还是。”


    “——有些讨厌现在的自己。”


    他依旧不喜欢别人摆弄他的身体,被别人将身体摆来摆去、擦来擦去,总令傅瑾承感觉自己的尊严完全被别人踩于脚下。


    即使知道,他们是在为自己好。


    “翻个身要别人帮忙,皮肤压伤了也没有感觉,只能让别人翻来翻去,生病的时候有时候连手都举不起来。”


    他想要去接纳那些她爱的一切,但是他也是真的,没办法容忍现在的自己。


    如果能因为爱她就不恨自己的身体,他也不会拖延这么久才来找他。


    “我知道了。”


    宋知念的脸上露出了然,她的手停留在傅瑾承背上蜈蚣一样扭曲的疤痕之上。


    就是这一道几厘米的疤下,是他经年不息的痛楚。


    傅瑾承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她的宣判。


    宋知念突然笑了。


    “傅瑾承,那你就全心全意来爱我吧。”


    既然他无法去爱自己,那他就来爱她吧。


    再然后。


    “我来爱你。”


    第45章 第45章“念念,带我回家吧。”……


    虽然店铺被砸了,但是董语最近却明显感觉,宋知念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


    董语拿出醒好的玫瑰花,斜剪好花枝,将手中的花卉分批插入到面前的小花瓶之中。


    “雅琴姐。”董语推了推在自己旁边正在调试新机器的高雅琴,悄声问道:“你不觉得,念念姐这两天的情绪好像很好吗?”


    她们店里的上一个咖啡机也已经报废在了那场暴雨的暴力之中。


    那天也是外面收拾好玻璃进屋清点的时候,宋知念他们才发现,徐承运不仅砸坏了落地的推门玻璃,还刻意将水倒入了机子之中,导致咖啡机的电路被烧断。


    高雅琴和新机子还在磨合之中,她按照前一个咖啡机设定的数据,正在尝试和新机子磨合萃取。


    听到董语的调侃,她忙里偷闲地抬头看了眼宋知念。


    宋知念正在安置新的桌面摆件。


    店里面那些被雨水淋湿需要修复的古物已经全部被宋知念收了起来,送到了做修复师的朋友那边进行修复,而那些替代的摆件也已经在这两天陆陆续续地进入了店内。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店里的损失对她的心情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此时甚至正在将新淘来的摆件一个个按照桌面的风格进行放置。


    “昨天傅先生的那个好朋友来了。”高雅琴按下开始键,和董语说道:


    “听他的意思,念念和傅先生应该是复合了。”


    他们店铺的玻璃在原厂家都有数据记录,加班加点地赶工了几天,前几天便已经安装完成了。


    宋知念本来在医院要赶回来监工,正好下班过来的顾书屿知道了,便自告奋勇地过来了。


    其实宋知念并不放心完全交给顾书屿,但想想高雅琴也在店里,加上傅瑾承这几天身体没有好转,就连复健也没什么力气,基本上每天就被困在床铺之中。


    她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留在了医院之中。


    “真的啊?”董语咋舌道:“傅先生病那么重……”


    董语还记得傅瑾承,他第一次来店里的发病给从没有完全意义上了解过残疾和截瘫的董语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她有些小心地抬头看了眼宋知念,犹豫着问道:“念念姐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吗?”


    董语知道傅瑾承有钱,但她知道宋知念家本身也不差;她虽然听说过傅瑾承和宋知念过去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未结束的情缘,但是想想傅瑾承的身体,董语内心也有些替宋知念不平。


    “不知道。”高雅琴摇摇头,看向宋知念,目光之中露出怀念:“我只知道,你念念姐决定的事情,是谁都无法阻止的。”


    帮她夺回女儿的抚养权也是,当时高雅琴的前婆婆还想给高雅琴施压,高雅琴被前夫还有婆婆骚扰的苦不堪言,就连她自己当时都快心灰意冷了。


    是宋知念一直在旁边告诉她,让她不要放弃,并且给她了律师的联系方式,帮她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高雅琴知道,宋知念是个专情且长情的人。


    咖啡液滴落的声音慢慢消失,高雅琴回过神,拍了拍董语的头:“很少有人能完全走进你念念姐姐的内心之中,但是一旦他们走进了。”


    也就被她划为了自己人的行列。


    傅瑾承是一个,她也是一个。


    高雅琴尝了尝新机子萃取出来的口感,又重新调试了下,新做了杯话梅气泡美式给宋知念。


    最近的空气仍旧燥热,宋知念最近偏好上了清爽感的话梅气泡,高雅琴也让她尝下新机子的萃取出来的味道。


    新的摆件都是宋知念和林芸之前去各地游玩的时候买来的各式各样的摆件,之前一直丢在家里,这次倒也能拿上来临时装饰一下。


    她把最后一个从欧洲淘来的小托盘放在桌上,将桌上原本的立牌和绿植转移到银盘子上,这才回到柜台。


    店里的杯子还在外面集中清洗消毒,高雅琴给宋知念装的是外带杯,这倒也是方便了宋知念。


    “都差不多收拾好了。”宋知念拿起高雅琴给她做好的咖啡,猛地洗了一口,这才缓了缓说道:


    “下午家政会来一起打扫卫生,可以按照原定计划明天恢复营业。”


    高雅琴连声应下。


    宋知念拿着咖啡,环顾了眼四周。


    原本破碎的玻璃已经明亮崭新,机子和磨豆机也都换了新的,桌椅上的摆件都已经完全布置好。


    一切都好像是恢复了如初的模样,如果不是那些细微的变化,似乎一切都和之前没有区别。


    但是宋知念知道,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外表看上去似乎区别不大,但是那些细微之处的温暖和细微之处的改变,还是有了变化。


    宋知念低头看了眼时间。


    傅瑾承的检查时间差不多要到了,等今天检查完,傅瑾承会出院回家。


    他身上的感染已经有所好转,后面主要还是复健和长期养护的事情。


    谢医生他们本来不放心让傅瑾承直接出院回家,想要决定先转回康复医院观察一段时间,但是傅瑾承不同意,谢医生也只能听从傅瑾承的想法。


    好在家中的医生团队也可以用药治疗,谢医生他们也安排了排班每天安排医生轮流过来复查记录。


    “我先走啦。”


    宋知念拿起咖啡杯,对两人摇摇手道:“傅瑾承今天出院,我去接他回家。”


    她上一次已经缺席了傅瑾承的出院,但这一次,她不想再缺席了。


    “好。”


    高雅琴对她挥挥手,只有董语脸上还有欲言又止的犹豫。


    宋知念没有注意到董语的神情,时间着急,她转身离去。


    阳光明艳,照着树影之间都出现了一层又一层的浮光。


    医院


    之中并不好停车,但即使宋知念是打车过来的,也在医院的外圈入口处被堵上了许久。


    她匆匆跑到傅瑾承的病房之中,他的检查已经做好。


    旁边的护工和家里的工作人员已经在房间之中开始收拾他的日常用品。


    外间的沙发上,谢医生正在和医院之中的医生拿着傅瑾承的检查结果交谈着什么,见宋知念来,两位医生站起来,互相问了下好。


    他们口中说的医学名词宋知念听不太懂,简单招呼之后,她也就先进了里间。


    傅瑾承正侧靠在床上,望着外面的天空。


    他病房的窗户很大,大到正好能看见远处的耸立的高楼,而因为限位器的缘故,窗户能开的缝又很小,小到他甚至无法将手伸出窗外。


    他看着窗外的天空,就好像看着自己失去的自由。


    鞋跟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响声,这脚步声并不是医生们的洞洞鞋能发出,傅瑾承回过头,微微笑笑。


