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旧事成空 很甜。 ……


    很甜。


    仿佛被推到嘴里的根本不是蜜饯,而是满满一大口琼浆。


    应青炀被动地吞下几口,对这次突然袭击不太满意,他略微转身,又迎了上去。


    唇齿交缠中,一小块蜜饯被推杯换盏似的变换位置,最终被细细分食干净。


    应青炀从直冲头顶的热浪中回过神来,便觉得后腰处贴上了某种滚烫的热意。、


    紧紧相贴的身体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强烈的存在感。


    他顿时整个人僵住了。


    哦吼。玩脱了。


    应青炀像是忽然被抓住要害的小狐狸,猛地绷直了脊背。


    他悄悄抬起眼睛打量江枕玉的神色。


    江枕玉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像只慵懒而餍足的野兽,与他对上视线时,眼底的促狭几乎要满溢出来了。


    ——谁干的?


    应青炀眨了眨眼,光明正大地打了个哈欠。


    ——反正不是我。


    应青炀醒来之后,仅有的那么点精力都被消磨殆尽,此时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往江枕玉胸膛上直挺挺地一倒。


    “要睡了。”


    嗯,小应有什么错呢,他还只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人呢。


    撩完就跑的感觉确实很好,就是对江枕玉来说有些太残酷了。


    江枕玉下巴在应青炀肩膀上蹭了蹭,“这就不准备负责了?”


    “哪有让病人负责的?”


    应青炀反问一句,得到江枕玉妥协的轻笑。


    江枕玉凑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在这里太匆忙了,也不够郑重。留到我们大婚当夜,小殿下,欠我的总要还的。”


    应青炀涨红了脸,眼睛一闭,坚决不认账。


    汤药的苦涩和蜜饯的酸甜在一方天地缓慢发酵,他好似有了少许莫名的醉意,道:“哪里欠了?名分我都给了。”


    他回头凑上去和江枕玉咬耳朵,“现在应该叫我什么?”


    江枕玉眼底满是纵容,他拖长了尾音,带着钩子似的唤了一声:“夫君——”


    应青炀现在还不知道这一句呼唤有多重,自己往后又要用多少句下流话来还。


    他面前的男人一旦在他身边不想做个如玉君子,那就和欲壑难填的野兽没有区别。


    只是他瞬间麻了半边身子,心有戚戚地从想逃离江枕玉的怀抱。


    去反被被江枕玉抱着侧倒下去,两人并肩躺在床上。


    应青炀紧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要不我们分开点……?”


    江枕玉道:“我向来说话算话。睡吧。”


    应青炀犹豫了一下,钻进了江枕玉怀里,学着方才男人的模样,贴在他宽阔的胸膛边上,聆听对方有力的心跳。


    谁都没有再说话,连日来的疲惫终于在此刻占据主导,两人相拥而眠。


    应青炀苏醒是件大事,叶参将喜气洋洋地将府上的所有滋补品送进了两人的临时卧房。


    江枕玉仍然贴身照顾,直到修养了两天,应青炀才有力气下床。


    燕州的春天仍有一股子冷意,应青炀却早就闲不住了,披了件不知道从哪里被搜刮来的大氅,在叶府的院子里遛弯。


    他对江枕玉和谢蕴的身份接受良好,看到一撮护卫毕恭毕敬地行礼,也没有半点不适应的感觉,堪称如鱼得水。


    应青炀在前面走,江枕玉便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时不时嘘寒问暖。


    毕竟才刚刚能下床榻,脸色都还苍白着没有多少血色,应该多静养才是。


    可惜江枕玉一向拗不过他。


    边上一群从前大梁军里出来的兵,见到这一幕都目瞪口呆。


    他们太上皇陛下,从年少起就不沾美色,活得像个无欲无求的圣人,如今这幅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人的模样,着实让人没眼看。


    下属自觉退避三舍,两人一路从叶府僻静处的小院,溜达到了演武场。


    叶参将毕竟是个习武之人,叶府的演武场比荒村的不知道豪华了多少倍。


    两人到的时候,阿墨正在台上和一个燕州的小将对打,起初还落在下风,但随着两人连续过招,阿墨已经逐渐占了上风。


    最后重拳接一个连贯的抱摔,阿墨居然真的把燕州府这位小将撂倒了。


    底下一阵欢呼的起哄声。


    应青炀惊叹着问:“这才几天不见?阿墨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江枕玉并不觉得惊讶,从前旁观阿墨和谢蕴过招,就知道这小子在习武上的天赋和少年时期的谢蕴不相上下。


    “他本就有天赋,只是缺少历练。”江枕玉如此评价。


    应青炀眯了眯眼睛,就见阿墨冷着一张脸从演武台上下来,众人似乎也知道他习惯沉默寡言,没什么人和他搭话。


    只有站在武器架附近的谢蕴迎了上去。


    谢蕴问了一句:“还要继续吗?”


    阿墨用汗巾擦了擦脖子,“要。”


    “我跟你过两招?”谢蕴又问。


    “不要。”阿墨利落地回答,没有片刻犹豫转身就走。


    谢蕴:“……”嘿,这小子油盐不进啊。


    阿墨视线瞥到不远处的应青炀,瞳孔瞬间亮了,他大踏步走到应青炀身边。


    “公子!”


    应青炀仿佛幻视这人背后有条尾巴在摇。


    应青炀眨了眨眼,小声问:“谢将军惹你生气了?”


    江枕玉观察了一下阿墨木讷的表情,着实不明白应青炀怎么发现这一点的。


    阿墨蹙眉不说话了。


    江枕玉道:“救你出来之后,谢蕴知道了你的身份,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应青炀从阿墨小山一眼的身躯边上探出头,狗狗祟祟地看了一眼那边的谢大将军。


    许是身份加持,应青炀突然从这人身上感觉到了压迫感。


    大梁的开国大将军,会对他这种前朝余孽拔刀相向才是正常的。


    阿墨这人认死理,被凶神恶煞地威胁过,便立刻把谢蕴拉进了黑名单里。


    应青炀和阿墨一起长大,几乎没见过阿墨对某人这般不待见,他小声嘟囔一句:“应该不是说话难听这么简单吧?”


    谢蕴的确从来没什么情商,做事冲动,总会不小心得罪人。


    可与之相对的,这人爱憎分明,即便后来身居高位,该道歉的时候半点都不会犹豫,十分诚恳。


    可惜撞上阿墨这么个倔驴。


    谢蕴挠了挠头,他“啧”了一声,问边上的陈副将:“我让你穿消息回金陵,让工匠打造长戟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陈副将道:“早便去过信了。将军,杨崎那边,是不是得和陛下禀报?”


    杨崎身子骨本就不好,下狱之后又受了酷刑,却没吐出多少东西来,这会儿行将就木,估计也没几天好活了。


    倒是省去了判罪问斩的流程。


    杨崎和裴期有旧,陈副将心思细,觉得自家陛下应该也会想去见杨崎最后一面。


    但自从应小殿下醒来,这两人腻在一起整整两天,陈副将等得实在有些焦心。


    他自己不敢去打扰,这会儿便撺掇起了谢蕴。


    谢蕴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这种情况他见过,刚刚互通心意的爱侣都是这样的,如胶似漆,刀都劈不开。


    谢大将军可不想上赶着去讨这个没趣。


    两人还没想好谁去趟这个雷,外面便有一狱卒前来禀报,说是杨崎在狱中想见江公子一面。


    江枕玉怔愣一瞬,似乎也没想到杨崎会主动提出见他。


    应青炀瞥见他的神情,便知道江枕玉已有意动,他努了努嘴,道:“去吧去吧!让我一个人玩会儿。”


    “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江枕玉低声叮嘱,给应青炀拢了拢大氅。


    “知道知道!别这么唠叨嘛,烦恼得事情太多会变丑的。我肯定没事。”应青炀笑眯眯的,抬手轻抚江枕玉下意识皱起来的眉。


    “小没良心。”江枕玉抬手敲了一下应青炀的额头,语带嗔怪。


    “等我。”他自然地在应青炀唇边落下一吻。


    随后转身和狱卒离开了。


    应青炀:“……?”


    应青炀瞬间觉得周围八卦的视线要将自己洞穿了。


    这大庭广众的,成何体统!


    少年郎在心里腹诽,却忍不住扬起了唇。


    *


    江枕玉离开演武场的时候,陈副将便也抬脚跟上。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杨崎的情况。


    江枕玉没什么表情,说到底他和杨崎交情不深,仅凭那点和裴期的旧事,很难让江枕玉生出怜悯之心。


    见江枕玉不为所动,他又说悲喜神教的人已经被抓了一批,但那指示人给应青炀下毒的老太监,还并未被抓到。


    按照探子的线报,这人似乎往江南那边去了。


    “悲喜神教打着反梁复应的名头,那阉狗肯定是认出小殿下的身份了,为何要指使人下毒?其中或许还有隐情,陛下,那阉狗抓住之后要怎么处理?”


    江枕玉闻言蹙眉,他并未回答陈副将的疑虑,而是直接道:“杀。不必留活口。”


    陈副将点头领命。


    两人来到关押杨崎的地下监牢。


    昏暗潮湿的空间里,杨崎被两条锁链束缚在墙边,他耳朵似乎不大灵敏了,江枕玉走到他几步之外,杨崎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眸看了江枕玉一眼,复又低头,释然地笑了几声,“原以为陛下不会来,看来我这个叔伯辈的人,还有几分面子。”


    江枕玉不置可否,他问:“何事?”


    “这些时日,我想了许多事,有几个疑惑,希望陛下解答。”杨崎自顾自地开口问:“我当年科举中第,自请来燕州,最后能成此行,是否为陛下授意?”


    杨崎入了殿试,却主动请辞,上书陈情,说想到燕州为官。


    他当时并不报什么希望,谁知当时的太上皇居然同意了,还直接给了他节度使的职位。


    “是。”江枕玉冷淡点头。


    江枕玉答得干脆,杨崎反倒有几分怔愣,“我为先太子旧臣,陛下怎可如此放虎归山?”


    江枕玉:“用人不疑。”


    他知道杨崎有几分才学,大梁初立时能用的官员太少,江枕玉其实也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杨崎闻言忽地抬眼看他,盯着江枕玉俊美的脸,试图从中看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影子。


    片刻后他突然大笑出声,“果然,果然……”


    他笑够了,又感慨道:“陛下,你被裴期养大,本就该为大应臣子,合该甘愿为大应赴汤蹈火,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自己去争抢那登云梯?”


    “君不君,臣不臣……成何体统……”


    “去岁年末,朝堂风波不断,你前往琼州,已是心怀死志。你也想像裴期一样,丢下所有责任主动赴死?”


    若是从前,江枕玉会说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和裴期是一类人,可现在,他却犹豫了。


    他走过十几年的光阴,才忽然和裴期共情,觉得这世间万般人与事,都抵不过那人一颦一笑。


    他与裴期终究有着无法割舍的血缘。


    江枕玉闭了闭眼,“今日我若不在燕州,你早被谢蕴下狱处死。”


    谢蕴冷心冷情,决计不会因杨崎与裴期有旧便网开一面,手握兵权的大将军雷厉风行,会一路扫平燕琼之地的隐患。


    若原本的计划顺利,他死以后,谢蕴一路向北,沈听澜派兵向南,所有可能动摇到大梁江山的危险因素,都会借着谢沈两人斗法的表象,被杀灭在摇篮里。


    “合该如此。”杨崎动作缓慢地点头。


    江枕玉道:“杨家大小姐重病而死,你死以后,不会有人来替你发丧吊唁。”


    杨崎轻笑一生,他本不认可这位晚辈,他代替大应皇室登临帝位,杨崎本该唾弃这人,可江枕玉高抬贵手放过他女儿,让他临死之前竟也说不出一句重话来。


    他在江枕玉身上,看到了那熟悉的一点慈悲。


    或许某些事情,本就是命中注定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杨崎忽地长叹一声,“旧事成空,陛下,向前看吧。”


    他无法做到的事,希望小辈能看得更通透些。


    被困在哪些陈年往事中的,难道只有他杨崎一人吗?


    话语和呼吸一同停止在地牢中。


    江枕玉长叹一声。


    “我若身死,万般前尘都要跟着我一起下地狱。”


    “我若活着,口诛笔伐烈火焚心都是罪有应得。”


    江枕玉放不下。


    *


    杨崎的死并未掀起多少波澜,燕州节度使要重新任命,燕州府恐怕要乱上一阵。


    但这和江枕玉没什么关系。


    他一不管燕州府的公务,二不管官员任命,只需要关注应小殿下今日有没有按时吃药。


    应青炀喝那些滋补的汤药喝得面如土色,出来遛弯的时候又撞上了谢蕴和阿墨对打。


    两人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不少。


    应青炀和江枕玉坐在椅子上旁观,应青炀忍不住感慨:“谢将军还是偏见太重了些。”


    “虽说我身份如此,但我真的是个好人。”


    江枕玉调侃他:“昨日把半碗汤药倒掉的好人?”


    应青炀撇嘴,“我早说我好了你就是不信,昨天那碗实在是有些太难喝了……”


    江枕玉点头,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包蜜饯塞到应青炀手里。


    应青炀眼睛一亮,打开油纸包,拿了一块杏子扔进嘴里。


    燕州府的蜜饯种类可比琼州多了太多,江枕玉总能给他搜刮来不同的种类,虽说,功劳大概还在叶参将手里。


    应青炀坦然接受了,心里美滋滋的。


    唉,谁让他命这么好,这就攀附上权贵了呢?


    应青炀嚼着蜜饯突然开口问道:“江兄,你就没想过我要真是个想改朝换代的反贼应该怎么办吗?”


    江枕玉沉吟一声,说:“那就收拾收拾,先搜刮一些钱财,然后招兵买马,再找个谋反的名头,我给你当帐下军师,如何?”


    陈副将在边上听得坐立难安。


    总觉得自己在做梦,自家陛下居然在和前朝余孽一起商量怎么改朝换代。


    哈哈,哈哈哈,什么地狱笑话。


    ……


    不会是真的吧?


    第52章 耳鬓厮磨 陈副将心思细巧,因为做……


    陈副将心思细巧,因为做事面面俱到,才被江枕玉看重派到谢蕴手下做事。


    虽说离开羽林卫之后,便彻底没有了升官途径,但给谢蕴这位大将军打下手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


    陈副将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是做了一段时间副将之后才发现这个位置有多难做。


    怎么在效忠陛下的同时又让偶尔十分一根筋的谢大将军满意是陈副将后来几年的唯一课题。


    而此刻,陈副将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都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或许就不应该在这里。


    这大逆不道的谋反之语是他能听的吗?


    陈副将满眼悲哀,心说陛下要反梁复应这事大将军知道吗?


    大将军不会一气之下和太上皇陛下反目成仇吧?


    那到时候他是帮自家陛下遮掩过去,还是插自家将军两刀呢?


