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七日助理(7) 徐应初?我又不喜欢他……
十月的秋意越发明显, 梧桐叶的叶缘蜷曲内扣,叶面薄薄显现脉络,隐隐有了老态。
季节越往冷走, 白日就离得越快,天很快被染成了五彩斑斓的红, 绚烂的光射透老化的叶,将它们染成时下最流行的枫红色。
人并非四季更迭的生物, 此刻却也被这光彩轻易染了红晕。
那是渗透到机体内部的色彩,光凭冰袋的物理降温解不了困扰。
易微掩着绯红到眼尾的脸,不自然地开口:“这不好吧……”
异性留宿应当保有警惕心, 况且这狭小的屋子只有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
徐应初默了默道:“你可以等我洗漱完直接把二楼的门锁上, 我不会上去的。”
“那你今晚上怎么办?”易微猛地抬头看他。
徐应初锁定她的眼,语气平静道:“在下面继续没完成的亲签,晚上正好是我平常的工作时间。”
昼伏夜出,日夜颠倒,徐应初是典型的猫头鹰作息。
易微问:“你没想过把作息调过来吗?”
“想过,”徐应初点点头,“我制定了个节后计划,到时候会把每天的入睡时间都往前调半个小时, 并渐渐缩短和控制白天的睡眠时长,预计半个月内能将作息调节回来。”
“所以呢?你今晚会留下来吗?”他声音轻轻, 貌似混了些蛊惑的药水, “我不会打扰你的。”
520公交车只运行到晚上九点半,距离此刻不过四小时, 今天的五百份基本没完成,且徐应初腕上还带着伤,就算把晚饭时间往后挪, 这个时段也过于紧张了。
况且她脚踝还肿痛着,回去一路辗转也不是良举。
最关键的一点,在易微眼里,徐应初是个冷面但热心的绝对好人。
她垂着脑袋小声开口:“那……打扰了。”
“不会。”徐应初哑着声模糊应了句,抬手在空白的签名纸上留下龙飞凤舞两个大字。
“续昼。”易微拿起那张纸,轻声念着这个笔名,问出了好奇很久的问题,“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徐应初想了想,沉默很久才摇摇头说:“我第一次投稿需要填写笔名,那天正好读到毛滂的《踏莎行·元夕》,里面有一句叫‘拨雪寻春,烧灯续昼’,只是随便从里头摘了个词出来,没什么特殊含义。”
夜又深了几分,少有人烟的岱林中街总是黑沉沉的,这间伫立在中央的书屋却永远在漆黑的夜烧灯延续着白日的光景,似是在向灯火通明的对岸宣告它依旧存在,只要拨开掩埋在两头道路的雪就能寻见岱林中街的春天。
易微弯起眼睛笑得温和:“非常漂亮的名字,很适合你。”
徐应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轻垂着眼帘一言未发,唇边却挂了抹笑。
两人午饭吃的比较晚,晚饭便推迟到八点以后才开做。
趁着徐应初做饭的功夫,易微开始清点白天从风老头那收回来的书,那些品质不过关的尽管无差别收了回来,却也不好再售给顾客,只能整理出来送到相应组织回收利用。
乒乒乓乓劳累一天,易微吃过饭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徐应初无奈笑笑:“我待会儿去找王婆婆拿衣服,你洗了澡就睡下吧,阁楼的洗衣机有烘干功能。”
易微没力气争,老老实实进了浴室。
书屋配的家电都有些年头了,热水器是插电款,储水量有限。易微以前的大学宿舍就配的这种,夏天用水温度低还好,倘若赶上冬天,往往前一个人洗完,下一个人还得苦等三五十分钟才能用上热水。
