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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1章 谁进去了?


    新历元年三月,神武军七万精锐,兵分南北两路,剑指幽州、妫州、郑州、庆州及齐州五州之地。


    三月上旬,燕淼率神武军凭借霹雳火雷之威,一举轰开齐州行邑城的城门。自此挥师北伐,其势锐不可当,如摧枯拉朽般连克齐州诸县,捷报频传,不断送往京城。


    与此同时,应无双亲率五百精骑,翻山越岭,穿越太行山天险,趁夜奇袭藏剑山庄。成功夺下山庄后,便在此安营扎寨,静候后续大军会师。


    大军尚未集结完毕,南下攻城之事暂且急不得。


    闲下来的桑进便想趁着这段时间进百宝阁内一探究竟,尽管她知晓阁中宝物早已被北延的完颜习搬了个干净,但仍抱着一丝侥幸,心想万一让她在里面找到些许遗漏的宝贝了呢?


    好在应无双还记得百宝阁大门机关的破解之法,她分毫不差地重现陈玄当时的每一步操作,迅速解开机关打开了大门。


    在桑进等人进去之前,应无双特意将里面的机关位置告诉了她们,嘱咐她们务必留意脚下,别掉进地洞里。


    地洞的出口已经被她和冯争等人炸毁,一旦掉进去,要麽叫人帮忙用绳子拉上来,要麽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来。


    “什麽狗屁藏剑山庄,整座山庄里一把剑都没有,百宝阁里也没有宝贝。”桑进早就预料到现在的结果,但当自己双手空空地走出百宝阁时,她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完颜习搜刮得可真是干净,她在里面待了大半天,别说绝世神兵,就连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找到。


    目前山庄里只有五百骑兵,不能南下攻城的原因不仅是兵力不足,还因为妫州尚未攻克。险峻的太行山脉形成一道天堑,五百匹善于攀爬的天马也仅能载着五百精骑翻山而至。


    后续数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翻山越岭,急速赶来与应无双等人会合;另一路则需通过妫州的靖临县,从西部进军幽州。


    只有率领金戈卫的杨尽欢彻底攻下整个妫州之后,神武军的粮草辎重、攻城器械才能通过妫州顺利运往幽州,为攻打幽州城提供坚实后援。


    应无双与桑进带兵前往藏剑山庄的时候,杨尽欢也已带着金戈卫从丘仓县出发,攻向妫州剩下的十余城县。


    年前的金戈卫仅有两千士兵,皆是手持长枪,习得妙真梨花枪法的精锐步兵。后来扩充至六千人,添加的四千新兵多为刀斧手,与长枪步兵协同作战,结成坚不可摧的密集方阵。


    无论是敌军的骑兵冲锋,还是步兵混战,金戈卫的阵型都极其稳固,在战场上可谓是所向披靡。


    杨尽欢深知妫州对幽州一战的重要性,每一场仗都由她亲自带兵出战。


    长枪如电,刺破敌军男将身上的坚硬甲胄,杨尽欢用力一挑,那男将便被掀落马下,转眼间便被冲锋的战马踏为肉泥。


    在战场上,杨尽欢才真正领悟妙真梨花枪的精髓。天下第一的梨花枪,本就诞生于残酷的沙场。七个套路,二百二十三式,每招每式都是杨妙真前辈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所悟。


    马上单独对敌,可用陈战枪五十四式;被多人围攻,则可以使出花战枪三十八式突围;沙场浴血群战便换成军战枪二十二式,一记狂风摆柳即可瞬间夺取七八人性命。


    敌军男将被刺下马,金戈卫士气大涨,只听杨尽欢一声令下,数千人喊着“杀”跟在她身后冲破敌军阵营,打下一场接一场的胜仗。


    还没攻出妫州,杨尽欢便有了“常胜”的威名。


    攻破靖临县的当天,与大军粮草一同进入县内的还有沐川带领的霆霓卫和虎贲卫,共计一万兵马。


    靖 临县与幽州接壤,这一万兵马可从此处进入幽州,前往藏剑山庄与应无双、桑进会合。


    幽州城易守难攻,且有前朝的镇东男将钱袍回带领数万男兵据守,城中三大粮仓囤满粮秣。即便神武军截断幽州城与外界的联系,幽州守军亦可凭借丰厚储备自给自足。


    此战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神武军粮草辎重的及时补给,关乎军心士气,更是成败关键。


    沐川的大军押送着足够未来三月的粮草和攻城器械前往幽州,杨尽欢则在靖临县稍作休整,派兵收服南边最后两座主动投降的下县,随即挥师南下,继续攻打郑州。


    大军的行进速度较慢,沐川先遣斥候快马加鞭,向藏剑山庄传递会师讯息。在大军抵达藏剑山庄之前,桑进已经在藏剑山庄和幽州城之间跑了两三趟来回。


    她性子急,在山庄里实在待不住,干脆向应无双请命,独自摸到幽州城外打探敌情。


    “将军,这幽州城怕是不好打。”


    书房里,桑进忧心忡忡地向应无双汇报自己打探到的敌情,“幽州城外五十里的地方便有敌军的岗哨,越靠近城池哨兵就越密集,我们的军队稍有异动,他们就会传信回城,让守城男兵提前做好布防。”


    “他们若是真按照你说的那样固守城池、绝不出城应战的话,那这攻城战可就难打了。城里面足足有数万男兵!咱们在外面好不容易打死城墙上守城的第一波男兵,第二波男兵很快就能补上来。这样下去,我们的损失肯定比敌军的损失更大。”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从桑都尉口中听到‘不好打’三个字。”


    应无双淡定地打趣桑进,在她身前的桌面上铺着一张空白宣纸,她正执笔在纸上涂画。


    “我是认真的!”桑进啧了一声,认为应无双至今还没打过一场像样的攻城战,怕是不知道这其中有多艰难。


    数十年前,桑进跟着应玉树打过数百次守城战,如今,她跟随神武军打过十来场攻城战。她久经沙场,早已生死看淡,但幽州城的规模绝不仅是难打能够概括的。


    敌军站在城墙上为了阻止神武军攻城,会将滚水从城墙上泼下来,丢出沉重的巨石将云梯上的士兵砸晕。幽州富裕,他们或许拥有充足的麻油,一旦倒下麻油纵火,神武军必将死伤惨重。


    云梯上的士兵登不上城墙,而剩下还未靠近城门的士兵或许会被敌军的弩箭射成刺猬。


    高耸的城墙之下,必将尸骸如山。


    桑进不想看到那个画面,用无数人命堆积起来的胜利太惨烈了。


    “一群怂货龟孙!但凡他们敢出城迎战,我必将他们杀得有去无回!躲在城里面算什麽本事!”