    陈副将眼观鼻鼻观心,在角落里思考这个艰难的抉择。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已经结束擂台指导的谢蕴走了过来,男人蹙着眉,用手抵住脸颊揉了两下。


    他收尾的时候被阿墨一拳蹭过脸颊,这会儿嘴角有些泛青,边走边数落:“臭小子,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吗?下手没轻没重的。”


    阿墨理直气壮充耳不闻,回到应青炀身边的第一件事是给自家小殿下倒了杯茶,随后就讷讷地站在应青炀身后不挪窝了。


    应青炀看得出,阿墨还在脑子里回忆方才和谢蕴的交手,便也没有打扰他,而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同谢大将军告罪:“阿墨他死脑筋,谢将军多担待。”


    谢蕴一挑眉,自觉大人有大量,不和阿墨这个臭小子一般见识,“那是自然。”


    仗着应青炀当时昏迷不醒没亲耳听见,绝口不提之前说过的那些戳心窝子的话。


    倒显得他有多大度似的。


    边上的江枕玉抿了口茶,开口刺道:“没事,阿墨天赋好,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不需要他担待了。”


    谢蕴惜才,教得并无保留,估计阿墨早晚会有超过谢蕴的那一天。


    “喂,说这话有点太早了吧?”


    谢大将军“啧”了一声,往常只有他被别人捧着的份,到了曾经一起打天下的兄弟面前,只有他被数落的份。


    虽然不中听,但竟还有几分怀念。


    当他为什么对应青炀这个前朝余孽视而不见?还不是江枕玉如今身上的活人感太重,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谢蕴用牙齿顶了顶脸颊处逐渐肿起来的淤青,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他道:“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说实在的,要是真能打上金陵把姓沈的砍了,我倒是很感兴趣。”


    陈副将:“……”好好好,原来他才是最后一个加入的是吧。


    没事,这条不知道会不会进行的谋反之路上,终究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陈副将悄悄露出礼貌的微笑。


    而对此感到意外的当然不止陈副将一个。


    应青炀也觉得讶异,谢蕴的耳朵是真的够灵敏,隔着这么远都听得见他们说小话。


    当然更重要的是,谢蕴居然对他们谈论的话题接受良好,甚至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应青炀抬起屁股,悄悄把椅子向身后江枕玉的方向挪了挪。


    他给了江枕玉一个自认为隐秘实则漏洞百出的眼神,那意思大概是:“谢将军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无碍。”江枕玉和他对视,伸手在桌子底下环住少年的腰,探过去抓住应青炀的一只手,安抚地捏了捏。


    随后便牵着不动了。


    旁观的陈副将悄悄移开眼,只觉得自家陛下的小手段实在有些过于明显。


    偏偏应青炀并未觉得哪里奇怪,他只感觉姿势有些别扭,便又往江枕玉的方向退了退,脊背几乎要靠在江枕玉的胸膛里。


    江枕玉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应青炀的肩膀。


    他把玩着应青炀的手指,似是对几人之间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反而是应青炀本人更加吸引他的注意。


    得亏这会儿谢蕴在关注自己嘴角的淤青,否则估计会原地翻个极其冒犯的白眼出来。


    谢蕴实在看不惯一对爱侣在他眼前腻歪的场景。


    在这方面,陈副将就比他要强多了。


    陈副将悄悄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下,将军不擅长的事之十九,见不得别人谈情说爱。


    应青炀靠在边上的石桌上,单手撑着下巴,表情颇为无语,“大将军说什么呢?我虽身份如此,可从来没有谋反之心,我对太上皇陛下的忠诚天地可鉴。若是有朝一日闹到太上皇陛下面前,还得要谢将军为我解释几句才好。”


    ——“啊?那你自己说呗。”


    谢蕴这一句提点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接收到江枕玉的眼刀。


    谢大将军不由得挺直脊背,与此同时,他感到一阵匪夷所思的荒谬。


    不是,连他的身份都说了,江枕玉竟然还没告诉这孩子真实身份吗?


    谢蕴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翻了个白眼出来。


    陛下,听到这番表忠心的话,估计要爽翻天了吧?


    江枕玉自然看到了谢蕴明晃晃摆在脸上的嫌弃,他凉飕飕的目光直往谢蕴身上扎。


    谢蕴感受到了,勉为其难地侧了侧身,试图掩盖自己的神情,而后向应青炀摆了摆手,“放心,我自然会帮忙的。毕竟本将军大度,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不过方才的话,也是真心的。”


    应青炀一挑眉,眼睛里露出兴奋的光。


    呜呼!是新鲜的八卦,他最喜欢了!


    他悄悄转头,向江枕玉挤眉弄眼,试图向他传递“今晚给我讲这个睡前故事”的信号。


    江枕玉精准接收到应青炀的潜台词,他无声地笑,觉得少年人灵动的神情格外抓人眼球。


    可惜,江枕玉从前就不是个会关心下属的人,谢蕴与沈听澜之间的纠葛太多,到底是哪一件导致两人针锋相对至今。


    毕竟在他看来,两人之间互相坑害的经历似乎并不值得谢蕴留下如此之深的恨意。


    他时常觉得谢蕴只是单纯地看沈听澜不顺眼罢了。


    江枕玉于是开口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和沈相的关系还是那么差劲。”


    谢蕴掏了掏耳朵,并不喜欢谈论跟那条毒蛇有关的话题,“嗯,显而易见。”


    “可我记得你们第一次合作之后,你还说过希望让他去你帐下帮忙……”


    谢蕴脊背一僵,有种黑历史被翻出来鞭挞的不适感,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坐立难安。


    原本的确没有,架不住两人气场不合。


    谢蕴的和人之间的情谊大多都是打出来的,可沈听澜此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有什么恩怨也没法用他习惯的方式解决。


    他对沈听澜的厌烦是在一朝一夕中累计出来的。


    但显然还有某件最致命的事件,是症结所在。


    谢蕴烦躁地用脚跺了两下地面,忍无可忍,话语间还带着少许惆怅:“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陈副将和一干悄悄竖起耳朵的护卫:“!?”


    什么?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江枕玉也惊讶地看向谢蕴,心说两个不近女色的人在这讨论什么“妻”不“妻”的?


    应青炀“哇哦”一声,兴奋地抓住江枕玉的手臂。


    是当朝权贵之间的风流韵事!这种八卦他喜欢,简直比话本还话本。


    然而谢蕴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说什么也不肯多说了,落荒而逃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狼狈。


    应青炀意犹未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到这八卦的后半段。


    江枕玉没顶住他遗憾的目光,便承诺道:“以后总有机会的。”


    说着,他的给了陈副将一个催促的眼神。


    始终守在角落里的陈副将:“……”行,明白了。


    他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


    陛下的旨意,哪敢不从。


    陈副将终于也对谢蕴和沈听澜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理解。


    当夜,他在给沈相的传信中隐去了应青炀的身份,只说陛下因小郎君而回心转意,他们不日便会再度启程回金陵。


    顺便在信里留下“将军在陛下面前痛斥沈相夺妻之仇”的字样,旁敲侧击地想要试探一下这点隐秘的往事。


    这样的内容也不算稀奇,从前他也总写一些“将军发现沈相良苦用心痛骂一个时辰”之类的话。


    但“夺妻之仇”,的确是个新鲜词。


    至于沈听澜看到密信之后是什么反应,陈副将暂时便不得而知了。


    *


    应青炀身体并未痊愈,按照郎中的诊断,起码要静养上半个月。


    应青炀虽然嘴硬说自己无碍,但前一日才去吹了风,后一日就差点起了高热,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着实会让人感觉到几分可怜。


    江枕玉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在应青炀身上感受到了属于少年人的叛逆。


    但少年人总是记吃不记打,一边狗狗祟祟地不遵医嘱,一边小心翼翼地乖乖喝下汤药养生。


    嘴上说着今天一定好好休息,实际却在保证自己不会出事的基础上,变着花地钻空子。


    休息好的第二天就要下床遛弯,第三天就要尝试拉弓引箭,第四天觉得谢蕴教阿墨的拳法很厉害,想要自己上手学两招。


    江枕玉一路跟着一路阻拦,有时候实在觉得荒唐,便把应青炀打横抱起,强制回屋休息。


    应青炀在他怀里扑腾得像条灵活的鱼。


    几次之后江枕玉终于找到了窍门。


    应青炀早就习惯在熟悉的人面前,没有风度地丢脸,但若是有外人在,他会收敛不止一度。


    江枕玉于是便故意从叶府侍卫最多的路上走,应青炀就会失了嚣张气焰,涨红着脸缓慢缩进他的怀里。


    可爱极了。


    所以江枕玉对此虽有苦恼,但显然是满足更多。


    应青炀从前总是靠着自己隐忍来成全别人,即便自己委屈得不行,也会浑不在意地笑笑。


    可如今,少年人会时常在他面前表现出不满,甚至对着他小发雷霆。


    具体表现在丢了脸之后,应青炀会翻身把江枕玉按在床榻上,坐在他的腰际死活不肯起来。


    仗着自己身体没有痊愈为所欲为。


    次数多了,就算江枕玉是圣人,也很难太过清心寡欲。


    宽大的床榻上,应青炀晃了晃腿,白皙的一截小腿贴在江枕玉身上剐蹭。


    江枕玉怕他冷,想把被子给他盖上,却被少年人轻轻踢开。


    “明天去骑马吧——我感觉我快发霉了……”应青炀小声抱怨,他低头看着江枕玉,长吁短叹。


    江枕玉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唇,“攀附权贵只到这个程度可没什么用处。”


    应青炀狐疑:“不是骗我的?”


    江枕玉微笑:“君子一言。”


    应青炀于是附身向下。


    两人已经在几天的时间里培养出了十足的默契,凑近到一定的距离,便会情不自禁地亲吻上去,在昏暗的床榻上唇舌纠缠。


    应青炀只觉得自己的新晋爱人在这件事上实在是太有天赋了。


    明明是同一个起点,同样摸索着学习了相同的时间,江枕玉愣是技术比他好了不少,没一会儿应青炀便瘫软在他身上,只能任他施为。


    偏偏每次纠缠间不经意地一瞥,应青炀总能看到那双清浅的眼眸如含秋水,仿佛被蹂躏滋润过似的。


    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莫名的成就感又阻止了他仔细思考。


    忽的。应青炀动作一顿,他气喘吁吁,艰难地从亲密的贴近里抽离。


    “嗯……?这是……什么?”应青炀从江枕玉身上直起腰,食指上挑,从江枕玉怀里勾出了一个荷包。


    江枕玉轻舔了一下嘴角,弓腰坐了起来,把应青炀揽入怀中,耳鬓厮磨。


    男人衣襟大开,腰带松垮地滑落,他喘息着,下意识顶了顶腰,又强制自己停住了。


    江枕玉张口叼住荷包,轻轻扬眉。


    ——“打开看看?”


    第53章 分离焦虑 应青炀感受到了……


    应青炀感受到了燥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身上,身体被带动的起伏让他有些紧张,双腿瞬间绷紧。


    漂亮的桃花眼带着些许狡黠,他扬了扬下巴,轻哼一声:“那当然得看看,万一是什么曾经的小情人给你的信物怎么办?”


    江枕玉此刻有些狼狈,凌乱的衣衫,发带不知何时在翻滚间被蹭掉,发丝散开,几滴热汗顺着鬓边滚落。


    这般放荡的样子,看着委实和风雅的谦谦君子没什么关系。


    应青炀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吞咽了两次口水,总觉得喉咙有些干渴。


    他轻咳一声以作掩饰,抬手结果江枕玉叼着的荷包,准备一探究竟。


    江枕玉任由他动作,那双眼眸看向应青炀时,某种潜藏的危险讯号一闪而过。


    可惜应青炀的注意力被荷包里的东西吸引,并没有发觉这隐藏得当的神情。


    江枕玉双手按着应青炀的腰,将人向上抬了抬,自己贴着应青炀的胸膛,缓慢平复躁动的气息。


    应青炀还配合地膝盖撑着床榻往上,双手环住江枕玉的脖颈,自顾自地探手到男人背后,解开那个被男人贴身放置的荷包。


    应青炀手上一边动作一边心里酸得冒泡泡,心说怎么回事,他一直和江枕玉形影不离,怎么不记得这荷包是什么时候被男人揣进怀里的。


    总不见得是以前就有?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应青炀就狠狠摇了摇头。


    那不能够,在荒村的时候,他早把男人从上到下看了个遍,绝对没有私藏过这类东西。


    应青炀下巴压在江枕玉的肩膀上,手指伸进小巧的荷包里,从里面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绢纸。


    少年人讶异地眨了眨眼,觉得这绢纸有些眼熟。


    或许是因为塞在荷包里太久了,绢纸边缘有些卷曲碎裂,好像被人时常拿在手里反复阅读似的。


    “这是……?”应青炀疑惑出声。


    江枕玉头抵着他胸口,闷闷出声:“这就不认识了?不算定情信物吗?”


    还是某人亲手写的,虽然内容上虽然有江枕玉的全程指导,但怎么说都是应青炀亲笔,抵赖不得。


    应青炀把绢纸展开,果然看到了自己那辣眼睛的字迹,从前不觉得,现在看看,总觉得像是用脚写出来的。


    怎么能这么难看???果然,他以前没有一句骂是白挨的。


    他涨红了脸,觉得有些丢人,“这,额,你怎么还留着这个?我不是藏在储物盒里了吗,你怎么找到的!”


    应青炀当时被江枕玉拒绝了婚书这一套,一颗少男心差点碎了一地,就悄悄把这东西藏起来了。


    之后一起经历的事情又多,怎么也没想起来再把这东西找出来。


    “很难吗?”江枕玉语气里是真情实感的疑惑。


    不得不说,应青炀那种仓鼠囤货的行为实在可爱,但他对江枕玉完全不设防,能被找到也很正常。


    江枕玉在荒村的这几个月,唯一觉得后悔的就是没有在第一时间给这封婚书落上署名,现在悔之晚矣。


    应青炀对这版婚书不是很满意,现在看来,写得潦草又不算用心,怎么配得上他的爱人?


    应青炀撇嘴,小声嘀嘀咕咕:“唔,我倒也没有那么蠢笨,等我再写个更好的给你。”


    江枕玉高挺的鼻梁忽地向前顶了顶,在应青炀的几声呜咽里,认可道:“嗯,我当然知道我们阳阳很聪明,只是不喜欢舞文弄墨罢了……”


    当时的姜太傅觉得江枕玉对应青炀的评价有失偏颇,但江枕玉早已发现,应青炀远比他人眼中的模样更加机敏。


    甚至聪慧得异于常人,只是心思从来不在读书习字上,主观上想要逃避所谓的出人头地、功成名就。


    而这一点点的特殊,应青炀只向江枕玉展露过,从一开始,少年人就将一颗真心碰到了他的面前,这份婚书便是见证,江枕玉当然不想再换。


    此刻江枕玉长叹一声,难得没有顺他的意,“我就想要这个。阳阳,签上名字,落子无悔,你考虑好了吗?”


    应青炀看着这上面的鬼画符字就觉得头疼,他眼珠一转,粗着嗓子说:“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


    一句话都还没说完,便听江枕玉哼笑一声,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脊背,把他压在自己身上不能动弹,“嗯?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应青炀觉得江枕玉的状态不太对劲。


    像是在吸猫?


    嗯?那他是什么?那只猫?


    应青炀不想把自己和毛茸茸的生物划等号,但是他对江枕玉的情绪变化有种近乎恐怖的直觉。


    他正考虑着要怎么回答,江枕玉的手便摸到了应青炀腰间,然后极有技巧地划着圈。


    应青炀心里警铃大作。


    指尖轻微的剐蹭瞬间让应青炀丢盔弃甲。


    “痒痒痒!!哈哈哈哈哈哈……停手停手!我签!”