易微不太喜欢这种热水器,热水储量低,洗澡时总要盯着头上的热度指针计算着用,永远洗不尽兴。
好在她今天扭伤了脚,不宜用过烫的水温,这才方便她在浴室里磨磨蹭蹭良久。
易微出来时,二楼的大门已经被虚掩着了,她扒开缝隙冲楼下的徐应初喊:“我洗好了,你洗澡可能还得等一会儿。”
“嗯,没事。”徐应初回道,“洗衣机的使用说明我贴在门上了,床单我也重新铺了干净的,你早点休息。”
易微道了谢,抱起换下来的衣服去了阁楼。
阁楼只一米六高,易微上去还得稍稍低下脑袋,洗衣机的按键上贴了两张便利贴,上面手写了洗烘一体的使用说明,易微照着说明很快就操作完毕。
时间快到十点,易微设置好洗衣模式就直接钻了被窝。
被套是浅色系的,带着浓郁的皂粉味道,灌进鼻腔时却自动演化为了徐应初身上的那股特殊清冷气。
脸涨得通红,被窝里的气温不可控地急速升高,那股带着雪松味的分子便无所顾忌地放肆运动起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怀,就像……窝在徐应初的怀里一样。
脑子似乎被烧坏了,不太运转,意识浮浮沉沉,人就这么失去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屋内静悄悄,只偶尔响起啾啾的呼吸声。
房间的大灯已经关掉,床头柜上放了盏月亮形状的小夜灯,亮度浅浅,正好照明了拖鞋的位置。
睡意已经消散了,易微索性掀开被子起了床。
夜里的秋味总要浓些,逃出被窝的单薄身子忍不住打起哆嗦,还好徐应初提前预留了外套搭在椅背上。
这是一件毛茸茸的白色开衫,材质柔软,几乎没有穿着痕迹。易微凑到衣料上轻轻嗅了嗅,却还是闻到了那股清冽的味道,叫人有些欲罢不能地沉迷其中。
直到梦魇的啾啾轻唤了声,凌乱的大脑才重新清醒过来,易微猛地挪开鼻尖,脸涨得通红。
她嘟囔着小声斥责自己:“怎么这么像个变态?”
她轻手轻脚去了卫生间,浴室内还弥留着热气,应当是刚用过不久,相同的洗浴产品却飘散着与自己身上全然不同的味道,易微捧起凉水洗了把脸才觉得自然了些。
在镜子里仔细检查,确保自己的神态并无异样后,她才打开扣上的二层大门往楼下走。
窸窣的笔刷之外响起了不合群的吱呀和鸣,徐应初合上手里的本子才扭头看过来。
“怎么醒了,睡得不好吗?”
他动作有些匆忙,易微猜测他刚刚或许在搞什么新创作,未出世的作品自然不能提前透露出去。
易微犹豫地停在半层高度,她摇摇头问:“没有,只是睡饱了,我打扰你了吗?”
“没,只是记了点素材。”他说,“不睡的话下来坐会儿吧,我刚刚泡了壶百合花茶,你过来尝尝。”
一杯花茶里冲了一小勺蜂蜜,混着花香甜而不腻,易微一不留神就喝下去大半杯。
“好香啊。”易微捧着杯子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就像冬天抱了一杯热牛奶一样,暖融融的。”
徐应初盯着她看了会儿,扬起唇浅浅笑了笑:“这么说倒是也合适,有的功效差不多的,都能安神助眠。”
“那你现在犯困了吗?”易微盯着桌上叠了老高的签名纸问,“困的话就上去睡吧,我在下面守着就行。”
“还好,等把全部写完再睡。”他说,“你今天不来了,我争取一晚上把剩下的全部了结。”
“手腕不痛?”易微蹙着眉有些担心。
徐应初想了想,轻声道:“有点,不过贴点膏药就好。”
说着他从抽屉里翻了两张膏药贴出来,在腕上比比划划计算着需要裁剪的合适形状,动作并不自如。
易微接过他手里的膏药贴和剪刀,贴在他腕上卷了个弧度:“这样可以吗?”