    他眼中的失落来不及遮掩,但也在见到宋知念的那一刻将失落转为了笑意。


    “念念。”


    他对着她伸出手,眼眸之中的失落就好像是被海潮涌过的沙石,顷刻间被海水吞噬,却又总是在不经意之间露出。


    “我以为你会在家里等我。”


    他这次的出院比较麻烦,身上的炎症还未消除,尿袋一直固定在身边,每日还需要打消炎的药水,甚至药的吃法都要发生改变,激素类的药物也是一颗一颗的灌下去。


    好在吃了呕吐犯恶心的情况倒是消失了些,但也加上了每日用餐半小时后轻轻按腹部助消化的间歇性按摩。


    这也是为什么,谢医生想要让他再回康复医院住几天的原因。


    但是一向活死人一样任他们折腾的傅瑾承难得的使了性子。


    “本来是想在家等你的。”


    宋知念侧着坐到了床边,她拉过傅瑾承的手,给他揉着上面的关节:“但想想,还是想过来陪你。”


    她这是第一次接自己出院。


    傅瑾承抿着唇,嘴角勾起,他握住了宋知念正在按着自己的手:“我很高兴,你来陪我。”


    他的笑容浅浅的,但眼眸之中还能看出他的喜意。


    “想要我接就说嘛。”


    宋知念的另外一只手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昨天还说让我有空再来,我要是不来,是不是又会不开心?”


    傅瑾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就看着她,略有些无辜地眨眨眼睛。


    她来了,他会担心让她看到那些被黄色尿液填满地尿袋;但是她不来,他也会无法控制地感到自己的失落


    “医生们怎么在外面说话?”


    宋知念凑近傅瑾承,小声询问道:“谢医生是不是还不开心你不肯回医院?”


    傅瑾承摇摇头,他有些无奈地抬抬手,手指的勾着宋知念的手指的动作缓慢、却又在轻颤。


    他还不会对手指丧失完全的控制,但是影响也总是会有的,每一次生病之后,他手部的精细运动就要恢复一段时间。


    “他们在讨论我后面的康复。”


    傅瑾承小声说:“他们也不让我听,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有可能两位医生是在吐槽他这个不听话的病人,也有可能是在吐槽他这个死倔死倔的性格。


    但是傅瑾承不在乎。


    他见到过太多病友从尿路感染引发到肾功能衰竭,最后甚至引发了尿毒症。


    他们身体已经沦落于此,结局已经在现代医疗的教学书上被不同的白纸黑字写好。


    而现在,他只想,


    回到那个离她最近的家,回到那个她有闲暇之余就能来看他,回到那个只要他坐在床边能看到她房间灯光的家。


    “念念,带我回家吧。”


    第46章 第46章只要你在这个世界上多活……


    “我带你回家。”


    宋知念将胳膊撑在床铺之上,她的身子往前凑着,一只手牵着他的手,一只手撑着下巴,柔和地笑着。


    她就是为了接他回家,才来的这里。


    “学长。”


    宋知念拖着长调,笑吟吟地将手指与他的手指交扣在一起。他的无名指和小拇指的力量不够,只能借着惯力攀附于她的手中。


    她没有喊他全名,也没有喊他阿承,而是用了那个已经许久未曾喊出的称呼。


    “我们一起回家。”


    傅瑾承望着她,眼中的潮意渐渐消散,那些含着痛苦的尖锐砂石裸露在沙地之上,却被阳光温暖着褪去了身上的湿意。


    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她的这个称呼,三年前最后一次听到,还是在他表白之前约她出来见面的时候。


    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那些至痛、那些至伤,那些隔阂,似乎在她喊出这个称呼的时候,便化作了时光的灰烬,被风吹拂而去。


    只有徒留在床上的残躯,记录着现实的惨烈。


    像是过了一会儿,又像是过了许久。


    傅瑾承终于用着力气,颤抖着抬起他们交握的手。


    他举得的艰难,宋知念本想用自己的手臂拉一把他,但她不知道傅瑾承的用意,在短暂的用力之后,便又被傅瑾承所阻拦。


    “我后悔了,念念。”


    傅瑾承举得缓慢,却又举得坚定。


    直到将两人交握的手举到了他的唇边,他才停住自己的动作。


    他将她的手背靠在他的脸颊之上。


    说话之间,他的唇瓣总是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的手背。


    “我后悔,三年前我的自私了。”傅瑾承突然说道。


    三年前,他自私地替她做出了抉择。


    他怕宋知念的人生被他所打破,但是直到此刻,傅瑾承才明白,三年前的选择,本身还是因为他的懦弱与自私。


    是他傅瑾承自私地打着为她好的名号,替她选择了分手。


    三年后,又是他将健康幸福的她卷入到了他的残破与阴郁之中。


    这都是因为他的自私。


    是因为他的懦弱和自私,才使得他们之间,浪费了三年的时光。


    “念念。”


    他的手还在颤抖,令宋知念分辨不清他的颤抖是因为生理问题的无力,还是因为他方才涌出的后悔。


    “我想,就算你不愿意原谅我也没有关系,我会用这一个三年,下一个三年,再下个三年,去等待你的原谅。”


    傅瑾承将她的手背抵在自己的脸颊上,随后,他将她的手翻转于自己的手心之上。


    珍重的,郑重的,在那上面落下一吻。


    这个吻没有带着任何的情/欲,只像是带着吻的主人的愧疚与珍爱。


    还有迟到的,歉意。


    傅瑾承有些忐忑。


    他在等待,宋知念给他赎罪的机会。


    宋知念望着傅瑾承。


    他眼中的那片沙滩之上鲜血淋漓,却正在强撑,将海浪阻拦于情绪的堤坝之外。


    她不愿再看那双眼眸。


    宋知念用手挡住他眼眸之中的湿意。


    眼前被一片黑暗所笼罩,傅瑾承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鸦睫轻轻划过她的掌心,最后完全地闭上。


    宋知念松开手,撑起身子,落下一个轻吻。


    “那我,原谅你的自私。”


    湿热的吻落于他的眼睑之上。


    傅瑾承下意识地睁开了眼,他的黑眸如沁着暖色墨玉,看着面前的她,眼中带着惊疑。


    “傅学长,我原谅你的不辞而别。”


    那句他曾以为要用一辈子才能听到,或者这辈子都无法听到的话,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耳边。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知念。


    宋知念看着傅瑾承,就连眉间都染上了笑意。


    我原谅你了,傅瑾承。


    可是,三年痛苦的根源是更加惨烈的病痛。


    曾经的宋知念,也曾经在想起傅瑾承的时候恶狠狠地撕着纸巾表示自己的不满:曾经的宋知念也在面对校园之中的流言蜚语的时候的背后,在被褥之中暗自神伤。


    宋知念知道,自己可能


    从她见到他的那一刻,那些积累的痛苦都只能化为无奈与心疼。


    “念念……”