    应青炀直接被江枕玉抱下了床榻,男人双手按在长桌前,把应青炀框在狭窄的空间里。


    江枕玉向他挑了挑眉,非要看他亲手落笔礼成才算罢休。


    “签签签。说好了,以后大婚可得让我重新写一副,不然让人看了会笑话我的……”应青炀喘着气,被江枕玉盯着,研墨提笔,将自己的名字仔细写在了婚书落款处。


    江枕玉翘起嘴角,看起来特别好说话似的:“都听你的。”


    应青炀投去一个幽怨的眼神,觉得这句话没什么公信力。


    果然结束之后这人还不满足,把应青炀捞回怀里抱着。


    “哼,还是我大人有大量,从前那么嫌弃我,我都不介意了。”


    江枕玉笑道:“嗯,谢小殿下成全。”


    应青炀尤嫌不足,故意使坏,在他身上摇摆,被危险的视线盯着看了,也只会腼腆一笑,露出“我什么都没做”的真诚眼神。


    江枕玉的确拿这人没什么办法。


    应青炀这几日连番折腾他,无外乎是因为中毒身体亏虚,连反应都没有多少,就算被江枕玉钓起少许欲念,很快又会平复下去。


    江枕玉也心疼他,不想就这么趁人之危。


    两人之间的亲密状态有种水到渠成的舒适感,即便再出格些,似乎也会觉得习以为常。


    以至于应青炀这几日嚣张跋扈惯了,坐在江枕玉怀里也仍然能心无旁骛,晃着两条白皙的长腿,十足的不安分。


    江枕玉忽地按住他的脚腕,轻叹一声,“先休息吧,我出去一下。”


    应青炀眨了眨眼,真诚道:“要不要我帮你?”


    江枕玉把他按进被窝里,盖上被子,掖好被角,翻身下榻,“不必,你好好修养。”


    应青炀朝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喊道:“去哪——我真的可以的——”


    “沐浴。”江枕玉丢下嘶哑的一句话,便脚步匆匆,消失在了卧房里。


    应青炀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盯着床幔看了一会儿,忽地一脚踢开了被子,发出一阵乱七八糟的嘀咕声。


    虽然他因为喝了太多降火的汤药有心无力,但用另一种方式帮帮爱人他还是很乐意效劳的。


    可江枕玉的反应又让他有些不敢贸然冒犯。


    这男人对某些事情表现出来的迂腐,倒是很符合他对古代人克己复礼的刻板印象。


    像他本人,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应青炀在床榻上滚来滚去,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江枕玉在其他事情上都开放得可以,怎么到了这方面,就变得这么保守了?


    他都暗示了那么多次,那么明显了,犹豫什么?


    衣服都快脱干净了,还不赶紧上?


    “憋久了身体不会出问题吧……?但其实要是没有我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应青炀“唰”地从床榻上坐起来,抓住一截被角狠狠蹂躏。


    应小郎君自认小有姿色,当年也是十里八村被争着说媒的,江枕玉是怎么忍得住在他面前当了这么多天圣人的?


    传闻当今太上皇不近女色,快到而立之年后宫里也连半个鬼影都没有,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这隐疾不会是家传的吧,江枕玉也有?


    不行,他得找个机会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


    那日之后,江枕玉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应青炀居然不再缠着他,到了床榻上也是规规矩矩搂搂抱抱,再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


    江枕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这种投怀送抱的情形,能够戳中每一个雄性的恶劣基因,很遗憾,江枕玉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仍然是痛并快乐着。


    以至于应青炀变规矩之后,江枕玉便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太过分。


    他反复自省也没找到原因,只能暂且顺着爱人的意,不再强求一些近距离接触。


    于是两人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种相敬如宾的状态,弄得观察两人的陈副将还以为两人的感情状态出了什么问题。


    江枕玉敏锐地察觉到爱人似乎是想避开自己偷偷做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他犹豫了一阵,还是给了应青炀这个机会。


    江枕玉借口有一封江南那边的来信需要他处理,留下应青炀一个人在演武场,旁观阿墨跟谢蕴打拳。


    实则本人就待在外院,坐在石桌前整理一副围棋,思考怎么用这点东西吸引住应青炀的注意力。


    他摆好棋盘准备自己和自己对弈,脑子里却一直在思考应青炀准备背着他搞什么小动作。


    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


    陈副将跟在边上,敏锐地发觉自家陛下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这人原本还在慢悠悠地落子,没多久,动作却逐渐演变为了拿着棋子在手里摩挲。


    随后又把棋子“咚”地扔回棋罐里,屈指在棋盘上轻叩,时不时侧头看向演武场的方向,已经完全没有了其他心思。


    陈副将旁观着,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总觉得自家陛下像是丢失爱侣的困兽,茫然而焦躁地在原地转圈。


    停,住脑,这样下去早晚要被陛下发现,然后发配到比谢大将军手下还不如的地方去服苦役。


    陈副将立刻开始给自己念清心咒。


    只是矮矮的一方院墙阻隔,就让江枕玉感受到了没由来的焦躁。


    最终,江枕玉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那个耐性等待,站起身便抬脚往演武场的方向走。


    此时应青炀刚刚拦住从演武台上下来的谢蕴,犹犹豫豫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谢蕴转了转因为和阿墨对拳而有些阵痛的手腕,一挑眉,道:“有事?”


    “有点。”应青炀表情凝重。


    谢蕴看着他这模样,也不由得跟着拧起了眉,“说。看在那个姓江的面子上,我肯定知无不言。”


    应青炀斟酌着问:“谢将军和枕玉哥认识很多年了吧?”


    谢蕴掏了掏耳朵,“十几年了吧。”


    应青炀深吸一口气,“那你有没有听说,他家的人是不是有什么……床笫那方面的……隐疾?”


    谢蕴:“……啊?”


    谢大将军头脑中一阵风暴席卷而过,应青炀这话不能深想,越想越觉得有迹可循。


    江枕玉的确从来不近美色,男人女人在他眼里仿佛没有什么区别,只分为能利用和不能利用两种。


    这人从来没传出过任何桃色艳闻,最惊悚的一次是差点把一个试图爬床的侍女割喉,这侍女还是大梁某位官家小姐假扮的。


    那江枕玉到底是因为从未动过凡心,还是单纯的有心无力?


    谢蕴:嘶……


    江枕玉进院门时,只听到最后一句“隐疾”。


    他的脚步声顿时跟着加重了。


    应青炀本就心虚,听到声音一回头,便见江枕玉出现在了视野中。


    “啊哈哈……枕玉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应青炀尴尬得挠了挠脸颊,视线到处乱飘,就是不敢落在江枕玉身上。


    江枕玉冷淡地轻笑一声,“回来晚了怕有人真的觉得,我有隐疾。”


    最后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听得应青炀汗毛倒竖。


    “咳,怎么可能,我瞎说的……”他立刻起身准备溜之大吉。


    没想到江枕玉疾步走来,将他打横抱起,向两人暂时居住的偏院走去。


    应青炀扑腾腿,“哎哎哎!放我下来……我真的就是随便问问……”


    江枕玉加快了脚步,手臂如同烙铁将应青炀牢牢禁锢,“嗯,我也有事想要随、便、问、问。”


    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的谢蕴:“?”


    谢大将军看着两人没羞没臊的背影,终于忍无可忍,大声控诉:“这种事非要闹到我们面前吗??老子不爱看听见了吗,老子不爱看!”


    跟上来的陈副将露出一个果然如此、又略显疲惫的微笑。


    将军啊,学会认命吧。


    以后这种事还多了去了呢。


    第54章 人之常情 回卧房的路上……


    回卧房的路上,应青炀起先还在挣扎,但他想了想,江枕玉要是真的向他证明一下自己没有隐疾,那不正好顺了他的意?


    对啊。那他还挣扎个什么劲啊?


    就借着这个机会和他爱人进行一个更亲密的接触,岂不美哉?


    哎嘿!他可真聪明!


    于是应青炀在江枕玉怀里躺平了,舒舒服服地靠在男人肩上摆烂,还要不知死活地催促道:“快点快点,我当然相信你好好的,等下证明给我看吧。”


    江枕玉简直气笑了。


    应青炀这一张最会胡说八道的小嘴,简直让他又爱又恨的。


    他大踏步走进卧房,把应青炀放在床榻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咬住了应青炀的唇,让他学会噤声。


    应青炀顿时心跳加快,下意识抓住江枕玉的衣领往下勾,两人顿时贴得更近。


    唇舌纠缠出细微的水声,直到江枕玉抽身后退,应青炀还没反应过来。


    他抬着头,吐出一小节舌头,两人在极短的距离间牵出一道银丝,蹭的应青炀嘴唇都带上了一抹水光。


    “不继续了吗?”应青炀扯了扯江枕玉的衣领,“还要。”


    江枕玉眸中一片暗色,升腾而起的欲望在少年迷茫的视线里越烧越旺。


    他抬手在应青炀唇角揉了揉,小声揶揄:“色中饿鬼。”


    应青炀恼羞成怒地叼住江枕玉的手指,“我就是,怎么了,你讨厌?”


    “我哪敢。”江枕玉低声安抚。


    应青炀于是抬眼催促。


    江枕玉轻咳一声,“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应青炀脸上顿时疑窦丛生,实在不明白江枕玉怎么就能这般克制,“你要是真有隐疾我们就去看郎中……”


    江枕玉捏住他的嘴,这话他是真不爱听,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听到伴侣质疑他这方面的能力。


    “没有,你不是感觉得到吗?”


    “哦,你不说我还以为那是个木头。”应青炀小声蛐蛐。


    “这种话挂在嘴边,成何体统。”江枕玉嗔怪道。


    江枕玉轻叹一声,垂下眼,似乎有些为难。


    应青炀怂恿道:“你说啊,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不介意!”


    江枕玉扯过应青炀的手放在脸颊处,好像要以此遮掩尴尬懊恼的神情,他慢慢道:“我……不会。”


    应青炀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随后微微长大嘴巴。


    “啊?”


    应青炀有点无法理解年近而立的大男人,对这方面没有丝毫涉猎。


    毕竟作为一个思想开放的现代人,成年人懂得点带颜色的东西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应青炀万万没想到,江枕玉除了在意礼法之外,真正让他踌躇的是这个原因。


    这事细细想来又带着几分合理。毕竟江枕玉无父无母,长兄对他又缺少管教,虽然饱读诗书,但估计也不像他这样对各种话本如数家珍。


    包括限制级的。


    应青炀顿时恨铁不成钢, “你不早说,我教你啊!”


    江枕玉危险地一眯眼睛,你教?你的经验从哪里来的?


    如果他没记错,应小殿下今年几岁?及冠了吗?脑子里成天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尚未坦诚相待的时候,江枕玉就发现这臭小子有些急色。


    哪有人一见面就决定和人订婚约入洞房的?


    幸亏只有江枕玉一个人有这种待遇,否则这点旧事不知道得被男人纠结道什么时候。


    应青炀一看他质疑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用一种研究诗经策论的郑重语气道:“话本看多了当然懂了。”


    应青炀早有准备,有恃无恐,“你不知道,我前些天没事在府里乱转,发现了个好东西。”


    他从床榻边上起身,牵着江枕玉的手,走到卧房外间,侧边放着书架和长桌,书架上的摆件摆放得十分别致,应青炀那一小套锉刀也不知道被谁摆了上来。


    应青炀一手牵着人,一手在书架上翻翻找找,越找越奇怪:“唉?我书呢?放在架子上怎么不见了?”


    江枕玉暗中无奈摇头,伸手从悄悄把某个书卷抽出来一截。


    应青炀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又一抬眼时,终于发现了目标。


    他把这本书抽出来,拉着江枕玉豪爽地从中间翻开,书页上的图画,人影交缠,简直不堪入目。


    这是本专门给断袖看的风月画本。


    江枕玉神色复杂,外面的晨光轻洒进卧房内,分明没有落在身上,却刺得江枕玉面皮生疼。


    唉。


    青天白日的……实在是……有伤风化……


    如果是深夜里,油灯下,蒙上一层棉被,是不是感觉会好一些?


    偏偏应青炀大大方方地又把书掀到第一页,“喏。这不是说得听清楚的。简单粗暴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应青炀一看上面的蝇头小字就觉得头晕,他还是觉得后面的图画更直观,抬手又要从有画面感的页码开始翻。


    江枕玉伸手按住了应青炀作乱的手。


    “确定?”江枕玉指着前几页文字介绍的前戏,痛斥应小郎君治学不够严谨。“等真受伤了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话本里又没说这些……”应青炀视线一飘。


    应青炀实则也是纸上谈兵,前世因为病重,青春期的少男心萌动都带不起什么热情,今生好不容易找到心爱之人,当然会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顺便,他过于旺盛的好奇心也是原因之一。


    他摇头晃脑袋地避开这些自己不擅长的地方,终于把话题又绕回了最开始的地方。


    应青炀勾起嘴角,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自己试过?”


    江枕玉泄愤似的捏住应青炀的脸颊,轻轻向外拉扯,坦白从宽:“嗯。很奇怪吗?”


    数他直言,他从前几乎不会有这方面想法,天生便比较冷淡,连看这种风月画本,也冷静的可怕。


    心里只有好学的钻研精神,那些属于他人的身心纠缠带不起江枕玉一丝欲望。


    但应青炀可以。


    这人好像专门就是天克他的,强硬地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又让江枕玉越来越变得面目全非,甚少看到从前的影子。


    江枕玉已然认命了。


    应青炀大为震撼:“那你之前去沐浴都是单纯地泡水降火??”


    江枕玉面不改色:“等心静下来就好了。”


    应青炀跃跃欲试,他“嘿嘿”一笑,嗓子里挤出一道黏腻的呼唤,“枕玉哥——虽然我也是从话本里学的,但,我教你吧?”


    江枕玉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


    “你会受伤……”


    应青炀晃了晃手指,高深莫测,“那我同意了,大婚之前,不做到底就是了。”


    江枕玉茫然的视线落在应青炀身上,应青炀忽地心脏狂跳,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他将江枕玉牵引到床榻边坐下,蹲下身,“我要是做的不好,你可别怪我,我也是第一次……”


    江枕玉终于半推半就地从了,他抬手摸了摸应青炀的脸颊,目光在少年泛着水光的嘴唇上流连。


    他低垂的长睫掩盖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以及那不想被应青炀发觉的促狭笑意。


    “能不能慢些教?我不太适应……”


    可怜的应小郎君大概短时间内都不会知道,那本被江枕玉认真翻看过的书,到底是怎么出现在卧室书架上的。


    *


    那日之后应青炀果然不再提更进一步的事了。


    就算是身体康复得差不多了,也只是央求江枕玉互帮互助,然后被江枕玉生疏的技巧闹得嚷嚷了好几次要重新教学。


    修养了半月有余,才差不多要思考南下的事了。


    近日江枕玉终于把自己早早准备好的棋盘拿了出来,教应青炀下棋。


    应青炀原本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但听着江枕玉温声给他讲解规则,他忽然又觉得下棋很不错。


    天气渐暖,叶府的海棠开了满院,入夜之后在皎皎月光下,更显韵味。


    花前月下,两人坐在桌边对弈。


    应青炀一边抓耳挠腮,还不忘嘴上功夫,他道:“再修养几天我们就启程南下吧?这样也能尽早回琼州。”


    “太傅当时说什么让我去江南找玉玺,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这样,我们先去试试经商,等发达了再回去接太傅他们。”


    这话说完,应青炀便觉得桌对面的江枕玉身体忽然僵硬了片刻。


    应青炀眯了眯眼睛,有恃无恐:“怎么?难不成你真要告发我?”