    桑进破口大骂,应无双不为所动,仍专注于绘图。


    见应无双无动于衷,桑进不解地凑到应无双身边,盯着纸上笔直的线条看了许久,也没看出其中的门道。


    她询问应无双:“将军,南边神武军好用的什麽火雷到底啥时候能送过来?咱们要不等到火雷送到后再攻城,免得白白牺牲那麽多士兵。”


    “若是中间的庆州和蓟州打通了,从晋州直达幽州只需一月。可惜,庆州和蓟州尚未攻克,她们只能绕路从全州到京城,再通过妫州抵达幽州,这段路程至少耗时三月。三月时间,我们等得,肃州和益州却等不得。一旦失了京城,妫州、江陵和信州便危险了。”


    应无双放下毛笔,继续道,“另外,霹雳火雷制作不易,要想利用火雷直接炸开城门,还要再等上数月,边南的冶铸坊才能制作出足够的火雷。”


    神武军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她们必须速战速决,攻克东边五州。倘若战线拉长,肃州、益州的前朝屪贼定会趁机大肆征兵,不惜荒废农事,也要强征青壮扩充军队。


    这些屪贼惯用 “以战养战” 之策,他们不会善待城中的百姓,只一味地烧杀抢掠,充实自己的口袋,京城、信州等周边州县恐将沦陷。


    百姓被迫充军,农田荒芜,饥荒蔓延,大批流民涌向周边安稳的城县,这一路上死伤无数,兴许还会闹疫病。若再逢天灾,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


    届时,神武军莫说开疆拓土,就连北疆、边南的安稳局势都难以维系。


    “我读书少,你别唬我。咱北边不是还有个盟友吗?等北延的援兵到了,区区幽州也不在话下。那肃州不就在北延南边,肃州要是敢攻打京城,北延就可以趁机攻入肃州。”


    桑进被应无双一番话吓得脸都白了几分,她死死盯着应无双,却见对方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心头猛地一沉。


    这熟悉的神情,莫不是又在诓她!


    应无双拿起桌上的宣纸,上面的墨迹已然干透,她颔首道:“不错,我们有盟友。北延会派出男兵攻打肃州解救京城之危,但南边的信州便难说了。”


    桑进都快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应无双居然还悠闲地看着她手里那副令人费解的图。


    她伸手夺过宣纸:“总不能真用神武军士兵的性命打开幽州城门吧?”


    “幽州城从外难以攻破,从内却简单。”应无双按下桑进的手,示意她看图,“这是我根据自己的印象所绘的幽州城布局图。”


    去年四月应无双与冯争、陈玄、石力在前往藏剑山庄的途中,在幽州城中逗留了两日,她还记得城中的大致布局。


    “嘶,你的意思是咱们溜进城中擒贼先擒王?”桑进莫名觉得这计策有点熟悉,她好像就是被冯争、应无双擒住的那个“贼王”。


    不过她都能想到在外设伏,提前抓住应无双以绝后患,只是后来发生了点意外才导致自己被冯争擒住。


    幽州城的镇东男将军钱袍回,只会比她更加警惕小心。半月前,此男便已在城外布下无数暗哨,四周城墙更是戒备森严,纵是生翅能飞,怕是也会被敌军乱箭射落。


    “虽然你轻功好,可敌军也不瞎。就算侥幸翻上城墙,又该如何躲过外城的层层看守潜入内城,又如何杀死有男侍卫贴身保护的男将军?假如你武功盖世,成功杀了男将军,接下来你要怎麽全身而退?”


    “而且我听说那个男将军有不少男儿,杀了他,他的男儿马上就顶上去了,你得斩草除根才行……唉,这根本行不通,还有别的办法吗?”


    桑进劝应无双再另想办法,这潜入城中斩杀男将的计策,当真是九死一生。


    应无双垂眸掩去眼底神色,低声道:“晚了,人已经进去了。”


    “谁进去了?冯争不是在京城吗?这世上除了她,还有哪个莽妇会不顾生死去施行你这个凶险的计策?”桑进惊讶不已。


    第252章 离间计


    应无双的手指划过地图,最终落在内城中央那座气势恢宏的府宅之上。


    “这是镇东将军府。”


    既然应无双已经派了人进去执行计划,桑进现在说什麽也无用了,只能盼着被派出去的那人能够顺利完成计划。


    她望向应无双手下的镇东将军府,从图上的宅邸布局推断,府内的守卫布防必定固若金汤。


    “你说的那个人会在什麽时候动手?我们大概要等多久?”应无双回避了桑进刚才的疑问,桑进便也不再追问究竟是谁进了幽州城。


    她只想知道对方何时可以得手,到时候也好趁着幽州城内乱,率兵攻城。


    “我不知道。”应无双答得干脆利落。


    桑进目瞪口呆:“不是你派出去的人吗?你没告诉她应该何时动手?”


    应无双否认:“我并未派她入城,这只是我的猜测。我猜她会在幽州城里,伺机而动。”


    桑进难以置信地盯着应无双,唇角不受控地抽搐,她深吸一口气,将腹中的脏话咽了回去。


    她认识的应无双步步为营、算无遗策,绝不会在这种大事上胡来,在幽州城内的那人或许是应无双在江湖上认识的某个武林高手。说不定又是个“事以密成”的大计,故意瞒着她罢了。


    “不说算了,我既然投效神武军,担了这霆霓卫的都尉,就信得过你。”


    神武军从两千破衣卫旧部发展到如今的数万大军,每个士兵都来之不易,都是和包括应无双在内的众位将领同甘共苦过的战友,应无双绝不会用数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桑进选择相信应无双,她虽为冲锋陷阵的猛将,在运筹帷幄上却稍逊一筹。面对易守难攻的幽州城,她能做的也只有听从将领的吩咐,尽可能地减少神武军的损失。


    “最迟后日,两千铁骑卫就能抵达藏剑山庄。届时你带着她们前往幽州城,不必攻城,就待在城外叫阵。”应无双下令。


    桑进心下了然:不攻城只叫阵,定是通过此举给城里的那人传递消息。


    她果断应了声“好”,转身离开书房,她顺手合上房门,只见应无双轻叹一声,将那副地图折起来,置于烛火上焚烧。


    狭窄的视野里,明黄的火舌舔舐着宣纸,即将灼及应无双的指尖。她松手任其飘落,火星卷着残缺的纸片在空中腾跃,未及落地便已化作齑粉。


    “呼!”