徐应初长长的睫微微耷着,模糊的白炽灯在他眼睑下打出漂亮的阴影,他突出的喉结轻滚了滚,声音变得喑哑:“可以。”
她眉目专注,将他的腕部和虎口都细心地缠绕了一遍,那神态就像在打包最珍重的礼物。
夜里又静了下来,剩呼吸在拥挤的空间里环绕,无法出逃。
易微结束手头的动作,指尖染了血意,滚烫。
她低敛着眉,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没看完的书立在桌面上挡住了脸。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好了,你继续工作吧,我在旁边看书。”
两人各怀鬼胎,却出奇地默契,纷纷垂了脑袋专注起自己的事务。
大约七点半的时候,徐应初签完了最后一个名字。
易微满意地举起这张纸在光下照了又照,她笑眯眯道:“大功告成,这下你可以放心去睡了。”
“我先送你回家吧。”徐应初揉了揉有些僵硬酸痛的手指。
“那不成疲劳驾驶了。”易微不同意道,“你放心去睡吧,我待会儿叫我姐来接我。”
找代驾的话哽在了喉里,徐应初眼眸黑黑,低沉着应了声:“好,那你有事叫我。”
刚踏完最后一阶楼梯,却听易微的电话响了起来。
那头的段菲芸无比讶异:“这个点在徐应初家,你们同居了?!”
徐应初握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了顿,他扭转视线恰好和楼下望过来的眼对上。
易微表情尴尬,蠕动着唇冲他强颜欢笑,徐应初面色平平,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动作流畅地合上了房门。
易微放了心,她急忙按弱手机音量,顺带把自己的音量也压得极低。
“怎么可能?”
“我承认我别有用心,但那都是为了顺利夺回啾啾,这都是计谋。”
“徐应初?我又不喜欢他,跟他发展哪门子的感情。”
那边的话再听不见了,只余易微微弱的解释,那些话理应隔绝在厚重的门外,偏偏徐应初听力从来优于常人。
男人停留在门把手上的指节过于用力,泛白失了血色。
第17章 气包 你的意思是……他喜欢我?……
三面环书的屋子有些拥挤, 白日还得开灯阅读有些浪费,易微索性早早营业,开了店门透些自然光亮进来。
今日天气晴朗, 不过太阳初升的清晨,天已经亮堂堂的。
易微躺在大梧桐树荫下的躺椅上准备把《下满一场大血》的结局部分一次性看完, 书刚翻了个面,夹在中间的叶脉书签都还没来得及抽出, 却听二楼厚重的木门吱呀呀响起。
门开了个缝,里头一片黑,卡着肉钻出来一只喜气洋洋的小狗, 嘴里叼着个塑料袋, 里头是三明治和牛奶。
易微坐正身子从狗嘴里拾取早餐,她抬眼沿着木扶梯往上望去,黑暗里站着个男人,她刚要扬唇微笑感恩,却听“砰”一声,门被用力关上。
易微疑惑地盯着面前咧着嘴笑的啾啾,小声嘀咕道:“你爹又生气了?”
为的什么呢?
小狗不懂只是傻乐,蹭着她的手撒了会儿娇, 就一如往常钻去了藤椅底下小憩。
不明所以的易微一头雾水,甚至因为对方突然的变脸有些不爽, 那些莫名的火气都被撒到吸管上了, 插孔时千转百折落了一身伤,松松软软就像坚ting无能的男人。
喝到尾的牛奶被吸得呼啦啦震天响, 斜对面糖画铺的老板都走到跟前来了,易微还没意识到。
“应初今天起这么早啊?正好帮我看看这蛇画得像不像样。”
糖画铺的老板姓于,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盲人, 这会儿该是误会了。
“于叔叔,我是易微。”易微简单冲他解释了一句,转头又认真评价起他手上新出炉的糖画,“您这次眼睛点的位置老对了,就是这蛇信子点到脖子上去了,位置还得调调。”
于叔拍着大腿咯咯笑:“哎哟,闹笑话了,画龙点睛不成,画蛇添足倒是有一手。”
于叔是先天盲人,这糖画铺原先是他奶奶经营,去年家里才放他自己出来谋生。
因为先天眼盲的缘故,他对世间万物形不成画面,所有物体形象纯靠自己一遍遍摸索。
譬如来年生肖为蛇,他就得提前好几月开始学习。
“喏,这糖送给你吃,我回头再练练。”于叔把手里的糖画送给易微,“不过你今天来这么早啊?我还寻思应初难得早起了呢。”
不好说昨晚留宿在这,易微索性附和着解释:“今天工作量大些,我就早点来了。”
“哦这样,那你忙,我也回去继续研究。”于叔笑笑转身离去。
“我扶您过去吧。”中间横亘的大树叫易微有些担心。
于叔摆摆手:“不用不用,这路我从小走到大,哪块地砖松了我比你们还清楚,别担心。”
话是那么说,易微还是瞧着他回了店才收回视线。
看完手头的书,段菲芸也恰好大步流星赶了过来,她不见外地把啾啾从躺椅下薅出来抱进怀里荡秋千,一面又嫌弃地冲在躺椅上打盹的易微说:“啧,大清早叫我大老远跑一趟,结果自己在这美美睡回笼觉呢?”