    江枕玉失笑,伸手在应青炀鼻梁上剐了一下,他问:“你是不是对皇亲国戚有偏见?”


    应青炀斩钉截铁:“怎么可能!”


    他对大梁太上皇的真情天地可鉴,对于其他人嘛。


    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仇富心态,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江枕玉不和他计较这些,他手里把玩着一颗白子,只是问:“你说姜太傅让你去江南找玉玺?大应玉玺?”


    应青炀顿时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不对劲来,他提前打上预防针:“太傅是这么说的,但我可从来没有这种想法,而且鬼知道那玉玺在哪,一点线索都没有。”


    江枕玉闻言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应青炀疑惑地歪了歪头,“不是吧?你知道?”


    江枕玉给了肯定的答复。


    应青炀立刻捂住耳朵,疯狂摇头,“哎呀不听不听不听,没有玉玺这回事,我不找什么玉玺。”


    江枕玉觉得好笑,把应青炀掩耳盗铃的手拉下来,“还是可以听一听的。毕竟是江南百姓人尽皆知的事了。”


    “啊?”应青炀一愣。


    江枕玉思考了一下从哪里开始说起,“之前与你说了,金陵本该是兵家必争之地,可哪怕是乱世之中,金陵也没经受多少风波。”


    “你知道金陵是怎么保住的吗?细想之下甚至颇为荒诞。”


    “前朝末年,世人崇敬神明之心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当时忽然在江南一带冒出传言,传闻太祖的玉玺流落金陵,金陵因此有神佛庇佑,而应十四帝就是因为对玉玺不敬才大损国运。而金陵城已经变成了玉玺的象征。”


    应青炀惊得手里的棋子都掉了,他恨不得手边有把花生米,“还真在江南?而且在金陵?这传言也太荒谬了。”


    江枕玉沉默片刻,“也不算。传闻若是没有被佐证,金陵城也不会真的被妖魔化。怪就怪在,后来不少人不信邪,在金陵城里发表对玉玺不敬的言论,次日便横尸荒野。”


    “没有人知道玉玺在哪,这本就是他为保金陵城放出去的一个假消息。”


    “谁?”应青炀歪了歪头,询问道。


    江枕玉轻叹一声,“裴期。”


    其实光是死伤几个平民百姓哪有什么说服力,当时轰动整个大应,做实这一传言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裴相作为当时名满大应的忠君之臣,自然要第一时间声讨这种有损应哀帝颜面的传闻,他写了一篇痛斥传言的榜文。


    然而榜文张贴出去没多久,裴期就获罪下狱,诛连满门。


    两件本来没什么关系的事,却在有心人的运作下成了因果关系。


    裴期丧心病狂,为了保下金陵城,连整个裴氏一起献祭。


    因为金陵,是裴期计划里认定的,改朝换代之后要落脚的国都。


    燕琼之地冬日太过苦寒,北境风沙重,怎么养得住土生土长的江南人,裴期只会选择最好的。


    但这话,江枕玉竟然有些不敢说出口。


    应青炀托着下巴,他抛着手里的棋子,忽然感慨一句:“真好啊……先太子虽然遭逢苦难,却始终有人为他赴汤蹈火。嗯……就是手段激进了一点。”


    江枕玉嘴唇嗫嚅,终究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应青炀观察他的表情,立刻察觉到了男人陡然低落下去的情绪。


    “枕玉哥,你不喜欢裴相对吗?”


    “我并未感受他的苦楚,自然也不会妄加评判他的作为。”江枕玉抬手扶额,神情稍显落寞,“何况大梁立朝至今,我的所作所为,与他不遑多让。”


    应青炀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像炮弹一样冲向江枕玉,仗着自己站着,借着高度把江枕玉按进怀里。


    “快再听听,听听这里。”应青炀带着点揶揄的笑音,手缓慢抚摸江枕玉的长发,他的声音很轻,柔软得像是能将一切尖锐的往事包裹,“枕玉哥,我不在乎你我的曾经,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从我拥抱你开始,我们就该向前看了,好吗?”


    江枕玉轻轻环住少年的腰,倾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声,终于发出满足的喟叹。


    “好。”


    江枕玉高挺的鼻尖蹭了蹭,逐渐单薄的衣料让此刻的触感更加强烈,他忽然感觉到鼻尖下一阵起伏。


    应青炀呼吸一滞,“嗯……你觉不觉得我最近有点补过头了?”


    片刻之后,江枕玉在他怀里闷笑出声。


    “……我真生气了?”


    “你不负责的吗?”


    “喂!!!”


    江枕玉觉得行动更有说服力,他动嘴了,只是没有声音。


    应青炀难伺候极了,这样也不满意,毕竟这人非常怕痒,已经到了避如蛇蝎的地步。


    “停停停……!”


    “我错了行吧,我喝黄连下火汤!”


    “枕玉哥……我错了——你别舔了!!”


    第55章 再度启程 应青炀其实也有隐约发现……


    应青炀其实也有隐约发现不对劲。


    他总觉得江枕玉面对他的时候示弱的太过迅速,因此脑海里不时会冒出奇怪的想法,比如,皇亲国戚,就这?


    但总是一闪念,质疑的苗头又被压下,他被男人牵扯进欲海里,在对方迷蒙的视线里再起不能。


    算了。他在爱人面前哪里需要斤斤计较这么多呢。


    应青炀十分看得开。


    两人安稳地度过了一小段愉快的时光。


    南下之旅在琼州停摆一月有余,才终于在四月里准备再度重启。


    在应青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道钻研棋局的这些日子里,南下的事宜已经被细心安排妥当。


    而自从江枕玉皇亲国戚的身份暴露之后,这人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南下的路线,物品置办,护卫人员遴选等等,几乎都是陈副将一手操办。


    应青炀旁观了一阵,觉得陈副将这异于常人的工作量实在是地狱级别。


    如果是他自己,估计早就捧着琐碎的事务摆烂,或者找个人给他代理。


    应小郎君偶尔会动点恻隐之心,他还趁人不注意,悄悄采访过陈副将的工作体验。


    得到的结论是,陈副将觉得这些事都是他应当做的,比起当年跟着谢大将军东跑西颠收拾烂摊子,还是现下手里的事宜更好办一些。


    应青炀大为震撼,向江枕玉询问谢大将军为何会有如此评价,难不成是个惹祸精?


    江枕玉表示,如果用姜太傅给他安排的课业做对比,起码要麻烦上百倍不止。


    上一个跟在谢蕴手下的副将已经自请离职,并且远调蜀地为官,表示再见谢蕴一眼都会觉得头痛。


    江枕玉能在一群人里把陈副将拎出来辅佐谢蕴,也是很不容易的事。


    应青炀忽然对谢蕴这位开国大将军又有了新的认知。


    在或客观评判或添油加醋的评价里,他看谢蕴的视线变得有些奇怪。


    导致谢蕴这个警惕性极高的人,现在已经开始绕着某两个人走。


    别问。问就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反倒是陈副将,因为南下的诸多事宜要向江枕玉请示,时常和两人见面。


    曾熟练在各种大人物手下虚与委蛇的陈副将,显然也对自己糟糕的未来有了一番规划。


    毕竟自古以来,枕边风都是个十分行之有效的改名途径。


    他当然没有胆大包天地自己上,他选择了间接讨好陛下的爱侣。


    应青炀确实对陈副将印象不错,毕竟这人不但十分务实,谄媚也异常坦荡。


    启程回江南当日,陈副将特地没和谢蕴一路。


    他独自策马,走在宽大的马车边上,窗帘被撩起来一截看风景,往里只能看得见应青炀的半截肩膀,上面还搭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手。


    明晃晃地宣誓主权。


    应青炀本来正在专心研究一个棋谱,江枕玉给他的,说解出来了就有奖励。


    他对围棋兴趣不大,但江枕玉口中的奖励可就很有吸引力了。


    然而他的兴致很快被陈副将说出口的话打散了。


    这人脾性温和,说话也惯常一副淡然的样子。


    此刻口中说着令人惊诧的消息,语气却和日常汇报工作没有什么区别,让人窥探不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应小殿下,您觉得,如果我说我查清楚了将军与沈相之间的‘夺妻之恨’,有没有调职的机会?”


    应青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轻咳了几声,心里感慨了一句天选打工人。


    居然连出卖上司的八卦谋取荣华富贵的话都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江枕玉轻轻抚了抚应青炀的后背给他顺气,听了陈副将这话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不过心里少许的惊讶还是有的,陈副将的确有两把刷子,在大梁军中威望也不错,连谢蕴的风流韵事都能打听得到。


    从前这所谓的“夺妻之恨”没有透露出半点风声,显然是两位当事人之一封锁了消息。


    陈副将连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翻得出来?


    江枕玉眼中的沉思一闪而过。


    也的确到了该给陈副将调职的时候。


    再这么放任下去,之后谢蕴手下的亲兵到底是姓谢还是姓陈,那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应青炀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往江枕玉身边靠了靠,凑到对方耳际,小声问:“我们这样在背后说谢将军的坏话,是不是不太好?”


    江枕玉一挑眉,“坏话?谢蕴应该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


    应青炀:“?”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这和敢作敢当有关系吗?


    单纯觉得丢人才会从来不提的吧。


    应青炀满腹狐疑,但这种当朝权贵之间的情感纠葛,对他来说就相当于话本在眼前上演。


    嗯,是前世电视连续剧里会出现的狗血剧情。


    江枕玉一句话就让应青炀想听八卦的心再度躁动了起来。


    应青炀轻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语气中的激动情绪,他小声道:“所以他们两个真的有发生过那档子事儿?”


    陈副将正等着这句问话呢。


    很好,稳了。


    他就知道自己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只要小殿下一句话,他脱离如今的职位指日可待。


    给谢大将军收拾了这么久的烂摊子,他也终于有了扬眉吐气把大将军发卖换功名的一天了。


    陈副将嘴角的笑容加深。


    他早就组织好了语言,此刻顺畅地解说:“不算。大将军从来不近女色,虽说有许多人旁敲侧击地想往将军府送人,大将军也从来没答应过,自然也没有什么‘妻子’一说。”


    “至于沈相,小殿下可能不知道,沈相容貌昳丽,寻常女子见了都要羞愧,其人也眼高于顶,虽总一副笑脸示人,但从不与人交心。”


    “夺妻是空谈,将军说的大概是他与沈相之间的另一件旧事。两人曾有一段时间共事,最后却不欢而散。”


    应青炀听得津津有味,脑海里已经想象出了对应的画面。


    只不过沈听澜这人他没见过,但光听传闻和陈副将的评价,也知道会是个在人际关系里酷爱掌握主导权的人。


    陈副将继续解释:“据说沈相曾经和将军讨论过北境的旧俗……”


    陈副将话还没说几句,便忽地消了音。


    身后一阵马蹄声踢踏而来,谢蕴的耳朵多灵,居然能在行进的车队里,隔着老远就听到陈副将似乎在说他坏话。


    他策马,人还没到马车边上,一声冷嗤已经先飘了过来。


    谢蕴骂骂咧咧:“好啊,我说最近在偷偷打听什么呢,本将军的事你也敢往外说,不想干了直接来找我提就好,何至于此?”


    谢蕴对自己惹祸的能耐有清晰的认知,谢大将军说一不二,手段向来激进,除了本就手握兵权外人不敢置喙,留一个能负责处理烂摊子安抚民众的副将非常有必要。


    虽说陈副将算是江枕玉安放在他身边的眼线,他也是真的有在以诚相待,只不过闯祸这事,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改不了。


    所以此刻他话语中有些无奈,但并未真的觉得恼怒。


    应青炀原本觉得有些遗憾,当事人来亲自阻止八卦传播,看来今日是听不到什么趣事了。


    没想到边上的江枕玉冷淡开口:“你心虚?”


    谢蕴眉毛一挑,大声喊道:“我心虚什么!?”


    应青炀:“?”这掩饰得也太明显了吧!


    “那这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江枕玉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些真实的不解。


    不过马车里的应青炀看得真切,这人并不是很关系谢蕴的私事,只是看他好奇,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自己开口。


    是激将法。


    应青炀深沉地想。


    而谢蕴这个暴脾气,每次都一准上钩。


    谢蕴支支吾吾,最后“啧”了一声,色厉内荏道:“本来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怎么不能说!”


    陈副将观察着他的表情,确认这会儿再开口也不会被恼羞成怒的大将军一刀砍了,这才继续道:“沈相曾经和将军说,北境之外,马背上的民族,都有一个只能和此生唯一挚爱同乘一匹马的旧俗,在将军的理解里,可能有点类似于守宫砂。”


    “可当时两人在沧州攻城,败军撤退时有些狼狈……”


    谢蕴一皱眉,不乐意了,“什么叫败军,那叫暂时撤退懂吗?”


    陈副将一顿,顺着他的意说:“暂时撤退时,马匹不够,将军只能和沈相同乘一匹马……”


    应青炀满目疑惑,他忍不住开口:“就算如此,也不至于只剩下一匹马吧?”


    谢蕴又怒气冲冲地“啧”了一声,“你都不知道姓沈的有多弱气,在路上颠簸死了,我怎么和陛下交代?”


    江枕玉:“……?”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没记错,沈听澜当时虽然重伤未愈,但也不至于因为马上颠簸就保不住命吧?


    “你不愿意娶妻不近女色,是因为这个?因为把所谓的挚爱位置让沈听澜坐了去?”


    应青炀悄悄挑起帘子,就见谢蕴握紧了缰绳,涨红了脸,半晌才瓮声瓮气、破罐子破摔似的地说:“不行吗?既然不能给最好的,还找什么一生挚爱?”


    应青炀眼里的兴味终于被打散了。


    有生之年,他居然能见到一个比阿墨还木楞的人。


    阿墨是天生的脑子不好使,谢蕴又是怎么回事?看着像治好了也会流口水的那种。


    散了吧。这里只有一个脑子一根筋,半点情商都没有的大直男。


    *


    南下的路上有人畅谈着本鲜为人知的旧事。


    而江南金陵城内,另一位当事人也收到了从燕州传来的密信。


    照旧是一式两份,沈听澜和万统领各得了一封。


    信上的内容着实让人惊讶,但总体来说是件好事。


    太上皇陛下终于回心转意,准备返回江南,真是值得庆祝。


    万统领乐得合不拢嘴,在诏狱动刑审内鬼的时候被骂了好几句变态。


    入夜,万统领在自家宅邸正准备用晚膳,烧鸡刚上桌,就听卧房的门“砰”地一声被踹开。


    他一翻白眼,万般无奈地往椅背上一靠。


    就见沈听澜信步走近来,手里拎着一壶酒。


    万统领原本还摊在自己的座位上,眼睛瞄到那酒壶,整个人立刻紧绷地坐直了身体。


    他咽了咽口水,声音干涩,带着些许惶恐:“这是做什么?”


    沈听澜眉眼弯弯,笑容真切,没有半点虚伪薄情之意,和这人平常的状态截然不同。


    他上挑的狐狸眼里,似乎暗藏着几分扭曲的兴奋之感。


    “子熙啊……看到燕州传来的密信,我心里甚是欢喜,特地来找你叙旧,陪我喝一杯吧?”


    万统领脊背一阵恶寒窜了上来,他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不喝!额……我是说……我最近正当值,不能饮酒。”


    死嘴,快说啊,说个理由把这神经病给劝住。


    密信里的事情虽然值得高兴,但至于让沈听澜动这般歹念吗?