    傅瑾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唇都激动到颤抖,耳膜空鸣,他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屋外的烈阳炙烤着这片大地,江南水乡的夏日,总是充斥着带着黏腻之感的闷热。


    但病房内却并没有什么阳光,空调打到了令人感到舒适的温度,让傅瑾承总是会恍惚于自己所处的季节。


    时间,季节,在他面前,世间万物的流速仿佛都已经变慢放缓,令他难以分辨。


    傅瑾承有时候觉得,他正在和这个沉寂的房间、这张沉闷的病床融为一体。


    但是现在不一样。


    咚,咚,咚。


    沉寂已久的心脏似乎跳动得飞快,傅瑾承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应该出现如此大的波动,但是他根本控制不住,也无法控制。


    “念念。”


    傅瑾承想要放声大笑,但是他处于低落状态的情绪和孱弱的身体却无法支撑他的想法。


    他只能将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前,望着宋知念,对宋知念道。


    “它在为你而跳动。”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活着的意志,有时候能坚持到现在,在傅瑾承自己看来,都是一个奇迹。


    一个被身边人强行挽留的奇迹。


    掌心之下,他的心脏跳得似乎比常人心脏跳动的速度要慢上一些。


    傅瑾承的心率和血压都比常人低上许多,即使在这般激动的时候,似乎也是一样。


    宋知念的手掌抵在他的胸口,她顺着心脏的位置缓缓上移,最后将手放在了他的感知平面的位置。


    这一块的肌肉也能微微摸出些细微的差别,体温也有些区别,一高一低的。


    “你要好好活着,傅瑾承。”


    宋知念知道傅瑾承的自厌情绪不会这么快消失,也知道这一次强制出院其实也有受到他自己情绪的影响。


    但是这也是第一次,傅瑾承表达出了他的想法。


    加上家里其实该有的药物和设备也都有,几个人考虑之后,也便没有拦他。


    可是她必须让他知道——


    “只要你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天,我便会多爱你一天。”


    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身体与她的接触,傅瑾承努力着抬高了自己的手,将手放在她的腰间。


    宋知念松开了压在他胸口的手,任由着他抱着自己,将脸靠在自己的腹部。


    “念念。”


    “嗯。”


    她的手插入了他墨黑色的发丝之中,一下下地抚摸着。


    下半身的知觉消失之后,还能有知觉的其他部分似乎都敏感了很多,她就这般细细地抚摸着,都令他感到来自于肌肤的震颤。


    他的脸埋在她纤细的腰间,那些馨香环绕着他,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对她说,也像是自己说。


    “我会努力活着。”


    只为了她能多爱自己一天。


    *


    傅瑾承的出院手续办得很快,两位医生在外间匆匆地交接完之后,护工就推着轮椅进入了房间。


    他没有什么力气自己转移,护工熟练地将填满液体的尿袋先从床边拿起,然后一手从傅瑾承的膝盖下过,一手从他的背后环绕过,将他抱起转移到轮椅上。


    傅瑾承的手下意识地握紧轮椅两边的扶手。


    护工还在整理他的腿部和尿袋的位置,他的上半身没有支撑点也感受不到支撑点,这种漂浮于空中毫无支撑的感觉令傅瑾承只能牢牢抓住手中唯一能感受到的扶手。


    他紧抿着唇,手紧紧地抓着,手臂上的青色经脉因为他的用力已经紧绷着凸起,指骨的位置都泛着白。


    “是因为转移不舒服吗?”宋知念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她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问道。


    她是站在轮椅后面的,自然也看不完全他的神情。


    “嗯。”


    傅瑾承简短地嗯了声,他很难和宋知念形容身体无所持的飘离感,也不想让她担心。


    护工的动作很快,傅瑾承尽量不让自己低头去看下方。


    他知道,就这样再坚持一会儿,最多半分钟,护工就会理好下半身的衣物,起身给他固定上半身。


    但就在他想要闭眼等待的时候,一双手臂从他的身后伸出来,轻压在他的肩膀上,抱住了他。


    躯体的紧绷渐渐松开,傅瑾承卸下了紧张,他的脸侧了侧,不肯去靠身后椅背的靠枕,而非要搭在她的手臂上。


    宋知念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臂推了推他,他却依旧牢牢地贴着她。


    护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将他的固定带系好,又给他盖上薄毯,这才借口去门口拿东西的名义,快速地离开了。


    宋知念这才能够得以松开。


    “干吗呀。”她嗔怪道。


    虽然她的动作只是很简单的环抱,甚至由于轮椅的阻挡,她的动作更像是协助傅瑾承身体重心的稳定。


    但是傅瑾承那般的不肯松手,给这动作莫名地添上了几分暧昧。


    “我难受。”


    傅瑾承倒是一副无辜的模样:“我只是想要靠着你。”


    他说着,又想要伸出手来牵她。


    一副黏腻着她的模样。


    医生和护工这时候都已经出去了,宋知念无法,只得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任他牵着自己的手。


    她的体温温暖,那暖意顺着两人接触的那一块小小的肌肤传递到他的全身。


    令傅瑾承满足地眯起了眼。


    尿袋在薄毯下晃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无边沼泽正在淹没他的身躯,吞噬着他的灵魂。


    但是她来了。


    第47章 第47章“你以为,那个女孩的结……


    回到傅瑾承家的时候,楼下已经停了一辆劳斯莱斯还有两辆跑车。


    魅影低调沉重,两辆跑车的颜色大胆热烈,在一旁黑车的衬托下,却显得像是格外无知喜欢热闹的小孩,只能靠着颜色去彰显自己的存在。


    宋知念认得那两辆跑车,她前不久刚看到傅祈安和顾书屿各自在朋友圈里晒了新跑车的合影。


    看颜色和牌子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两辆。


    “小傅总和顾总来了,还有——”


    坐在车前排的谢医生先看到了两辆黄丽胡哨的跑车,他刚出声提醒后方的两人,却随着车的移动,定眼看到了后方劳斯莱斯的车牌。


    这是老宅车子的车牌。


    谢医生的话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老宅的车,只有一个人会坐。


    谢医生转头看向车后方,小心道:“傅总,傅董来了。”


    后面的傅瑾承正拉着宋知念的手,听到谢医生的话,他沉默地睁开眼,转头看向窗外。


    车窗外,那辆黑色的车如他的名字一样,像一道魅影,沉默地压在了两辆跑车之上,令人喘不过气。


    宋知念感到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攥紧,他用的力气很大,脸上的情绪在一瞬间完全地消失,一双黑眸也突然黯淡了下去,沉默、无光。


    “念念。”


    傅瑾承转头看向宋知念,他的声音嘶哑了许多,即使刻意想要伪装,却依然能让人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


    “你先回家好不好,或者我和阿屿说一下,让林芸陪你去逛街。”


    “怎么了吗?”


    宋知念有些疑惑,她看向车窗外的那辆车,所有人似乎都是看了那辆车之后,才变得古怪:“这是谁来了?”


