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给点报酬 应青炀自知已经在商船上……


    应青炀自知已经在商船上丢尽了脸,后面几天连卧房的门都不想出。


    偶尔碰到崔隅也是掉头就走,以防那天的尴尬事被这位纯良的老实人当面询问,那可真是想想都可怕。


    好在陈副将旁敲侧击地和崔隅说了多次,这一根筋的人终于知道要避嫌了。


    于是商船抵达姑苏之前,应青炀总算消停了许多,一门心思只顾着窝在卧房里。


    偶尔在纸上勾勾画画,想想自己的商业版图。偶尔满脸通红地学习品鉴一下新的风月话本。偶尔和江枕玉探讨一下关于金陵世家大族的八卦,也算是提前了解风土民情了。


    应青炀的生活那叫一个惬意舒心,就连下棋输给江枕玉,也没有再让应小殿下红温过一次。


    因为他想过了。


    常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他又不是君子,到时候江枕玉找他兑现愿望,他原地耍赖不就好了!


    应青炀有时候真的会觉得自己是个逻辑天才。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欠了江枕玉一路的债,等商船到达姑苏渡口,江枕玉手里的欠条都写满了整整一张绢纸了。


    绢纸被他塞进原来的荷包里,和那张婚书一起保存。


    这举动看得应青炀一阵心虚,想耍赖都不知道该怎么发作。


    算了,船到前头自然直。


    *


    姑苏岸口,商船停靠在此地,陈副将指挥着手下忙前忙后,将一堆从北边带回来的东西往下搬,看起来倒真像是南下经商似的。


    要是箱子里面装的不是应青炀买下的一堆木料就更像了。


    应青炀兴致勃勃地打了头阵下船,江枕玉跟在身后。


    两人头上戴着帷帽,在人来人往的岸口处显得有几分怪异,像是有多见不得人似的。


    没办法,保险起见。


    姑苏此地不仅距离大梁国都金陵很近,和前朝旧都也是咫尺之遥。


    应青炀与江枕玉的身份在这么个敏感的地界上都算不上安全。


    于是只能出了这么个下下策。


    好在帷帽虽然宽大,但两人的身形放在那里,怎么也不会太难看。


    两人下船之后,紧随其后的就是扶着阿墨的谢蕴,以及差点喜极而泣的崔隅。


    在商船上躺了一路的阿墨,终于在双脚接触地面的时候恢复正常了。


    这人精神得也极快,在松软的河岸土地上走了几步,就能不靠着人独立行走了,勉强收获了谢蕴赞许的眼神。


    应青炀长吁短叹:“我有时候真的会觉得,阿墨是土地里长出来的,从前天生地养的,躲过了年幼的一场重病,之后就一直身体康泰。”


    就是没想到差点在江南的水上栽了个跟头。


    江枕玉沉默片刻,有些佩服他的想象力,“昨夜看的话本是仙魔志?”


    自然不是,就算沾了点边应青炀也不知道,毕竟他只顾着激烈的情感纠葛,谁看风月画本还关注剧情的?


    应青炀高深莫测道:“有感而发而已。”


    两人插科打诨的功夫,崔隅已然走上前来,与两人告别。


    崔隅抬手作揖,感激涕零:“这一路多亏有姜兄照拂,我才能平安到达姑苏,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这人说着说着,似乎要落下泪来。


    应青炀只觉得一阵牙酸。


    他心说路上也不是没遇见目的地是姑苏的商船,只是崔隅总是找借口拒绝离开,好似疑心病很重,但商船上的饭菜倒是照吃不误。


    那饭量和正常状态下的阿墨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什么级别的傻白甜饭桶。


    崔隅此人,真是把别有用心四个字都明晃晃地表现在了脸上,却偏偏让人很难产生多少警惕心。


    也不知道是谁派了这么个活宝过来,竟也能让他顺利碰到应青炀的钓竿,借着应小殿下的善心,就这么上了船,还一路活到了今天。


    应青炀浅笑着敷衍:“崔兄说笑了,能帮上崔家公子的忙,也是我的幸事。”


    崔隅坦然受了这一句恭维,他忽地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正要递给应青炀,想了想,又找了块巾帕裹着递过去。


    “还望姜兄收下此物,我身无分文,这块崔家子弟独有的玉佩便赠与姜兄,日后若想要崔家相助,带着此玉登门即可。”


    应青炀抬手接过,发现这是一块品相很好的翠玉,背面雕刻着崔隅的名字,正面大概是崔家特有的图文样式,反正应青炀是没见过。


    很难判断这东西的真伪。


    但白送的东西,岂有不收下的道理。


    应青炀嘴角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虽然有帷帽遮挡着,但他还是给出了真诚的眼神和表情,十分不客气地说:“既然是崔兄好意,我自然得收下了。”


    崔隅也跟着满意点头,他似是随口提起,又好像酝酿了很长时间,“对了,过几日崔家会举办一场宴会,为了庆贺我四哥今年春闱进士及第,整个江南的显赫世家都会前来相贺,如果姜兄有意结交些江南有头脸的人物,也可前来崔府一叙。”


    应青炀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两人有随便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崔隅便频频向岸口之外张望,等看到一辆马车走近,似乎有谁坐在马车里向外招了招手。


    “我夫人来接我了,姜兄,后会有期!”


    “再会!”


    应青炀礼貌地回应一句。


    他看着崔隅远去的背影,标准的柔弱书生,虽然弃文从商,却也改不了那有些病秧子的身体素质。


    “他成婚这么多次,就不觉得累吗?毕竟有些人一个都得掂量着呢……”


    应小郎君好像意有所指地小声嘀嘀咕咕。


    江枕玉在面对应青炀的时候耳朵可灵的很,他握住应青炀的手腕,手掌向下摸索,强硬地探进少年人的掌中,十指相扣。


    “这是说给我听的?”


    应青炀隐约在这似笑非笑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危险。


    他轻咳一声,拒不认账,“我就随便说说,我是觉得这三妻四妾的风俗实在不值得提倡。”


    “对。”江枕玉就当没听出他话里的心虚感,也跟着郑重其事地点头,“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佳话。”


    应青炀反而被这耿直的一句剖白闹了个大红脸。


    他下意识地一步迈了出去,欲盖弥彰地遮掩道:“走吧,我们去逛逛姑苏的街市。”


    离开的时候还没忘记安顿阿墨,他回头看了一眼,道:“谢大哥!阿墨先拜托你了!”


    手里还拎着两个包裹的谢蕴:“?”


    真就什么杂活都能扔给他?


    谢蕴翻了个白眼,一手扯着阿墨的后衣领大踏步跟上。


    他已经很了解这个小子了,要是等会儿过太久没见到应青炀,保准是要闹的。


    谢蕴一个头两个大。


    应青炀冲进街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小摊上买了一小袋新鲜出炉的桂花糕。


    江南的糕点甜味很重,应青炀很喜欢。


    他塞了一颗在嘴里咀嚼,这才有精力和江枕玉分析一下临别时崔隅的不对劲。


    “你说,他这算不算鸿门宴啊?”


    崔隅那邀请里明摆着透着些古怪。


    应青炀吃得话音都模糊了,腮帮子鼓了一半,幸好有轻纱遮着,不至于有损他已然形成的贵公子形象。


    江枕玉给他拎着糕点袋子,沉吟一声,道:“也不至于。姑苏此地,没什么需要害怕的人。”


    应青炀若有所思地点头,恍然大悟:“哦对,他刚才那意思是让我去攀附世家大族,但他不知道我早就攀附过权贵了。”


    “少走了不知道多少年弯路呢。”


    这一句话稍显古怪,江枕玉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能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江枕玉话里带了点笑音:“的确如此。不过崔家的宴会,估计会是江南除了宫宴之外排场最大的宴会,你若是想去凑热闹,去一趟也无妨。”


    “我们江公子很有底气嘛。”应青炀揶揄道。


    不过他也没仔细思索这事,姑苏城里热闹的风光足以让他把烦心事抛之脑后。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牵着手,在姑苏的街市里慢悠悠地闲逛。


    偶尔有行人侧目,也只是投来心照不宣的调侃视线,看来江南一带的民风的确比北境开放得多。


    应青炀也是个话多的,看到什么都得嘚瑟上两句。


    路过一个酒摊的时候,还觉得这老板的酒不够浓郁,疑惑这人是怎么靠这个营生维持生计的。


    江枕玉一个不好酒的人也跟着无条件地点头附和,引得酒摊老板不爽地看过来。


    但等看到跟在后面的谢蕴和阿墨,又顿时变得像羊羔一样温顺。


    就这么走了一段路之后,应青炀忽然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江枕玉都会回答好好好。


    应青炀眼珠一转,使坏道:“枕玉哥,你说我在街上开个杂货摊怎么样?”


    江枕玉答:“不错。如果你想的话。”


    应青炀又说:“那要是我想兑个酒楼呢?沈叔的酒方是真的很不错。”


    江枕玉点头:“那也好,姑苏的酒楼生意不会差的。”


    应青炀无奈问:“那我想把整条街买下来呢?”


    江枕玉没有一点犹豫:“好。之后可以让陈副将去办。”


    应青炀:“……”这多少有些过分了。


    “唉,你这样弄得我都不想努力了。”应青炀抱怨一句,伸手扯了一下江枕玉的手。


    江枕玉在这个动作下,方才回过神来,“也可以,但是不是得先给点报酬。”


    他有点想向应青炀的方向凑过去,却被两人的帷帽阻拦了去路。


    无奈,就只能让应青炀意会一下。


    这帷帽属实有些碍事。


    应青炀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他把之前男人对自己的调侃回敬回去。


    “哎呀——有人那话怎么说来着,嗯,如此急色——”


    “色中饿鬼——”


    第62章 听个墙角 江枕玉听完这句调侃,半……


    江枕玉听完这句调侃,半晌没有动作,看起来像是怕了应小郎君的脾气,于是逆来顺受。


    应青炀在江枕玉这里已经算得上耍赖大户了,早晚得上江枕玉的失信名单,债多了不愁,应青炀完全没有想过以后被一起讨要的时候要怎么办。


    应小郎君此刻洋洋得意地准备继续往前走,男人却站在原地没动。


    应青炀把嘴里叼着的另一块糕点塞去咀嚼,眼神疑惑地回头询问。


    结果就见江枕玉那修长漂亮的手掌勾着油纸袋,拎起来展示到应青炀眼前,甚至嚣张地晃了两下。


    “我有‘人质’,真的不想给报酬?”


    江枕玉声音慢条斯理,好整以暇地等待应青炀的反应。


    应青炀看了看那到手都没捂热乎,就被江枕玉自告奋勇拎过去的一袋糕点。


    “不吃就不吃。”


    应小郎君咬牙切齿,十分硬气地一句话怼回去,视糕点于无物,清高得不像话。


    江枕玉哑然失笑。


    一听少年郎说话的语气,他都能想象出帷帽之下,那张俊秀的脸气鼓鼓的模样有多可爱。


    这帷帽的确遮住了应青炀的容颜,让他不至于被外人窥视,却也耽误了江枕玉欣赏爱人的视线。


    还是有些太草率了。


    等真相大白之后,他一定会光明正大地和应青炀并肩走在金陵城的长街上,就像曾经有人暗中期许过的那样。


    不必遮遮掩掩,畏惧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变故,任何人都不敢窥视觊觎。


    江枕玉视线幽深,穿过两层薄纱,轻柔而密不透风地笼罩在应青炀身上。


    应青炀感受到了,但他置之不理。


    他生气了。他觉得江枕玉这人心眼忒坏了。


    偶尔让让他又不会掉块肉。应青炀每次被这人盯着看就觉得倍感压力,不是因为别的,他是真的怕自己大婚当夜下不来床。


    这事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觉得毛毛的。


    但他偏生失格一身反骨的犟种,就酷爱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拔毛。


    应青炀这会儿就跟较上劲的牛犊似的,恶狠狠地拉着江枕玉向前走,自认为已经把两条腿抬起放下舞成风火轮,实际却也没走出去多远。


    少年人穿着一回头,某人游刃有余得像是在散步。


    应青炀:“……”他知道的,肯定是因为这男人手劲太大,拽着他不能顺畅行走。


    可恶。吃什么长大的?!秤砣吗!?


    原来在琼州的时候他就有意识到两人身形上的差距,不知怎么,到了姑苏,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如今走在街上,男人身高过于优越,鹤立鸡群,在人群里一眼就能发现,或许就是这个缘故?


    江枕玉悄悄舒展了一下胳膊,在燕州停留月余,他曾经身中剧毒的亏空被尽数养了回来,能恢复到这种程度他已经很满意了。


    应青炀也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身高在如今的姑苏城里也算是头一份了。


    因此两人站在一起那登对的模样引得路人纷纷回头留意。


    跟在身后不远处的谢蕴单肩背着俩包袱,只觉得再不找地方落脚他的眼睛都要被这不知收敛的人给亮瞎。


    谢蕴有时候都忍不住想,要是以后史官给太上皇陛下编纂起居注,能写出一堆什么不堪入目的文字。


    万一不小心流传出去,怕是要被百姓笑掉大牙。


    毕竟这男人好不容易铁树开花,一和伴侣凑在一起,理智就能逐渐降低直至完全蒸发。


    这可找谁说理去。


    谢蕴思索间就又想翻白眼了。


    但他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万一养成这种不雅的习惯,以后又不知道要怎么被沈听澜冷嘲热讽、戳脊梁骨了。


    天知道他和沈听澜共事之后,为了不蒸馒头争口气,硬是改掉了多少以前的旧习惯。


    把他规训得从一个粗俗的莽夫,硬生生逼成了如今的半个儒将,在朝堂上能和沈听澜打八个来回唇齿机锋的人。


    谢蕴另一只手里拿了个烧饼在啃,郁闷地又向烧饼摊主吆喝一声,“店家,再来两个!”