    沈听澜沉吟一声,再度笑了起来,“嗯,也是,那我去找别人吧,不打扰你用膳了。”


    万统领“噌”起身,木着一张脸按住了沈听澜的肩膀,亲自挪了一张椅子过来,让沈相坐下。


    “不打扰,我刚刚开玩笑的。”


    哈哈,出去找别人喝?这一杯倒的人怎么敢的?


    鬼知道沈听澜出去一晚上再回来,外面一夜之间会出现多少人争着给他当狗。


    第56章 恩怨纠缠 万统领的卧房里……


    万统领的卧房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他坐在自己的角柜边上,慢悠悠地一层一层打开,故作苦恼地将里面的器皿挨个拿出来查看,又小心翼翼地放回。


    “我记得前阵子有人给我上供了个瓷碗,怎么找不到了?”


    刚把沈听澜按下来,这人就收缴了那壶酒,放在柜子上方,自己非说什么沈相要喝酒,得找出他珍藏的那一套茶具才行,勉强配得上沈相高贵的身份。


    沈听澜没有在意这人前言不搭后语似的推诿,坐在桌边,慵懒地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万统领在他对面表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轻吐出一声叹息:“子熙,你觉得如今的发展,是好是坏?”


    油灯底下,金色瞳孔的竹叶青顺着他的袖口攀爬而上,环在他的肩颈处,在他耳边“嘶嘶”地吐着信子。


    酒不醉人人自醉。


    沈听澜这状态像是骤然大喜过望,曾经纠缠的心结终于纾解,有种飘飘欲仙之感。


    万统领停下找东西的手,回身和沈听澜对视一眼,看到那张昳丽的脸上,缠绕上少许扭曲的神情。


    好似如今燕州来信,说陛下不打算牺牲自己帮少帝登位,对沈听澜来说不算是好事。


    万统领翘起腿,抬手随意掐算,“还是原来的话,我本就认为琼州一朝乃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可普天之下,谁能入得了陛下的眼。”沈听澜微微眯起眼睛,抬手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其实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江枕玉的决定早有预兆,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景和二年,徐将军于旧都竹林自戕。


    从那以后,这世间便再没有值得江枕玉留恋的人与事。


    这人早便想好,要到阴曹地府去,无外乎时间的早晚而已。


    江枕玉和兄长裴期相比,多了一分正直和仁善,于是他在足以掀翻牌桌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了在自己的脖颈上缠上锁链。


    却不知平白多受了多少折磨。


    若是像裴期一样,放下所有,走入旧都的大火,只求死同裘,倒还痛快的多。


    沈听澜细细想来,只觉得前尘旧事在脑海里一一串联成线,被他冰冷而理智地审视、拷问。


    他在无数个可能性里翻找,又一一推翻。


    最终找到了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巧合。


    当年旧都大火里已经被确认尸骨无存的人,缘何又出现在琼州边境?


    看着沈听澜那沉思的模样,万统领不用深想,就知道这人又是满心算计。


    万统领嗤笑一声,“这我要是也能算到,现在还能在这?”


    “从前人人都唤你妖道,揭竿而起一呼百应,现在却是做个羽林卫的首领也乐得自在。”沈听澜笑眯眯的,嘴里的话却像是毒蛇亮出獠牙,委实让人觉得不太舒坦。


    他抬头打量坐在对面的万统领,他长着一张不算太成熟的脸,五官略显僵硬,说话间面皮跟着抽动,像是一张假脸,这长相如果扔进人堆里,和泥牛入海没什么区别。


    他的嗓音带着点少年气,多年前相遇时便是如此,岁月匆匆,这妖道却从未变过。


    万统领身量极高,只是习惯佝偻着身子,轻微的驼背让这人有种不太靠谱的油滑之感,估摸着曾经在最清正的道观里,私下里也是酒肉都来。


    饶是万统领习惯了他的牙尖嘴利,骤然听到自己的前尘往事,也忍不住恼怒地用舌头抵了抵上颚。


    这跟翻旧账翻到不愿意回忆的黑历史是一个效果。


    沈听澜这张嘴,永远能戳到任何人的痛处。


    “我说,你这人可真奇怪,当初陛下说要去琼州,你可是第一个答应下来的。”万统领依靠着柜门,语气中有些不解。


    他心知沈听澜绝无谋反之心,却也忍不住想反击回去,又嘲讽道:“你这般尽心辅佐少帝,莫不是早就想好,在陛下走后挟天子,取而代之。”


    沈听澜闻言也不恼,只是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大梁是大梁,少帝是少帝。更何况,越是尽心,便越是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我不理解陛下的选择,若是我,必然要将所有应得的,都紧紧攥在手里。”


    沈听澜与江枕玉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江枕玉本注定会是个明君,却因命运捉摸,披上了暴君的皮。


    沈听澜从淤泥里爬出来,捡起曾经属于人的那一面,从南越的蛇窟里走出来,便是想要择一明主。


    他对自己的曾经没有半点记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名字,还有谁在高台之下跪拜,呼唤着山河无恙,海晏河清。


    “你把这事情想得太重了。凡人庸碌一生也不过百年,他殚精竭虑这么久,不过是想休息了。”万统领难得展现出超然物外的一面,他无所谓世人如何相互算计,蝇营狗苟,外人的选择于他来说都不重要。


    沈听澜兀自闭了闭眼,“子熙。”


    “若有一日我死……希望你可以亲自送我一程。”


    沈听澜轻轻勾唇,笑容黏腻地像是满溢出的蜜糖,他忽地抬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酒杯,抬起来一饮而尽。


    “喂!”万统领惊呼一声,此刻再想拦已然来不及了。


    烈酒一瞬间带来的晕眩让他整个人晃了晃,缓慢地趴在桌上,“至于姓谢的,让他离我越远越好,我嫌脏。”


    万统领轻“啧”一声,眼见沈听澜醉倒之后,贴在他颈侧的竹叶青缓缓立起身,那是个非常明显的防御状态,金色的瞳孔好似通人性一般。


    他也不敢轻易上前,沈听澜一旦失去意识,竹叶青就会自动护住,此蛇是蛇窟里养蛊出来的,又被沈听澜的血喂养长大,剧毒,只有沈听澜的血可以解。


    而饮用药人的血,哪怕一滴,也会痴迷上瘾。


    心有歹念之人注定只能沦为沈听澜的阶下囚。


    万统领烦躁地翻了个白眼,他起身走向屏风后面,抬手抚上假面,黏腻的声音轻轻想起。


    屏风上的人影活动着上半身,骨节一阵咔咔作响,片刻之后,身形整个大了一圈的男人从屏风后信步迈出,鹰隼一般的眼眸里写满了不耐烦。


    他走近沈听澜边上,竹叶青上前观察片刻,没再动了。


    男人将沈听澜打横抱起,走向床榻,把人安置在床上,盯着沈听澜的脸,又饶有兴致地想起了密信里旁敲侧击询问的“夺妻之恨”。


    “恩恩怨怨,纠纠缠缠,怎么分得开啊?”


    他规矩地坐在那里,身上用以掩盖的药粉已然失效,竹叶青狐疑地慢悠悠向他靠近。


    男人站起身,撤回桌边,还没来得及享用自己的烧鸡,便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一拍桌子,心说今晚是造了什么孽了,有完没完?


    他阴沉着脸起身,走到房门边,“砰”地把门推开,“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门外的下属看着这剑眉星目满眼阴翳的男人一愣神:“谢将军……?”


    随即又想到自家统领那出神入化的易容技巧,他忽地噤声,长话短说:“统领,少帝微服私访,已经动身了,此刻车队已经出了国都城门。”


    易容成谢蕴的万统领猝然瞪大了眼睛,怒发冲冠:“**的!姓沈的,就知道你今晚是来算计老子的!”


    门口的下属:“?”


    还说你不是谢将军!


    *


    江南暗潮涌动,正在南下途中的应青炀并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糟心事等着他。


    反正所谓的权贵八卦,已经在两位当事人或不解或遮掩的态度下,再次被埋藏起来。


    在此事中唯一得利的是即将升迁的陈副将,连干活都觉得喜气洋洋。


    应青炀深觉陈副将是个能人,如此超前的精神状态,和这人偶尔聊上几句都让人觉得醍醐灌顶。


    谢蕴很不爽,非常不爽,借着两人相熟的契机,在江枕玉面前上眼药:“你就这么看着姓陈的和小殿下相熟?”


    这招数似乎已经用过一次了,从前就没什么效果,也没办法,谢蕴此人向来不懂变通。


    江枕玉只是微笑,并开口刺激谢蕴那一刻维持了二十几年的少男心,“心里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谢蕴翻了个白眼。


    心说他还不知道这老狗币是什么人,嘴上说得再不在意,实际上心里都要酸得冒泡了吧?


    看见那眼神了吗,随时随地都紧盯着那个刚刚病愈的少年,片刻都不离眼。


    生怕一个不注意,这前朝小殿下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江枕玉倒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坐在马车里,膝盖上放着几张绢纸。


    谢蕴嫌弃地策马从车窗边上挪开,应青炀骑马驰骋的样子便更清晰地落在江枕玉眼底。


    他又把帘子往上挪了挪,方便自己一抬眼就能捕捉到少年人的身影。


    应青炀谨记着之前策马弄伤大腿的悲惨事件,南下的路上只是偶尔会下车策马,大部分时间会拉着江枕玉一起。


    今日两人没有同行,是因为江枕玉之前派人去整理的地契单子交上来了。


    绢纸上是罗列的属于太上皇的私库,他准备给应青炀看看,让应小殿下先选一块地方落脚。


    可惜地契太多,江枕玉划去了一些可疑的地方,比如河西水榭亭,姑苏园林,江北行宫。


    咳,这些地方都是人尽皆知的前朝皇室私产,就算是皇亲国戚,掌握这么多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虽说以后都是应小殿下的囊中之物,现在暴露出来有点为时过早。


    江枕玉思索间,车队停下休息,应青炀也跟着下马。


    他三步并作两步抬脚上了马车,脸上喜气洋洋的,“枕玉哥!陈副将刚刚和我说,再过一天左右我们就要在运河边上转水路了!”


    江枕玉拿起巾帕给他擦了擦滴落下来的汗珠,他盯着少年上扬的眼角眉梢,忽而慢悠悠地开口:“陈副将说,陈副将说,我们阳阳知不知道这几天喊了几次陈副将了?”


    江枕玉原本有将陈副将调来给应小殿下做下属。


    阿墨的武力足够保护应青炀的安全,但这人在做事方面基本上一窍不通,一文一武才能避免应青炀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应小殿下未来可是要在大应发展商业蓝图的人,没几个得力的手下怎么行?


    但看最近的情形,他又有些犹豫了。


    应青炀歪了下头,桃花眼里忽然浮现少许揶揄,他托着长音道:“江兄——你这是打翻醋坛子了吗?”


    “嗯。”江枕玉语带笑意,也不隐瞒,他屈指剐蹭了一下应青炀的鼻梁。


    男人收起巾帕,长发搭理得当,柔顺地垂落,长衫穿在身上,衬得笔直的身形更有种谦谦君子的意味。


    他带着点惆怅说:“我毕竟比你年长……”


    不需要他继续往下说,应青炀便能自动给他脑补出下文。


    一对爱侣之间,年长者必然会面对的窘境,那便是他的容颜会比爱人先一步老去,倒是要如何再希冀爱人的欣赏的目光能随时放在他身上?


    应青炀顿时抿了下嘴唇,他忽地扑到江枕玉身上,给了男人一个沉重的拥抱,“你在我眼里永远是最好的!就算有十个百个千万个人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我也不会相信的!”


    少年人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江枕玉心里暖流涌动。


    江枕玉锁住他的腰身,眼眸里的占有欲像摇曳的藤蔓,早晚会纠缠到少年纤薄的脊背上。


    应青炀的坐姿看不到男人眼里深切的情绪。


    这些天以来,他已经习惯这种被江枕玉禁锢在怀里的感觉,就像飞鸟会在爱侣身边自由地伸展羽毛。


    应青炀蹭了蹭江枕玉的肩膀。“唔,我最近也在想到江南经商的事,我觉得陈副将真是个能人,要是能跟着我转商路就好了,可惜他有官身。”


    应青炀语气有几分遗憾,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已经和江枕玉不谋而合。


    “哦对了。我还问了陈副将知不知道江南有什么样的口脂,结果他给了我这个。”


    他把手里一只攥着的小圆瓶拿出来给江枕玉看。


    那是个类似装口脂的小瓷瓶,里面装的却是香膏,白色的固体,触到皮肤却很容易融化,过于油滑,还没什么颜色。


    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口脂吧!


    应青炀不解。而且陈副将当时的表情还挺奇怪的。


    江枕玉看着那个曾经出现在陈副将上交的房中术学习清单里的软膏,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嗯。陈副将和外面那些很可能夺走应青炀关注的人和物都不太一样。


    他太清醒,把应青炀的身份看得很清楚。


    很好。江枕玉很满意。


    “没事。你可以问问陈副将的想法,至于谢蕴那边,谢大将军这么大度,肯定不会强留。”


    嗯?


    应青炀眨了眨眼,想起最近谢蕴冷刀子一般的眼神。


    大度?你确定吗?


    ……是主动大度还是被动大度?


    第57章 风流才子 谢将军大度与……


    谢将军大度与否这件事先不谈,江枕玉先把应青炀手里的那一小盒香膏收缴了。


    万一应小殿下发现这东西是床笫之事上的助兴品,不知道那点没完成的小心思会不会再度死灰复燃。


    应青炀只是一个不察,手里的东西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他眨了眨眼,还没开口询问,江枕玉就搂着他的腰,把人抱到身侧坐下,又把手里写着一堆私宅位置的绢纸递给他。


    “看看,等到了金陵,想去哪里落脚?”


    应青炀于是便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低头看着两张绢纸,看着上面一堆金陵的地址逐渐眼花缭乱。


    他对金陵的地形不是很了解,看舆图的时候也只能看到前往金陵的沿路线路,因此现在看着只觉得两眼一抹黑。


    像是知道应青炀的茫然,江枕玉挨个给他分析,“如果是想找个地方暂时试着生产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那城郊的位置比较合适,宅邸面积比较大,周围也没什么碍事的邻居,适合保密……”


    “不过这些地方和金陵城有一段距离,物品运输可能会是个需要头疼的事……”


    “金陵城内也有不少合适的地方,位置不错,只不过面积不算大……”


    江枕玉低垂着眉眼,从他娓娓道来的分析来看,这人已经提前为他考察过了,思索了不少地方看看是否合适。


    应青炀听了一段,前半还在往心里去,到了后半,脑海里就只剩下江枕玉温和的嗓音,以及一张一合的薄唇。


    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在他方才进来之前饮过茶了,唇上还带着些许水光,颇有种任君采撷的无辜之感。


    应青炀的思绪很快被面前的男人俘虏了,再不想思考其他。


    况且宅邸合不合适,还得去亲眼看过才能判断。


    “哎呀,都好都好。”应青炀敷衍一句,抬手把那几张看不太懂的绢纸从江枕玉手里抽出来,随后扔到一边。


    “这些事情以后到了金陵再思考也来得及。毕竟我都攀附上权贵了,还那么着急发家致富做什么。”


    应青炀说着,一把扯下卷起来的窗帘,凑到江枕玉身边,这是个暗示意味极为明显的动作,甚至小色鬼的一只手已经提前按到了江枕玉的唇边。


    什么落脚下榻的,听不懂,想亲。


    应青炀侧头就往江枕玉嘴唇上贴,伸出舌尖在江枕玉薄情的唇上轻轻舔吻。


    唇齿交缠片刻,马车里的热度在悄然攀升,略显急促的呼吸轻洒在彼此身上。


    这个缠绵的吻带着细密的水声,稍微分开变换姿势,随后又迅速贴紧在一起。


    应青炀气喘吁吁,把自己从江枕玉怀里拔了出来,双手扶着男人的肩膀,眼神都有些迷离了。


    江枕玉笑着看他,眼里的揶揄十分明显:“小殿下怎么这般色令智昏?”