    “傅行止。”


    宋知念知道这个名字,傅家现任族长,傅瑾承和傅祈安的父亲。


    傅瑾承勉强笑笑,若无其事地说:“我们两个关系不好。他好久没来了,应该是有事情要和我说。”


    岂止是关系不好。


    那撞在一起是物理意义上的要死要活了。


    前排的谢医生默默地缩起自己,正在思索怎么样才能不让战火波及自己。


    他一边思考着自己的逃跑路线,一边联系了还在屋内的团队负责人,让他提前准备好情绪


    类的药物,以防不时之需。


    消息发出去,也是石沉大海。


    谢医生的心里也越发没底。


    宋知念并没有听傅瑾承提起过自己的父亲,她听到过他提起过自己离世的母亲和傅祈安,但是并没有提起过那一位在业界享有盛名的傅董事长。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谢医生,却见一贯嬉皮笑脸的他也面露担忧,便知晓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我先回家。”


    宋知念探头看了下现在所处的位置,说道:“出了门就是我家后门,我直接回去就好。”


    傅瑾承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自己没事。


    只是他的脸上,却还是不见一丝的喜意。


    他一点也没有许久未见的父子要相见的那种愉悦,更像是将全身的盔甲竖起,随时准备进入进攻的模样。


    “那你答应我,解决好事情之后和我说,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随时给我联系?”


    车内的气氛实在诡异,宋知念有些不放心,盯着傅瑾承的眼睛问道。


    傅瑾承思索了片刻。直到他发誓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她之后,宋知念这才从提着包,往自家后门走去。


    确认她走进了宋家的大门,傅瑾承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他沉声道:“准备进去吧。”


    有些事情,他不想让她看到,也不想让她知道。


    逼死自己妻子的丈夫,厌恶自己儿子的父亲。


    如果说车祸只是他身体上的伤口,那么在车祸之后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将他推入深渊的那一双手。


    屋内,遮光的窗帘全部被紧紧的拉紧,只有几处桌面的小台灯,昏黄的照亮着房间之内。


    傅瑾承忍不住想笑。


    他是因为病了才喜欢黑暗,而他呢?是因为怕那些被他逼死的冤魂吗?


    “去给傅董倒水。”


    管家一边嘱咐旁边工作人员,一边正在悄声往外退去,他说话的声音都轻上了许多,退出的时候,还小心地控制自己踩在地砖上的力度,努力让自己的鞋和地砖接触的时候不发出一点声响。


    远远地见傅瑾承开着轮椅过来,他又赶忙小跑了两步,小心地打开客厅大门。


    沉重的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移动声。


    里面的坐在下方沙发的两人听到了动静,像是得到了主心骨一样站了起来,想要借口推傅瑾承进来,短暂的逃离一下这令人感到压抑的环境。


    他们的行动还未来得及付诸实施,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


    “坐下。”


    这道的声音不怒自威,短短的两个字,带着上位者强迫的意味,令两人不由惊颤。


    “爸,哥他不方……”


    傅祈安勉强争取,却在被自己父亲那一个眼神看来,说话越说越轻:“方便……”


    “他不方便,你凑上去当他的仆人?”傅父冷笑一声,声音之中的冷意更甚:


    “那等他死了,你是不是还要给他守个孝?”


    他话里的意味太过难听,顾书屿作为外人,也忍不住皱了眉,出声提醒:“傅伯伯。”


    他来傅家,也不过是和傅祈安听说傅瑾承这次出院仓促,单纯过来看一眼。


    谁知道碰上了傅家的这位。


    傅家和顾家开始也是门对门的关系,傅夫人早年还在的时候,和顾书屿的母亲也是好友,对于傅家那些腌腾龌龊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顾书屿开了口,傅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刚刚进门的人。


    门外的光照进了房间之内,傅瑾承背对着光,房内之内的光影附在脸上,阴阴沉沉、虚虚浮浮,令傅行止也看不清自己儿子脸上的神情。


    “让您失望了。”


    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之中,傅瑾承终于开了口:“暂时死不了。”


    轮椅的轮椅划过地面,成为房间之中唯一的声音,他的轮椅停在傅行止的单人沙发对面,和他平视。


    傅瑾承再往前,轮椅的椅子会滚入到地毯的棉绒之中,轮椅在毛绒地毯上的行动终归没有在平地上便利。


    “哥。”


    傅祈安离傅瑾承最近,他起了身,想要将他的轮椅推到旁边。


    他只是微微晃动了下身体,傅行止便知道了自己儿子的意图。


    方才那声坐下的回音还在室内徘徊,傅行止不满地蹙眉道:“傅祈安,坐下。”


    傅祈安刚刚伸出的手停顿住了,他想要违抗自己父亲的要求,却被傅瑾承阻拦了。


    “祈安,坐下休息吧。”


    他对着傅祈安微微摇头,左手手指抬起,示意不用。


    傅祈安只得坐回到了位置上。


    跟随着他进来的谢医生已经自觉的站到了一边家庭医生们站的位置,除了替傅行止倒水的人员,剩下的家政和医护全部老老实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轮椅的车轮陷进了软毯之中,那也是离傅行止目前最近的位置,傅瑾承用手又按了按推进,轮椅的轮子发出电动声,却无法向前进一步。


    他放弃了继续前进的想法,双手合十,放在膝盖上。


    “我听说你想死,怎么现在又死不了了?”


    傅行止嫌弃地看着傅瑾承的动作,眼中之中满是厌恶,语气之中满是嘲讽:“就你这副身子,留在这个世界上也并没有什么用,放我们家里,也只是徒留给别人嘲笑的借口。”


    他已经被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嘲笑他有个残废的儿子,那些晚宴之中背对着他的窃窃私语,都是在他身后暗自嘲讽他这辈子的败笔。


    “这句话,您三年前,就对我说过。”


    “按照您的想法,在三年前出车祸的那天,我就应该死了,不是吗?”傅瑾承手指微微合拢,脸上却并没有出现被自己父亲嘲讽的任何感伤,他的话很平静,平静到似不觉得傅行止说的话伤人。


    他甚至还对傅行止道歉道:


    “作为一个废物,浪费了您三年的时间,我深感抱歉。”


    傅祈安意识到了兄长语气之中的不对,他抬眼往下顾书屿,却看到顾书屿攥紧了手,却没有其他动作。


    他是傅瑾承的好友,但他毕竟是外人,在这种场合之中本不应该出现的人。


    傅行止皱着眉,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像是在打量一个货物一样:“这就是你恨我理由?就因为这样,你让傅祈安把和政府的合作拱手让给了别人?”


    “仅仅因为,你不承认自己是个废人?”


    傅瑾承没有说话,他的眸光冰冷,嘴角却勾着笑。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顾书屿知道这个项目,那个项目明面上是傅祈安牵头,但是下面的实际控制人是傅家的老牌高管。


    最后因为曝出高管暗箱操纵、官员收受贿赂,双双被捕入狱,这才不了了之。


    他还以为,那个项目是傅瑾承想要为傅祈安铺路却失败的结果,现在看来,可能只是这一对父子的局。


    沉默之中,傅行止却突然笑来:“老吴做错了事情,着了你们的道,我替他认了。”


    他换了个姿势,右腿翘到左腿上,身子前倾,手放在膝盖上,一副进攻睥睨的姿态。


    “那你呢?傅瑾承。”傅行止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笑得肆意。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子的存在吗?”