易微笑嘻嘻抱着她撒娇:“节后发工资了请你吃饭。”
“哼,还有你这点名道姓的酸奶赶紧拿走。”段菲芸把手头那瓶酸奶扔到她怀里,“我就等你五分钟啊,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跟你孩子他爹讲,过时不候。”
易微应好,蹑手蹑脚上了楼,想着如果徐应初没睡的话,她道个别再走。
轻握成拳的手贴在门上,还没来得及叩下,门自己向内挪了两厘米,先前被重重扣上的门不知何时又被重新留了缝隙。
屋内不算太黑,厚重的窗帘没拉严实,日头钻了空子,正好落在隆起的被条上方。
徐应初并未睡下,呼吸声沉重不均,听见她靠近的步调时,还大张旗鼓翻个身背对了易微,似是气焰未消。
“徐应初,我要回去了。”易微没再走近,就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声音都变得真真假假恍如梦中。
对方不声不响,是个爱生闷气的生气包,易微有些无奈:“谢谢你早上的早餐。”
徐应初还是闭着眼不说话,就像表姐家早些年养的那只傲娇布偶,总是莫名在气头上,得要人好声好气哄才肯消消火。
易微叹口气,把手里的草莓酸奶顺手放在桌上,她说:“我托表姐帮忙带了今日份的酸奶,放在桌上了,你起来记得喝。”
默不吭声的男人终于应了声:“医生开的药记得拿走,冰敷二十四小时后可以上药了。”
易微心头的郁闷莫名消散了些,她转身拉开门,脚步迈出门槛的前一秒,她又扭头留下一句。
“对了,你国庆前问我的问题有答案了,羽琦美莎子没有杀她的前男友。”
那么羽琦美莎子的前男友是被谁杀死的呢?
故事开篇就是本文的女主前往警局自首,她声称再也受不了男朋友的冷热暴力,于是趁他酒后昏睡持刀将他砍死。
在这件案子就要被这么定罪时,美莎子的家人出具了一份精神异常的检查报告,报告里说明了美莎子具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同时持有不少于两个副人格,家人以此请求轻判。
这一说明同美莎子的口供一致,在长期的暴力殴打下,她的大脑总是冒起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她们教唆她勇敢的、恶劣的、以对对方更残忍的手法反抗。
终于在再一次殴打后,恶劣的副人格推到软弱的主人格上位,以过去计划好的措施将男朋友残忍杀死。
作为精神病患者,美莎子被免去了刑事责任,被安排了强制治疗。
但警长尚有疑虑,前男友的尸检报告显示他在死前有强烈的挣扎痕迹,而美莎子只是个瘦弱矮小的女性,即使被心智强大的副人格顶替也不可能突然增强体型优势,他认为这其中一定有帮手。
更何况,所谓的恶劣副人格貌似只是个口嗨形,真正善于付诸行动的其实是第二副人格,不过据医院的检查说明,这个人格已经沉寂许久了,而最初的主人格是个极其软弱胆小的家伙……
在警长的坚持不懈下,最终通过一名兼职的外送员口供抓到了第二嫌疑人,美莎子的暗恋者。
他那时候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承认了自己的杀人行为。
他不忍美莎子再被欺凌,于是闯进了他们的家,持刀将其男朋友乱刀砍死。
归家的美莎子目睹惨案,坚持此事因自己而起,于是决定替他认罪。
为了让暗恋者放心,她将自己的精神病史告知对方,确保自己不会经受牢狱之灾,并特意托付父母照料责任给他,才夺走他自首的决心。
所以杀死美莎子前男友的是谁?是暗恋者,或者是作恶多端的前男友自己。
这篇故事并不复杂,徐应初记得他创作这篇文时,只花了半个月不到,那时候他刚成为章孟州的合租室友。
门被合上,啾啾被重新放回了楼上。
它窝在床角边呜咽呜咽的,徐应初难得没赶它下床,只是坐起身将它抱起低喃轻哄:“好了,爸爸会努力让你们再见面的。”
车内放着震天响的说唱音乐,段菲芸叼了根pocky摇头晃脑,一副驰骋在酒吧的high样。
她望了一眼驾驶座上愁眉苦脸的易微,调侃道:“不就开个车吗?怎么一副大受委屈的样子?”