    “哼哼哼……”应青炀一阵哼笑,他一扬眉,忽地像江枕玉轻轻勾了勾手指。


    “我们到底谁先昏还不一定呢,这明显是我更占便宜,我只要动动手指,你手里的两张地契不全是我的了?”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将江枕玉的私产占为己有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自然,江枕玉本人也是认同这一点的。


    他喟叹一声,悠悠道:“小殿下英明,我哪敢不从?”


    *


    五月初,通州府。


    应青炀头上戴着斗笠,他正在河岸边的店铺里流连,走了三五个杂货铺和首饰铺,才终于挑出一个勉强能入眼的。


    跟在后面的阿墨和谢蕴亦步亦趋,根本看不出来应小殿下纠结的两份礼物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


    不都是一样的东西?左不过是东西的颜色和花纹有少许不同,能用不就行了,干什么斤斤计较的?


    应青炀的品味显然比护卫在身边的两个武夫好多了,他不仅在意礼物的制式花纹,连哪样和一袭白衣的江枕玉更相配他都想好了。


    他拎着已经买下的一份礼物,还不死心,还想继续去稍远一些的店铺看看。


    谢蕴长叹一声,“得了得了,知道你不满意,但通州府也就这么大点,你手里的预算也不多,估摸着这就是最好的一个了。”


    谢蕴此言很有道理,应青炀过高的审美和他手里的银钱不能匹配,以至于他没选到最好的礼物。


    失策了。和江枕玉分开之前,他不应该义正言辞地拒绝男人递过来的银票,他还是对江南的物价没什么清晰的认知。


    事情是这样的,原本在燕州府里,应青炀为了一把漂亮折扇参加投壶大赛,最后赢了也没拿到奖品,委实让他郁闷了好久。


    关键是这糟心事还是出了燕州许久,应青炀才忽然回想起来的。


    想再回去讨要也没了机会,让应小殿下不由得扼腕叹息。


    恰好到达通州府之后,沿途的小贩叫卖,说通州是盛产扇子和油纸伞的地方,应小殿下立刻就动了念头,于是才有此行。


    谢蕴看着这小殿下踌躇的样子有些牙酸。


    出来之前江枕玉百般阻挠,想和应青炀同行被拒绝,只能把谢蕴喊着去盯人,要求谢蕴半柱香的时间就得把人带回去,晚一刻都不行。


    谢蕴骂骂咧咧地跟了出来,心里也知道他家陛下如今是个多容易敏感易怒的疯子,此时自然得劝人回去。


    应青炀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决定回去,他便立刻往江枕玉的所在地赶去,脚程快得惊人,几句话的功夫谢蕴都差点没跟上。


    三人一路到了河岸边,远远的便能看到陈副将差人准备的商船,深棕色的大船停在河岸边,甲板桅杆已然立起,白帆在河岸的清风里极致舒展,整条大船看起来恢弘大气,惹得岸边不时有人驻足围观。


    这般规格不是为了运送重要的货物,就是有大人物要南下了。


    河岸边向外延伸的长桥上,一个白衣青年正伫立在那里,他一身素白长衫,腰封和衣摆暗绣着银白色的锦纹,看着奢华而低调。


    十足地引人侧目。


    应青炀脚步匆匆,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连姿势和注视的方向似乎都和他离开前别无二致。


    应青炀压着斗笠,飞奔向河岸边那长桥上等待他的男人。


    谢蕴走在后面,嘴里叼着个半个莲藕,咀嚼得嘎吱作响。


    他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个没咬过的,侧眸又看向身边沉默跟着的少年,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阿墨没接。他没怎么见过江南的食物,看着那白胖的莲藕直蹙眉,只觉得这东西不是能生食的,这人或许在害他。


    谢蕴看着少年人这幅警惕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不过向他这种喜生食的癖好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就是了。


    谢蕴也不勉强,他叼着嘴里的莲藕,再一向前看,应青炀已经跑到了江枕玉身边。


    他还以为这小殿下回去见到江枕玉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把那把好不容易买到的折扇塞进男人怀里。


    实则不然。


    应青炀早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衣,头上是临走时江枕玉硬给他戴上的斗笠,轻纱在行动中飘飞起来。


    等到了近前,应青炀一撩垂落下的轻纱,将江枕玉拢进其中。


    在轻纱的遮掩下,两人越凑越近,似乎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谢蕴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生莲藕,转过身去看运河上的风景洗眼睛。


    岸桥上,薄纱之下,两人拥抱在一起,彼此对视,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唇红齿白,和江枕玉曾经想象过,生活在江南又从未经历过国破家亡的小殿下别无二致。


    江枕玉盯着他,明知故问:“这是做什么?”


    应青炀朝他龇了龇牙,“你知道刚刚有多少人在看向这边吗?我不乐意。”


    江枕玉唇边溢出满意的笑音,“好。那我等下也戴上斗笠。”


    应青炀这才罢休,他稍稍退开,把拿着的折扇塞到男人手里。


    “看看!我觉得这个还不错,但也不算顶好的!”


    应青炀对会佩戴在江枕玉身上的东西有种近乎吹毛求疵的苛刻。


    少年人自己雕刻的木簪,都在一路上数次更迭了许多个版本,现在江枕玉发间的是勉强能让他满意的一个。


    这也没办法,应青炀总想给出最好的。


    江枕玉从善如流的接了,把扇面打开自己瞧了瞧。


    竹骨扇,扇叶上雕刻着漂亮的云纹,扇面上却是含苞待放的一支红梅,看着分外艳丽。


    江枕玉有些讶异,他还以为应青炀会选些更素雅的图样。


    “很漂亮。”


    应青炀也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陈副将准备的衣服太素了。我觉得这个更好看,很有生气。”


    江枕玉哑然失笑。


    陈副将准备衣服是按照他从前的习惯来的,他在宫里习惯穿玄色衣物,出了那死人地便惯常会穿白衣。


    罢了。如果应青炀喜欢艳色,之后也不是不可以尝试。


    应青炀看着他把折扇拿在手里,忽而问道:“你会不会那个,就是那个!”


    江枕玉那扇子的手一顿,“哪个?”


    “哎呀我教你!”


    应青炀着急了,他拿着自己的另一把折扇,摘下斗笠,稍稍退开两步,豁然在身前“唰”地展开,负手而立,扇面抵在胸口,持扇的手轻轻晃动,扇尖轻轻摇晃。


    端的是一股子江南风流公子哥的劲儿。


    江枕玉大饱眼福,虽说应青炀本人的气质和风流才子根本不搭边,但就是这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却仍是让他喜欢得紧。


    江枕玉在少年人催促的眼神下也顺畅地跟着做了一遍动作。


    应青炀抬手竖起大拇指,仿佛看到了什么满意的杂耍一般,“很好,很好!有那味儿了!真像个风流才子!”


    江枕玉眼神无奈中带着少许纵容,“还想让我做什么?”


    一起说了吧,省得他待会儿还得一个一个来。


    应青炀“嘿嘿”一笑,他忽地向江枕玉张开双手,“能不能背我上船?”


    “我又不是风流才子了?就想看我狼狈的样子?”江枕玉收起折扇打趣他。


    “风流才子就背不起心上人了吗?”应青炀撇了撇嘴。


    江枕玉失笑,“能,但得稍稍变通一下。”


    江枕玉走上前,倾身,将少年人打横抱起。


    “你耍赖。”应青炀下意识环住男人的脖颈,笑嘻嘻地控诉,作乱似的晃了晃腿。


    “那你好好想想怎么罚我。”江枕玉把少年人禁锢在怀里,信步走上了大船。


    应青炀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好怎么惩罚这不听指挥的坏人,上船之后脚一沾地,他就忍不住四处探索,全然已经把之前的事忘了个干净。


    南下的计划很顺利,他们在通州府转水路之后继续向南,不出意外会在姑苏停上一阵修正,估摸着半月有余就能到达金陵。


    不过等商船驶离通州府,应青炀才发现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由于两人在北境长大,乘船是生平第一次,阿墨上船时就有些不对劲,开船后直接倒在榻上。


    他晕船了。


    身材魁梧的少年人拽着应青炀的衣袖发表临终遗言。


    “去不到金陵……公子日后也要自己小心……”


    说着说着就抱着痰盂吐了个痛快。


    应青炀笑得前仰后合,“没事的阿墨,让郎中开点药压一压,习惯了就好。”


    谢蕴也跟着给予嘲笑,“臭小子旱鸭子一个,晕船也正常。”


    江枕玉瞥他一眼,心说也不知道是谁到江南第一次乘船,也吐了个昏天黑地,这会儿还好意思笑话别人。


    阿墨被郎中把过脉在舌根下压个柑橘片,只能靠硬撑。


    不过多久就会习惯的。


    两辈子都是第一次坐船的应青炀反而没什么大事。


    就好像他生来就是该在江南如鱼得水地活着似的。


    行船的过程中十分枯燥乏味,应青炀前两日还觉得新鲜,四处探索,把商船各处探得明明白白。


    等到刚开始的兴奋劲儿过了,便觉得有些无聊。


    早已将小殿下看作自己未来主子的陈副将出谋划策。


    应青炀最终决定到甲板上垂钓。


    一直在晕船的阿墨便无福消受这个娱乐活动了。


    无聊到在船舱里整天睡大觉的谢蕴倒是跟着晃悠了出来。


    虽说以商船的行进速度,几乎不可能钓的上来鱼,但只要是没有尝试过的事,应青炀都很有兴趣。


    江枕玉也不拦着,就这么任由少年人兴致勃勃地胡闹。


    他甚至也讨要了钓竿,跟着坐到了应青炀旁边,仗着自己知识渊博,给应青炀讲解钓鱼的步骤。


    末了,还不忘记隐晦地提醒,“要是真的感兴趣,可以让人先把船停下来。”


    “不用。”应青炀一脸高深莫测,“钓鱼嘛,愿者上钩最好。”


    江枕玉:“……”这是看什么话本看得连这种无稽之谈都信了。


    江枕玉沉默地瞥了一眼边上的陈副将。


    陈副将微笑着给了一个“您放心”的眼神。


    没事。肯定会钓上来鱼的。


    就算没有,也会有人潜下去给鱼钩上挂鱼。


    然而没想到的事,没过多久,应青炀的鱼线忽地向下沉了一截,耳漂的地方不断“咕嘟咕嘟”地泛起水花。


    “这是鱼吗……?”应青炀皱着眉向后扯了扯鱼竿,只觉得水面下方重若千钧。


    江枕玉忽然蹙眉,他脊背上陡然窜上一股寒意,死命叫嚣着危险。


    他抬手示意陈副将上前。


    “阳阳,先松开。”


    应青炀一脸疑惑地把钓竿递给身边的陈副将,没想到陈副将也被拉了一个踉跄,好悬才稳住身形。


    应青炀探身向河面上看,只见那耳漂的位置忽地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


    他定睛一看,见到一双不断扑腾的人手。


    我操!钓到人了!


    第58章 贵人相助 应青炀眼睁睁看着一……


    应青炀眼睁睁看着一双手从水底探出,紧接着是半个身子都跟着浮了上来,散乱的黑发紧贴在身上,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鱼钩许是挂在了外衫上,但这人是怎么浮上来的?应青炀可不记得自己方才用了那么大的力气。


    应青炀再度向船下张望,“喂——还活着吗?”


    江枕玉也已经起身走上前来,伸手虚虚揽住应青炀的腰,防止应小殿下看个热闹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水中的人向上仰头,露出一张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又奋力向上招手。


    借着这个动作,应青炀才看得清楚,这人怀里抱着一截浮木。


    但他大概已是没有力气再呼救,忽地手一松,浮木被放开,整个人又沉进水里。


    陈副将死死拉着鱼竿,下沉的身体却硬生生把鱼线拽断了。


    一阵“咕噜咕噜”的气泡向上涌出。


    “呜啊!”应青炀惊呼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了一跳。


    “陈副将,还能救吗?”应青炀一脸呆愣地看向身边的人。


    陈副将点点头,抬手一招,就见两个护卫脱了软甲下了佩刀,纵身一跃入水。


    应青炀微微瞪大眼睛,“哇哦,好酷……”


    江枕玉侧头看他晶亮的眼神,又低头看潜下去救人的两名护卫,忍了又忍,“什么?”


    应青炀顿时便把注意力放到了江枕玉身上,他问:“枕玉哥,你也会凫水吗?”


    江枕玉忍不住感叹少年人想一出是一出的好奇心,却又下意识挺直了腰杆,道:“会。若是想学我教你,但这段水路水流湍急,不适合学习。”


    应青炀点头如捣蒜,“好!”


    说话间,下水的护卫非常有效率,三下五除二就把人从水底捞了上来。


    好在沉下去的时间不长,这人还有呼吸,只是似乎昏迷了过去。


    应青炀心说好机会,终于到了他展示一箩筐急救手段的时候了。


    可惜他还没上前,就见谢蕴不知道从哪溜达出来,一手拎起落水者的后衣领,拎小鸡仔似的把人提了起来。


    随后死命地上下摇晃,硬生生把人晃得吐了两口水出来。


    吐完就开始一阵咳嗽,被谢蕴又嫌弃地扔了下去。


    应青炀:“?”啊?这也行的吗?