    “你以为,那个女孩的结局,不会和你母亲一样吗?”


    第48章 第48章“傅瑾承,你现在就是个……


    谢医生的踌躇太过明显,傅瑾承的隐瞒又太过刻意。


    宋知念回家之后,还是在网上搜索了一圈傅行止的资料。


    她知道傅行止,还是之前一次林芸家和傅家做生意亏了钱结果断了林芸生活费的缘故。


    林父林母并不会因为一次吃亏而断林芸的零花钱,他们只拿这个亏本的案例教育林芸要牢牢守好铁饭碗和每月定额的工资。


    结果他们惊讶地发现,林芸的工资今天到账明天就已经进了商场的营业额之中,两位成功的商人深深觉得孩子的理财观出现了严重的偏差,以至于立刻断了林芸那一个月的零花钱。


    虽然问题出在自己的身上,但是林芸坚决不认为自己的享乐主义是一件坏事,当即就把宋知念约


    了出来和她的吐槽说傅家的董事长背信弃义的事情。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宋知念第一次对傅行止这个名字有了印象。


    ——对待自己人也是用之即去、无用便会舍弃,对待合作对象更是冷酷无情。


    这是宋知念对傅行止的第一印象。


    网上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讲述傅行止的成功人生,傅行止似乎是一个很喜欢接受访谈并且享受他人对他夸赞的商人。


    在那些关于他的报道之中,总是有他对于目前行业的分析和判断,那些访谈的照片也不知道是公司提供还是现场的直拍,每一张都显示出了高精尖的修图水平。


    从那些访谈还有对于傅氏家族的企业采访之中可以看出,傅行止也并没有林芸所说的那般冷漠。


    他礼让下属、对下属关爱有加,他乐于社会公益事业,堪称为一个完美的企业家


    而他人生之中对他打击最大的,应该是妻子的亡故,他的妻子是在十几年前亡故的,算了算时间,大概是宋知念读初中的时候。


    他似乎很爱自己的妻子,但是并没有怎么提到过自己的儿子,即使提到,也只是匆匆几句便结束。


    傅行止在报道中说过:他曾经有个美满的家庭。


    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颇有些耐人寻味。


    宋知念左想右想,总觉得所有人再提起傅行止的态度,都有些不对劲。


    发给谢医生的消息已经石沉大海,发给顾书屿的消息也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宋知念趴在窗户上也看不清楚对面楼的情形,她干脆跑下楼,去找今天难得不去厂子里的父母。


    宋家的氛围比周边孩子家庭的氛围都要轻松许多,宋父宋母从来不在宋知念面前谈起过多的工作,也很少将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即使是工作最忙的时候,宋母宋父都会轮流将年幼的宋知念带在身边。


    “爸,妈。”


    宋知念从茶室门后探出头,望着里面正在泡茶品茗的两人:“你们知道傅行止吗?”


    宋母有些惊讶地和宋父对视一眼,笑着询问:“你怎么对傅董感兴趣了?”


    “我有个朋友。”


    宋知念轻咳一声,在父母颇具耐人寻味的目光之下,还是硬着头皮说完:“她对傅家的八卦比较感兴趣,我来替她问问。”


    哦?


    感受到父母怀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宋知念只能强装镇定。


    好在,他们一直都是开明的父母。


    “傅董和傅家,与我们家的产业接触得不多,我们最多也就是他们下属产业的供货商。”


    宋父新烫了个茶杯,在里面倒上今年头采的雨前龙井,示意宋知念过来。


    宋知念老老实实坐下,捧着茶杯,入口清香,茶水中带着独有的甘甜。


    她家父母自从起家之后,便就迷上了茶,这么多年下来,对于茶叶和泡茶水的讲究,可谓是一绝。


    “外界对他们家的情况了解得并不多。”宋父介绍说:“我只大概听说,他和自己两个公子的关系并不好,他的两个公子似乎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父亲一直理念不合。”


    宋知念了然地点点头,双手撑住脸,一副要听到底的模样。


    看方才那两人的态度,如果外面还能说三人父子情深,才称得上是诡异了。


    宋父对自己女儿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颇为无奈,他只能继续道:“他们家现在主要是二公子在外面主事,大公子说是出了事,但具体是什么,外界被瞒得严严实实的,没几个人知道他们家的真实情况。”


    他们这样的人家,弟弟在外面抛头露面,哥哥在身后把持局面,父亲隐居幕后也算是正常的。


    “还有呢?”


    见宋知念满脸好奇,宋父手指弯曲,忍不住敲了敲宋知念的脑袋:“你到底想听什么?你爸我像是喜欢知道八卦的人吗?”


    宋知念:……


    她马上调转视线,眨巴眨巴眼睛,望向母亲。


    宋母嗔怪地瞪了眼宋父,宋父对宋母努嘴摊摊手,让她继续。


    “我这边和你爸知道得也差不多。”宋母道:“唯一可说的,就是在傅董妻子去世的时候,有人传言说是他逼死了自己的妻子,还有岳家。”


    傅夫人的娘家娄家,在傅夫人去世之前就迅速地衰落了下去,令人奇怪的是,傅家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去帮他们,而像是落井下石一样狠狠地踩了一脚。


    到傅夫人去世之后,这个曾经显赫的家族也是落得死的死伤的伤,傅夫人的弟弟被债主逼得跳楼,傅夫人的父母一时之间承受不住两个儿女接连去世,也双双随着他们去了。


    这样的传言越演越烈,直到娄家的小辈们集体迁离杭城,加上傅行止后面从未再娶,这样的流言才渐渐平息。


    “那傅行止和他两个儿子之间的关系呢?”宋知念一口饮尽宋父新倒的茶水,继续追问道。


    宋父宋母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宋父开了口:


    “父不像父,子不像子。”


    宴会之上,宋父看到过傅家二少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站在自己父亲身边的样子。


    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上司和下属。


    当时宋父回家,还和宋母感慨过豪门的艰辛。


    “傅家二公子还太年轻,大公子也不知道真实情景如何,不管怎么看来,姜都还是老的辣。”


    宋父看着趴在桌子的女儿,眼中带着宠溺,开玩笑道:“怎么?你不是说过自己不喜欢姐弟恋吗?这么好奇,这是看上傅家二公子了?”


    傅家大公子太过神秘,宋父可不认为自己女儿会和他有接触。


    “咳咳咳。”


    宋知念直接被一口茶呛到,刺激地连连摆手。


    “慢点喝。”宋母拍拍宋知念的后背,看向宋父的目光之中带上了嫌弃:


    “好好地,笑话你家闺女干什么。”


    “傅家有傅行止在,总归是不能淌的浑水。”宋父摊摊手,表情无辜,和在外面工作时候严肃认真的样子截然相反:“这不是关心我们女儿的终身大事吗。”


    “不是和你说过,念念开心就好吗?”