    应玉树对着火折子吹了口气,一抹亮光在手中燃起。


    幽州城拥有三大粮仓,蓟州与庆州的粮秣供给皆仰赖于此。若能攻下幽州城,切断两州的粮食命脉,收服蓟、庆二州便如探囊取物。


    而且幽州境内有数座银铁矿和煤矿,攻取幽州,就多了一个打造兵器的据点。最为关键的是幽州的位置,不攻克此地,北疆的大军便无法挥师南下与晋州北上的军队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因此,在神武军尚未攻克的妫州、幽州、郑州、蓟州、齐州和庆州这六州中,应玉树果断选择了幽州。


    幽州城的镇东男将钱袍回最擅长打守城战,从外攻克至少也要三年五载,耗费大量兵力财力,但从内部瓦解便简单许多。


    男儿多是钱袍回的优势,却也是幽州城的致命弱点。


    仅仅杀了钱袍回,他的男儿们或许会因为共同的敌人暂时团结起来,待危机过后仍会为了权力争得你死我活。应玉树要做的,是施展一出离间计,让这群兄弟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数月来,应玉树屡次潜入镇东将军府,已经把这座府邸的布局摸得一清二楚,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钱袍回的书房。


    她举着火折子在书房的墙边摸索,指尖很快触到了那块微微凹陷的砖石,那块砖下就是钱袍回藏密物的暗格。


    调动幽州城数万男兵的兵符、粮仓的钥匙,以及记录钱粮收支的账册,皆藏于此处。


    她第一次来时便发现了这些东西,只是时机未到,若贸然取走,只会打草惊蛇。


    今日早晨神武军兵临城下却未攻城,她在内城打听到,前来攻城的将领在城外一刻也不停歇地叫骂了整整两个时辰。


    奈何大军所在的位置是守城男兵的射程之外,神武军将领在城下叫骂,守城男兵就在城墙上回怼。


    一直叫阵却不攻城,时间长了会降低军中士气。神武军的将军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今日的叫阵不是威慑守城男兵,而是在给她传递消息。


    是时候动手了,应玉树取走暗格里的兵符、钥匙和账册,顺手取走了书案上钱袍回的亲笔手札。


    回到住处后,应玉树取出笔墨模仿钱袍回的字迹写了七封信,打算分别送给钱袍回的七个男儿。


    其中兵符放在小男儿的信封里,粮仓的钥匙交给二男儿,账册送到四男儿的手里。理应在钱袍回死后继承幽州城的大男儿则什麽都没有,只有一封要他提防自己六个弟弟的密信。


    应玉树在每封信中给予这些男儿们同样的暗示:为父心中最器重的男儿始终是你,其余六子皆是庸碌草包,幽州城断不可交到他们手中。尤其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近日他行迹诡秘,为父怀疑他勾结外敌,企图弑父夺位。如今神武军压境,为父不知何时便要遭此逆男毒手。为父死后,你可持兵符与粮仓钥匙接管幽州城。


    【切记,万不可轻信兄弟的片面之词,权力一旦分割,便再无收回之日。】


    除此之外,应玉树还将钱袍回手下的数十位男亲信划分成不同的阵营,依次写入七封信中,让他的七个男儿只能相信部分男亲信,认定其他男人都是怀有异心的外姓家虏。


    赶在天亮前,应玉树再度潜入镇东将军府中送信。


    送完最后一封信,就该送钱袍回上路了。她轻车熟路地摸进钱袍回的寝室,拔出腰间的马头弯刀,手起刀落割下了他的头颅。


    应玉树就地取材,拽下床帘裹住鲜血淋漓的头颅,将其背在身后。


    天光破晓,她握紧手中的弯刀,故意冲破房门造成巨大的声响,利落地解决掉守门的两个男侍卫。


    当院中值守的男兵高呼 “抓刺客” 并朝她冲来时,她纵身跃上屋顶,有意让院内所有男兵看清她逃窜的方向——正是大男儿居住的院落。


    数月探查早已让应玉树对宅院布局烂熟于心,每个院落布防的侍卫与仆役数量皆了如指掌。


    她不像钱袍回,惯用权术操控自己的男儿内斗来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而是一碗水端平,“公平” 地在每个男儿的院落虚晃一枪,将男侍卫溜得团团转。


    很快,将军府中所有人都被“抓刺客”的动静吵醒,七个男儿早在收到信件的时候就已醒了,他们彻夜难眠,花费大半个晚上思考该如何解决自己的其他六个兄弟。


    知道自己的父亲被刺客杀死,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为父亲报仇,而是怀疑剩下的六个兄弟里究竟是谁勾结外贼想要独占幽州城。


    方才还在府中乱窜的刺客消失不见,院内的男侍卫确信刺客没有逃出将军府,一定还藏在府中某个地方。


    七个男儿前后脚出现在钱袍回的寝室外,他们警惕地看着彼此。


    大男儿率先站出来,对府中的男侍卫下令:“府中每处都要仔细搜查,不得遗漏!另外,全城戒严,我怀疑刺客另有同党。”


    自古以来的规矩都是长男继位,男侍卫正要答应,幼弟却手持兵符,反驳道:“父亲将兵符赐予我,我定会抓住刺客为父亲报仇。刚才那麽多人都看见刺客躲进了大哥的院中,依我看,应该先搜查大哥的院子。”


    “休要血口喷人!我身为父亲的长男,在父亲死后继承幽州城乃天经地义。七弟,你这兵符从何而来?父亲生前从未将兵符示人,为何他一死,兵符就到了你手中?” 大男儿反唇相讥,将矛头直指幼弟。


    “大哥所言极是。父亲临终前留给我一封密信,警示我家中有人勾结外贼,这兵符绝不能交给老七。”拥有粮仓钥匙的二男儿盯着七男儿手里的兵符,那分明是父亲留给他的!


    七男儿后退两步,反驳道:“什麽信?父亲也给我写了信,这兵符是他亲自授予,命我接管幽州大军。大哥、二哥……你们,定是你们勾结外贼监视父亲,父亲才刚给我送了信和兵符,你们就狠心杀害父亲,并伪造同样的信件,想从我手中夺走兵符。你们还有良心吗?为了争夺兵权竟然杀了父亲!”


    说到信件,剩下四个男儿也纷纷拿出信件证明自己才是父亲看重的那个继承人。他们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为什麽这本该独属于自己的东西,其他六个兄弟也有?