    他今天绝对要踏踏实实填饱五脏庙,而不是被某种莫须有的东西塞了一嘴。


    呵。容易折寿。


    他抬手接了两个烧饼,递了一个给边上的阿墨。


    哈,没事。这里还有个日后要天天围观的人,比他更可怜。


    谢蕴看着阿墨,苦中作乐地想。


    阿墨:“?”什么意思,这眼神怪恶心的。


    应青炀一路在前边领路,不知方向地乱走,几乎快忘了身后还跟着人呢。


    他这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功夫就把之前的愤愤抛之脑后。


    继续十分自在地闲逛,连路边的斗蛐蛐的人群都要想要挤进去瞄一眼再走。


    江枕玉时不时拿出一块糕点投喂。


    应青炀下意识地就接了,融洽得仿佛之前没有闹过那一出似的。


    这斗蛐蛐的小摊边上人流量太大,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应青炀本想往里挤,但这实在有些太考验他的身形和脸皮。


    应小殿下听着那边热闹的人声,急得想在原地转圈圈。


    江枕玉无奈,只得松开他的手,微微俯下身,“小祖宗,上来吧。”


    应青炀眼睛一亮,跃跃欲试,又觉得这样不太好,这么多人呢,怪让人害臊的。


    但这点心思没在他脑中留多久,就被好奇心压了过去。


    算了,他自家男人,哪有还计较这些的。


    应青炀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


    少年人于是轻巧地跃到了江枕玉背上,双腿环住男人的腰身,两只手抵住肩膀,挺直腰背,向人堆里面张望。


    江枕玉站直身体,应青炀轻而易举地看到了人群中央,一张木桌桌面上,热闹的斗蛐蛐盛况。


    应青炀全身都在发力,来避免给江枕玉造成负担。


    江枕玉其实没感觉到多少重量,轻松地直起身,一只手按在了应青炀纤细的脚腕上。


    南下路上每天东跑西颠,应小殿下也根本没长几两肉。


    他下意识地想掂一掂,又克制住了自己。


    还是别了,应小殿下这个年纪,正是非常要脸的时候。


    到时候又被抓住理由撒泼,吃亏的还是自己。


    江枕玉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江枕玉忽然觉得脊背窜上一股寒意,他稍稍抬眸,目光迅疾地落到不远处的茶楼二楼。


    那扇原本开着的窗户忽地动作,稍稍掩上一半。


    窗口处却空无一人。像是被风吹得关闭一样。


    江枕玉对外人的视线非常敏感。


    方才,似乎有人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们。


    江枕玉的手在背后做了个手势,跟在不远处的谢蕴轻轻挑眉。


    果然姑苏城里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江枕玉并未将此事声张,什么事都比不过应小殿下此刻对斗蛐蛐的热情。


    不过这热情也没能持续太久,应小殿下可是标准的三分钟热度艺术家。


    没停留多久就扯着江枕玉的衣领子嚷嚷着要走。


    路上还小嘴叭叭地不停抱怨:“这蛐蛐斗得也太血腥了,边上那两个主人面红脖子粗的,忒吓人。”


    说着说着就不知道冒出了哪里的方言,好像心灵都收到了真切的打击。


    应青炀甚至还以此为借口,把自己黏在江枕玉背上不肯动弹。


    远离人群和热闹的街市,去江枕玉私宅的路上,应青炀都赖在这人背上没下来。


    不仅不下来,还要双手环住男人的脖颈,用帷帽冲击来威胁他,试图减免自己欠下的债。


    应小殿下今天也还债未果,还罪加一等了。


    应青炀躺平了,虱子多了不怕痒。


    但他还是得有个反抗的态度在,于是落脚之后,自顾自探索这座江南宅邸去了。


    江枕玉最近觉得应青炀像只嚣张地小兽,每到达一个地点都要昂首挺胸留下自己的足迹,活像是在圈地盘。


    嗯,姑苏的商船船队和宅邸是时候划在应小殿下名下了。


    江枕玉正想着,谢蕴和前去探查的护卫后脚便进了大宅。


    谢蕴道:“去晚了,茶楼上已经没人了,还收拾得特别干净。就是这手笔,看起来多少有点眼熟。”


    江枕玉面前正放着从储藏柜里拿出来的几套茶具,思索着哪套更符合应青炀的审美,闻言也没多大反应。


    谢蕴觉得这人已经猜到是谁在暗中窥视。


    谢大将军大马金刀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他问:“您老人家就这么一句话都不和我透露?羽林卫的手段出现在姑苏城,这不太合理吧?”


    江枕玉便抬头看他,眼神不善。


    很明显是“老人家”这三个字戳了某位壮年男子的肺管子。


    谢蕴“啧”了一声,立刻低头服软,“行行行,我说错了,您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还年轻着呢。”


    江枕玉满意了,他漫不经心道:“羽林卫现在虽然是子熙在管,但你就没有问问手下的人,崔隅进了姑苏城之后去哪了?”


    谢蕴面色骤然冷凝了下来,侧眸看向边上的下属,用要杀人一般的眼神无声逼问。


    下属心里哀叹,自己怎么就抽签点背,得了这么个要命的差事。


    他犹犹豫豫地答:“这人,下了崔家的马车,就进了……沈相在姑苏的私宅。”


    死一般的沉默忽然在庭院里蔓延开来,谢蕴手里忽地一声脆响。


    下属循声看去,就见他家将军满手碎屑,那檀香木实木切割的长桌桌角,此刻缺了一块。


    ——这人硬生生单手将桌角捏成了碎屑。


    下属一个哆嗦,只觉得自己头盖骨在隐隐作痛。


    谢蕴冷笑一声:“哈……”


    这天地下任何人愿意无知无觉地为沈听澜卖命都不算奇怪。


    这妖人就是有这种鬼魅的本事。


    谢蕴如此想着,“唰”地从椅子上站起,拍掉满手碎屑,“找陈副将回来替我两天,我出去一趟。”


    江枕玉于是看着


    他少见得有些无语,从前怎么没发现,谢蕴在沈听澜的事情上这般耐不住性子?


    ……似乎也有,只不过表现得像是要和沈相不死不休。


    江枕玉暗自摇头。


    他选好了茶具吩咐下属去煮茶,准备到宅院里参加应青炀与他心照不宣的捉迷藏游戏。


    江枕玉思索着要不要给应小殿下放水,结果还没寻找多久,就听东院里传来一句惊呼:“哎呦!好痛!”


    江枕玉心里一突,立刻脚步匆匆地赶去,一进东院的门,就见应青炀跌坐在东墙底下,手还在揉自己的后腰。


    看少年郎身边散落一地的瓦片,和墙上秃掉的一小片,就知道这人刚刚从院墙上摔下来。


    这闹哪出呢?


    江枕玉皱着上前,想要询问有没有受伤。


    但应青炀发现他的第一时间就抬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又伸手指了指东墙外,那边隐约传来些许说话声。


    应青炀那动作的意思大概是——嘘,和我一起听墙角。


    江枕玉:“……?”今天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第63章 作何选择 应青炀对上江枕玉询问的……


    应青炀对上江枕玉询问的表情,顿时有些心虚。


    但墙对面可能存在的八卦太过诱人,应青炀几乎没有犹豫,就把江枕玉拉到墙边。


    应青炀示意他屏气凝神。


    一墙之隔的那一边,说话声似乎逐渐清晰起来。


    听声音像是两个男人在吵架。


    应青炀努力分辨出了大概内容。


    “姓李的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崔询是我兄弟,他摆宴席,我哪有不去的道理?”这是一道有些嘶哑的青年音,包含怒气,还带着点不耐烦。


    只不过音调扬得太高,听起来甚至有点失真。


    另一道声音唯唯诺诺,嘴里像是含了一口水,听不仔细,还带着点蜀地口音:“崔家这宴会来得不太对劲,以前哪有那么大操大办过?还说要请什么大人物,谁知道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崔家怎么说也是江南第一世家,从前低调惯了,如今大方点才算正常呢。”


    “崔家从前都是纯臣,金陵变故之后多番动作,显然有问题,尚文,你什么时候能拎得清一点?”


    “你够了!李随之,你就是个倒插门的,要是没有我家帮扶,就凭你那点臭墨文采,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来?”


    “是是是,都是你的功劳,可最近真的不行,你偶尔也信任我一下……”


    “我还不够信任你吗!?”再度拔高的音量几乎要把房顶掀翻了。


    这一声怒吼之后,墙对面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好像是主人在气愤地用脚跺地泄愤。


    这行为听着还怪耳熟的。


    江枕玉忍不住瞥了应青炀一眼,眼里的情绪不言而喻。


    应青炀此刻却完全没有接收到信号,而是朝着江枕玉挤眉弄眼。


    到底怎么回事?这瓜一半一半的让他急得想要抓耳挠腮。


    应青炀还没来得及细问,那边怒气冲冲的青年便又开始了。


    “哦我明白了……李!随!之!你是不是又怀疑我和崔询有一腿!?”


    “你这又说的是哪一出?!”


    “我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但我这不是有你了吗!?你是不是还怀疑我!?”


    “我没有!我……我是你娘子,我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你!”


    应青炀原本还津津有味的,听到这句“娘子”,顿时瞪圆了眼睛。


    什么?他吃个瓜都能站错位置吗?


    这位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和“娘子”这两个字没半文钱关系啊。


    应青炀顿觉困惑,还想再听。


    可惜墙对面没有下文了,只剩下一些打砸的动静,和那位声音有些“雄浑”的娘子,在憋憋屈屈地阻拦。


    “祖宗……相公……别砸了容易伤到自己。”


    估摸着被摔的东西都价值不菲,不时就能传来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应青炀拉着江枕玉远离高墙,压低声音开口问道:“枕玉哥,隔壁住着的是谁啊?家里这么热闹?”


    这次是真的隔墙有耳,他可不想自己背后谈论别人还被墙对面的正主听见。


    江枕玉自己都只来过一次这个私宅,这地方的地契什么时候进的他的内库,江枕玉本人都不清楚。


    他又哪里能清楚自己的邻居是何方神圣。


    不过好在,刚才那两位吵架的时候,有叫出过彼此的名字。


    江枕玉在记忆里翻翻找找,把这个不太熟悉的臣子翻了出来,“李随之。姑苏城官府府尹。”


    应青炀眨了眨眼,一脸真诚地问:“这位李大人已经嫁人了吗?”


    江枕玉沉默片刻,他犹豫道:“李随之……他身量比谢蕴还略高些,不过人确实不怎么壮实,见过他的人都会觉得这人整日无精打采的。”


    江枕玉从前还真的没在意过这点小事,这会儿细细想来,也觉得有几分奇怪。


    他思索片刻,道:“李随之是少有不避讳自己断袖之癖的大梁官员,他的伴侣是薛家大公子薛尚文。”


    薛家是江南有名的富商,薛父白手起家,如今各种类型的贸易都有涉猎。薛家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当年薛尚文和李随之的事在江南传得沸沸扬扬。


    李随之倒插门吃软饭当上朝廷命官一事,让这人脊梁骨都要被好事者戳烂了。


    但两人相伴至今,从未有分开的谣言传出,在人们的骂声中依然和和睦睦甜甜蜜蜜。


    以至于江枕玉这个不怎么关心下属私事的人也有所耳闻。


    应青炀“啧”了一声,不是很满意,“所以这其实是他说来哄人的吧……”


    等等,哄人的?


    应青炀忽然眯了眯眼睛,漂亮的桃花眼里写满狡黠和试探,“原来你们江南人是这样哄人的?我们江公子什么时候也能说几句好话来让我饱饱耳福?”


    江枕玉轻笑一声,并不避讳任何亲密的称呼,他坦然道:“等小殿下什么时候还完了之前的债,想听什么好话都好说。”


    应青炀顿时老实了,脸上的表情真诚又无辜,好像没听懂他话里潜藏的意思。


    他几步远离江枕玉,背着手在院子里溜溜达达,看起来十分忙碌似的,“哎呀,我觉得这边院子很大,位置也不错,我们就现在这住吧?我让陈副将买的一些做皂角的材料估计很快就会送到,先尝试一下。”


    “你要是嫌弃我会把院子弄乱,就换到别的院子去。”


    江枕玉立刻回答:“不会。我陪你。”


    应青炀回头瞥他一眼,又瞥一眼。


    仔细确认过这人没有方才那副要把他生吃下去的危险气质之后,这才慢悠悠地晃悠回江枕玉身边,“那就勉为其难让你围观一下。还能顺便帮帮忙打下手。”


    江枕玉忍不住笑:“你啊,攀附权贵是越来越熟练了。”


    现在对着他什么颐指气使的话都敢说了。


    “不行吗?”应青炀问道。


    “遵命。小殿下都发话了,谁敢不从?”江枕玉应声道。


    两人整理了一下行李,洗漱一番,总算把一路舟车劳顿的疲乏一扫而空。


    晚餐之后,两人又摆上棋盘在院中对弈。


    阿墨被陈副将拎走切磋武艺,谢蕴出了府就再没有回来,应青炀一时之间还有点不太习惯。


    不过等和江枕玉对弈上之后他习惯多了,真是熟悉的憋屈感一股脑地涌上来,估摸着今天又要欠债了。


    月上中天,应青炀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长吁短叹,深深地觉得自己应该戒掉和江枕玉下棋的癖好。


    但没办法,他胜负心太强了。


    应青炀专注棋局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砖瓦碰撞的响动,他与江枕玉同时回头。


    两人同时看见了令人尴尬的一幕。


    高墙上一个穿着夜行衣青年背着包袱,作势要向下跳,但看到院子里有人之后顿时停了下来。


    看那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估摸着这一出已经上演过不止一两次了。


    那青年语塞片刻,脸上惊讶有之,倒是不显慌乱,“啊?我家有邻居啊?嗯……幸会?”