    宋母佯装不满。


    “是,是是。”


    宋父只得连声求饶。


    宋家之内还是一片欢声笑语的模样,而离宋家不过几十米距离的傅家之内,却是一片冰冷和黑暗。


    傅祈安坐立难安,在沙发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顾书屿面前来回踱步叹气。


    “屿哥,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他看着顾书屿,唉声道:“我怕我哥和我爸吵起来。”


    “你能拦得住谁。”


    顾书屿被他晃的头晕,他按按额头,颇有些无奈:“你爸和你哥不吵才不正常。”


    傅瑾承和傅行止关系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非要说的话,从傅行止囚禁关押自己妻子的那一刻,他和已经懂事的大儿子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你爸拿宋学妹威胁你哥,又拿你母亲的事情刺激你哥,你哥也不是泥菩萨。”


    顾书屿摇摇头,想要试图按下焦躁不安已经趴到了门上的傅祈安:“放心吧,你哥是那么能任人欺负到他头上的人吗?”


    他从认识傅瑾承开始,就知道那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


    一个能在童年时期因为别人嘲笑他母亲而选择隐忍一个月默默地恶狠狠地给对方来上报复的人,一个和傅行止明争暗斗了几年反而让傅行止折了几员老将的人,能会是什么善人。


    “可,可那时候我哥身体还好啊。”傅祈安欲哭无泪倒。


    傅祈安还记得,在那些无休无止争吵的时候,都是哥哥将他带到了楼上的房间之中去哄他。在母亲去世之后,他几乎是被哥哥带大的,但天生对父亲这个角色的依赖并没有完全地消散。


    有许多事情,傅瑾承为了保护他,即使在他长大之后,也只模模糊糊对他说个大概。


    这幢别墅的隔音很好,傅祈安都已经趴在了门上,都听不清里面具体的说话声。


    他只能听到里面的两道声音越来越高,最后终于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后,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傅祈安再也等不下去,他拿出了备用钥匙,打开了书房的房门。


    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


    傅瑾承已经脱离轮椅,瘫坐在地上,他的衣领被傅行止拽着,脸上还有刮伤的血痕,身上的尿袋不知道何时已经脱落松开,那些顺着导管流出的液体混杂着腥臊,在屋内蔓延。


    门打开的声音刺激到了里面的两人,见傅祈安站在门口,傅瑾承眸光一紧,厉声呵斥道:


    “傅祈安,关门!”


    他从未这般严厉地对傅祈安说过话,这令傅祈安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哥……”


    “我让你关门!”


    傅瑾承怒吼道,他没有继续理会自己的弟弟,而是抓着傅行止的袖口,冷笑道:“这就是你的用意吗,我的父亲。”


    让所有人见证他的无能,让所有人围观他的惨败,让所有人来围观他的自尊被踩于地上的样子,让所有人都看到原本天之骄子的他被恶狠狠地按在“残疾”这两个字上失禁的模样。


    和三年前,他刚出事的那天一样。


    “你看,离开了我、离开了傅家,你什么也不是。”傅行止惬意地松开了手,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


    “傅瑾承,你现在就是个废物。”


    一个废物,怎么还有资格拥有那些他无法拥有的人生?


    第49章 第49章即使是我这样的废物


    “即使是我这样的废物,也把吴叔叔送了进去,不是吗?”


    傅瑾承的半身无力,被傅行止甩开之后,只能用手撑在地上维持自己的平衡。


    即使如此,他还是尽力抬起头,随着傅行止讥讽地笑道:“父亲,这样看来,您还不如我这个废物。”


    傅行止脸色微变,眼神狠戾,狠狠地甩了傅瑾承一巴掌。


    啪——


    傅瑾承是单手侧撑在地上,但因为胸部以下毫无知觉,他的身体重心偏移,几次摇晃之后,还是认命般地倒在地上。


    “傅瑾承。”


    傅行止转了转自己的手腕,他站在傅瑾承的面前,眼眸淡漠:“三年前还是便宜你了。”


    从傅祈安的角度看去,傅瑾承几乎是跪趴在他们父亲的面前,他想要去扶傅瑾承,却被自己的哥哥和父亲说的话惊讶在原地。


    傅瑾承几次想要用力把自己的上半身支撑起来,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地板太滑、又或者是肢体无力的缘故,傅瑾承撑起了几次,却都还是无力地下滑。


    “哥!”傅祈安赶忙先跑到了傅瑾承的身边,让他靠坐在了自己的身上。


    等确认傅瑾承身体稳定后,傅祈安又看向前面居高临下,身体半撑着靠坐在黑木桌上的傅行止,


    兄长和父亲的对话让傅祈安不忍细思。


    三年前,傅瑾承刚刚出事的第一个月一直住在监护室,他在知道自己截瘫之后,情绪虽然也曾几度崩溃,但还是撑着吩咐了他和顾书屿一些学校和企业的相关事务,并且都做好了相关的交接和安排。


    可变得那般的自暴自弃,那般的哀若心死的模样,是在转到普通病房那一天。


    傅行止调整了下傅瑾承的坐姿,将手环绕在傅瑾承的肩上,让他能直接感受到身后的支撑。


    身后有人给他借了力,傅瑾承紧绷的身躯微微放松。


    他无力的靠在傅祈安的身上,喘着粗气,被傅行止打过的地方已经迅速的泛起了红。


    “爸,你做了什么?”


    傅行止的死死咬着自己的牙根,质问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的口中挤出:“告诉我,三年前您究竟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傅行止听到这话,却笑出了声:“我不过是做了我身为公司董事和一位失去妻子的丈夫,应该做的事情。”


    他看向傅瑾承的眼神如同弃之如敝屣的垃圾。


    “我不过就是,让你哥的心腹和那些意图去讨好他的人,看到了他失禁之后那些护工帮他收拾的模样。”


    随着傅行止的话,傅瑾承的脸色骤然惨白。


    那是在他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一天。


    傅行止刻意让自己的心腹佯装好意,带着傅瑾承的心腹和那一群觉得老龙已死新龙当立的手下们,一起去医院探望。


    傅行止的时间是专门的选过的,他刻意的、选在了傅瑾承因为便秘使用过开塞露之后药效发作的时间。


    为此,他还当了一个月的好父亲,每天时不时去问主治医生傅瑾承的情况,并且让秘书拍下来在中间监护室时候傅瑾承每日的时间表,用来进行选择。


    结果果然,如他所愿。


    在那些傅瑾承的心腹、同事进来的时候,护工正在排**袋之中的尿液,而在那之后,开塞露的功效也让对自己身体失去控制的傅瑾承挡无可挡。


    闻到房间之中异味的时候,那些人脸上的表情究竟是如何复杂可怜厌恶的模样,傅行止也不难想象。


    “怎么样?被人围观失禁的滋味,应该不错吧?”


    傅行止脸上的笑容怡然得意,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爸,你怎么能!”