易微抽了抽鼻头,轻哼一声:“我只不过是舍不得啾啾而已。”
“那你刚刚怎么不直接抱回来?我看那肥仔倒是屁颠屁颠挺乐意的。”段菲芸笑嘻嘻的。
“那我不成偷狗贼了?”易微嘟囔道,“更何况,我要是把狗带走了,徐应初孤家寡人怪可怜的……”
段菲芸侧过身紧紧盯着她:“你这话里话外都是徐应初,你倒不如承认自己是舍不得他好了。”
易微小脸涨红,口齿都有些不清:“哪有啊,我只是感觉他好像生气了,记挂些也正常吧……”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缘故生气,你俩这非亲非故的,用得着你上心?”段菲芸直往她心窝子戳。
易微想了想,认真道:“我还真觉得跟我脱不开关系。”
“他就是听见你说我俩在同居的时候突然变脸的,你想啊,他先前就因为我跟章孟州谈恋爱气得要死,好不容易人家摆脱我了,结果自己又被拉上郎配了,他生气好像也挺正常的吧。”
“……”段菲芸突然有些哑口无言了,“你的当务之急是先小升初。”
“如果只是因为我说你俩是一对他就生气,那我上回让他跟着你叫我表姐,他怎么乐呵呵没见排斥。”
“而且,你这几天跟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天,应该没少人误会你俩的关系吧,难道他每一次都生气吗?”
易微仔细回忆了下,好像确实没有,国庆期间唯一一次生气好像还是因为见到了不对付的简博易。
段菲芸断定道:“他肯定是听到了你说不喜欢他,这会儿暗自神伤呢。”
“你的意思是……他喜欢我?”易微的嘴微微张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我没说啊。”段菲芸摆摆手,“告白这种事还是等他自己来吧。”
第18章 狗毛 可惜你不喜欢我。
正午的阳光升到了顶上, 没了巨大梧桐做遮拦,刺眼的、缤纷的、热烈的光尽数洒落下来。
房间的阳台上整齐摆放了三盆花,分别是OB系列酢浆草、羽叶报春和蓝宝石龙面, 都是容易开爆盆又足够美丽的花。
上回小卖部的娟姨说好送易微两盆,结果挑挑拣拣愣是把生得最好的三盆都塞给了她。
她回来就给买了营养土换上, 耐心浇水,就等花期到了开出惊喜。
不过今天人有些心不在焉了, 水浇到已经湿润一片的松软泥土里,易微才想起自己十分钟已经浇过一轮了。
不得不说,表姐的话确确实实让她变得不理智了, 她回想过去共处的一周, 徐应初对自己的关怀是实打实存在的,那么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呢?