    应青炀大脑宕机一瞬,他问:“兄台你这是?”


    “额……离家出走,没见过吗?”


    应青炀:“……?”


    见过。就是没见过离家出走从邻居家开溜的。


    *


    这边应青炀和江枕玉正和邻居面面相觑,那边的沈相私宅,谢蕴趁着夜色偷偷溜了进去。


    没办法,白日里沈宅闭门谢客,像是知道谢蕴会来,避之不见。


    谢蕴怎么会不知道姓沈的的狗脾气,一旦他做了不合心的事,这人又不知道要怎么折腾。


    谢蕴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姑苏城里乱转,还去府衙找了曾经的下属,就像知道沈听澜到底想瞒着他闹什么幺蛾子。


    如今月光下,他踩着房顶的瓦片一路飞驰,越到主院里。


    刚一落地,就听身后传来沈听澜冷淡的嘲笑,“将军又是这般无礼,不走正门偏要强闯。”


    谢蕴背对着沈听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说走正门你会让我进?


    他调整好了表情才转身,便看到了堂屋里坐着的沈相。


    沈听澜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他一身常服,红色的长衫在身,长发挽起,这人一向不穿花哨的绫罗绸缎,只是纯色的布料裁剪,样式也极其普通,看着像是来姑苏放松游玩的。


    沈听澜手边还放着一套茶具,热茶散出袅袅烟气,茶盏后面,一个漆黑的木箱放在那里。


    谢蕴大步走到屋内,不客气地拎了一张椅子坐下,他一拍桌子,语气不满:“那姓崔的是怎么回事?”


    沈听澜坦然道:“我只是好奇那少年和陛下的关系,商船走得太慢,等不及了,便引了人去探。”


    谢蕴嘲讽一笑,“这次是从崔氏找的狗?你还真是荤素不忌。”


    沈听澜于是也跟着弯了眉眼,“好用就行。”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仿佛有一股硝烟味在弥漫。


    谢蕴冷嗤一声率先移开视线。


    他语气不耐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现在这样形势一片大好,你还想折腾些什么?”


    沈听澜一针见血地问:“陛下回金陵,到底是准备收回成命,还是根本就是陪那位前朝小殿下游历一番?”


    谢蕴顿时一噎,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沈听澜又道:“你从金陵走时,我本就没告诉你后续应当如何,因为那时候的我也想象不到,你我面对的是怎样的未来。”


    谢蕴都不知道这人怎么好意思再提这档子事,他愤然道:“陛下前往琼州便是求死。你早就知道,为何不拦?”


    “若是你,待如何?”沈听澜面无表情地反问。


    越是看着江枕玉一路走到今日的人,越没有办法忍心劝这人再继续受那些旧事折磨,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将心比心,谢蕴若是早便理解其中原委,也断然不会阻拦。


    “谢蕴,我的确想过顺着陛下的意,为他完成未尽之事,他于南越蛇窟救我一命,我合该还债。但我生来就是个烂人。”


    “如今既然陛下回了江南,我便不希望有其他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沈听澜慢悠悠地说着,语气中隐约透出一丝森寒,好似已经下定某种决心。


    谢蕴骤然蹙眉,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听澜忽地粲然一笑,那一身红衣衬得他宛如鬼魅,他道:“从燕州逃跑的那个老太监我抓到了,陛下甚至可以为了那少年接受前朝余孽的身份,你猜,他与少帝之间,陛下会作何选择?”


    谢蕴只觉得头痛欲裂,“疯子……你真是个疯子!你故意叫我前来,就是为了把这混账话说给我听!?”


    沈听澜轻笑一声,“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谢蕴,装了这么多年,可别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谢蕴神色陡然冷凝下来,他面部线条绷的死紧,阴森地表情像是从地府爬上来索命的厉鬼。


    不用怀疑,大梁的建立,只是因为有一个人疯癫太过理智。


    他们是一群几近癫狂的魂灵,机缘巧合之下碰到彼此。


    在江枕玉的铁血手腕和一丝慈悲之下活得勉强像个人。


    沈听澜打开桌上的木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段精铁打造的锁链,他拎着锁链上前。


    沈听澜执起谢蕴的双手,他笃定道:“我知道,你不会回去的。”


    “谢蕴,承认吧,你我注定是共犯,哪怕欺君。”


    第64章 旧人新友 应青炀有些不太能理解这……


    应青炀有些不太能理解这个现状,他和墙头上那青年对视,只觉得自己都替他尴尬。


    青年却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只是有些进退两难。


    薛尚文原本的想法是从邻居家的院子里溜出去,到外面躲两天,等到了崔家宴会当天再出现。


    不过整个姑苏城都是李随之的眼线,他能不能躲过还真不好说。


    实在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回娘……咳,回老宅,薛家如今是他大姐当家,总不会不让他回家住。


    可谁能想到,以前从旁边的宅邸跑过这么多次,一直荒着,今日怎的运气这么不好,碰上素未谋面的邻居回姑苏。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这么想着,便也问了,“兄台,你们何时乔迁的?看着也面生,不是姑苏人吧?”


    薛尚文干脆在墙头上坐下了。


    应青炀转了个身,觉得这薛公子十分有趣,他答:“今日午间,我家人丁不丰,所以也没大动干戈的,就简单收拾了一下。”


    薛尚文挠了挠头,回忆片刻,摆了摆手,“哦,那可能也不是因为这个,我那会儿正睡着呢。”


    应青炀一时语塞,又打圆场道:“哈哈……我与兄长也只是在这里打发时间,兄台若是赶时间,直接从这里走也无碍。”


    应青炀说着,他回头指了指院门,示意薛尚文还是可以从这里借道而出。


    只不过话一说完,他就隐约觉得,边上江枕玉看他的视线有些不对劲。


    应青炀丢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江枕玉那双淡漠的眉眼立刻就生动了不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无声地传递着某种信号。


    男人已然笃定今晚这局棋被不速之客打扰,已然下不成了。


    他扫视了一眼棋盘,记住黑子白子的位置,方便两人之后空闲时候再续上。


    随后便抬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捡回棋篓,并未阻拦应青炀和薛尚文的交谈。


    光线太暗,应青炀艰难地理解了一下江枕玉的眼神。


    嗯,他刚刚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吗?枕玉哥私人领地意识这么强?


    也对,毕竟是皇亲国戚。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应青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商船上的一幕,他因为向外人介绍江枕玉为兄长,而引起男人不快。


    应青炀摇头叹息。


    不叫兄长还叫什么?在这种场合,说是情郎或者是直接叫相公都有点不太对劲吧?


    应青炀撇了撇嘴,瞪了一眼边上的江枕玉。


    男人勾了勾唇,无声地摇头叹息。


    ——放过你了。


    夜色渐深,庭院里没点油灯,只留下月光照明。


    因此墙上的薛尚文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眉眼官司。


    他只觉得自己今日时运不济。


    “唉,也是我最近离家出走的次数太少,都忘了提前探查一下了。”薛尚文说着长吁短叹的。


    应青炀沉吟一声,问:“那兄台如今作何打算?”


    要一直坐在墙头上吗?似乎不太好吧。


    雅不雅观的另说,这墙头上一直坐着这么个人,他和江枕玉的棋还下不下了?


    “先等等。”薛尚文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他把包裹从肩上拿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对下方的两位邻居道:“还未介绍自己,我姓薛,名尚文。这边是李府,我夫君是姑苏府尹李随之。”


    青年提到李随之时,言语间还带了些许微不可查的自豪。


    看起来他和那位李大人之间,虽然时有争吵,但是感情还不错。


    薛尚文的话再度替应青炀引来了某人的视线,应小殿下顿觉如坐针毡,莫名地再男人隐晦的注视下感到了一丝心虚。


    真正的恩爱伴侣当然要这样介绍自己。


    应青炀总觉得,此刻若非薛尚文在旁观,江枕玉这话就会变成拎住他耳朵的耳提面命。


    应青炀:“……”似乎从离开燕州开始,江枕玉这无缘无故随时随地会出现的攀比心就越发强烈了。


    应青炀在心里如此腹诽,面上却一丝不显,他笑着回话:“我姓姜,名清阳,这位是我的伴侣。他性格冷僻,不愿与人结交,薛公子见谅。”


    他哪里敢说自己白日里还在这听过墙角,早就知道了那夫夫俩的姓名,只能故作不知。


    而碍于江枕玉皇亲国戚的身份,应青炀隐去了他的姓名没提,谁知道这人在江南的知名度怎么样。


    万一三步一个熟人,五步一个好友,那应青炀这南下之行得客套应酬多少次去?


    想想就累人。


    薛尚文道:“你们果然是外地人,但凡是江南人士,哪有不认识我的。”


    薛家在江南不仅富甲一方,还出了这么大的花边新闻,自然是人尽皆知。


    薛尚文似乎也习惯了外人异样的眼光,乍然被少年人平静地注视,眼中没有一丝鄙夷,只觉得这新来的外地邻居是什么珍稀物种。


    应青炀道:“我们从北境来,刚到姑苏落脚,还不太了解姑苏城,所以也未曾耳闻过薛兄大名。”


    应青炀面不改色地扯谎,心说这样昧着良心讲话会不会被雷劈啊。


    可要他承认自己听了墙角,似乎更难堪些。


    薛尚文觉得这话说的有几分奇怪,“你们都是北境人?那这房子是最近才入手的?”


    应青炀摇摇头:“我伴侣他是金陵人士,这处宅邸也是许多年没来过了。”


    应青炀第一次从江枕玉手里看到那写满绢纸的私宅名册时,也是狠狠吃了一惊。


    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前世他虽也是巨富之家,对金钱并不敏感,今生时常在边境市集摸爬滚打,银钱在他眼中才慢慢具象化。


    不过后来,他就释然了。毕竟他一个亡国皇子,的确想象不到大梁如今的皇亲国戚过得有多奢靡。


    他隐约觉得江枕玉的私产有些过于丰厚了。


    江枕玉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那些田产、马场、奇珍异宝、绫罗绸缎,虽已整理成册,却没敢拿给应青炀看。


    江枕玉从不小看爱人的眼力和敏锐。


    薛尚文听了这番解释,点点头,表示理解,怪不得这座宅邸一直荒废着,之前主院里甚至有段时间生了杂草。


    但许是有人定期打理,如今才能第一时间入住。


    他们薛家也在大梁各地都置办了宅邸,就为了供薛家子弟四处跑生意,这对富庶人家来说的确很正常。


    这两位不管从穿着打扮还是周身气度来看,非富即贵无疑。


    他看起来还准备说些什么,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薛尚文循声回头。


    “尚文,今夜怎么……?”墙对面,李随之已然发现了薛尚文坐在墙头上迟迟未走,便循声出来查看。


    但这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听起来似乎这李大人早就知道薛尚文的落跑计划,只是没有戳穿,还一味纵容。


    应青炀趁着薛尚文回身与人交谈的功夫,疯狂地给江枕玉使眼色。


    ——“这离家出走个什么劲啊?闹了半天一直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江枕玉淡定地回视,这也算是给琼州山沟沟里少年郎开开眼界。


    应青炀在心里“啧”了一声。


    行,还是这群江南人会玩。


    要不怎么说江南总出些风流韵事呢,要是人人都像这两位邻居似的生活这么丰富,得给江南的风月画本提供多少乱七八糟的素材啊?


    现实果然比话本子更荒谬几分。


    薛尚文闹离家出走却被抓包,言语间却没有半点尴尬,很是坦然地说:“哦,我本来想走的,但是邻居家住了人了,随之,你认识吗?”


    “这两位兄台还挺有趣的,这么大大方方的断袖可不多见。”


    应青炀闻言有些汗颜。


    还以为整个江南都是这种开放的风气,原来只是这薛公子不忌讳这些。


    可恶,那他方才岂不是白白唤了那么亲密的称呼?


    应青炀斜昵了江枕玉一眼,责怪他方才步步紧逼。


    却见那姓江的手里把玩着一颗白玉棋子,俊美的一张脸上俱是欢喜的神采,愉悦感满溢到眼角眉梢。


    这人冷着脸的时候固然俊美,但从不展露于人前的温和一旦出现,应青炀便完全招架不住。


    仿佛那些生动的情绪,每一次都因他而起。


    应青炀:“……”应小殿下还没积攒起来的怒气顿时泄了一半。


    行吧。这人开心就好,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天没脸没皮了。


    薛尚文询问的功夫,应青炀也开口问道:“那李大人认识你吗?你要不要躲一躲?”


    江枕玉一路回江南都遮遮掩掩的,想来是有什么顾忌难以言明,此刻应青炀十分贴心地规劝。


    江枕玉摇摇头,道:“他是个聪明人,无碍。”


    整个大梁,任命出去的地方官员多如牛毛,江枕玉见过的不多,但李随之是其中一个。


    而李随之此人,阴险狡诈,为人处世眼光毒辣,善恶是非在他眼里都无分别。


    若非此人已有软肋,在面见江枕玉时又坦然剖白,李随之断不会活到今日。


    江枕玉目光幽深。


    应青炀用气音和江枕玉咬耳朵:“你对李大人评价很高啊?”


    江枕玉瞥到应青炀好奇的视线,“他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就一个字,贪。”


    应青炀:“啊?”这到底是夸赞还是贬低啊?


    便听高墙另一边,李随之奇怪道:“是吗?没听说最近有人乔迁啊?”


    “你上来看看不就好了?”