    傅祈安完全无法置信,他看向自己父亲的目光如同看向一个魔鬼。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的思维非常偏激,可他没想到,当时一步步把傅瑾承的情绪逼到崩溃的人,也有自己父亲的一部分。


    愤怒的傅祈安想要放下傅瑾承冲上前去,衣角却被傅瑾承拉住。


    傅祈安看向傅瑾承,却看到他的贝齿死死地咬在下唇上,唇齿间已经染上了血迹


    情绪的刺激和还未康复的身体让傅瑾承的面色惨白,他忍受着大脑生理性的一阵阵眩晕,却依然坚定地对着傅祈安摇了摇头。


    “祈安,别被他激怒。”


    傅瑾承和父亲“作对”太久,自然知道,傅行止想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什么样的神色。


    他想成为他们人生的上帝,将他们的一切都控制在自己的手掌心。


    傅行止的脸上挂着如同胜利者般的笑容,他走到兄弟两人的面前,用手指勾起傅瑾承的下颌,轻蔑地说:


    “傅瑾承,你以为自己还能和之前在公司之中为所欲为,那我就让那些老员工你的心腹看看,在他们眼里应该讨好的下一代继承人,连屎尿都把控不住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傅行止很享受,


    他享受着面前猎物无力的呻吟与绝望的哭嚎。


    即使猎物是他的儿子。


    “傅瑾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母亲以前几次的逃跑,哪一次没有你的身影?”


    傅行止嘴角勾起,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触碰过傅瑾承的手。


    白色的手帕从傅瑾承的面前轻飘飘掉落,最后落于地面之上。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傅行止就像是个胜利者,高傲地从书房离开。


    傅祈安想要上去阻拦,却依然被傅瑾承拦住。


    “别…去…”


    傅祈安有些不解,他的衣角被傅瑾承死死抓住,他的面上是止不住的慌乱与无措:“为什么,哥,为什么?”


    为什么拦住他?为什么一切都不和他说?


    傅瑾承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他的心跳越跳越快,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视线渐渐模糊,只能看到地面上刚刚因为挣扎而脱落的尿袋,和在地面上流动的液体。


    在他意识的最后,那一块白色的手帕渐渐被尿液浸湿,融入于液体之中。


    “书屿啊。”


    坐在客厅的顾书屿并没有直接参与到父子之间的矛盾之中。


    他坐在沙发边,见傅行止出来,先按下了早就编辑好等待给谢医生发送的短信,这才起了身,礼貌性地招呼道:“傅伯伯,慢走。”


    “书屿越发的出色了。  ”


    傅行止的嘴角含着在媒体采访之中最常见的客套而疏离的微笑,还饶有兴致地和顾书屿叙上了旧:“我前天还和你父亲见了面,我还羡慕他有一个这样出色的孩子。”


    他摇摇头,想起书房之内的两个儿子,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增:“哪像我,有这两个冤家。”


    顾书屿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被人夸赞的喜悦,他微微欠身,一副送客的模样。


    傅行止自然能看出顾书屿的意图,他的眼角上挑,试图遮掩自己眉目之间的狠戾:“他们两个,还要多靠你的照顾了。”


    “不敢,不敢。”


    哪怕顾书屿是从小和傅行止接触到大的小辈,也只得忍着内心之中的不适,连声道:


    “我父亲前几天也和我提起了您,让我和您多多学习,等下次我去您那里上门拜访,还要麻烦您多多指点。”


    傅行止意味深长地看了顾书屿几眼,倒是难得地应下:“好”


    楼上已经传来了脚步声,顾书屿直到将傅行止送至车边,亲眼看着车子开出大门,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和傅行止相处,总会让人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恐惧感。


    但顾书屿必须把傅行止和医生错开,看着他离开才能安心。


    顾书屿走回房内,原本被停滞的房间之内迅速已经恢复了正常,医生们推着移动床快步由电梯前往三楼,只留了一个还呆呆愣愣站在原地的傅祈安,站在书房门口,望着床离去的方向。


    见到顾书屿,傅祈安的迷茫也没有完全消散:“书屿哥……我哥他……”


    “没事,你哥撑得下来。”


    顾书屿拍拍傅祈安的肩,他知道傅祈安的迷茫,但是有些事情,必须傅瑾承自己告诉他。


    那么痛苦的事情,傅瑾承都自己扛下来了,眼见到了这个时候他都有了活着的想法,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倒下。


    “你哥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


    顾书屿叹了口,也没有多说:“你和宋知念也说一下吧。”


    “好好好,我去说。”


    傅祈安几乎是在顾书屿话音刚落下的时候,便已经跑了出去。


    等顾书屿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傅祈安的背影。


    顾书屿只得沉默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别墅前后门之间的距离隔得不远,傅祈安跑到宋家的后门,疯狂地按着门铃。


    连续不断的门铃声倒是把宋家的管家吓了一跳,他看着面前几乎可以用蓬头垢面的来形容的傅祈安,问清了来人的身份和意图,去茶室找宋知念。


    “傅家公子,有急事?”


    宋父本来还想调侃一下自家的闺女所谓的朋友,却看到自家闺女听到管家说是傅家二公子有急事之后,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脸色骤变,猛地站了起来。


    “爸妈,”宋知念故作镇定,和父母告别:“我去看看有什么事情。”


    她匆匆告别,几乎是小跑的到了后门。


    后门处,焦虑不安的傅祈安见到她,就像是见到了主心骨一样。


    他上前拉住了宋知念,一个劲把她往傅家拉去。


    “念念姐,快去看看我哥,我哥出事了!”


    第50章 第50章“念念,我和他不一样。……


    宋知念还来不及细问,就被傅祈安连拖带拉地扯到了傅家。


    傅家的三楼,走廊和室内的灯光难得的全部发挥了照明的功能,端着盆子抱着床单被套的家政人员、手中拿着药水的医护,在房间和楼道之中来来往往。


    宋知念和傅祈安刚想进门,却被守在门口的顾书屿拦了下来。


    “学妹,稍微等一下吧。”


    顾书屿望了眼正在床边收拾的护工,身体仍然半拦在门口,他委婉道:“等护工收拾一下,马上就好。”


    透过顾书屿的肩膀望去,除了护工,谢医生还有住家护士,也围在床边。


    新风系统正在不断地运作着,却仍然难掩房间之内腥臭的气味。


    宋知念也不是第一次,闻到这股气味。


    见宋知念的目光看向里面,顾书屿自知也隐瞒不了,他只能简单解释:


    “刚刚插导尿管的时候引发了痉挛,痉挛导致了失禁,刚刚才收拾好,准备重新插导尿管。”


    在傅瑾承和傅行止的争执之中,原本固定着的导尿管和尿袋脱落于地上,好在没有造成尿道的损伤,重新插入即可,可也就是插入的时候,出了失禁的事情。


    排泄物蜂拥而出,床上垫着的尿垫瞬间被染湿染黑。


    可就在这个时候,傅瑾承醒了。


    他几乎是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顾书屿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刚刚固定好的针头就被傅瑾承从自己的手背上一把扯开,鲜血从伤口处喷出。


    他甚至觉得这样的自伤还不够,还摸索着想要将刚刚上好药的伤口扒开。


    谢医生无法,只能让顾书屿站在旁边安抚他的情绪,再将他的手束缚在床边,不让他挣扎。


    “外伤都检查好了,摔倒时候身上划破的伤口已经都上好药了。”想起方才的情景,顾书屿都忍不住擦了把汗,干脆在门口先代谢医生给他们解释:


    “有些地方伤口比较深,也简单地包扎过了,陈医生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等待会收拾完,学妹可以进去看看。”


    谢医生对外伤和康复比较擅长,但是面对傅瑾承的心理波动,他也没有办法。


    他们只得联系了下午休息的陈医生,让他马上来傅家,再看看要不要进行心理疏导。


    顾书屿一边说着,宋知念也就单纯的应着,但心思明显没有在他的话语之中。


    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傅瑾承应该并不愿他们直接进去。


    傅瑾承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从她第一天认识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学妹。”


    顾书屿转过头,见谢医生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他侧过身,做出请进的手势:“进去吧。”


    跟在宋知念身后的傅祈安想要跟着宋知念一起溜进去,却被眼疾手快的顾书屿一把抓住了衬衫的衣领:“祈安,你就先和我一起在门口吧。”


    “屿哥,为什么!”