    这简单粗暴的谢氏救人方法让应青炀叹为观止。


    他忍不住凑近到江枕玉身边,“谢将军这一手又是从哪学来的?这么粗暴,居然有用,不应该啊……”


    江枕玉瞥了谢蕴一眼,笃定道:“自学成才。”


    应青炀不太相信,但已经没有机会证实。


    就见趴在地上悠悠转醒的人眯着眼睛向四周环顾一圈,把湿漉漉的长发从脸上拨开,算是勉强整理了仪容。


    “多谢各位救命之恩……啊切!”一句话都没说完,人就开始哆哆嗦嗦。


    运河上吹来的冷风让这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应青炀咬住唇,差点不礼貌地笑出声,他带着上翘的嘴角看向江枕玉,心里思考着是不是应该给这人换身衣服休整一下再交谈。


    他的视线刚刚与江枕玉相触,对方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江枕玉抬手按住应青炀的后腰,轻微使力,让应青炀转头面向陈副将的方向。


    手在腰背上拍了拍,眼神示意他,这点无伤大雅的小事,完全可以越过其他人,直接和陈副将提。


    少年郎实在太过友善,连最基本的发号施令都不太会,这样以后想发展商业蓝图可不方便。


    但没关系,江枕玉会从头开始教他。


    应青炀体会到了这个动作里暗藏深意,他转头看向陈副将,然而还没等开口,陈副将已然心领神会,找人将落水者扶起来,到船舱里换衣服去了。


    哇哦。陈副将,好样的,不愧是清醒到能卖掉前上司自己升职加薪的人。


    片刻后,落水者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来时感激涕零,分不清是谁救的自己,便挨个俯首作揖,自我介绍道:“多谢各位。在下姑苏崔氏崔隅,原本乘船往通州府去,中途遇上点意外才落了水……”


    这人姓崔,叫崔隅,是姑苏崔家的小少爷。


    崔隅换了一身朴素的长衫,整理了仪容,虽然长发还披散着,但擦去水痕的脸能看出长相十分清秀,声音里带着点吴侬软语,是独属于江南一带的口音。


    年岁也和应青炀一致,方才十九岁。


    他口中所说的崔氏,应青炀居然还有点印象。


    离开通州府转水路之前,江枕玉又和他讲过如今江南的几大世家,金陵崔氏算是其一。


    崔氏自前朝起便是名门望族,因为满门清正,是少有的,能延续到大梁的前朝氏族。


    刚捞上来的时候还没发觉,如今拾掇一番,还真能看出点公子哥的气度。


    在江南一带,崔氏的名头很响,倒是没想到,这崔氏的少爷居然会在北上的运河上落难。


    应青炀心里有疑惑,又见在场的各位都没有搭理这姓崔的的意愿,便自己开口了,“崔兄的身板看着也不像会武的,你出行定会有人护卫吧?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崔隅长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经历的倒霉事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


    崔小少爷不学无术,初出茅庐,尚未及冠就准备到大梁商界上大展宏图。


    奈何运道不好,他本在从姑苏驶离的一个大游船上与人谈生意,席间去如厕,回来时恰巧听到另一个雅间里有人在低声交谈。


    言语之间似乎涉及江南一带的几位皇商。


    从去岁年末太上皇重病不理朝政,大梁就有些开始乱了套。


    而这群人想要趁着朝局动荡,做空账本,侵吞朝廷税银。


    崔隅哪能想到自己遛个弯就能听到这般私隐,他惊得心里慌乱,不小心发出了声响。


    偏生那交谈的两人也是谨慎,他被人发现,后又追杀,走投无路才直接投河。


    崔隅自觉说的是个大秘密,但他把这让人夜不能寐的可怕消息分享出去时,才发现他遇上的这群人对这消息都没什么反应。


    倒显得他因此被追杀投河很不值当。


    崔隅在心里一叹,心说他虽然不是个科举做官的料,但到底心有大梁心有百姓,实乃大义也。


    在场唯一还有点兴趣的大概是救他的应青炀本人,但他考虑的也不是这秘辛,而是问:“我们这里已经离姑苏很近了吗?”


    崔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那其实也没有,他是落水后一路抓着浮木,飘到附近没力气了,被卷下水流好几次,才终于被人搭救。


    “我自幼水性好,但能游出一节,也架不住这运河这么长,水流又急,只能勉强自保……”


    崔隅说着,心有戚戚,暗道自己被搭救实在是命大,当得有所报答才是,只不过这商船上的人,看着就不是很好相与啊。


    应青炀眼珠一转,忽然问:“那崔兄本是打算做什么生意?”


    崔隅原本还有些无所适从,但听到这少年郎


    他终于确认了主张搭救自己的是眼前这位穿着宝蓝色华服的少年,他抬眼隐晦地打量,少年长发高高束成马尾,发带下方是汉白玉的圆形扣环,缠起的锦带用银丝绣制而成,一身华服是江南特有的绸缎缝制,针脚细密,颜色鲜亮,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量身定做的。少年腰间还挂着一枚汉白玉玉珏,红色的流苏跟着垂落。一身装扮都在低调中显出一点奢靡感。


    崔隅心里那点溜须拍马的雷达顿时响了起来。


    他语气更真诚了些:“本是想倒腾一点香料,我约了个南越那边来的客商,容州人,容州府有花城一称,估计能找到门路。”


    “去岁从容州辗转到江南的一些胭脂水粉,因为花香味浓郁特别,特别受官家小姐喜爱。”


    “我嘛。就想着世上女子这么多,应该也做点价格亲近百姓的类型。”


    应青炀点点头,准备抓住下方市场,通过薄利多销率先打开商路,如果销量不错的话,说不定在此一道上能盖过那些名贵的品类。


    的确,不管是什么事,想做成总是难以脱离民众。


    按照崔家的家世来算,崔隅也算是弃文从商的典范了,只可惜初出茅庐就差点因为意外断送性命。


    应青炀对江南如今流行的小商品很感兴趣,便十分善意地和崔隅攀谈起来。


    陈副将把人引入船舱桌案详谈。


    江枕玉和谢蕴反倒落在了后面。


    谢蕴盯着那崔家小子打量一圈,忽地恍然大悟:“唉,你看到了吗,崔氏也算是江南望族,这位才是真正的风流才子。”


    他说话间看着江枕玉的眼神意有所指。


    你,姓江的,冒牌的。身形硬得和军营里的将士差不离,哪里有一点文人雅士的样子。


    急行军一天一夜也不耽误指挥战局的牲口,从来没有应青炀想的那么柔弱,这一路上身体已经逐渐康健起来。


    也就这姓江的会装。


    曾经三箭连发能把谢蕴钉在树上的人,算什么文弱君子。


    应小殿下还是见识得太少,才会被江枕玉所迷惑。


    其实应小殿下此刻只要回身将让两人同框,便能发现江枕玉身形明显壮了一圈,宽肩窄腰,脊背挺拔如松柏,他身量也有些高得离谱,其实单从外表来看,江枕玉委实不像个江南人士。


    可惜应青炀并未这么深想过。江枕玉那幅江南君子柔弱文人的印象在他眼底太过深刻,已经很难撼动。


    江枕玉一时手痒,差点把拿着的茶杯砸到谢蕴头上。


    “你若是觉得空闲,就先回金陵,自己找点事情做。”


    省得总是在他身边晃悠,还净说些让人觉得不爽的话。


    谢蕴一挑眉,道:“是吗?也对,要不我回金陵去把姓沈的和小皇帝一起干掉。这样等你回去了也省事。”


    从前听到这话只会充耳不闻的江枕玉却沉吟一声,道:“你若是真想如此,倒也可以,需要我送个消息回去,让羽林卫给你行个方便吗?”


    江枕玉从未细究过自己两位下属之间的恩怨纠葛,往常他总是让两人能避则避,谢蕴说的那些愤恨之语,他不会应允。


    但这次听陈副将说了所谓的“夺妻之恨”,江枕玉终于对沈谢两人有了更深的理解。


    向来不关注手底下人之间互掐的江枕玉,第一次有些后悔。


    要是他知道这档子破事,能让应青炀窝在他怀里,眼神亮晶晶地听他讲上多久呢?


    想想就觉得心里舒坦。


    这下反倒轮到谢蕴觉得无所适从,他整个人一愣,差点身子一斜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谢蕴支支吾吾:“什么……嗯,有道理……但也不急于一时……传信什么的还是……”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见江枕玉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逐渐鄙夷。


    “呵。”一声蔑视的冷哼。


    谢蕴:“……”


    他本想发火,但转而发现,自己这般作态和恼羞成怒有什么区别。


    谢大将军偃旗息鼓,整个人都蔫搭搭的,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把姓沈的撕成了破布娃娃。


    两人不再交谈,船舱另一边的交流便更清晰可闻。


    也不知道话题在这会儿功夫里拐了多少个弯,就听那公子哥儿说:“其实,我敢第一次就做这么大,是因为有个贵人相助。”


    他压低声音说着,忽地伸手指了指天空,那意思是“上面”。


    应青炀陷入沉思,应青炀恍然大悟。


    他也跟着做贼似的回答:“皇亲国戚?”


    崔隅又深沉地摇了摇头,“不止。”


    应青炀震惊:“太上皇!?”


    就在不远处坐着的太上皇本人:“?”


    嗯?


    第59章 山雨欲来 江枕玉猝不及防……


    江枕玉猝不及防就在应青炀嘴里听到了有些禁忌的称呼,以至于那一瞬间他的心里一突,紧张感从胸口蔓延开来。


    自从向应青炀坦白,将这世上鲜有人知的秘密告诉自己的伴侣,江枕玉已经很少能从应青炀口中,听到“太上皇”三个字了。


    皇亲国戚的身份很好地掩盖了他行为举止里带来的疑点。


    连日来,江枕玉差点以为应青炀已经将如今那个重病缠身囚锁于深宫的男人抛之脑后。


    可原来并没有那么容易忘掉。


    甚至在传闻中太上皇称病垂死的如今,应青炀对大梁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掌控者的认知,也始终只有大梁太上皇一人。


    那一声条件反射的惊呼足以让江枕玉验证这一点。


    江枕玉看向船舱另一侧的人,少年神情惊喜,带着点突然听到好消息的无措,以及几分跃跃欲试。


    虽说应青炀早便知道,去了江南之后太上皇将不再是人们口耳相传的一个称呼,或许会在他眼前具象化。


    可乍然猜测出这个身份,应青炀仍然觉得有些激动。


    江枕玉盯着少年俊秀的脸和亮晶晶的桃花眼,只觉得心跳忽然慢了半拍,一阵酥麻感蔓延到手心。


    他拿起茶杯,故作矜持地抿了一口。


    谢蕴闻言却仿佛小人得志似的翘起腿,他用气音道:“看起来小殿下还是很喜欢那位啊,你说说,要是归于原位,他发现自己尊敬的人和深爱的人是同一个,会不会更离不开你啊?”


    江枕玉冷淡地瞥他一眼,没有做声。


    真是个很有谢蕴风格的阳谋。


    回金陵之后的安排,他还并未与人提过,谢蕴确实也该着急了。


    江枕玉默不作声,不再搭理谢蕴的怂恿。


    船舱另一边,应青炀并不知道两人的交谈声,都已经被两个听觉异于常人的家伙听了个明明白白。


    应青炀本也不想把距离拉开这么远,像是他用一己之力把其他人孤立了。


    只是这位姓崔的少爷在面对江枕玉和谢蕴时有些不自在,会从两人身上感受到属于上位者无形的压迫感。


    应青炀本人却没什么反应,但他贴心地发现了自己这位潜在合作者的异常,于是单独把人带到了船舱另一边,被江枕玉控诉的视线从头盯到尾。


    他过于习惯江枕玉对他的注视,以致于他并没有发现,那视线里细微的变化,像是突然渗出蜜糖,黏腻而热切。


    应青炀此刻更关注崔少爷所谓的合伙人。


    在他的认知里,能算在皇亲国戚之上的,怎么说都应该是大梁的掌权者。


    然而片刻之后,他就发觉自己想错了。


    崔隅眼神奇怪地看他,像是在疑惑为什么这人第一时间想起的,会是整个江南都已心照不宣,即将不久于人世的那个男人。


    “不是。”崔少爷被这眼神盯得有几分压力,他解释道:“是另一位……虽然现在想来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还几次怀疑过是不是骗子,但实际上……的确就是那位。”


    ——少帝。


    他说得十分隐晦,但应青炀已经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应青炀浑身沸腾的血液渐渐止息。


    他唇边的浅笑僵在那里,听着崔隅拐弯抹角的解释,心口忽然横生少许戾气。


    他不喜欢这人此刻的眼神,好像他此生隔着万里疆土也要惦念着的人,在其他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令人不快。


    他嘴角缓慢抿成一条直线。


    应青炀还是笑着,笑意却再也不进眼底。


    那一瞬间的僵硬愠怒,除了始终注视着他的江枕玉没有外人察觉。


    应青炀在漫长的生命中,早就习惯把属于自己的真实情绪遮掩到最深处。


    “原是如此。那崔兄也算是搭上登云梯了……”应青炀感慨一句。


    崔隅看着也像是没什么心眼,对救命恩人毫无保留,说起要在少帝手下当差,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自豪。


    “我这也算是运气好,投河之前都以为要丢了性命,好在遇到姜兄救我,姜兄若是不嫌弃,也可去姑苏共商大事?”


    应青炀摆了摆手,他道:“我南下虽也有些行商的想法,但也没想好要做什么营生。”


    崔隅一愣:“姜兄不是江南人士?”


    看着似乎不大像,崔隅听说商船要往金陵去,还以为救命恩人是哪家小少爷低调归家。


    应青炀道:“我从北境来,说起来乘船也是生平第一次,所以对南边的事都不大了解。”


    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问:“如今的金陵,是你那位贵人主持大事?”


    崔隅也跟着用气音道:“也不算,沈相做决策的时候更多,我与那位也是机缘巧合相见,他说自己是在微服私访,许是也有要事要办。”


    应青炀心知这话有些出格,本不该问,问题出口之后就有些后悔。


    但这姓崔的居然还真敢说。


    应青炀隐晦地上下打量这人,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人太蠢,还是另有所图故作表演。


    崔隅却像是来了兴致,打开了话匣子就不停下了,“自然,那位向我敞开心扉也是有原因的,家妹也是未来秀女中的翘楚。”


    这小少爷像是真没什么心眼,语气中的炫耀之意非常明显。


    应青炀神色渐冷。


    他听说过这些秘辛,说是太上皇还未退位,而立之年也不娶妻纳妾,下面的少帝当然不能越过去,有违礼制。


    如今民间倒是有了秀女一说了?


    应青炀扯出一抹敷衍的笑。


    心里已然没有了和这人深交的打算,只是言语上交流,能多套出点话最好。


    这边两人话题一路飘到不知名的角落,那边谢蕴听了半天,只觉得这姓崔的不知好歹。


    他掏了掏耳朵,有点回忆不起来崔家是不是少帝党羽,按理说能长存这么久的世家大族,合该是纯臣才对。


    谢大将军一向不理这些事,他侧眸看了一眼陈副将,眼神询问,想知道这崔家是不是真的作死。


    陈副将正要上前,却忽的停住脚下的动作。


    只见江枕玉放下手里的茶杯,“身份应当不会出差错,崔家本家子嗣颇丰,出了些不明事理的小辈也实属正常。”


    谢蕴在心里“嚯”了一声,忽然想给这崔小少爷点个蜡,在江枕玉眼前有了姓名可不是件好事。


    完全不记得自己方才还拿崔小少爷和江枕玉做比较来着。


    哪天崔小少爷真的英勇就义,冤有头债有主,谢蕴也得是债主之一。


    江枕玉全然没将那崔小少爷看在眼里,倒是少帝微服私访一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密信传回金陵之后,江枕玉便有预感,沈听澜必然会有所动作。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船舱上方掠过。


    顶梁之中,忽而闪过一丝雪亮的箭光。


    箭尖指着船舱那边,正和应青炀交谈的崔小少爷。


    谢蕴仰躺到椅子上,看着全副武装戒备当中的护卫们,只觉得这么大阵仗实在没必要。


    他手里拎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竹筷,下方尖锐,以谢大将军的手劲,想必轻而易举就能将这普普通通的凶器刺进不轨之人的咽喉。


    谢蕴百无聊赖地问:“还不赶人?小殿下要是真对这人感兴趣了,你要怎么收场?”


    江枕玉不语,似乎心中有数。


    只听另一边那两人不知道聊到了什么话题,姓崔的忽然道:“我此行的目的瞒着家里的夫人,这番折腾,回去又要让她担心了,好在家里还有人帮衬着,不至于我一走就乱了套。”


    应青炀:“???”夫人?还其他人?


    他磕磕绊绊地问:“崔兄已经成婚了……?”还娶了不止一个?