    “哪有第一次登门拜访就爬墙的……”


    李随之这般无奈地说着,却还是叫来人搭梯子,慢悠悠地爬了上来。


    他往高墙那边张望,便与坐在石桌边上的江枕玉对上视线。


    男人一身白衣,俊美的面容还如多年前一般眼熟,表情冷峻得像是能结出冰碴。


    李随之顿时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您……!”


    江枕玉冷漠地抬眸,目光里隐约带着点威胁之意。


    李随之顿觉一股寒意涌上脊背,他脚底一滑,差点踩空。


    好在薛尚文及时拉了他一把。


    李随之眼晕气虚:“这是咱家吧……?”这不是金陵皇宫宣庆殿吧?


    起猛了。一翻墙看见太上皇陛下和自己成邻居了。


    第65章 图穷匕见 墙边忽然有个人冒了出来……


    墙边忽然有个人冒了出来,应青炀几乎是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这人的长相。


    这人大晚上还束着冠,似乎并未来得及宽衣解带,只额角散乱出的几缕发丝,能看得出确实上榻合眼过。


    男人长得还算不错,五官立体,虽比不得边上的薛尚文俊秀,却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只是气质是显而易见的阴郁,下三白让他看起来不太好惹。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在面对薛尚文的怒火时低声下气只知道讨饶。


    而且应青炀一眼就明白了,之前江枕玉说的,李随之没有精气神是什么意思。


    这人面色苍白中带着少许病态,狭长上调的眉眼下方是两团乌青,唇上也并无多少血色。


    显露出的上半身骨肉伶仃,整个人仿佛在宽大的衣物中摇晃。


    看着让人觉得有几分不适。


    应青炀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个不太礼貌的疑问。


    ——这位李大人,莫非身有重疾?


    至于李随之脸上此刻略显错愕的表情,应青炀也逻辑自洽地给出了合理解释。


    这位李大人从前大概和他身边这位低调的皇亲国戚见过面,但看样子就不是很熟。


    江枕玉这个皇叔在整个大梁都没有姓名,民间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虽未加官进爵,但说一句富甲一方实在不为过。


    到底是没什么功绩还是刻意隐藏,应青炀不做评判。


    但显然,江南还是有人与他相熟的故人在。


    应青炀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凑了一整天的热闹。


    下了商船逛姑苏,进了宅邸听墙角,到了现在,还能旁观一下别人的爱恨情仇。


    经历丰富得已经可以写三回画本。


    要不怎么说恋爱还是得看别人谈呢。


    应青炀视线偏转,落到江枕玉身上。


    还是自家男人看着顺眼多了。


    薛尚文知道李随之身体不好,方才那那反应明显不对劲。


    青年眯了眯眼睛,问:“认识?”


    李随之又瞥了底下的太上皇陛下一眼,被那仅仅落在他身上的冰冷眼刀刺得头皮发麻。


    “嗯……的确有过一面之缘,但不熟。”


    李随之大脑疯狂运转,试图理解现状。


    哈哈,死脑袋快想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上皇陛下去岁宣称重病时,李随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近年来的种种迹象都表明,陛下似乎有扶少帝上位的想法。


    如今一见,李随之便确定,江南朝局尽是这位一手操纵的结果,少帝能否真的登位,都在太上皇陛下一念之间。


    按照陛下身边这少年的说法,陛下似乎隐姓埋名到了北境,而今再度归朝,到底是和缘故?


    什么?为什么是隐姓埋名,那眼刀里的威胁难道他感觉不出来?


    李随之脸上的心虚和紧张遮掩得极好,起码院中的应青炀和江枕玉都没发现这人的异常。


    可薛尚文作为枕边人,和李随之相处多年,自然能发现猫腻。


    薛尚文原本被崔家之事带起的怒火就没有退却,此刻见李随之遮遮掩掩,顿时恼恨地一抬手,揪住了李随之的耳朵,“你最好给我交代清楚,否则我马上回老宅,半年都不回来!”


    应青炀顿时在心里“呜呼”一声,没想到这话本的情节这就续上了。


    他的手下意识凑到棋盘边上,然后摸了个空。


    江枕玉摇摇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塞进应青炀手里。


    应青炀低头,打开一看,里面是炒好的花生米。


    应青炀嘴角下意识勾起,他把手探向石桌底,绕过去向江枕玉竖起了大拇指。


    院中的两人暗通款曲蜜里调油,墙头上的两人一个不察差点吵起来。


    “这……这,相公,给我点时间,我和这位故人叙叙旧。”李随之眼中一片坦然,摆明了不是畏惧两人之间的关系。


    薛尚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说服了。


    薛尚文翻了个白眼,道:“那就饶你一次,正巧我和姜兄一见如故,合该促膝长谈才是。”


    应青炀手一抖,花生米不小心掉了一粒。


    啊,认真的吗?


    李随之是个知道礼数的人,思及院中人的身份,想从墙头上离开,然后从正门再正式拜访。


    这样或许他被太上皇陛下清算的时候,死得不会太惨。


    但薛尚文一脸莫名其妙,他转头问应青炀能不能直接下来。


    应青炀同意了,甚至风风火火地找侍卫给两人另搬了一套桌椅,准备了半桌子差点。


    这新桌是给谁准备的一目了然。


    薛尚文道了声谢,从高墙上一跃而下。


    李随之都没来得及拦,薛尚文就已然落地,回头向他招了招手。


    李随之一捂脸。


    完了,现在他觉得,自己就算走了正门,也会因为右脚先迈进门槛被太上皇陛下清算。


    李随之眼一闭心一横,战战兢兢地翻了太上皇陛下的墙头。


    兵荒马乱的半刻钟之后,应青炀带着自己的花生米和薛尚文搬到了一张桌子上。


    江枕玉和李随之坐在石桌边上,自知今晚没有机会再续棋局,干脆把一个棋篓推到李随之手边,其中的含义很明显。


    ——来一局?


    李随之咽了口唾沫,点头应了。


    一场生硬又瞻前顾后的对弈开始了,另一边应青炀和薛尚文却聊得十分投机。


    应青炀对姑苏的情况很好奇,尤其是商业方面。


    薛尚文又出身姑苏最大的商贾世家。


    这不巧了嘛!


    “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回江南,是打算做些生意,只是才刚刚落脚,还没开始准备。”


    应青炀给薛尚文倒了一杯茶,又把一碟糕点放到薛尚文边上。


    他倒没什么刺探消息的想法,只是随口一说。


    薛尚文没动那盏龙井,反而拿了一快糕点塞进嘴里。


    “要从姑苏开始?那得看做什么生意,姑苏的商路大多都是我家占着,外人想来分一杯羹,难,但不是没有机会。”


    听到应青炀好奇,薛尚文也不藏私,细细给他讲了姑苏一带的商业行情。


    薛尚文虽然没有什么行商的天赋,但他从小耳濡目染,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应青炀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相谈甚欢,一个不小心,话题不知道怎么就从意犹未尽的商业贸易,转变成了另一个方向。


    “你和你男人认识多久了?他真的和我家随之认识?”


    “应该只是见过面,不熟。”


    薛尚文托着下巴,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他刚刚解释的时候我就信了,他那种表情不像是与人有私,倒像是突然见到什么大人物似的。”


    应青炀一挑眉。


    他心道这薛公子也算是个人精,是看出了李随之对江枕玉的敬重,这才和他透露这么多商业秘辛。


    “你们感情很好。”应青炀笃定道。


    薛尚文弯了弯眉眼,道:“能不好吗?他当初要死要活地非要到我家倒插门,死赖着不走,我勉为其难才接受的。”


    “他从前一无所有,对我承诺说总有一天会功成名就,我就答应了。”


    薛尚文讲着这些姑苏人尽皆知的丑事,一侧眸就见应青炀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薛尚文“噗嗤”一笑,“你想听更多啊?”


    应青炀点了点头,又轻咳一声,道:“倒不是想窥探二位的私隐,只是我这人比较爱听故事。”


    薛尚文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应青炀


    李随之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范。


    他曾是旧都最有名的纨绔,李家是旧都有名的皇商,背靠大应皇室,赚得盆满钵满,李随之的亲姑姑是应十三帝的皇贵妃。


    虽是因为出身不高,没能母仪天下,但也让李家盛极一时,就算是帝位更迭,也未曾衰败。


    李随之原本开蒙时还被夸赞天纵之才,皇商世家却让他没办法考取功名,于是他从少年起便玩物丧志,不学无术。


    满腔热血抱负早在最开始就是一场荒唐的梦魇,李随之自此放纵自己,声色犬马,还沾过五石散附庸风雅。


    后来旧都沦丧,二十六岁的李随之是李家唯一活下来的人。


    当日他与一群人南下游玩,回旧都时眼前只有一捧焦土。


    他一无所有,身无所长,根本没有能力养活自己。


    走投无路之下,原本想着投河自尽,却被薛尚文救了起来。


    “他寻死觅活了好多次,我好不容易给他劝服的,就是用了点小手段。”薛尚文想起当初的事情就直蹙眉,似乎如今还心有余悸。


    应青炀眨了眨眼,“莫非是薛兄你当时一见倾心?”


    “谁喜欢他了,我当时根本看不上他,是他眼巴巴地跟着,后来我不想从商,还帮我赢下了和父亲的赌注,我才勉为其难和他在一起的。”薛尚文这般抱怨道,但脸上却有几分遮掩不住的羞窘。


    应青炀“嘿嘿”一笑,表示他都明白。


    这边两人把从前的趣事掰扯明白,那边以棋会友的两人也已经摸清楚了彼此的底细。


    李随之沉吟道:“您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往外说。”


    前往北境又带了个小情儿回来,太上皇陛下隐退之后,活得倒是惬意极了。


    江枕玉沉默几秒,道:“等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该不该说。”


    李随之点头,毕恭毕敬应是。


    江枕玉问道:“姑苏近几年可好?你也捞了不少油水吧?”


    李随之腼腆一笑,“不多,都给我家相公存着呢,养一个贵人可太难了。”


    江枕玉并不知道他口中的“贵”,具体有哪些指代,但李随之对爱人的珍视可见一斑。


    江枕玉手中拿着的棋子悬停在半空,他收回手,摩挲着手里的白子,他问:“如今过去这些年,你的想法仍未变过?”


    李随之叹息一声,“尤嫌不足。”


    李随之是个有底线的贪官。此事人尽皆知。


    江枕玉早在第一次和这人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他能坐稳姑苏的钓鱼台。


    有能力是其一,浑水之中时刻保持清醒才最为难得。


    江南商贾这么多,甚少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大多游走在灰色地带。


    职务之故,李随之要常与这些人打交道。


    他贪得明明白白,也能坦然拿捏住大部分人。


    李随之若是阳奉阴违,薛家和薛尚文也难逃一死。


    他想要拥有巨大的财富,足够他将爱人托举到最高处,足够他能够蔑视所有人自由随心地活着。


    “您知道的,我年轻时不检点,五石散烧了肺腑,就算后来好好养着,也注定没有多少年可活了。我没办法陪着尚文走到最后。”


    李随之低头看着棋局,神情是少见的落寞。


    他当年一时年少无知,造就如今累累业果。


    李随之早已悔过,却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若知终有一日大厦倾颓千金尽散,便不会不学无术无所凭依,费劲心力却仍让心爱之人被人唾弃。


    他若知将有一人救他于水火,便不会那般放浪形骸以致寿数有损,不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可是陛下。这世上谁能算得准命运多舛,谁能想得到我这种烂人,千般颠沛之后,还能苟活于世。”


    “在我死之前,我要尽可能给尚文铺路,让他在我走以后,也能像如今这般活着,可就算准备得再多,我也时常在深夜惊醒惶恐,害怕他难以独自一人,面对这残酷的人世间。”


    李随之一番剖白,让江枕玉沉默良久。


    他心知这番话卖惨的意味更多,可却切实地戳到了江枕玉心坎上。


    江枕玉与爱人有着年岁上的差距,他当年行伍之中留下不少暗伤,去岁毒入肺腑,桩桩件件,岂非第二个李随之?


    若他身死……


    先代帝王的伴侣,哪有一个能得到善终?


    江枕玉看着棋盘上的乱局,目光幽深。


    有些事,其实他早便知道该如何选择。


    江枕玉正想着,就听李随之图穷匕见,“您若信得过,可让尚文和小公子接触一二,尚文只是在我面前娇纵些,实际也是个爽朗的人,适合与人结交,待人也友善……”


    李随之往自家伴侣脸上贴金,说得头头是道。


    太上皇陛下决意带人南下,这小公子未来必然大有作为。


    能扒上太上皇的伴侣,这已经是李随之想都不敢想的退路了。


    江枕玉原本没这个想法,但转头一看那边两人聊得异常火热。


    应青炀甚至一时间没控制住音量,惊呼道:“李大人大你十三岁!!那可真是便宜他了!!”


    薛尚文哈哈大笑,叉着腰有几分骄傲:“那是,姑苏人从前都骂他是禽兽来着。”


    听见这话的李禽兽尴尬一笑。


    江枕玉思索着,有几分后悔,从前许多人说姓李的老牛吃嫩草,他好像还跟着认同过……?


    嗯。他和阳阳差几岁来着?


    第66章 欠债还钱 江枕玉心里那点隐秘的后……


    江枕玉心里那点隐秘的后悔暂且不提。


    听了李随之代替伴侣毛遂自荐,江枕玉勉为其难地开始考虑薛尚文是不是个可信之人。


    正如李随之对薛尚文的珍视,愿意为了对方谨言慎行一样,江枕玉也会严苛地审视所有试图接触应青炀的人。


    但两人之间从来不会因此生出任何龃龉。


    他最大的优势,大概是与应青炀那不必言说的默契。


    应青炀对外人自有一番评判标准,并且大部分都与江枕玉不谋而合。


    于是江枕玉和应青炀同时问出了一个大同小异的问题。


    “他对你是否忠贞?”