易微其实并不确定。
在岱林中街,徐应初对谁都很好,他的衣柜多半都装的是王婆婆的手工制衣,他高价回收风老头的破书,他拐弯抹角寻理由给木工张师傅加价,他悄悄往于叔叔的白糖罐里添新糖,他寻了陌生人帮忙将娟姨家滞留的花全部收走。
甚至那两只流浪的长毛狗也最喜欢到书屋门口讨食, 因为那里偶尔能刷新出不同寻常的美味。
徐应初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自己不过是享受到了他的同款优待, 与岱林中街居民享有的照顾相比并无特别之处, 易微想这应该不是喜欢。
外出游玩的父母归家了,手里提了大包小包的陕西特产, 两人累得够呛,一回来就瘫倒在沙发上大口喘气。
易微接了两杯温水给他们,问他们这几天玩得开不开心。
易良平摆摆手, 说到处人山人海,挤在人群里比兵马俑站得还挺拔,早知道跟她一样在家里舒舒服服躺着了。
易微摸摸鼻头,眼神撇到一边,心虚到话都不敢附和。
休息这几天,除了生病那天老实在家待着,此外她基本都在徐应初的店里吃吃喝喝。
当然,生病那天她其实也没多老实……
孙松月突然想到什么,她坐正身子直勾勾看着女儿:“对了,上回博易带维修师傅过来修灯,你有没有好好感谢人家?。”
她寻了些年轻人喜欢的例子:“比方请他喝杯咖啡,看场电影,吃顿饭什么的。”
易微抿了抿唇,摇摇头说没有。
“我就知道。”孙松月嗔怪道,“你从小就不如你表姐圆滑,嘴不甜,为人做事也不周到,所以老是处理不好同事关系。”
可段菲芸在销售职场叱咤风云时,她又唾弃人家做些费力不讨好、不体面、浪费学历的无用工作。
明明同样的性子,怎么落到母亲嘴里又变成双刃剑了呢?
“还好我了解你,约了人家中午上门吃饭,你到时候可得真诚点好好感谢人家。”孙松月教育道。
易微心不在焉地胡乱点了点脑袋:“嗯嗯,知道了。”
还能怎么办呢?母亲都把邀约发出去了,她还能要求简博易不登门吗?
“对了,我跟你妈不在家这两天,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易良平主动窜开了话题。
午饭纯靠徐应初,晚上就凑合凑合吃点面条或者粉丝,再不齐就点顿外卖。
但这话不能说给父母听,易微只把徐应初做的菜报出来充当自己的成果:“有的,一号吃了菌菇炒牛肉……”
“那就好,我跟你妈还担心你偷懒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凑合过去。”易良平仔细打量她红扑扑的圆润脸蛋,“看你这红光满面的,好像还胖了些,能照顾好自己,我跟你妈就放心了。”
这点倒是说到孙松月心坎上了,她也扬起嘴角笑了:“这倒是,我出去这几天总操心你,生怕你吃不好睡不好。”
“好了,博易过会儿也要上门了,我赶紧做饭去。”孙松月撑着沙发站起身,却发现外套上沾了一把偏硬的短黄毛,“这是什么?”
她把毛发凑到鼻口闻了闻,眉心紧皱:“你是不是把外头的流浪猫还是流浪狗什么的带回家了?我记得你毕业那会儿就老是试探我。”
易微那时候是以必胜的决心去抢夺啾啾的抚养权的,所以那段时间总是有意无意给父母打预防针,试探他们能不能接受家里多个宠物。
答案是否定的,所幸她也根本没拿下抚养权,于是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只是现在凭空出现的证据似乎又锁定了她的嫌疑,这狗毛八成是上回段菲芸抱起啾啾当蒲公英吹时没清理掉的残留物,就算徐应初用粘毛器来回滚了四五遍也还是防不胜防,易微突地有些头疼。
孙松月不喜欢猫狗,尤其是外头流浪的,她总觉得这些动物身上都是病菌残留,脏的要命。
倘若被她晓得家里进了流浪动物,她能暴走把房顶都掀开大扫除一遍,想必未来的半个月家里都不可能宁静了。
易微想了想,垂着脑袋解释:“没,是朋友的狗,很干净的。”
“哪个朋友?”孙松月穷追不舍,“我怎么不记得你哪个朋友家养狗?”
易微抬眼看向母亲,声线都有些颤抖:“一定要问这么清楚吗?我又不是交的所有朋友都要跟你报备!”
看她顶嘴,孙松月也来了气:“我还不是怕你沾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要不是生了你得负责,你以为我乐意当老妈子?”
始终沉默的易良平拦在两人中间打着圆场:“好了好了,别吵了,外头好像有人敲门。”他说着冲易微眨眨眼,“微微去开门看看是谁。”
易微也不想争吵,点点头去开了门。
外头是简博易,他看着眼眶微微泛红的易微愣了下:“怎么了吗?”