    不过眨眼间,他们就将这份怀疑抛之脑后。毕竟这麽多年来,这种感觉时常出现。每当他以为自己是父亲最宠信的男儿,以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时,父亲就会立马厌弃他,转而扶持另一个兄弟。


    真相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信里有一句话说的对,若是现在不能掌控兵权,下一个死的便是无权的他。


    “够了,现在大敌当前,老爷尸骨未寒,你们七兄弟就要为了兵权反目成仇吗!”钱袍回生前最器重的男亲信匆匆赶来,从府中男侍卫口中了解情况后,劝阻七人不要再争吵。


    他望向手持兵符的七男儿,让他将兵符交出来。


    不巧,这位男亲信就是七男儿收到的信中提到的外姓家虏。


    “将军府守卫森严,刺客是怎麽进入府中杀死父亲的?若是没有家贼相助,刺客岂能来去自如?依我看,尽快揪出家贼才是重中之重,否则,不等敌人打进来,我们就被家贼背后捅刀子害死了。”


    持有账册的四男儿说话时盯着幼弟,显然已将其视为家贼。


    争吵间,钱袍回生前的数十名亲信悉数到场。


    拥兵自重的钱袍回早已将自己视作幽州的男帝,素爱用帝王权术平衡部属与男儿。长男最受拥戴,他便故意疏远长男,宠信小男儿,小男儿过于骄纵,他便转头去培养自己的二男儿。


    一番权衡下来,七兄弟在幽州城各有势力根基,数万大军也早已分裂成七支队伍。而应玉树在七封信中所列的男亲信名单,正是她数月观察后,为七人量身定制的。


    庭院中数十名部属迅速选边站队,公开表明立场。


    躲在暗处的应玉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事态正朝着她所期待的方向发展,她可以出城知会神武军发动进攻了。


    第253章 速速投降,饶你一命!


    近万大军兵临城下,在应无双的部署下,众将士已经将攻城器械悉数备妥。只待将军一声令下,她们便要抬着攻城槌与云梯向城门发起进攻。


    晨光熹微,立于城墙之上的守城男兵终于借着天光看清城外大军的模样。望着那密密麻麻的青衣队伍,他们先是一阵心惊,随后便迅速镇定下来。


    幽州城固若金汤,城内有数万男兵驻守,守城器械也十分齐备。只要神武军胆敢攻城,不等她们顺着云梯爬上城墙,便会被狼牙拍砸得血肉模糊,再跌落城墙下摔得粉身碎骨。


    纵使来了近万神武军,这城池也非她们想攻破就能攻破的。


    “城里那人真的能挑起幽州城内乱吗?”


    桑进策马行至应无双身侧,望着城墙上神情镇定的男兵,心中暗想,她昨日才给城里那人送去消息,这才过去一晚,那人真能顺利完成任务吗?


    昨日傍晚,沐川率领霆霓卫与虎贲卫抵达藏剑山庄,大军在山庄外安营扎寨,仅在原地休整了两个时辰,便跟随应无双奔赴幽州城外,与桑进率领的两千铁骑卫会合。


    听闻桑进的疑问,沐川也忍不住表露自己的担忧:“擒贼先擒王固然能让城内数万男兵失去首领,或许会引发短暂的骚乱,但幽州城内并非无人再能主事,一旦有人及时顶上,今日这城怕是难以攻下。”


    应无双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立在阵前。


    她望着眼前高达百尺的城墙,语气平静地解释道:“幽州的镇东男将钱袍回有七个男儿,这些年来,他一直未曾表明要让哪个男儿坐上自己的位置。七个男儿在军中皆有各自的亲信,若是钱袍回还活着,这数万男兵自然只听从他的号令。”


    “然而,钱袍回一死,这数万男兵就自动分裂成了七支队伍,各有其主。你们且想,如今我军兵临城下,这七兄弟谁会率先派出自己的军队来守城?”


    桑进将自己代入敌军角度,果断答道:“不管是谁,都得派兵来!这城若破了,他们便一无所有了。”


    沐川身为神拳派大师姐,需替掌门分担重任,时常与门派里刚入门的年幼师妹们打交道,深谙“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


    一块糖糕,要麽人人都有,要麽人人皆无,若只有一人有,其她师妹或多或少都会心生不悦,脾性大点的甚至会生出“我没有,别人也休想拥有”的念头。


    幽州城就是那一块糖糕,只有一个,镇东将军的位置也只能让一个男人来坐。数万男兵分到七个男儿手中,每个男人拥有的军队不过数千男兵。若城墙失守,率先派出军队支持的那个男人自然是损失最大的,他手里男兵减少,日后便无力再与其他兄弟相争。


    更何况,男人为了权力地位相争,往往会丧失人性,失败的那位不仅得不到幽州城,还要丧命。比起城外的敌人,还是眼前威胁自己生命安全的亲兄弟更危险。


    “倘若离间计成功,这城门倒是攻得下来。”沐川顿时领悟此计的高明之处,随即将离间计向桑进细细道来。


    最后,她仍是好奇地问应无双:“无双,城里那人究竟是哪位前辈?”


    应无双的计策虽然高明,可昨夜听桑进、应无双二人所言,城里的那人并非事先安排潜入,是桑进昨日清早才匆匆传递信号联系的。


    那位前辈当真能潜入守卫森严的将军府斩杀钱袍回,并成功离间他的七个男儿吗?


    应无双有些紧张地攥紧缰绳,回道:“待会儿她一出来,你们自会知晓。”


    “男人心眼狭小,为了些许利益,连自己的亲爹亲兄弟都能杀。不过对男人而言,离间计确实管用。”桑进小声嘟囔一句,莫名想起了一个早已死去的旧人。


    叶家未央能从族中数百男子中脱颖而出,也得益于一招离间计。叶家男儿看似上下一心,实则一点蝇头小利都能让他们争得头破血流。


    当初若不是未央卖了她,桑进也不会那麽轻易地成了应无双和冯争的阶下囚。彼时的她恨不得未央去死,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如今过了大半年,她倒觉得未央那般女子就这麽死了,着实有些可惜。


    她望向应无双,问道:“将军,当初与我同流合污的大贪官未央被你们杀死后,埋在了何处?”


    “怎麽突然提起她?”应无双有些意外,心想未央从去年六月开始白手起家,如今已是北疆云昆城颇具声名的商号大东家。


    虽然比不得当初的叶家厉害,但对一个重整旗鼓的年轻人而言,能在半载之内将生意经营至这般规模,已属难能可贵。长乐坊的陆真曾多次旁敲侧击,想招揽未央进入长乐坊,为陆怀效力。


    怎奈均遭对方婉拒,未央只愿自立门户,不欲屈居人下为人驱使。


    “再过几个月就是她的祭日,我和她好歹共事多年,知道她埋在哪,也好在祭日当天去祭拜她。”


    桑进喟然长叹,顿觉自己的思想境界颇高,居然能够不计前慊,原谅出卖自己的大贪官。


    “其实……她没死。”


    “快看城墙上!” 沐川指着城墙惊呼出声。


    桑进尚未听清应无双的回应,便被城墙上骤起的骚乱吸引了目光。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墙,只见守城男兵不再如先前那般警惕地严阵以待,而是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聚拢。


    大军远在守城男兵的箭程之外,众人极目远眺,只见墙头上立着一个手持弯刀的高大身影,周围男兵皆拔刀相向,无数羽箭正对准她的身躯,蓄势待发。


    终于要来了吗?应无双仰头望向那道与朝阳交相辉映的身影。


    “总算能知道被你派进城里的高手是谁了?”桑进兴奋地攥紧手中宝刀,只待应无双下令,她便率领大军攻城,仔细将那人瞧上一瞧。


    城墙上,应玉树取下背后的包裹,无惧四面八方寒光闪烁、蓄势待发的羽箭。


    朝她围过来的男兵停在她三步以外的地方,并未贸然动手,质问她从何而来,手里拿着什麽东西?