    江枕玉语气平淡,仿佛在问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李随之莫名觉得,这个问题答不好可就是送命题。


    李随之恨不得指天发誓,“尚文没有接受我之前的确对我态度不算好,但我们在一起之后,眼里便都只有彼此了。”


    他死缠烂打这么多年,薛尚文从开始信任他,到如今一个眼神就能领悟彼此的意思,的确经历了漫长的磨合。


    薛尚文的身份和样貌摆在那里,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否则李随之和他之间的事情,也不会在姑苏被津津乐道了那么多年。


    好在结果喜人,两人如今关系很稳定。


    外人的不断攻讦,反而让两人之间的感情愈发深厚。


    江枕玉想起今天听的那段墙角,看向李随之的视线有些一言难尽。


    能理解李随之和伴侣之间的一些小情趣,但这种程度是不是有点过于热闹了?


    连离家出走的环节都有?


    这对吗?


    另一边的应青炀也对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感到震惊。


    不过薛尚文是这样解释的。


    他本身脾气就差,所以李随之一向都纵着他,有什么怒气发泄出来就好,他们吵架一般不会超过三天。


    应青炀于是隐晦地询问了两人是不是只有彼此。


    应青炀觉得这件事很重要,他经历过在商船上和崔隅的三观不合,爱情观已经成了他权衡一个人是否可以交往的标准之一。


    毕竟能顺其自然三妻四妾的人,日后改变想法三心二意朝令夕改也是早晚的事。


    薛尚文冷哼一声,扬了扬下巴,“他敢。”


    应青炀顿时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就差给薛公子吹一段彩虹屁然后学习一下耍赖撒泼而不会被事后清算的正确技巧。


    这样的话,以后他再也不用怕因为对弈把浑身上下从身到心一起输给那个姓江的黑心债主。


    应青炀连连点头,心里已经认可和薛公子做知己的事了。


    薛尚文也觉得这姜小公子着实有趣。


    他能够意识到这人交谈时有特地恭维自己,但这个度却拿捏得极好,完全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他有这样的出身,长到这个年岁,想要巴结他的人数不胜数,但每一个都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少许对断袖的轻蔑和厌烦。


    但应青炀不一样。


    好像比起他这个富商公子的身份,这人更喜欢听他从前和李随之之间的爱恨情仇。


    这爱好可真小众。


    但从前之于他的爱情,嘲讽的声音太多,如今碰上这么个捧场王,他可算是能大肆炫耀一番了。


    薛尚文这人也有几分自来熟,否则年少时不会拎着李随之的耳朵,痛骂这寻死觅活的人是个懦夫。


    而且他在姑苏呆了这么多年,两人之间可以聊的八卦话题简直取之不尽。


    一直到月上中天,两人面前的茶壶都见了底、


    本来都是嗜甜的人,硬生生为了润喉喝完了一整壶苦茶。


    谁看了不得夸赞一句太努力了。


    李随之都已经连输七局,脸色更加难看了,仿佛刚刚从地府爬出来的,满身怨念,盯着薛尚文的背影催促。


    有谁为他发声吗?感觉这辈子的心机都用到棋局上了,但愣是一局都没赢。


    太伤自尊心了,他甚至有种太上皇陛下不可能战胜的错觉,输得没什么脾气了。


    薛尚文接收到了李随之的求救信号。


    他不再和应青炀展开新的话题。


    只是意犹未尽地说:“你明日得空吗?我带你到城里走走,虽然比不上金陵繁华,但姑苏也有些能打发时间的地方。”


    应青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江枕玉一眼,又迅速收回。


    他遂又想到自己让陈副将准备的皂角材料,有些犹豫不决。


    薛尚文看他表情有些为难,便善解人意道:“没事,你明日若有空便到隔壁来找我,我平常都没什么事做的。”


    背靠薛家和府尹的大树,薛尚文的确没什么正经事,偶尔去外面逛逛,不惹事就算谢天谢地了,哪还有什么正经营生给他做。


    应青炀点头,“那我们明日再联系。”


    薛尚文满意了,他想了想,从自己的行囊里摸出一个小瓷瓶。


    “喏,这个送你。比市面上的脂膏好上不少,一般人还买不到呢。”


    应青炀:“?”这什么东西,怎么离家出走还随身携带的呢?


    他挠了挠头,满脸疑惑地接了。


    这小瓷瓶看着和陈副将当初给他的那个很像啊……?


    应青炀脸上是真切的疑惑。


    薛尚文看了两眼,忽地回过味来了,“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应青炀坦诚地摇头,眼神清澈的完全是未经人事的少年郎。


    薛尚文顿时觉得脸上一阵热意上窜,天知道那两人眉眼官司那般热切,总是时不时关注对方的动作,如胶似漆地仿佛撕都撕不开。


    可闹了半天,还是纯洁的单纯牵个手的关系?


    这倒显得他有些冒犯了。


    薛尚文厚着脸皮问:“不是吧?他什么年岁了你们还没有过?”


    应青炀到底不是个傻的,一点就通,终于领悟了这瓷瓶里的东西大概是床笫之事中助兴用的。


    应青炀和薛尚文对着脸红,“而立之年……”


    薛尚文一挑眉,惊讶问:“那怎么还没有过?这个年纪的男人该不会都不行了吧?”


    “你们一次都没有过?他是不是在外面吃饱了?”


    “太过分了,这不是欺负你什么都不懂吗?”


    他这一句接着一句的,声音不轻不重,没有特意遮掩,但院中两张桌子隔得本就不算太远,江枕玉和李随之


    李随之坐在那,挺直了半天的脊背终于算是弯了下去,有点抬不起头。


    尚文啊,出门在外怎么不想着给他这个内人留点面子,这般放肆的说辞,不会明日就招来杀身之祸吧?


    李随之观察着太上皇陛下的表情,倒是没发现多少怒色。


    江枕玉神情平静,只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李随之觉得太上皇陛下随时有可能发作。


    唉,要么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啊。


    李随之在心里哀叹一声。


    而直面这番话的应青炀就不太好过了,这询问听到耳朵里,只觉得脸都快烧着了。


    从前总在江枕玉面前说这些混账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羞涩的。


    怎么如今听到刚认识的友人大大方方的评价,反而丢人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应青炀在心里唾弃自己,这羞耻心怎么还一阵一阵的。


    他连连摆手,“不不不,没有你想的那些事。”


    “我们还未正式成婚,所以也不急着做……额……”


    应青炀说着说着就有些语塞。


    这简直和得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病症,遮遮掩掩去郎中那里看诊似的,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尴尬。


    应青炀都有点没理解他们是怎么从八卦频道转换到午夜话题的。


    薛尚文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忽然问:“你不会是他的童养媳吧?”


    不然哪个圣人能看着心爱之人日日躺在身侧,却不生出一点歹念。


    这都能忍?要么是意志力太强,要么是忍习惯了,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礼制不得不遵守。


    世家大族的毛病大多都很相似。


    应青炀扶额,“非也。”


    “我们……一见倾心,在一起没多久,若是日后大婚,薛兄也可来做个见证。”


    薛尚文似懂非懂,但他对参加婚宴这种事很热衷,“好啊!到时候务必请我。”


    “不过这东西你还是好好收着,日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应青炀晕晕乎乎地点头,和薛尚文交谈这么久,第一次没有顾及到对方的私隐,他好奇问:“薛兄不是离家出走,怎么还带着这种东西……?”


    薛尚文爽朗道:“床头打架床尾和嘛,不在我床上脱层皮,我能跟他回去?”


    应青炀震惊极了,原来还有这种情趣吗!


    他回头,眼神惊异地看向李随之,好像明白了李大人怎么一副气血两亏的样子了。


    李随之有苦难言。但自家相公说出去的大话,他反驳一句今晚估计就得自己回家。


    最终,应青炀用敬仰的眼神目送两人离开宅院。


    当然,这次也走得墙头。


    李随之连连告罪,江枕玉摆了摆手,示意他快滚。


    应青炀趁着这会儿功夫把薛尚文的礼物悄悄塞进衣袖里,确保不会被江枕玉收缴。


    江枕玉收好棋盘,一转眼就看到应青炀在狗狗祟祟地藏东西。


    “怎么?还怕我会偷走不成?”江枕玉有些好笑地问。


    应青炀轻咳一声,溜溜达达走回石桌边上,他撇了撇嘴,道:“那可说不准……”


    江枕玉一挑眉,向应青炀探出手,那动作意思很明显。


    应青炀坐到江枕玉腿上,立刻便被人抱紧了。


    男人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应青炀每次都有种自己是什么让人上瘾的毒药,离开太久江枕玉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他好笑地伸手抚了抚男人的脊背。


    江枕玉脸贴着心上人的颈窝,他问:“你不是知道原因,怎么还这般怀疑?”


    应青炀长叹一声,语气里有几分幽怨:“我不得提前备上?万一你准备的东西不够我还债用的呢?”


    江枕玉靠在他身上闷闷地笑,他感慨道:“看看这是谁,好可怜的小殿下。”


    “所以能减点吗?”应青炀希冀地问。


    江枕玉语气装得十分正经:“可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应青炀眼神麻木。


    呵。这是哪里来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野狼啊。


    第67章 以礼待人 ……


    应青炀的清白到底还是保住了,姓江的以他惊人的意志力,一路把应小殿下抱回床榻。


    入夜时耳鬓厮磨,应青炀硬生生被伺候得出了一身热汗。


    一夜无梦,次日天明。


    应青炀睡醒时发现自己被江枕玉箍在怀里,脸贴在男人胸膛的皮肉上,颊侧便是一块不知道何时留下的伤疤。


    应青炀下意识地蹭了蹭。


    然而这般眷恋的情形没有持续太久,晨光透过窗棂轻洒在床榻上。


    他只觉得相贴的皮肤上热度节节攀升,燥得让人脑袋发晕。


    江南已经是入夏时节,多穿一层布料在身上都能捂出汗来,何况是两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抱在一起。


    应青炀一想起昨晚的事情就忍不住皱眉。


    离开燕州之前两人互相帮助过一次,后面他们体贴彼此身体不好,就再没有继续过。


    应青炀木着一张脸,抬脚踹在男人腰上,把这人推离自己,恨不得一脚给他踹下榻去。


    昨夜他也算是提前体会了一次被讨债的盯上的感觉了。


    应青炀甚至有些弄不明白是谁体贴谁了。


    江枕玉的身体恢复得忒快,冬日里还遍体生寒,后来一番调养,到了如今已经看不出半点曾经重病过的影子。


    孙大夫曾经说他命硬可真没说错。


    应青炀的脚刚一触碰到江枕玉的腰侧,男人就敏锐地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看着不知道是已经睡醒多久了。


    居然还一直窝在床上,纯当自己还在会周公。


    应青炀嘟囔了一句:“热。你下去。”


    江枕玉把他的小腿往被子里塞,却感受到了一股推力。


    少年郎那钉在他身上的视线带着点埋怨,江枕玉少见的有些心虚。


    昨夜的确把人欺负得有些过火,但谁让应小殿下小嘴抹了毒似的,箭在弦上还要大声挑衅,故意提起两人的年龄差,问他是不是不行。


    还要笑话他和李大人一样,老房子着火,半点不知羞。


    江枕玉早就认了,他就是吃了嫩草,还把人一路从琼州绑到江南,任谁都得说一句不要老脸,那索性就把人欺负到底了。


    “你这张嘴,越到撑不住的时候越硬。”江枕玉调笑一句,伸手去扯应青炀的脸颊肉。


    应青炀张嘴就要咬,江枕玉迅速收手,饶有兴致地看着小狐狸向他威胁地呲牙。


    他欣赏了片刻,主动起床下榻,他一边把里衣拢得规整,一边问:“今日可要和薛公子去游姑苏?”


    应青炀一只手支着脑袋,侧躺着旁观这赏心悦目的一幕。


    他克制地把目光从不该关注的地方挪走,三心二意地想了想,道:“你不是说要在姑苏待上一阵?那还是我的从商大业比较重要一点。”


    陈副将准备的东西昨晚就到了,还给他留了几个侍卫使唤。


    他终于有机会尝试一下做皂角,等做出成品,再和薛尚文一起出去,到时候也方便他找个靠谱的销路。


    江枕玉笑道:“这么有上进心?”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应青炀骄傲道。


    江枕玉沉吟一声,“那也好,既然这么有上进心,之前的策论是不是也该继续往下学了?”


    江枕玉始终没有忘记,他们从琼州出来时打得可是游学的旗号,姜太傅虽说没有对应青炀寄予厚望,但希望这混小子学到点东西的期盼还有的。


    姜太傅作为大家长,定然也在应青炀的婚配之事上有一定的发言权。


    江枕玉一路都有在给应青炀灌输一些诗经策论。


    到时候他好去姜太傅面前讨饶,省得他拐了人又任由小殿下不学无术,在姜太傅那里的印象岂不是要跌到负分。


    应青炀:“……这是一回事吗?”


    应小殿下天不怕地不怕,一看那宣纸上写的方块字就发晕。


    现在他可以坦白,他倒也不是学不会,是真的对文字没什么兴趣。


    应青炀有点想翻白眼,他干脆一翻身,背对着江枕玉,语气凉凉地说:“人各有志,我现在就想做个大财主——”


    江枕玉轻笑一声,也不逼他了,反正这人爱听故事还喜欢风月画本,他总能让知识以奇怪的方式进入应青炀的小脑袋瓜。


    他穿好衣物,在长桌前坐下,慢悠悠地研墨,又准备好一张宣纸。


    “准备什么时候起来用朝食?”江枕玉问。


    应青炀在床榻上翻滚了好几圈,被当抱枕抱了一晚上,他现在腰酸背痛的感觉挥之不去,他语带怨念道:“等我解乏之后。”


    江枕玉点头应了一声,不觉得意外,等应小殿下耍完赖起了床,自然就能一起去用膳了。


    于是便借着少许晨光,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应青炀听着狼毫在宣纸上滑过的沙沙声,越听越觉得有几分无聊。


    他又滚了几圈,干脆从床榻上坐起来,询问大早上就在刻苦用功的男人:“做什么呢?”