    傅祈安有些不甘心,他踮起脚尖又弯下腰,上蹿下跳试图从空隙之中钻进去:“我也想见我哥!”


    “你哥这时候不适合见你,等你哥心情平复些再进去。”顾书屿一把将傅祈安拉到了门外,反手把门推关上。


    见傅祈安还想试图溜走,顾书屿叹了口气,按了按额头,无奈道:“傅祈安,别发小孩子脾气了。”


    “你想想,自从娄姨去世后,你哥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谁?”


    在母亲去世之后,傅瑾承几乎是替代了父母所有的职责,即使是顾书屿,也觉得傅瑾承对于自己这个弟弟太过宠爱。


    车祸之后,无论大事小事,傅瑾承也都还是要替弟弟操心。


    很多事情,他顾书屿都知道,但为了保护傅祈安,傅瑾承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和傅祈安提到过。


    “傅祈安,你年纪已经不小,在公司也待了几年,不要每次都和小孩子一样。”顾书屿看向旁边有些不知所措的傅祈安,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道:


    “你哥他已经过得够苦了,不要让你哥再替你担心了,好吗?”


    说完,顾书屿没有再理会身边的傅祈安,转身下楼。


    傅祈安呆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渐渐瘫坐于地上,抱着膝盖低下了头。


    房间之内,新风系统已经将屋内的


    异味消散得差不多,被褥已经做好,薄薄的空调被盖在傅瑾承的身上,新的尿袋已经垂挂于床边。


    “老陈大概还有半小时到。”


    谢医生站在床边,对宋知念说道:“他刚刚情绪不稳定,我们先用束缚带束缚住了他,现在好点了,你看要是情绪平稳的话再给他解开。”


    他们用束缚带本身也是权宜之计,傅瑾承情绪问题一发作,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


    “后面一段时间要好好休养了,”谢医生摇摇头道:“再这么来几下,铁打的人都扛不住。”


    身体没好就出院,一出院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能说是有钱人家的是是非非更多。


    这么说完,谢医生声音突然小了许多,他指指傅瑾承,几乎是用气音说话:“对了,人是醒着的。”


    宋知念点点头。


    他是醒着的,眉头紧蹙,双唇紧抿,脸颊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一侧脸肿胀着,下半身的脚踝,膝盖处,还能看到些包扎过的伤处。


    谢医生和团队的人收拾好东西,给宋知念比了个手势和嘴形,就先开了房门离去。


    房间之内,空调的轰鸣声还在继续,仪器时不时发出些滴滴答答的声音。


    宋知念叹了口气,坐在床边。


    “怎么才一会没见,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宋知念拉过傅瑾承的手,他的手被束腹带固定在床边。


    手腕处已经被束腹带磨得泛红,手掌之中也有些伤口,有些是很明显的划伤,还有些摔倒时候的擦伤,就连手背上都还有明显的针头痕迹。


    听到宋知念说话,傅瑾承也没有明显的反应,他只是半睁着眼,看着他们相触的手,和手腕处黑色的带子。


    “我给你松开,好不好?”宋知念将自己的五指抵在傅瑾承的五指上。


    指腹柔软,她的声音轻柔,让他昏胀的大脑似乎有了些许的清明。


    “好。”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烈的沙哑,与情绪激动之后的疲惫。


    傅瑾承看着她的目光之中带着认真,似乎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一般。


    宋知念将固定在他手腕的束腹带松开,包括连打着吊针的那只手。


    黑色带子下的手腕泛着红,有些地方似乎是因为刚刚挣扎太重的缘故,还有些发肿。


    “痛不痛啊。”


    宋知念的手指划过他手腕处的伤口,话中还带着浓烈的不满:“又对自己这么狠地下手。”


    他的血液流通不好、皮肤脆弱,常人很快就能愈合的伤口,放在他身上要用上两倍、三倍,甚至更长的时间。


    他的手腕被她捧着,那些伤口因为她的轻触涌起一阵阵丝丝的痛感,但他却丝毫不在意,甚至也不想出声提醒。


    “痛。”


    傅瑾承有些无辜地望着她,他指了指身上的伤口:“我不想受伤的。”


    他一开始确实不想受伤,他答应过宋知念要好好地活下去,他不想让自己的身上再添上那些伤痕。


    可是,一和傅行止面对面碰上,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就连傅瑾承自己都无法确定。


    “是因为你爸爸吗……”


    宋知念牵着傅瑾承的手,让他的手指挤进自己的指缝之中,再并拢手指,和他相扣。


    方才发生了什么,宋知念具体不知道,她只能靠傅祈安的表情,和前面分别时候的情景猜测,闹到现在这样,应该是因为傅行止的缘故。


    “是因为傅行止。”


    傅瑾承看着宋知念在自己面前翻动的红唇,眸光微滞。


    他想起了傅行止的话。


    ——傅瑾承,你是我儿子,你的血液之中流着我的血,即使你再怎么不想承认,我也能感觉出来,你对那个女孩想做的事情,和我对你妈妈的想法,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说我是囚禁我妻子的疯子,你说我是逼死/你妈妈的变态,可你买这幢房子,你深夜去女孩家楼下,你去观察她在生活中的一切,你和我这个疯子变态,又有什么两样?


    ——傅瑾承,你承认吧,你也是一个疯子,一个和我一样的疯子。


    傅行止的话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地徘徊着,那张脸道貌岸然地笑着,他的父亲站在道德的悬崖下,对站在崖边的他伸出了双手。


    那双手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轮椅,想要将他一起扯入无边的深渊中。


    傅瑾承的脸上出现了挣扎,他挣扎着想要逃离悬崖,却被轮椅禁锢着,一下下,被他拉到崖沿。


    “阿承?阿承?”


    见傅瑾承眼眸空洞,宋知念忙拉紧了他的手,半靠在床边,一下下地摸着他的脑袋、脸颊,试图唤醒他的意志。


    她猜到了他们父子之间关系差,可没料到,到了这样的地步。


    宋知念干脆起了身,和他一样半靠在床上,手从他的脖颈后穿过,半抱住了他。


    傅瑾承像是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目光渐渐聚焦。


    他侧过身,靠在了她的怀里。


    宋知念抚摸着他的头发,手指从他的发丝之中穿过,带着令他心安的触感;她时不时低下头,感受他的体温。


    许久之后,傅瑾承终于动了动,他疲惫地靠在她的怀里,肩部蜷缩着,将自己完全置于她的怀抱之中。


    傅瑾承的个子很高,这样靠在她怀里,显得他们的动作看上去有些滑稽。


    “念念,我和他不一样。”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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