    应玉树伸手一抖,暗红的破布落地,钱袍回的头颅被她牢牢抓在手中。


    “看清楚了,这是你们钱将军的项上人头!”


    应玉树纵身跃上城墙最高处,此刻的她虽成为众矢之的,却让城墙上所有男兵都能清晰地看见她手中的头颅。


    这些守城男兵都是钱袍回亲自安排的,自然认得自家将军,眼见其头颅,无不失色。


    一时间,人心惶惶,哗然之声此起彼伏。


    又听应玉树大笑道:“钱袍回被我亲手斩杀,幽州城中亦布满神武军内应,你们再无援军可待。我劝尔等尽早开城投降,或可保得一命!”


    “休要听她胡言乱语,杀了她!”城墙上为首的男兵怒喝一声,话音未落,其人已身首异处。


    滚烫的鲜血从应玉树的弯刀上滴落,男兵们来不及细想,见她动手,便下意识挥刀攻来。


    刹那间万箭齐发,应玉树却反手斩杀近前敌兵,旋即转身跃下城墙。


    随着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男兵们探头查看,原以为应玉树必死无疑,却见墙下仅有一颗摔得面目全非的头颅。


    而应玉树手中的马头弯刀竟卡在城墙砖缝里,此时她距地面不过数尺之高。


    得是多高的武功,才能将弯刀插入严丝合缝的城墙中!得是多好的弯刀,才能削铁如泥、不被砖墙折断!


    “缓存狼牙拍来,扔下去砸死她!”男兵忙不叠下令。


    应玉树握住刀柄,运力蹬墙,顺势拔刀,轻盈落地。她俯身捡起地上的头颅,朝着神武军阵中飞奔而去。


    应无双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其身后箭雨如蝗,密不透风。


    “神武军听令,攻城!”


    桑进、沐川即刻带着士兵冲出去,军队里的弩手操控床弩射杀城墙上放箭的男兵,巨大的石块从投石机上飞出,砸向城墙。


    神武军和城墙的距离在男兵的射程之外,却在神武军攻城器械的射程之内。有燕淼从边南带来的改良图纸,北疆的工匠照着图纸迅速完成了投石机和床弩的改良。


    不消多时,城墙上的箭雨不再如之前那般密集,反观神武军射出的羽箭,在空中形成一张细密的渔网,朝着守城男兵席卷而去。


    敌军攻势变弱,沐川、桑进趁势率兵向前推进,运送攻城槌和云梯的士兵紧随其后。


    大军正与那道孤影迎面相逢,待看清来者面貌,桑进表情错愕——应玉树不是死了吗?


    攻城战中,敌军龟缩城内拒不出战,骑兵暂无用武之地。步兵护着攻城器械,跑步向城下推进。


    万千将士之中,唯有桑进与沐川策马而行,直逼城门。


    身下骏马奔腾,桑进与那道身影即将错身而过之际,只见应玉树唇角微扬,含笑道:“借马一用。”


    桑进尚未反应过来,二人已在须臾间换了位置。


    应玉树骑在马上,举起手中头颅,高声道:“敌军男首将的项上人头在此,神武军此战必胜!”


    她策马往反方向疾驰,话音随着马蹄声自前军传至后军,整个神武军都看到了她手中的战利品。


    现在是在战场上,顺利攻城才是头等大事。桑进立马大声附和,冲着城墙上的男兵挑衅道:“你们男将军的脑袋在这,还不快开门来取!”


    还未攻入幽州城,城中男首将的首级已经被自己人斩落,神武军士气大增。


    桑进手下的霆霓卫大多和桑进一个脾性,边跑边嘲笑城上男兵:“钱袍回已死,城内鼠辈还不投降?速速开门献城,我等饶你一命!”


    “速速投降,饶你一命!”


    “速速投降!”


    数千将士此起彼伏,声浪如潮,直教幽州男兵颜面尽失。


    守城男兵早在看到钱袍回首级的时候就已方寸大乱,首将已死,军心溃散。面对神武军强攻,他们几乎是本能地射箭防御,慌乱中十发九空。


    眼看着神武军的云梯靠在城墙上,青衣士兵正顺着梯身攀爬,他们这才手忙脚乱地搬来守城器械,欲从高处砸下。


    桑进和沐川一马当先,云梯驾好后,率先爬上梯子,灵活地躲开从上面抛下来的狼牙拍。两人赶在第二波攻击前登上城墙,快准狠地割破数名男兵咽喉,给剩下的士兵争取登上城墙的时间。


    幽州城的大门被攻城槌撞得轰隆作响,守城男兵看着城墙上越来越多的青衣士兵,敲响了求援的警锣。


    只要援军及时赶到,他们依然能守住城门。


    他们抱着这个念头在城墙上坚守,按理说求援的信号发出去后,援军会在一刻钟内赶到。


    时间一点点流逝,架在城墙上的云梯逐渐变多,一眼望去,城墙上倒下的尸体全是幽州男兵,执刀厮杀则全是青衣士兵。


    或许真如刚才那人所说,幽州城早已被神武军的势力渗透,援军不会来了。他们此刻的坚持只是白费力气,投降的念头一旦出现,便再也压不下去。


    策马而来的应玉树满身鲜血,腰间挎着一柄马头弯刀,钱袍回的头颅被她举在手中。在敌军密集的箭雨中,她虽未中箭,却有多处负伤。


    “吁!”


    应玉树勒住缰绳,停在应无双与两千铁骑卫跟前,她翻身下马,向应无双献上钱袍回的头颅。


    “在下王树,今日特携幽州城镇东男将之首级拜见将军,愿为神武军效力!”