    “小殿下这么忙,我也得找点事做才行。”江枕玉轻声答道。


    他落笔的动作极轻,转瞬间就在宣纸上留下了一串字迹。


    应青炀有些好奇,但碍于两人的身份差距,他直接上前去偷看似乎有些过于冒犯?


    应青炀眼珠一转,用气音问道:“在写什么?是我能看的吗?”


    明明两人同处一室,他偏要用这种偷偷摸摸的语气说话,好似在和谁偷情似的。


    江枕玉原本还思考着怎么动笔,愣是被他逗笑了。


    “这是什么话,今日怎么转了性子,这么礼貌?”


    应青炀冷哼一声,“什么?我可是向来都以礼待人,除非有人做得太过分。”


    应青炀指指点点地说着,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某人昨夜不当人的禽兽行径。


    应青炀甚至怀疑这人是被昨日恩爱的夫夫刺激到了,才强硬地找他宣誓主权。


    江枕玉无奈摇头。


    “看看看。有什么是我们小殿下不能看的?”


    应青炀“嘿嘿”一笑,半点不觉得丢人,他麻利地从床榻上爬起来,囫囵披上衣服,凑到江枕玉身后。


    他伸出双臂环住江枕玉的脖颈,一倾身,整个人都挂在了江枕玉身上。


    借着这个姿势向前探头,轻而易举就能把宣纸上的字迹看光。


    看完之后应青炀一脸疑惑:“都是些人名啊……”


    江枕玉点头,半点都不遮掩,解释道:“是江南一带的可用朝臣名单。”


    应青炀不解,应青炀沉思,应青炀大惊失色。


    “喂喂喂!你这可是私下结交大臣,被发现了要掉脑袋的吧?”


    他抓住江枕玉胸口衣料的手陡然缩紧了。


    一瞬间,他连江枕玉意图谋反被发现,沦为阶下囚,不日便要斩立决的场景都脑补完了。


    应青炀这个真正的前朝余孽都没那个谋朝篡位的打算,江枕玉这个皇亲国戚反而要抢了先??


    “不至于。”江枕玉失笑,他道:“少帝在江南得势,我与他到底没有血缘关系,不日他若登基,我怎能不留些后手?”


    应青炀目光狐疑地在江枕玉的侧脸上流连,将信将疑。


    “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吧?”


    “放心。”江枕玉拍了拍应青炀的手以作安慰。


    应青炀若有所思地问:“少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似乎并不认可他。”


    江枕玉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少帝徐云直与他之间,连见面的次数都极少,他甚少过问对方的境况,自然也不确定,这孩子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归根结底,他相信沈听澜的能力,并不插手对方作为太傅的安排。


    他对徐云直没什么好感,也算不得讨厌。他也不在意对方是否能成为明君,决定北上琼州时,他甚至连接下来谁当皇帝都不甚在意。


    沈听澜与谢蕴若在,大梁便可蒸蒸日上。


    沈听澜若身死,他会确保之后在位的皇帝起码是个守成之君,无论用何种办法。


    这是当初他们约定好的事。


    至于其他的,一个死人管不了多少身后事。


    他于天下于百姓都已仁至义尽。


    “他是徐家血脉,与我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只算得上同在一条船上的陌生人。”


    江枕玉如此轻描淡写地下了结论。


    应青炀观察着伴侣的表情,并未在他脸上看到多少情绪,的确和面对一个陌生人没什么差别。


    只是他就算用脚思考也能猜到一点,以少帝的身份,肯定会敌视他这个前朝余孽。


    而且算算时间,两人甚至年纪相仿,两看生厌是必然结果。


    他忽然一脸严肃地拍了拍江枕玉的胸口,道:“那我可得小心些不能暴露身份,万一被他抓住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江枕玉倒吸一口凉气,抓住少年人作乱的手,他目光幽深。


    这也是他最近在思考的事。


    之所以留在姑苏赞助,是想在去金陵之前,把这个后患一举清除。


    他怎么能忍心,在江南这片故乡,让应青炀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不必担心。”


    应青炀靠着男人的肩膀,总觉得这句话有种就算他进去了,江枕玉也能把他硬捞出来的霸气。


    “好吧,信你一次。”应青炀嘟嘟囔囔地在他耳边说道。


    两人就这样把接下来的几天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江枕玉在外院安排事宜,还在李随之的陪同下见了两个姑苏的官员。


    应青炀则是带着人在内院制作皂角。


    应青炀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方子是没问题的,只是实际操作中免不了出了不少状况。


    他修修改改,才终于在两天后把皂角折腾了出来。


    他还接了糕点模具,做成了桂花形状。


    给江枕玉试用之后才确认这东西拿出去售卖确实可行。


    毕竟这人的身份,估计整个大梁的好东西都已经体验过了。


    能被江枕玉夸赞一句,已经算是很成功了。


    应青炀兴致勃勃地去找薛尚文商议销路。


    薛尚文也是见惯了奇珍异宝的人,看到应青炀做出的皂角,他沉吟一声:“姜兄若是不介意,与我薛家合作估计是最好的办法。”


    应青炀总觉得薛尚文对他的态度稍稍热切了些。


    薛尚文也并不遮掩,他道:“随之说你是个有大才的人,经商一事我长姐更擅长,我们去找她,他肯定有最好的办法。”


    应青炀道:“那事不宜迟!今日就去如何?”


    薛尚文点头应了。


    应青炀回府换了身衣服,带上早就满血复活的阿墨,和薛尚文一起出门。


    临走时路过正院,江枕玉正坐在那里看一封汇报上来的折子,只不过用了宣纸的形式。


    应青炀脚步匆匆地过去,掀开兜帽,向伴侣的嘴唇凑过去,一触即分。


    少年郎笑嘻嘻的,眼角眉梢带着点捉弄人的狡黠,“出去一天,记得想我!”


    那笑意仿佛会传染,江枕玉勾了勾唇,道:“不是应该说不要想你?”


    “那怎么行!”应青炀指了指自己,道:“你不得天天想着才对得起我这张俊脸吗?”


    “不知羞。”江枕玉调笑一句。


    应青炀做了个鬼脸,放下兜帽,丢下一句:“走了。”


    人已经跑出了正堂的门。


    而方才在侧院商议事宜的几位官员这才敢露面。


    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侧眸向硬要留下他们的李随之丢去眼刀。


    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


    江枕玉一拂袖子,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方才说到哪了?”


    众官员:“……”


    哈哈,可能是在商量万一泄露了陛下的秘密,他们以什么方式跪下才能死得更痛快点吧。


    第68章 善妒之人 应青炀戴着帷帽,跟在薛……


    应青炀戴着帷帽,跟在薛尚文后面走街串巷。


    薛公子从小就没什么上进心,这次虽然说了要带应青炀出来找销路,实际也没有第一时间直奔薛家铺面。


    薛尚文一脸严肃地向刚结交的朋友介绍自己的人生信条:“钱是赚不完的,该是我们的销路也跑不掉,与其忙忙碌碌地耗费力气,不如边玩边做。做商贸嘛,顺手的事。”


    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包装得十分文雅,实际就是咸鱼的摸鱼准则。


    应青炀被唬的一愣一愣。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不干正事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身后被李随之指派来的小厮欲言又止,想劝又怕被公子数落。


    从前多少个想和薛尚文结交的人,都因为这人拖沓的性格退避三舍。


    这次好不容易有个外地人还不知道公子的秉性,眼看着要和公子成为友人,这么一折腾,到了身边的未来友人不会又跑了吧?


    小厮正纠结着要不要给自家公子的话打个补丁,就听那少年郎道:“薛兄真性情!说得有道理,的确得好好享受一番才不妄来姑苏走的一遭。”


    小厮:“……?”


    小公子你看着芝兰玉树十分风雅,怎么做起事来也这么不着调呢??


    原来如此,要不这人怎么能和他家公子玩到一起去呢。


    应青炀其实也没多想,毕竟和薛家合作是板上钉钉的事。


    前几日江枕玉与他说过,李随之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连带着薛家也可以试着结交一二。


    只不过薛家如今的当家人不好相与,提醒他注意点,如果搞不定的话……


    也不用客气。就算把人得罪了,那也是薛家不识抬举。


    一番话说得应青炀那颗狐假虎威的心蠢蠢欲动起来。


    借这皇亲国戚的东风,做事就是爽快。


    况且他对这个超前于时代的肥皂很有自信,只要薛家如今的当家人不是个傻的,就不至于放过这么一个明晃晃的财路。


    之前一路乘船,应青炀憋得快发霉了,如今终于有机会遛弯,哪能错过这种好事。


    应青炀抬手拍了拍阿墨的肩膀,向薛尚文介绍道:“这是我表亲家的弟弟,习武之人,我前些日子说好要给他弄件趁手的兵器,不知道薛兄有没有门路。”


    阿墨闻言眼前一亮。


    其实陈副将已经给他换了好几次新刀,他们这些谢蕴手下的兵,带着和自家将军一样的匪徒做派,堪称雁过拔毛。


    得到点什么东西都迅速给自家人瓜分完了,年纪小的还要优先。


    而显然,阿墨已经被算在了“自家人”的队伍里面。


    应青炀的确有注意到,阿墨身上的行头每天都变着花样地换,显然是被陈副将照顾得很好。


    薛尚文上下打量了一眼阿墨,见少年人生得像小山一样高大,看着就知道是使些重武器的。


    他思索片刻,道:“巧了。我认识一个工匠,虽说现在已经金盆洗手只做些寻常农具,但他从前是姑苏有名的刀匠,乱世时不少人都找过他,希望能得一宝刀。”


    “只不过这些人里,绿林草莽匪寇凶徒居多。他不愿助纣为虐,便不再锻刀。当年边疆军入姑苏城,他还想把生平最后一个作品赠予开国大将军谢蕴。只不过被拒绝了。”


    谢蕴虽然各类武器都精通,但此人不喜欢用短兵,便拒绝了这份好意。


    至此那把还没开过刃的大刀,还放在姑苏街巷一家不起眼的铁匠铺里。


    也算是名刀蒙尘。


    应青炀惊叹连连,忙道:“还望薛兄引荐。”


    “乐意至极。”


    于是薛尚文领头,几人慢悠悠地向着姑苏城东市走去。


    中途路过一个杂货摊,薛尚文还买了一个傩面戴在头上,和杂货摊的老板一通杀价。


    应青炀十分惊叹,没想到薛公子这般接地气,和寻常的富家公子截然不同。


    薛尚文一边把玩傩面一边长叹道:“唉,见过乱世的人,很难不对金钱对生命生出敬畏之心,那些年里流离失所的人太多,我家散去大半家产,也救不了多少人。”


    自保已是难事,如何向他人伸出援手。


    应青炀听着便有些沉默,那些年他跟着长辈在北境东奔西走,过惯了苦日子。


    而北境之外,也是一样的人间炼狱民不聊生。


    应青炀道:“好在如今这世道,比从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薛尚文把傩面斜着戴上,只遮挡了一小半面容,看着俊朗肆意。


    他随口感慨:“那是自然,太上皇陛下扫清大应残党,建立大梁,才让百姓有了今天的好日子。”


    应青炀忽然停住脚步,语气严肃地问:“薛兄也觉得,太上皇功德无量,堪称一代名君?”


    薛尚文不明所以:“嗯,是这样。怎么了?”


    虽说这两年江南民间,少帝的声望渐长,但大部分人还是记着太上皇的功绩。


    但市井小民之声,难以撼动江南官场。


    薛尚文脑子不算太聪明,但从李随之给他透露的细枝末节,能看得出少帝的名声来得有些不对劲。


    就像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只要稍有不慎,便会顷刻间轰然倒塌,散得丁点儿不剩。


    薛尚文本人也对太上皇这位开国皇帝更有敬畏之心。


    薛家要是没有大梁立国时给的政策,也没办法东山再起。


    当年的薛家距离皇商也就一步之遥,不知他老爹是怎么想的,硬是放弃了这泼天的富贵。


    只是,姜兄为何这样问?


    薛尚文正疑惑着,就见应青炀抬手,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薛兄,我觉得我们很适合做知己,我对任何推崇赞誉太上皇陛下的人都充满了好感。”


    少年人的视线分外炙热赤城,被这样盯着,薛尚文还有几分不自在。


    怎么好像打开了姜兄的奇怪开关?


    “啊……?哦,好说,好说,我也觉得与姜兄一见如故。”薛尚文如此感慨。


    两人似乎因为这一个小插曲关系又拉近了些。


    薛尚文找到了和自己新友人交流的最佳方式,只要是和太上皇有关的话题,他都极其感兴趣。


    巧了,姑苏离金陵这么近,金陵有点风吹草动,不到一日就能传到金陵来。


    薛尚文也最喜欢听这种民间传闻,所以脑子里的储备极多。


    两人就这么窃窃私语了一路,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走到铁匠铺附近。


    铁匠铺在东市街角,隔着老远就听见“铛铛”的敲击声,隐约能看到铁炉里跃动的红色火舌,以及敲打间向外迸溅的火星子。


    薛尚文率先走到铺子门口,敲了敲门口的吊铃。


    吊铃响了片刻,铺子里的敲打声渐渐停止。


    一个古铜色皮肤,满身热汗的壮汉从铁匠铺里走出来,见到薛尚文很是意外,“薛公子怎么有空亲自来我这地方?”