易微摇摇头:“没,刚刚喝水呛到了。”她说着拉开门侧身让他进去,“进来吧。”
话刚落下,就听见他背后传来两声低低的狗叫,是一只短腿柯基,正咧着嘴笑,像个矮版天使。
简博易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狗离不开人,所以就带上门了,别介意哈。”
“不介意,不介意。”孙松月走上前来,她拿着狗毛在柯基身上比了比,发现颜色差不多,脸上都挂了些笑,“你上回带人修灯是不是也带了这家伙,我看沙发上还落了些毛呢。”
简博易愣了愣,看了眼情绪低落的易微,脑子转了转想明白什么,于是笑了笑应和:“是啊,这我还怪不好意思的,走之前没收拾干净,对不起啊阿姨。”
“说什么对不起,说到头还得我们感谢你帮忙照顾微微呢。”孙松月招呼他,“来来来,快进来坐,我这就做饭去。”
简博易没动,只是礼貌笑笑:“不麻烦了阿姨,我提前来就是想跟您说我下午有个紧急出差,饭就不吃了,您不用特别准备。”
他说着把手里提的东西送上:“还有这茶叶和燕窝是给您二位带的,那我就不打扰先走了啊。”
“这太可惜了,那下回一定再来啊。”孙松月拍拍女儿的后腰,往她手里塞了两件特产,“微微去送送博易。”
简博易带来的柯基是只特别活泼热情的小家伙,天生微笑唇,谁看了都忍不住怜爱一波。
易微蹲下顺了顺狗头,她声音低低的:“谢谢你刚刚帮我圆谎。”
她是很温和的长相,稍稍忧愁时最为漂亮,就像戴望舒《雨巷》里描绘的那位“丁香一样结着仇怨的姑娘”,是绝对让人难以忘怀的。
可简博易后来再想,她不该彳亍在寂寥的雨巷里,不该是哀怨又彷徨的,自由带笑的她何尝不美?
“你妈妈不喜欢徐应初?”他问。
易微抬头仰视他的下颌,眼光浅浅的,没什么光泽:“很显然,他们喜欢你这样的。”
“可惜你不喜欢我。”简博易自嘲似的轻叹一口。
易微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率先出声解了围:“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来告白的。”
“实话实说,你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实在太好了,我确实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你。”
“在受你妈邀请时,我承认我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了,翻箱倒柜找不见一件得体的衣服,想说什么话能让你多看我一眼,借什么理由能和你多见一次面。”他轻轻拽了拽狗绳,“甚至特意找了朋友借来他家最乖的狗充场面,就希望我在你眼里能跟徐应初多媲美一分。”
“可人终究是不同的,喜欢不是努力就能水到渠成。”简博易笑笑,“尽管我跟徐应初不过两面之缘,不过也能想明白他为什么值得你喜欢。”
易微揉搓狗耳的动作顿了顿:“我……不喜欢他。”
简博易耸耸肩:“是吗?不过我觉得那应该是迟早的事。”
“我开始确实因为你爸妈的偏爱沾沾自喜,但喜欢是个体的事,长辈的喜好不会成为我的优势,大概只能徒增你的压力,这不是什么好事,希望我现在看清不算太晚。”他拉了拉狗绳,将柯基唤到自己身边,“好了,就送到这里吧,我回头会跟家长解释清楚,他们以后不会再要求我们凑对的。”
易微抿了抿唇,认真道:“你人很好,只是我并非适合你的人,抱歉。”
简博易替她按下电梯键,他扬起唇笑:“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好人,谢谢你的好人卡。”
第19章 风味 没关系,多晚我都等你。
电梯停到自家楼层, 易微正欲迈步走出去,才想起手里的特产忘了送出去。
以为会因冒失挨批,没想到母亲见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博易过敏吃不了,改天送些别的给他好了。”说着她又根据易微办公室的人数重新分配了特产, “你明天上班把这些带去分给你同事,职场关系要搞搞好才不会吃亏。”
易微内心不想这么做, 但深知拒绝会迎来新一轮无止境的教育,索性沉默着由着母亲去了。
长假后难收心,上班多带着点怨气, 易微如此, 同事也如此。
还没来得及进办公室,易微就被先前怀孕的女同事拦在了走廊上,她双手抱臂,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易微。
“听我表弟说,你国庆明明就在宜宁,手里却提着陕西的特产,你不会是上什么特产专卖店买来糊弄大家的吧?”