    应玉树一眼就认出了应无双,她昂首和应无双对视。


    两人在此之前素未谋面,今日里应外合的默契,一方面源于两人对当前战局的精确判断,面对易守难攻的幽州城,她们都想到了离间计这一最佳战术,意图从内部瓦解数万男兵。


    另一方面则是她们对彼此的了解,应无双从过去破衣卫以少胜多的守城战中识得应玉树之能,应玉树从如今神武军废旧立新的征伐战中知得应无双之志。


    长久的对视后,应无双下马扶起应玉树,接过她手里的头颅,赞道:“阁下是神武军的功臣。待此战结束,再为阁下安排军职。”


    “多谢将军。”化名王树的应玉树冲应无双抱拳,她皮肤黝黑,一对粗乱的眉,满脸伤疤,一身风霜。


    粗看细看,那五官都和应无双没有相似之处。


    故而 ,身边数千铁骑卫,无人怀疑王树与应无双有关系,只当王树是来投效神武军的勇妇。


    纵然面容不像,但应无双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母亲,是应玉树。


    第254章 我是追随你,为你效力的将士


    大军攻破幽州城门的速度比应无双预想中更加迅猛,此刻并非与应玉树长谈的时机。


    她重新翻身上马,率领铁骑卫攻入城中,身负箭伤的应玉树骑着桑进的战马,紧随大军之后疾驰而入。


    入城后,应无双才知晓破城如此迅速的缘由。不仅是因为钱家七兄弟各怀异心、皆不肯派兵驰援,更得益于持有粮仓钥匙的钱家二男儿。


    此男自觉争权不敌其余兄弟,索性亲率部众直奔粮仓,企图劫粮后从南门逃窜。


    粮草于兵马而言堪称命脉,他这一举措瞬间点燃其余六兄弟的怒火,几方势力在粮仓周遭杀得难解难分。


    待神武军入城时,他们已率残部从南门狼狈溃逃,仅余下零星不成气候的散兵。


    “穷寇莫追。” 应无双下令紧闭南门,严令近期内禁止任何人出入。


    至于逃走的幽州男兵,他们根本无处可逃。南逃齐州、庆州,必遇燕淼大军;西窜郑州,定遭杨尽欢的金戈卫截击;若昏了头折返,她自会亲率大军送他们上路。


    攻城后的各项事宜,应无双早已驾轻就熟,当下有条不紊地逐项部署。


    众将领领命散去,最后只剩桑进与应玉树留在帐中。


    桑进已经把自己的心思摆在了脸上,直言要应无双给个说法:“先前不是说应玉树死了吗?你又骗我。”


    去年六月,桑进曾擒住应无双,彼时应无双诈称应玉树尚在人世;后来,桑进反被应无双、冯争制住,应无双又宣称应玉树已死,借此成功将破衣卫旧部收归麾下。


    如今这攻破幽州城的首功之臣,竟然是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的应玉树。


    “应玉树的确死了,我是王树。”回答桑进的正是“生死不明”的应玉树。


    “哈,你当我傻子啊,改个名字我就认不出你了。”桑进现在一点也不怕应玉树,自从知道应玉树死得那麽窝囊之后,那个令她敬畏的平北将军便已不复存在。


    她不听应玉树的回答,她要应无双的解释。


    应无双从袖中取出早已写好的纸条交给桑进,回道:“其实,没死的不止是应玉树。叶家未央也没死,她去了叶姓,单名未央,在云昆城里把她的新商铺经营得风生水起。这是未央名下铺子的地址,战事结束后,你去那里找她叙旧即可,不必祭拜她了。”


    “……”桑进握着纸条有些不知所措,应玉树没死就算了,怎麽未央也没死?算了,没死也好,活着才能找这叛徒算账。


    她的目光在应玉树和应无双身上来回游移,总觉得自己中了她们母子俩的圈套。


    然而仔细一想又觉蹊跷,当初应无双在破衣卫面前诉冤、认错,虽然洗清了应玉树过河拆桥,抛弃破衣卫的罪名,但也毫不留情地当着众人面前指出应玉树的过错。


    应无双早就断了平北将军应玉树死而复生的路。


    在神武军起义的戏文里,应玉树十六年前便死了,应无双也是去年才知道应玉树死亡的真相,继而手刃杀母仇人,历经周折方至北疆。


    她们母子俩的关系恐怕没有那麽融洽,中间这十六年,应玉树究竟去了何处?


    桑进想得太阳xue突突作痛,索性甩头作罢。如今她已是执掌数千兵马的大都尉,哪有闲心掺和人家的家事?


    过两日她还要和沐川一起收服幽州境内的其它城县,彻底攻占幽州后还要提前准备攻打蓟州、庆州等地的战术。


    她只问应无双一句话:“神武军今后是谁做主?”


    应无双斩钉截铁地回道:“一如既往。神武军乃我与燕淼、冯争一手创立,此节断无更改!”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桑进斜睨了一眼默立一旁的应玉树,“对了,听铁骑卫的人说你要给应玉树安排军职?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她此次虽立大功,但论资历可比不上我,总不能直接骑到我头上来吧?要不这样,霆霓卫中还缺个校尉,让她来我麾下如何?”


    应玉树闻言抬眼望向桑进,桑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边摆手边往外走:“我说笑的,大功臣王树实乃盖世之才,勉强和我平起平坐吧。我还要返回军中和沐川一起给此次攻城的将士论功行赏,先告退了。”


    攻下幽州城后,神武军主力暂时屯驻城外,仅有数千亲军入城肃清前朝余孽,直至城中情况稳定下来后,驻守在外的大军才会逐步入城。


    从城内至城外,但凡有神武军士兵处,皆可听见众人热议 “王树跳城献敌首” 的壮举,“王树” 之名迅速传遍全军。


    桑进听着这些议论,渐渐明白一件事,平北将军应玉树已 “死” 在世人的话本戏文中,如今归来的,只能是名不见经传的 “王树”。


    为什麽是王树呢?


    应无双这样问应玉树,想知道王树这个名字有何来源。


    应玉树与应无双分立桌案两侧,隔着一幅舆图四目相对。


    “不过是我随口胡诌的化名,玉字去了一点便成了‘王树’。”应玉树在离开北延时就清楚自己即将面对什麽,世上已无破衣卫,只有废旧立新的神武军。


    她不能以平北将军应玉树的身份死而复生,更不能用应无双母亲的身份出现在神武军中谋取便利。


    平北将军应玉树不仅死在了世人传唱的话本戏文中,更早在十多年前便死在了她自己的心里。


    作为将领,应玉树辜负了三千破衣卫。作为母亲,应玉树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她没有尽过应玉树作为将领和母亲的责任,便没有资格再用应玉树的身份出现在被她亏欠的人面前。


    她去姓换名成为“王树”投效神武军,既是为了切断自己与应无双的母子关系,也是想重新开始。她在北延逃避了十六年,欠下的债早已还不清了,不能以真名示人实在算不上什麽代价。


    此番归来,唯愿尽己所能偿还罪孽,能还一分是一分。


    应无双轻声问她:“你……可有苦衷?”


    应玉树,你可有不得已抛弃女儿、十六年对她的处境视而不见的苦衷?