    他说着从架子上扯了一条汗巾甩上脖颈。


    “钱大哥,钱叔今日不在?我有一好友,看上了钱叔当年打的旧刀,想买走,让钱叔说个价。”


    薛尚文开口表明来意,又侧了侧身,把阿墨引到壮汉面前。


    “看看,我这好友肯定配使钱叔的刀。”


    壮汉只一打量,便道:“北境来的?看这身板,使老爹的刀确实够用,只是你们来得不巧。”


    应青炀从阿墨身后探头,他道:“这是何意?”


    壮汉无奈摇头:“就前后脚的事,刀已经让人买走了。”


    薛尚文有些惊讶:“这姑苏还有钱叔能看得上眼的人?”


    钱老头脾气古怪,他那把旧刀被谢蕴夸赞过手艺,原是准备当传家宝的,但若是能寻到合适的主人,自然也不会吝啬。


    只是姑苏城里十年光景,还没有谁能让钱老头看入眼的。


    壮汉表情纠结,欲言又止,似乎这事中有什么他不愿提及的私隐。


    “唉,和刀给谁用,能不能用都没什么关系。”壮汉说着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憋屈,“这刀,我家不卖也得卖。”


    “我家在姑苏也不算有名,这打哪来的人怎么就瞧上那旧物件儿了。我老爹气不过,头痛的毛病发作,我就让弟弟送他回家休息了。”


    应青炀忽然眉毛一挑,隐约从这话里咂摸出了一丝古怪。


    什么叫不卖也得卖?


    若是寻常人来买刀,自然不可能这般强硬。


    多半是以势压人,而且还是极大的权势,让这壮汉连说出口都觉得有所顾忌。


    薛尚文冷嗤一声,“哈,什么人在姑苏的地界敢这般猖狂,简直是强盗做派。”


    钱家老大闻言悚然一惊,做贼似的左顾右盼,“嘘——这话可说不得。公子最近在城中行走,还是要注意着些。”


    薛尚文蹙眉,表情愤愤,奈何贼人不在眼前,少许愠怒无从发泄。


    而且听这话的意思,这幕后之人比李随之还不好惹。


    崔家宴会在即,姑苏最近确实一下子涌进来不少人。


    应青炀好脾气道:“既然刀已经卖出去了,我们再去别处逛逛吧。这事也不急于一时。”


    薛尚文转身便走,边走边骂骂咧咧:“别让我知道是谁……”


    刀是买不成了,应青炀只能把对阿墨的承诺再度搁置。


    幸好阿墨在他面前没什么脾气,被放了这么久的鸽子也不觉得有什么。


    还一直相信着应青炀的空头支票。


    应青炀自己愧疚得不行,一路上看到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想买给阿墨试试,算是临时补偿。


    薛尚文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便转头带着应青炀拐去城里的书铺。


    路上两人交谈久了,又发现了一个共有的兴趣,都对话本子情有独钟。


    等到了城里最大的书铺,还没进门就被人拦在了外面。


    店小二一脸歉意,“薛公子,今日有人包过场了,书铺不对外开放。”


    薛尚文觉得这事儿古怪极了,“哈?你放什么狗屁,你家书铺什么时候能供人包场了?”


    店小二尬笑一声,“这也是老板的意思,您晚来了一步……”


    薛尚文额角的青筋直跳,他可不是什么温和性子,那点在友人面前装出来的理智和耐心快要告罄。


    应青炀看着这人就是一副要撸起袖子打架的意思。


    可这明显的古怪之处,让应青炀的警惕心骤然拔高。


    “算了薛兄,别跟他计较这些。”


    他说着凑近薛尚文,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


    “有人跟着。”


    一路上他感受到了好几次窥探的视线,消失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又会重新出现。


    谁在派人盯着他们?


    薛尚文目光一沉,他濒临爆发的怒火陡然偃旗息鼓。


    “嘿——真是见了鬼了,本公子去哪里哪里就歇业是吧?”


    嘴上说着嚣张地话,但应青炀能清晰地感觉到,青年身上的浮躁已然一扫而空。


    应青炀忍不住赞叹。


    薛尚文果然不是一般人,商贾世家出来的大少爷,确实也不会真的太单纯。


    薛尚文一转身,抬手就指另一边的高楼,楼底下十分热闹,几道彩绸从楼顶垂下,莲花吊灯十分风雅,但空气里传来的脂粉气却带着点淫靡的味道。


    应青炀也跟着看了一眼那高楼的牌子。


    ——南风馆。


    应青炀:“……?”


    的确是个很有特色的地方,这一般人怕是都不敢大白天地进门吧?


    不知道跟着他们的人这次有什么花样?


    薛尚文抬步就往南风馆的大门那边走,应青炀立刻抬脚跟上。


    没想到窥探之人还没先动手,薛家跟着的小厮先急了。


    他凄惨道:“我的爷!您今天走进去一步,明日李大人就得要了我的命啊!”


    他家公子做事真是没把门的!姑苏谁不知道,李随之他……他善妒啊!


    与此同时跟在后面的阿墨忽然感觉一阵劲风,他抬手便挡,抓住了一个被当暗器一般扔过来的小石子。


    阿墨神色一凛,向着石子扔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昨天分了他半个鸡腿的侍卫大哥站在隐秘处,面色狰狞地向他打着古怪的手势。


    ——快拦啊!!这可是要命的大事!!


    哈哈,这姑苏里善妒的人现在可真多啊。


    第69章 两败俱伤 如今整个大梁,……


    如今整个大梁,断袖之癖虽说不会被人人喊打,但也算不得多么常见的事。


    不过姑苏不太一样,有府尹大人带头入赘薛家,南风馆也能开在姑苏城的主道上了。


    薛尚文被人明里暗里戳脊梁骨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对于许多自视甚高的人而言,做什么事最能恶心到对方。


    看不惯他们是吧?他偏要活得比任何人都恣意洒脱。


    应青炀原本也没细想,敌在暗我在明,想直接反击也不现实。


    他下意识地跟上脚步,听到小厮拦路之后,还没细想就被身后的阿墨按住了肩膀,阿墨一脸郑重,声音严肃。


    “公子,不去那里。”


    这傻大个也并不知道事情有多紧急,只是半点都不遮掩地指了指之前那护卫大哥藏身之处。


    跟着的侍卫本来还作势要躲,转念一想,阿墨就是个以自家公子为中心的标准墙头草,万一说服不了小殿下可怎么好?


    于是应青炀转过去没看到人,片刻后又有一个发髻从墙边探了出来,发髻上下摇晃,似乎是在……鞠躬?


    应青炀差点笑出声来,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原因。


    看来江枕玉的手下们都对自家主子十分了解,今日他的行程,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估计都会被描述个七七八八,搞不好还要写下记录。


    没办法,江枕玉就是这样的人,心里在意得要死,嘴上也不会说一句应青炀的不是。


    只能苦了身边的其他人。


    应青炀脚步轻轻一迈,留一堆侍卫被江枕玉事后清算。


    真是罪过罪过。


    应青炀沉吟一声,还是觉得不能妄造杀孽。


    况且江南有权有势之人大多见多识广,单一个南风馆还真不一定能让人如鲠在喉。


    别到时候人没膈应到,反而让勤勤恳恳工作的伴侣气了个半死。


    好好掰扯明白之后,应青炀就发现这完全是个亏本的买卖。


    应青炀若有所思地回过身来,就见薛尚文正对着小厮发火,把小厮骂了个狗血淋头,说着说着就要上升价值,“怎么?李随之什么时候把你给买通了,到底谁是你主子?”


    小厮也是对这场面司空见惯,求生欲极强,“那自然是您,但是您心地善良,下手也知道轻重,李大人他就……”


    薛尚文双手环胸,不爽地“啧”了一声。


    “要不是顾及不能拖累他,本公子今日肯定要一探究竟,看看是谁这么猖狂。”


    “算了,这些人不值得我们两败俱伤。”应青炀走上前,如此劝慰道。


    方才他已经想到了一个比南风馆更好的地方,如果他没猜错,正巧能对幕后之人来个引蛇出洞。


    应青炀摸了摸下巴,脑子里迅速理清了关系,他道:“幕后之人种种行径就是想让我们逛不舒坦,但姑苏城里,总有人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


    薛尚文表情从一开始的迷惑转变为明悟:“对,我们回薛家!我家大姐可不是谁的面子都给的,要是单遣小厮上门,必然无法说服她。”


    薛尚文越说越觉得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也不嚷嚷着一定要进南风馆了,脚下一转就要往薛家的方向走。


    “最关键的是……”应青炀对这次的薛家之行也并不乐观,“如果这次也不顺利,那还是回家休息吧。”


    应青炀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长吁短叹。


    薛尚文一皱眉,“那你的销路怎么办?”


    “总有办法的。”应青炀摆了摆手,百无聊赖。


    他还不至于干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蠢事来。


    就是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被盯上的,想他一路走来,跟城里人接触得都不多,却无端被人针对了。


    应青炀还没想明白,就见薛尚文怒气冲冲地向他一招手,“走,去我家!”


    既然知道有人跟在后面窥视,这一次两人并未耽搁,加快脚步往薛家大宅赶去。


    应青炀也是这一路上才发觉,薛尚文是学过武艺的,怪不得能轻易爬上墙头,一身行头还那么专业,也是有点渊源。


    两人都只算是三脚猫的功夫,但脚程都不慢,然而等到了薛家进了宅院大门,才被薛家管事通知,薛家当家正在会见客人,得晚些时候才能见他们。


    薛尚文气得一脚把外院的桌椅都踢翻了。


    “到底哪里来的阴险小人!”


    应青炀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毕竟这欺负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


    应青炀摸了摸下巴,询问管事:“客人是谁,你可认识?又是什么时间来的?”


    薛家管事解释道:“是崔隅公子带来的,崔隅公子前些时日说要与薛家做一笔大生意,已经来过几次,大小姐都拒绝了。这次似乎很有成算。”


    “算算时间,半个时辰前就来了,大小姐说有事要处理,本不想见,后来不知崔家公子说了些什么,便又亲自接待了。”


    薛尚文嘲讽地“哈”了一声。


    看样子这人来头大得很,她大姐背后不仅有李随之这个姑苏府尹,在金陵也有旧识,看这架势,这人他薛尚文的确得罪不起。


    应青炀闻言心跳慢了半拍,他又问:“崔隅可是说要做香料生意,想借薛家的销路?”


    薛家管事犹豫地看了薛尚文一眼,见少爷没有阻拦之意,便点头,“的确如此。”


    崔隅之前在商船上提过,他攀上了一个大人物。


    这人竟然这么巧,在这个时间点来了姑苏?


    不会这么寸吧……?


    之前他还觉得幕后之人可能是和薛家有仇才这般报复,眼下看来,吸引视线的分明是他自己。


    应青炀仔细回想,他到姑苏之后便未露出真容,但江枕玉身边跟着谢蕴,会被认出身份也是理所应当。


    江枕玉与少帝有仇?


    也是,太上皇一党和少帝一党有龃龉也实属正常。


    应青炀捋明白了事情经过,顿时觉得有些对不起新认识的友人,这么算来薛尚文简直是无妄之灾。


    应青炀都没来得及道歉,就见薛尚文眼珠一转,忽然抬手扯住应青炀的手腕,“你跟我来!”


    应青炀被薛尚文拉着,在薛府中一阵七拐八拐,避开中堂里会客的人,转而到了院外一处假山后。


    这里视野不错,一抬头就能把整个中堂尽收眼底,主座上薛家大小姐端坐在那,脸上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不出多少友善。


    应青炀稍稍凝神,便在侧边座位上看到了崔隅。


    崔隅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翻来覆去也就是寻求合作的话术,薛大小姐听着,眼底已经露出了几分不耐烦。


    旁边的座位上是个穿着云白锦衣的少年,锦衣上绣着金色的云纹,同色的抹额中间牵着汉白玉,玉簪束冠,一看就是高门贵子。


    这就是少帝?


    应青炀这个位置看不到这少年的正脸,从侧边看去,少年还算清秀,华贵的气度也的确压得住他的身份。


    像富贵子弟,但并没有身为上位者的压迫感。


    是因为年纪太小?侧脸看着的确清秀,不是那种具有冲击性的昳丽长相。


    这幅模样,看着不像是能和太上皇打擂台争夺大梁政权的人。


    应青炀心底默默给出评价,但也知道说出去大概就是所谓的大不敬。


    边上的薛尚文就直白多了,他小声嘀咕:“看着很普通啊……”


    应青炀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慎言。


    然而隔墙有耳这四个字,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应青炀眼见着有个护卫走到少年身边耳语了几句,他心道一声糟糕,但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薛小姐似乎还有别的客人?”少年拿着一把折扇,在手里轻轻把玩,语气好奇。


    薛大小姐一抬眼,就见薛尚文和一个头戴帷帽的少年人走进中堂。


    身后跟着的是少年带着的几个护卫。


    是被请上来还是被胁迫的,一看便知。


    薛大小姐眸色一沉,“误会,这是我家幼弟,许是好奇是哪位客人来拜访,这才过来瞧瞧。”


    那少年轻轻扬眉,“那身后这位是?”