    崔隅点头,“是啊,早日成家才有人帮忙打理琐事,”


    应青炀目瞪口呆。


    崔少爷对三妻四妾满院美娇娘的事情说得极其自然,应青炀有些生理上的不适。


    看来他们不仅仅是在政见上不合拍,连三观都不一致。


    江枕玉勾唇浅笑。


    贞洁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嫁妆。


    应青炀彻底没了和这人交谈的兴趣,敷衍了几句,陈副将适时上前,把崔隅送到客间休息。


    应青炀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走回到江枕玉身边坐下,椅子并排放置,但这个距离他还尤嫌不足,又一歪头靠在江枕玉身上。


    “要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真是后悔把这人捞上来了。”


    你来我往地聊了一阵,把应青炀聊得不太高兴,心里直冒火。


    谢蕴看着就想笑,他把手里的竹筷一扔,幸灾乐祸:“那小子虽然说话大胆了些,但的确是江南如今的现状,太上皇陛下若是不能康复,金陵自然有该接手的人接手。”


    他说着,便用隐晦的视线向太上皇陛下本人表示控诉。


    但他明白,江枕玉还没有真的松口,收回意欲让少帝继位的想法。


    应青炀撇嘴,“那也不能这般不尊敬,甚至放肆到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江枕玉轻抚应青炀的脊背给他降火,道:“是不太对,许是有人引导过他对朝局的看法,以至于狂妄自大到在外人眼前也这般不知深浅。”


    这人的身份应当是没错的。


    可不管是江枕玉还是旁观的谢蕴,都觉得这个姓崔的小子不太对劲。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那是时刻刀尖舔血的人,在遇到危险时猝然升起的警惕心,曾在战场上多次帮助他们躲过致命一击。


    应青炀眨了眨眼,“我不会捞上来个细作吧?”


    说着,应小殿下更觉郁闷,毕竟他也是一片善心。


    “不用担心,陈副将会时刻注意他。”江枕玉宽慰道。


    应青炀靠在他肩头,仍然有些闷闷不乐。


    他忽而坐直身体,和江枕玉对上视线,眼里是认真的问询:“我不喜欢他说的话。太上皇会没事的对吗?”


    江枕玉沉默片刻,忽而弯了弯眉眼,抬手把应青炀蹭乱的额发归拢整齐,珍之又重地回答:“对。”


    旁观的谢蕴满意了,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甚至想让江枕玉签字画押做个保证。


    应青炀也满意了,他轻哼一声,桃花眼鬼灵精似的一转,笑容狡黠:“别管他是什么身份,但想在江南行商的事情大概不会错,借着这位崔兄的名义和本地商贾交际,打探清楚也方便之后做事。”


    江枕玉原不想他这么为了行商之事忙碌奔波,但看应青炀十分有兴致的样子,他又歇了阻止的心思。


    没关系。只要应青炀感兴趣,也不失为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江枕玉曲指敲了下应青炀的脑门。


    “小机灵鬼。”


    第60章 声名狼藉 应青炀默默地在心里给崔……


    应青炀默默地在心里给崔隅这个人打上了“不可深交”的标签。


    但是表面上虚与委蛇,探听一下情报还是可以做的。


    跟在谢蕴身边北上的这些将士,无疑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典范,发现小殿下有几分对这人的不喜,崔隅在商船上的礼遇顿时就下降了几分。


    还是陈副将叮嘱了别太过火,才勉强压住这群兵痞磋磨人的小心思。


    而这么明显的前后差别,自然也被崔隅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崔隅虽然本身没什么心眼,但再迟钝的人估计也很难忽视那种时刻被人盯梢的感觉。


    看得还光明正大。


    没办法,他想跟着商船回姑苏,这也是必须经历的事,毕竟天底下哪来白吃的午餐。


    应青炀听过陈副将的汇报之后叹为观止,还出言叮嘱对人家友善些。


    陈副将暗自揣摩着小殿下的意思,自觉已经抓住了中心思想。


    ——这人就算死,也得死在应小殿下看不见的地方。


    总之,不能让有损名声的事情和应小殿下有任何瓜葛。


    陈副将笑着对应青炀表示明白。


    于是盯梢的人都撤了个干净,换成暗卫轮番上岗,时刻用弓箭瞄准此人,随时做好准备。


    应青炀当时看着陈副将诡异的微笑就觉得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症结在哪里。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这日小雨,他和江枕玉猫在船舱里下棋,便询问了一句:“陈副将说他明白了……他明白什么了?”


    江枕玉自然了解陈副将的手段,但比起应青炀的安危,其他都是小事,所以私下里他还把陈副将夸赞了一通。


    此刻更是面不改色地给陈副将的行为打补丁:“放心,他有分寸,以前也是做惯了这种事的。”


    船舱上方,打着伞睡觉的谢蕴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的确,坑蒙拐骗烧杀抢掠,各式各样的收尾工作陈副将都做得极好。


    哪日这姓崔的再惹应小殿下不快,转头失足落水,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应青炀挠了挠脸颊,觉得来者是客,过于怠慢似乎也不太好。


    他最近也从崔隅那里听说了不少关于姑苏的趣闻,崔小少爷说现在虽然身无分文,钱袋已经被水冲走,但等到了姑苏会好好报答他。


    应青炀对此存疑。


    他一脸不信,可江枕玉都这么说了,应青炀哪还有反驳的道理。


    应小殿下便不再想这些,专心致志和江枕玉下棋。


    可惜一上午三局,到了天空放晴的时候,应青炀一次都没赢。


    他郁闷地把棋篓扔下,发誓往后几天都不和这个男人下棋了。


    “不想玩了吗?”江枕玉还有些纳闷,他坐在桌边,用那双无辜的漂亮眼眸盯住站起身的少年郎。


    应青炀轻哼一声,“你棋艺太好,我还哪敢和你下。”


    应青炀前世重病缠身,可他的心境很开阔,但凡是不需要剧烈运动的活动他都有尝试过,围棋也不例外。


    江枕玉给他讲过的规则他从前都有涉猎,再捡起来也非常容易。


    可饶是应青炀带着上辈子磨炼出来的经验,对上江枕玉也没几分胜算。


    江枕玉下棋讲究招招致命,处处都是危险,应青炀几次掉进男人特地挖好的陷阱,怎么反复尝试都翻不了身。


    实在是太让人憋屈!


    应小殿下从确定要攀附权贵的那天开始,就没在江枕玉身上吃这么大的亏!


    他心知自己是在恃宠生娇。


    可这个姓江的就没有错吗?


    应小殿下气鼓鼓的像只膨胀起来的小河豚,伸手一碰还要被刺到的那种。


    江枕玉沉默一瞬,道:“你下得很好,每次我只要稍微不注意,就会被你牵扯住,说一句棋逢对手也不为过。”


    他和应青炀对弈,有点像面对另一个自己,两人的想法高度吻合,以至于互相总能猜测出下一步。


    彼此都要十足的小心谨慎。


    江枕玉从未有过这般的对弈经历,寻常人与他下棋,要么是碍于身份有所保留,要么是棋艺太差让他没有半点兴致。


    应青炀确实总能激起他潜在的胜负欲。


    以至于他过于沉浸了。


    江枕玉不敢明说,实则每局刚开始之前,他都想着给应小殿下稍微放水。


    可惜后来,入迷之后就忘记这码事了。


    尤其是看着少年郎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也觉得有趣,便始终不曾悔改。


    这下好了,如今唯唯诺诺的,还要被爱侣一顿数落。


    应青炀显然没能理解到其中的深意,只觉得这男人太坏了。


    心黑手黑的,事前还非要和他定下输赢的赌注,以至于应小殿下输得什么都不剩,还倒欠着江枕玉三个愿望需要满足。


    实在分不清他们两个人到底谁的棋品更差劲。


    应青炀终于明白,赌徒永远是不值得同情的,赌到最后一无所有。


    他看着江债主,决定及时止损。


    于是正午时分,应青炀一脸忿忿不平地从船舱里走出来,脚跺得木质甲板“咚咚”作响。


    明眼人都知道不能触霉头。


    江枕玉在边上亦步亦趋地跟着,被火气上头的应小殿下要求离开他一丈远,否则就要张嘴咬人。


    真是吓人得很。


    江枕玉于是从善如流地与应小殿下隔了一段距离,一边看应青炀靠在栏杆边上生闷气,一边苦恼地思索着怎么能够把人哄好。


    应青炀反而觉得有几分无聊了。


    船上能做的事情不多,不下棋就又想着垂钓的事,可想起之前的意外,应青炀又收了心思。


    恰在此时,崔家少爷从甲板另一边溜达过来。


    这人适应了那种脊背发寒的危险感觉之后,倒是在船上活得十分如鱼得水。


    毕竟崔隅这人实在有些过于自来熟了,和谁都能聊上两句,虽然船上护卫大多对他冷脸,这人也能自顾自说些有的没的。


    应青炀有些佩服,对江南商人的刻板印象又增加了。


    崔隅见到应青炀独自站着,也是一脸惊喜。


    “姜兄今日得空出来了?”


    应青炀点头,“总闷在船舱里也没什么趣味,何况有人棋品还差……”


    他说得很大声,故意让不远处的江枕玉也能听得见。


    说完还扔去一个眼神,想看看某人有没有悔改地意思。


    江枕玉低眉顺眼,把知错能改的表情摆在明面上了。


    应青炀终于气顺了。


    崔隅就算再不知审时度势,也看得明白,这小郎君和那位白衣公子关系并不简单。


    偶尔眼神交缠时的情态,也透出几分不寻常来。


    崔隅这人走过南闯过北,有些爱听奇闻秘事,便忍不住问:“不知姜兄与那位公子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话的江枕玉一挑眉,他下意识理了理衣服,好整以暇地等待应青炀的回答。


    却听应小殿下脆生生地回答了两个字:“兄弟!”


    江枕玉:“?”


    他嘴角的笑意缓慢消失了。


    你说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


    应青炀说得斩钉截铁,没想到话音一落,身后江枕玉炽热的视线就在他身上反复鞭挞。


    硬生生把他看得直冒冷汗。


    崔隅听完这话神情依然有些犹疑,毕竟这两人相处的样子,看着也不像是兄弟啊……


    应青炀本还想再解释几句,然而他实在顶不住江枕玉的幽怨视线,匆匆道别一句就一转身,向船舱方向落荒而逃。


    “崔兄你先逛,我有点事先去处理,哈哈哈哈……”


    应青炀边说边跑,崔隅都没来及阻拦。


    江枕玉信步跟上,侧眸看了崔隅一眼,冷冰冰的审视让人心底一寒。


    崔隅倒吸一口凉气,不明所以,却总觉得自己好像躲过一劫似的。


    *


    应青炀回答的时候理直气壮,被江枕玉跟到卧房的时候,又立刻心虚起来。


    江枕玉后脚走进船舱,应青炀就听到了脚步声。


    他回头和一身白衣的男人对视,大脑疯狂运转,开始准备找理由解释。


    江枕玉却已走上前来,按住应青炀的肩膀,把人推到茶桌边缘。


    他身子向前,强硬地让应青炀岔开腿,手一扶,少年郎便被抬到了桌面上坐下。


    “刚刚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再说一遍。”江枕玉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神危险得像是大型猛兽在打量自己在劫难逃的猎物。


    “小郎君现在是觉得我见不得人,所以连我的身份都不敢承认?”


    应青炀下意识地后退想躲,他不太适应爱侣这么有侵略性的模样。


    但细想也能理解,毕竟刚才是他没有在外人面前帮忙捍卫江枕玉的主权。


    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向是他最值得称颂的美德。


    应小殿下脖子一梗,违背自己的本能,又挺直脊背向前凑过去。


    明明撑在茶桌桌面上的手臂还在心虚地颤抖,却硬要打肿脸充胖子:“怎么了?我就说了。某人在下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是什么关系?”


    江枕玉闷笑出声,“想让我让你?早说就好,我肯定满盘皆输。”


    “晚了。”应青炀十分硬气地扬了扬下巴,还想再听两句好话。


    可惜江枕玉习惯不干人事。


    他盯着应小殿下那截白皙的脖颈,吞咽间上下滚动的喉结,忽地倾身咬了上去。


    应青炀顿时惊呼一声,差点飙出一句脏话。


    “你松开……”


    男人含着那一小块皮肉,口齿不清地说:“行,我先收点补偿……”


    被按住致命的弱点,应青炀粗重地喘息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男人泄愤地咬破喉管,他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


    少年人手放在伴侣肩膀上,犹豫不决,终究还是没有狠心推开。


    他小声讨饶:“不是说了要提防他,我们的事怎么能轻易让外人探了去?”


    既然知道此人身份有异,自然得有所保留。


    江枕玉闻言终于舍得放过他,他轻轻舔舐那不算深重的咬痕,心知肚明的事,也偏要拿来做些文章。


    男人压低声音,情绪似乎骤然低落了下来,“阳阳,我这么让你拿不出手?”


    应青炀双手捧住江枕玉的下巴,对上男人暗淡的视线,心里瞬间就软成一摊春水。


    少年人叹息一声,拿此人没有半点办法,“怎么可能?我们江公子是整个大梁最好的儿郎,琼山一遇,三生有幸。”


    “真的吗?”江枕玉穷追猛打,一张俊美如谪仙的脸上,是明晃晃的“不信”。


    应青炀一脸的“怕了你了”。


    他凑上前,附上江枕玉的唇,主动探入其中,讨好似的勾了勾。


    江枕玉享受着心上人的爱抚,沉醉其中。


    应青炀却催促地咬了咬男人的唇角,示意他配合一下。


    江枕玉眉眼一弯,应青炀顿时就知道这人又没好话。


    他用力向前贴,避免这话从唇齿间流出来。


    但那双眼睛也极有身材,应青炀还是涨红了脸,收到了男人无声的调侃。


    “怎么还是这般急色?”


    应小殿下胜负欲顿时“噌”地攀了上来。


    两人拥抱住彼此,唇舌纠缠出清晰可闻的水声,偶尔变换动作,茶桌间或“咯吱咯吱”地发出受到摧残的哀嚎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青炀隐约听到船舱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似乎还有一句模糊的:“姜兄,你晚间有没有空闲?”


    应青炀顿时心中一紧,抬手便要推拒,江枕玉却按着他不肯放手。


    应青炀:“?”干什么干什么!到底是谁急色!以后谁还敢说他急色!


    再不分开就要在外人面前上演活春宫了!


    应青炀手脚并用地单方面和江枕玉打了一会儿架,奈何实在推不动身前这倔强的男人。


    只能任由自己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一想到刚才自己说的那句“兄弟”,就觉得臊得不想见人。


    等到外面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江枕玉才终于把人放开。


    应青炀红着脸,抬手捏住江枕玉的脸颊泄愤。


    只听外面传来陈副将的声音,“要用午膳了,崔公子还请随我同去。”


    两人的交谈声渐行渐远。


    江枕玉盯着他浅笑,应青炀总觉得在男人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得意。


    应青炀小声蛐蛐:“现在好了,名声都让你毁了。”


    “就这般不满意?”江枕玉轻声问,“有我陪着呢。”


    “不敢。”应青炀抬手一字一顿地捶了男人的肩膀两下。


    他表情有些麻木地说:“要是被撰写野史的人知道了,估摸着要说,大应前朝余孽与大梁皇亲国戚,在商船上、大庭广众之下颠鸾倒凤,白日宣淫……”


    应青炀连以后声名狼藉,可能会被背后戳脊梁骨的话都想象到了。


    ——你们北境人都管这样的关系叫兄弟吗?


    “多好啊。”江枕玉忽然向往般地感慨了一句:“身前死后,都有人在见证我们情缘深重,至死不渝。”


    应青炀欲言又止。


    还是你们读书人会说话,黄的都能说成白的。


    算了。他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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