    面映射无双的提问,应玉树犹豫了很久,最终摇头:“没有。”


    应无双听闻此言,心中反觉释然,追问道:“那你可想与我母子相认?”


    应玉树摇了摇头,语气诚恳:“我未尽母亲之责,你无需尽女儿之孝。你是神武军的首领,我是追随你、为你效力的将士,仅此而已。”


    “好。”应无双颔首。


    恰如幽州之战时的默契,二人无需多言,便能理解彼此的心意。


    话既说开,应无双向应玉树投去一记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绕过桌案,从对面走到了她身侧。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桌面上的舆图,应无双指尖落向信州,下令道:“你去信州,率兵攻取益州。”


    “末将领命!”应玉树拱手行礼。


    临走前,应无双叫住她,递给她一瓶治疗外伤的药膏。应玉树收下药膏,在城里养了近十天的伤,直到身上的皮外伤基本结痂愈合,才获得应无双的允准启程前往信州。


    出发当日,神武军众将士将应玉树送到城外五里的地方就回去了,倒是桑进,硬是跟着她行了几十里路。


    “行了,我就送到这,再往前便出幽州地界了。”桑进勒停马匹,略有些夸张地说道。


    应玉树疑惑地看着桑进,问道:“你有话问我?”


    幽州近万神武将士,唯有桑进与应玉树是旧识,然而两人以前的关系实属一般。在战场上可以交付生死的战友,私下里却算不上朋友,桑进甚至喜欢挑衅应玉树,被打服后又会很长一段时间绕着应玉树走。


    因此,应玉树无法理解桑进今日为她送行的动机。


    桑进沉吟片刻,望向应玉树腰间的弯刀,试探道:“我跟应将军打听过了,过去十六年里你都在北延,待遇还不错。你应该不缺钱为自己打造一杆好枪吧?还是说,你就喜欢之前的神凤枪?”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坏笑道,“那你可拿不回来了,冯将军用起神凤枪来比你年轻时还要厉害。”


    “我早就不用枪了,弯刀更称手。”应玉树低头握住马头弯刀的刀柄。


    “不是弯刀更顺手,是你舞不动重达几十斤的铁枪了吧。”桑进目光锐利,紧盯着应玉树的眼睛。


    旁人不清楚应玉树的实力,但她作为和应玉树切磋过上百回的刺头,没人比她更了解应玉树的真实水平。


    攻城那日,应玉树展现出的实力根本无法和当初守卫北疆的平北将军相提并论。


    应玉树直接否认:“没有这回事。”


    桑进轻嗤一声,策马绕至她身侧:“嘴硬。那日你将我拽下马时我便察觉了,你的武功较之当年,差得远了。”


    “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惦记着与我切磋,只为赢我一次?”应玉树松开刀柄,坦然承认。


    “倒不是为了这个,我只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桑进摸了下鼻子,虽然应玉树的实力大不如前,但和她比起来还是绰绰有余。


    “你说你也没老,正值壮年的时候怎麽实力还倒退了?该不会和我一样,贪于享乐,懈怠了好几年吧?”


    “轻信屪贼后付出的代价而已,好歹命还在。”应玉树语气平淡,不肯多言。


    十六年前肖守谦将她救回北延,命悬一线的她昏迷数十天,幸得见素医仙姜愔所救,耗费两年时间祛除体内余螙,又用了十四年的时间重新开始习武。


    现在的她虽不如当年,但也不差,足以杀尽夏池国的屪贼。


    说罢,应玉树一夹马腹,策马向南方赶去。


    桑进望着那抹逐渐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心虚逃了。定是懈怠了,偏又不好意思承认。”


    第255章 生变


    *


    四月的风掠过原野,千万顷麦穗翻涌成金色麦浪。一名神武军驿卒骑着快马,自田边小径疾驰而过。


    时至今日,神武军已将东边大半疆土收入囊中,北边妫州、幽州与北疆连为一体,南边齐州、全州、晋州、江陵及信州边南等地亦尽在其掌控之中。


    神武军重建各地之间的驿站,南北消息传递极为迅速,幽州和齐州的两军战报皆可在一月内送达京城。


    而西边的益州、肃州,以及东边腹地尚未被攻下的郑州、庆州、蓟州,此五州被神武军的领地阻隔,无法借官道传递讯息,致使双方消息滞涩,既难知晓彼此动向,亦无法相互驰援。


    当捷报频传京城之际,消息闭塞的肃州云家与益州恭老王爷再也按捺不住。他们开春便派出的男探子,也终于在四月传回情报。


    据男探子所言,神武军的主力集结于幽州、晋州,意图形成掎角之势,两面夹击,直取郑州、蓟州、齐州与庆州。


    更令人惊骇的是,神武军攻打齐州时所用的霹雳火雷威力非常,坚如磐石的城墙在火雷的攻击下不堪一击,一日之内便能攻破城门。


    男探子启程返回时,神武军尚未彻底攻下齐州,不过刚攻下行邑城。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一月,不出意外,神武军此刻已经顺利拿下齐州,准备继续向北推进攻克庆州。


    神武军攻势如此迅猛,怎能不让人焦急?肃州云家和益州恭老王爷皆是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四月,益州恭老王爷应肃州悟昌城云家之邀,前往云家与其共商抵御神武军之策。


    通常此类事宜可以派遣自己的男亲信代议,但局势危急,一旦东边疆土尽失,肃州与益州便将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因此,益州恭老王爷亲率五百亲兵奔赴肃州,与云家男家主云彭面谈;云家男家主亦出城相迎,设宴款待对方。


    酒宴上,众男推杯换盏,云家男家主云彭挥手屏退殿内的闲杂人等,只留下他与恭老王爷的亲信心腹。


    “王爷,当前局势岌岌可危。西域借兵西定国,掺和敌国的皇储之争,对夏池国内乱作壁上观。北延在我肃州头顶虎视眈眈,东边的京城已落入反贼之手,待其吞并郑州等地,便会挥师西进。所幸,南边还有您,肃州与益州相邻,您我同属皇室宗亲,理当守望相助。”


    云彭亲自为恭老王爷斟酒,姿态放低至尘埃,言辞间尽是讨好之意。


    “我已着人前往京城打探过了,京城守军不足万人。若您我联手,自西华关突袭直取京城,只要能夺回京畿重地,我们可出兵援助郑州、庆州,阻止反贼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定能力挽狂澜,重振萧氏江山。”


    恭老王爷眯起浑浊老眼,笑意不达眼底,言语含糊推诿:“我若借兵,益州恐成空城。你肃州三面受敌,我益州又何尝不是孤立无援?”