    薛尚文看这人不顺眼,但也知道他身份不简单,便不耐烦地介绍道:“这是我一好友,姓姜,我带他来府上转转。”


    动作间尽显敷衍。


    那少年把玩着折扇,似乎也知道自己未表明身份,没有介意薛尚文的无礼。


    反倒是他身边的崔隅,一眼便认出了应青炀。


    “是姜兄吗?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崔隅表情惊喜,向身边的贵人介绍道:“这位就是之前我说过的救命恩人。”


    “哦?”少年晦暗的视线直直越过薛尚文,落在应青炀身上,忽而轻笑道:“江小公子真是心善,多谢你救崔隅一命,可帮了本公子大忙了。”


    不知道是不是应青炀的错觉,这人在说话时似乎把“江兄”这两个字故意咬重了些,听起来居然有几分咬牙切齿。


    应青炀道:“崔兄已经谢过多次,小事,不必再提。”


    “江小公子真是有肚量。”少年人从座位上站起身,他向应青炀走近几步,审视的视线落在应青炀身上。


    那视线从头到脚一寸一寸扫过,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挑剔和嫌恶,让应青炀心底忽地升起了无名火。


    ——这厮看什么呢?眼睛不需要捐出去罢。


    应青炀借着帷帽翻了个白眼。


    少年人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又问:“江公子为何戴着帷帽,可是对容貌不自信?”


    应青炀声音渐冷,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以色侍人才会时时在意容颜,公子缘何有此想法?”


    少年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用折扇掩唇,“噗嗤”笑出了声。


    “是本公子冒昧了。”


    他眼底的轻蔑不减,又对上首位置的薛家大小姐道:“薛小姐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当年薛老爷子错过的东西,如今你还有机会再拿回来。”


    “本公子来姑苏本是有重要的事要做,帮崔隅只是随手为之,薛小姐肯定会做个明白人吧?”


    说罢,他不等人回应,手里折扇“唰”地打开,闲庭信步似的离开中堂向外走去。


    走到一办又回过头来,看着应青炀道:“江公子,明日崔家宴会,希望能在崔府一叙。”


    少年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薛尚文盯着那背影,面色狰狞地冷哼一声。


    薛大小姐的脸色还好,她几步走上前,狠狠敲了薛尚文的头,“带客人进府也不知道消停,真不怕闹出事端来,还好那位没计较。”


    薛尚文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忽然被亲姐敲头,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果然是个大人物,唉,我就是没忍住嘛……你不知道今天有多气人……”


    薛家大小姐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应青炀,“尚文,这位是刚交的朋友?”


    “是新邻居!他想借咱家的销路,卖一种新式皂角。东西我试过了,绝对能成为硬通货!”


    薛尚文信誓旦旦地说着。


    应青炀觉得谈生意的时候到了,自己也得有点诚意,便把帷帽一摘,抬手作揖:“薛当家可以先看一下东西,再谈销路的事情不迟。”


    薛大小姐点点头,心说看来这人对自己的东西很有信心。


    她抬眼极快地打量一眼应青炀的长相,到了嘴边的话忽然拐了个弯。


    转头看了看薛尚文,又仔细看了看应青炀的眉眼,顿时觉得这销路的事可以先往后放一放。


    她神情复杂道:“就算随之不行了,你也不能当着他的面找个长相有几分神似的人来替他。怎么不得避着点?”


    薛尚文倏忽间瞪大眼睛,“哈???您说什么胡话呢???”


    应青炀:“……啊?”


    不是,就出来逛一圈他怎么就成替身了呢?


    第70章 由俭入奢 薛大小姐见两人具是一脸……


    薛大小姐见两人具是一脸震惊,表情也不似作伪,这才勉强相信是自己想岔了。


    应青炀挠了挠头,表情尴尬,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往这么古怪的方向发展了。


    薛尚文在原地跺了跺脚,“哎呀人家还都夸你有鹰隼一般的眼力,怎么见个人就胡说八道,平白污蔑我。”


    薛大小姐又仔细看了看应青炀的眉眼,她神色有些迷惑,但还是摇了摇头:“是我一时糊涂。”


    “不过,你见随之时他已经过了这般年纪,又身子亏空瘦得脱了相,看着的确长得并不相像。”


    的确,薛尚文记忆里的李随之一直都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很多时候很多事,都得他帮忙才行。


    李随之没他活不下去。这是薛尚文很早之前就明白的事。


    也难为了李随之,这幅模样都能把薛尚文诓到手。


    可李随之也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当年在旧都,谁不知道李家小公子风流倜傥,也算是个大才子。


    即便不能入仕,许多文人墨客也争相拜访,愿意同他流觞曲水吟诗诵词。


    薛家当时还入不了李随之的眼,但薛大小姐曾经见过少年时代的李随之,那时男人眼角眉梢中还不似如今,带着难以抹去的阴狠和算计。


    与面前这位少年有些相似。


    薛大小姐问:“你是江南人士?莫非是旧都人?”


    旧都便是现在的江都府,主城已经沦为一片废墟,整个州府城内除了驻守的官兵没有几个活人。


    江都府的世家大族平民百姓,大多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薛大小姐还是觉得面前这少年或许与李家有些渊源,故而有此一问。


    应青炀稍稍抿唇。


    他的身世不能与外人言说,他虽是大应末代皇子,可没有人知道他的母妃是谁。


    就连救他的姜太傅,也对他母亲的事知之甚少,好像那个苦命的女子,没能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也从未活在任何人的眼中。


    莫非他母亲真是当年的李家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家风光那么多年,做惯了卖女求荣的事。


    应青炀扯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不知。我祖籍的确在江南,但早年逃难到北境,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具体位置在哪我自己也不知道。”


    应青炀要说自己不是江南人士才会遭人怀疑呢,他在北境磋磨了那么多年,还是一眼能让人看出点江南水乡的风韵,倒也不必如此掩耳盗铃。


    薛尚文点点头,“他是随伴侣从北境回江南的,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两个都看不出一点北境人的样子。”


    倒是方才那少年,看着分明是北境人的长相,却偏要做出江南人的打扮,涂脂抹粉,连做派都拿捏得那般相似。


    “那白面人是哪来的?这么嚣张?笑得还渗人……”薛尚文嘀嘀咕咕,言语间的不喜。


    薛大小姐一巴掌拍在薛尚文的后脑勺上,警告道:“你这张嘴啊!明日崔家的宴会,你还是不去得好。”


    薛尚文不乐意了,“那怎么行!我可是被主人家亲自邀请的。”


    薛大小姐眼眸里露出些许不耐,“你这臭脾气都是随之惯出来的!我不爱伺候你,他要是肯随你同行,那你就去吧!”


    她又抬眸看向应青炀,“小公子你也,还是不要去得好,至于销路的事,过了这一阵再说吧。”


    “姑苏……整个江南,估摸着都要闹上好一段时日。”


    应青炀郑重道:“多谢薛当家提点。”


    他思索着方才少帝的话,只觉得隐含威胁之意。


    这薛家大小姐能把持整个薛家倒也不是没道理的,她估计已经认出了少帝的身份。


    就是不知道是少帝故意为之,还是薛当家早便收到了消息。


    少帝究竟想借着崔家这次的宴会做什么?


    朝堂之上政权悬而未决,少帝为何在此时离开金陵,到姑苏来?


    应青炀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这个问题。


    他将自己做出来的一小块香皂样品留给了薛当家,自己则准备回宅邸再考虑宴会的事。


    薛尚文许久不来老宅,本来还打算待上一阵儿,听了自家大姐的一顿训斥,气呼呼地跟着应青炀一起走了。


    *


    应青炀回到宅邸时,之前来会面的官员都走了个干净,江枕玉坐在东边庭院里,石桌上摆着之前两人下过的那盘残局。


    棋盘边上放着茶盘,一小碟花生米,一小碟杏子蜜饯,茶水已经没有热气了。


    看样子这人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很久了。


    见到应青炀进来,江枕玉原本冷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从碟子里拿了一块蜜饯出来,抬手递向应青炀的方向。


    应青炀几乎下意识地跑着上前,把帷帽一摘扔到边上,不管不顾地扑进江枕玉怀里,稍稍低头叼住蜜饯,含进嘴里。


    用这种面对面的姿势坐在江枕玉腿上,还不满意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江枕玉下意识托着他的腰和腿,防止少年从自己身上掉下去。


    江枕玉看着他,眼里的揶揄抑制不住,“怎么像小狐狸似的?”


    应青炀嚼着蜜饯囫囵咕噜了几声,乱七八糟的音节让人分辨不清,但眉宇间那点怒意却很明显。


    这模样看起来真像是受了委屈,回来找他一顿叽里呱啦地告状。


    “慢点说。”江枕玉无奈地抬手抚了抚应青炀的发顶。


    应青炀吞掉嘴里的蜜饯,把这半天的憋屈经历一一说了。


    “早知道薛家的商路不通,就不出去走这一遭了,平白受了这么多鸟气!”


    应青炀长吁一口气,在江枕玉颈窝里蹭了蹭。


    这个时代是什么世道他自然清楚,少帝的身份足够让他这个前朝余孽死上百八十回了。


    怒火中烧怼了那人一句,事后心里还有些后怕。


    他的身份注定是见不得光的,连带着他这个人也是。


    应青炀只觉得自己是跟江枕玉待在一起太久,都快要将当年如影随形的恐惧和压抑一同忘记。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应青炀克制地和伴侣贴了贴,汲取到了足够的安全感之后,他便抬脚想从江枕玉身上下去。


    然而他刚想抬脚后撤,才发觉自己的腿被江枕玉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男人一双手宛如烙铁一般,还带着一股热意。


    应青炀:“……?”干嘛呢这人,白日宣淫吗?


    应青炀眯了眯眼睛,低头打量江枕玉的表情。


    江枕玉盯着他看,一脸无辜。


    “让我下去,很热。”应青炀又试探着动了动腿。


    江枕玉带着点笑意道:“心静自然凉。”


    应青炀狠狠拍了男人的胸口一下,“再坐一会儿我才是真的冷静不下来了。”


    江枕玉不仅没退,还把人又往怀里按了按。


    怎么?用完就扔?哪有这么好的事。


    应青炀颇觉无语。


    心说他们两个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一天不凑在一起都觉得难受。


    应青炀索性也不挣扎了,他还有其他疑问需要江枕玉解答。


    “薛当家说我与李大人长得很像。”


    “真的假的?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我自己也没有这种感觉……”


    应青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江枕玉沉吟一声,道:“不太相似,人的面相是会变的,李随之这人,我从前也并未见过。”


    李随之比他还大不少,江枕玉北上之前在旧都都没有姓名,自然不可能见过当时如日中天的李家小公子。


    这话说完,江枕玉把下巴枕在应青炀肩膀上,轻声询问:“你是想去旧都探寻自己的身世吗?”


    应青炀敏锐地发觉男人的心跳声有些加快,好像这个问题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有些紧张应青炀的答案。


    为什么?


    应青炀脑海里的疑问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听着江枕玉的呼吸声,感觉到那不易察觉的细微颤抖。


    他忽而笑道:“倒是没这个想法,前尘往事过去便过去了,何必再去深究那些细节,平白让人难过罢了。”


    江枕玉久久不语,只是把怀里的人又搂紧了些。


    应青炀想着,又忍不住询问江枕玉:“李家明明算是外戚,皇贵妃受尽宠爱,李大人当年怎么也得封个爵位,但李家似乎到最后也只有皇商之名?”


    若是按照历史上那么多外戚专权的走向,李家估摸着已经封侯拜相,再进一步就是操控政权,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事实却是,李家接到了泼天的富贵,但却只能恪守皇商的本分,甚至连当时的子女都不能入仕。


    最有出息的一个李家大哥,也是在为大应当牛做马,做了一辈子商人。


    江枕玉摇了摇头,道:“大应末年,应家出的皇帝虽然行事荒诞,但对自身掌握的权力,从不许他人染指,把控得十分严厉。就连当年的太子应九霄,想要真的继位,估计得在应十三帝手下脱下一层皮。”


    “皇贵妃……当年也只是被送进宫的傀儡,一旦傀儡有所依靠,便会想着如何逃离被操控的命运。”


    应十四帝本是皇兄的一把好刀,谁知道这人怎么失心疯了,做出谋朝篡位,残杀手足的事情来。


    应青炀颇觉震撼,忍不住吐槽:“应家人一个个的,都疯得厉害。”


    江枕玉用手指轻点应青炀的肩胛骨,觉得这话有些好笑:“你这不是把自己也一起骂进去了?”


    应青炀哼哼两声,“我也差不多了,你可小心点。”


    江枕玉闷闷地笑出声来。


    应青炀跟着一颠一颠的,他郁闷地问:“崔家宴会摆明了就是鸿门宴,你说我要不要去啊?”


    “你想去吗?”江枕玉问道。


    应青炀沉默了,都说好奇心害死猫,他还真的对少帝想做的事有几分好奇,但细算之下,也没什么必须要去的理由。


    江枕玉感受到了他的为难,便道:“去吧。”


    应青炀按住江枕玉的肩膀直起身,疑惑地盯着江枕玉看,“你是不是有什么安排?还不能告诉我?”


    江枕玉并不回避他的视线,也没有反驳,只道:“你只管开心就好,其他任何人,都不必在意,也不必为任何人卑躬屈膝。”


    “哪怕是……少帝?”


    “对。”


    江枕玉清浅的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应青炀脑子里有千百种疑问,但面前这个男人愣是不想在此刻透露半点。


    应青炀:“什……”什么意思。


    江枕玉忽然倾身贴上应青炀的唇缓慢摩挲。


    应青炀下意识地抬手要推,却被男人死死按在怀里。


    应青炀挣扎得气喘吁吁,好不容得到空挡,急道:“你……”你这话怎么说得像是要去谋反。


    江枕玉探入他口中,零星溢出来的音节也被吞吃殆尽。


    男人闭上了眼睛,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短暂的亲密当中。


    应青炀渐渐不再挣扎。


    算了。


    应青炀想。


    不管明日是何光景,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将自己全身心地交付给对方。


    可别让他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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