    云彭脸上谄魅的意味不减,继续游说:“王爷所言极是,但两害相较取其轻。与益州接壤的江陵、信州虽被反贼占据,可反贼的主力尽在晋州,无力进犯益州。反观肃州,一旦北延南下与京城反贼夹击,不出数月便会沦陷。唇亡齿寒,肃州若失,益州才将陷入真正的孤立无援之境。”


    不待恭老王爷回应,云彭卑谄足恭,为他续酒:“王爷深谋远虑,我自然明白。益州乃西南屏障,若因调兵而致防务空虚,反贼趁势作乱,岂非我之罪过?因此,我斗胆向王爷借兵两万,留三万精锐镇守益州,如此既可保益州无虞,亦能击退反贼夺回京城。”


    他略一停顿,取出一本簿册,继续道:“这两万兵马的粮饷辎重,皆由我肃州一力承担,绝不令益州有半分损耗。此为肃州今年的赋税册录,愿以其中四成,专供益州将士未来一年之军需。您意下如何?”


    云彭面上恭敬,心底却暗骂老匹夫短视。在他看来,合攻京城已是破局的唯一出路,再拖延只会让反贼坐大。


    这老匹夫贪得无厌,分明是仗着益州地处肃州以南,尚未直面兵锋之危,便存了趁火打劫的心思,企图借此敲诈他一笔。


    恭老王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为难道:“强攻西华关谈何容易?反贼据险死守,我等又无霹雳火雷那般好用的攻城利器,难不成要用男兵的血肉填城?你不心疼麾下男部将,我可舍不得白白葬送数千性命。”


    “王爷放心,强攻乃是下之策。我有一计,可兵不血刃开城。”云彭倾身,将计策和盘托出。


    恭老王爷先是蹙眉,待听完后忽而展颜大笑:“好!好!好!果真是妙计!”


    两州顺利结盟,待今夜一过,恭老王爷便启程返回益州调兵,助云彭直取西华关。


    眼下酒宴继续,方才退下的仆役乐者再次步入殿中,丝竹声起,数十名侍女站在一旁为宾客斟酒布菜。


    酒酣耳热之际,云彭和恭老王爷互相吹捧,他们的男亲信亦是纷纷附和。即便此刻尚未攻下京城,他们俨然将这酒宴当成了庆功宴。


    “反贼自称神武军,说来不过是一群女子。若不是朝廷内乱,哪轮得到她们趁火打劫?不过是运气好,打着替天行道的借口煽动百姓起义,侥幸成事罢了。”恭老王爷语气不屑,醉醺醺地开了口。


    云彭深以为然,纵然他看不起恭老王爷,但面对神武军,他们便是统一战线的男人。


    于是接着恭老王爷的话附和道:“正是如此,依我看,神武军成不了什麽气候。一群见识短浅、心思狭隘的女人,军队里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兵,刀和枪拿着也不会用,等到了战场上,说不定连弓弦都拉不开。”


    “哈哈哈哈哈!说得对!”恭老王爷昂首大笑,举起酒杯与云彭遥遥相碰。


    侍女静姝听着殿内的男人们一会儿咒骂神武军是最螙妇人心,一会儿又说她们是妇人之仁,不足为惧。他们讽刺神武军“废旧制,换新天”是痴人说梦,贬低她们开女户、设女官、招女兵的举措是牝鸡司晨。


    满耳尽是男人们志得意满的笑语,静姝却看透了他们色厉内荏的本质,这些权贵分明对神武军畏之如虎。


    去年这个时候,男家主云彭也是在这殿中,设宴款待七皇男派来的男亲信。他们饮酒作乐,谈论国家大事,插手皇储之争。


    那时他们何曾将战火中流离失所的黎民百姓放在眼里?满口皆是皇室正统、江山社稷。


    而今,他们依旧在这殿中指点江山,却因神武军皆为女子,突然“心系苍生”,想起了这世上除了龙椅之争,还有万千普通男子。


    女子称将谋国,让女子读书参政便是大逆不道,倒行逆施,仿佛断了天下男子的生路。他们必须剿灭神武军,“拨乱反正”,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这些男人口中的天下百姓何曾包括过女子?古往今来,多少男人为了夺取天下将“黎民苍生”挂在嘴边,却从未有如神武军这般,真正要为女子改天换地的存在。


    若神武军真如他们所诋毁的那般不堪一击,又怎会让这两位位高权重的男人惊慌失措地在肃州聚首,共同商议御敌之策?


    静姝低眉顺目地为宾客斟酒,心底却暗暗祈愿神武军能早日攻破肃州城门。


    “到底是云将军思虑周全。”恭老王爷朝着云彭拱手,笑容狡诈。


    “神武军既扬言要为女子‘废旧制、换新天’,我等便以女子为饵,逼她们开城投降。西华关下堆起妇女尸首,看那女将军是要死守城池,还是救民于水火!若她见死不救,军心必散;若她出城应战,我等正好趁机破城!”


    云彭谦虚地摆手,声称此计也不是他想出来的。史书上记载着历朝历代上千场战争,其中有不少杀害百姓以胁迫守城将领出战的螙计,有成有败,不一而足,却很适用于这群 “妇人之仁” 的女兵。


    静姝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她不动声色地环视大殿,为了攻城打败神武军,肃州的妇女就不是他们口中的黎民百姓了吗?


    酒宴结束,静姝像是失了魂一般跟随众人走出大殿。


    她忽然抬头望向东边,远在京城的神武军能料到肃州云家的螙计吗?就算能料到,又该如何破解这进退维谷的死局?


    神武军开城门迎战,便会死在肃州、益州的数万男兵刀下,西华关失守,京城又如何能够幸免?届时,神武军恐会节节败退,直至退无可退。


    倘若坚守不出,天知道这群丧心病狂的男人会屠戮多少肃州女子泄愤?要流多少鲜血才能浇灭他们的怒火?


    “真是丧尽天良的一群畜生!竟然能想出如此螙计!”


    “狂鹤,噤声。”


    云府高墙外的暗巷中,四条人影隐于夜色。酒宴将散时,九死生悄然潜出府邸,将探得的密谋告知在外置应的狂鹤、成鸾与流筝。


    狂鹤闻言怒不可遏,流筝急忙捂住她的嘴巴。


    九死生长叹一声,语气沉重:“必须设法破局。若真让他们以城中女子为质,胁迫西华关守将投降,便是无解之局。我们既难从数万男兵手中救出所有人质,更不能为救人而弃……弃守要塞。”


    成鸾思索片刻,立刻有了主意:“入府杀了恭王,移祸给云彭,瓦解他们的同盟。”


    四人正欲潜入云府,却见益州男兵手持利刃,杀气腾腾地自府门蜂拥而出。恭老王爷被众将士护在中间,他满脸怒气地跨上骏马,逃命似的飞快往城门赶去。


    情势骤变,四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迅速隐入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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