到底是在单位内部,她说话委婉些, 至少没造谣她又跟不同的男人厮混在一起什么的。
这家伙八成又是在为她那五大三粗的智障表弟出气,该说不说, 相亲相爱一家人的表彰颁给她一个人都不为过。
易微轻哼一声:“放假七天, 你表弟难不成天天都在窥视我?他怎么知道我去哪没去哪?”
同事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面色铁青“你”个不停。
“我小学都敢畅想飞船交通了, 你现如今还不相信当日往返的旅游速度吗?”易微面色有些冷,“更何况,我家人不能代购吗?而且就算我是在宜宁当地买的又如何呢?”
明明都是同一级别的员工, 但办公室里那些老油条总喜欢以工龄自居地位,对易微这种年轻无势的新人呼来喝去。
她有些忍无可忍了。
“再说了,我有说这东西是给你的吗?”易微拉住路过的保洁阿姨,“阿姨,工作辛苦了,我爸妈出去旅游带回来些特产您拿回去吃。”
易微扬起和煦的笑容,也不管手头东西有多少份,统统一股脑塞给了人家。
她深知,有些同事关系是维系不了的。
收假回来积压的工作很多,易微忙的水都来不及喝一口,那几位中年男子倒是喝茶浇花扯淡玩得风生水起,一面感慨易微满脸倦容要多休息,一面又大言不惭把工作往她桌上堆。
一路忙到午饭才得空看看手机,易微翻着相机里的照片,好不怀念岱林中街的慢节奏生活。
她手指一动,调出徐应初的微信聊天框发去“在吗,看看狗”的经典消息。
没了签售工作压头,昼夜颠倒的他这会儿多半才睡下没多久,回复的消息一直到下午三四点才不紧不慢发了过来。
一张随机抓拍的小狗照片,没配任何文字。
易微噗嗤一笑,恍若回到了大学刚毕业那阵,她想自己要是骚扰久了,徐应初是不是又会恶狠狠警告她啾啾的所属权呢?
长假后必调休,周一放假,周六补班,到头来一周还是上了整整五天。
易微这一周过得苦不堪言,唯一的慰藉竟然来自她每天向徐应初讨要的小狗照片。
只不过他最近越来越不耐烦了,宣示主权的话没讲,照片内容却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明确要求看的是狗子,结果徐应初发来的照片越来越糊,最过分的是今天,出镜的百分之八十都是他修长的指节,谁还记得摄影主题是小狗呢?
易微轻笑一声,懒散地靠在办公椅上。
离周末开启仅剩十分钟,她手头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虽说这周只能单休,但好歹能让她少接触一天傻逼同事,她此刻心情大好。
但幸福很快消散,临下班的前一分钟,部门领导突然把她叫去办公室谈话。
没有重点事项,大好的休息时光,全听这位地中海秃头男画起了大饼。
先夸赞易微工作刻苦能力强;再鼓励继续努力顶起部门一片梁;最后带她肖想以后拿个部长当;实际上只有责任在她肩上扛,其他纯粹是在把屁放。
从公司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彻底,易微的脸色不佳,融入其中也叫人看不出蹊跷。
孙松月看她这幅样子,担心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易微捏了捏拳,下定决心道:“妈,我想辞职。”
领导留堂的那一个多小时其实也并非全部废话,至少易微听出部门这一年度不会再有招新人的计划。
对方话倒是说得好听,说什么她和程梓莹就是部门里的新生势力,部门的未来最终会交到她们手上,其实真正交到她手上的不过是无尽的工作而已。
没有新人到来,就意味着持续永无止境的压榨。
易微不想如此不堪地坚持下去。
孙松月听到这话瞬间变了脸色,她努力克制情绪道:“你知道你这份工作多少人羡慕吗?风不吹日不晒,工作量不多,每天在工位上坐坐就过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工作量是不大,但保不齐他们每个人都美名其曰分我一点历练历练呢?”易微垂着脑袋,眼眶不自觉蓄满了泪水。
孙松月来了气,话都讲得大声了些:“那是因为你嘴不甜人不圆滑,不知道好好处理人际关系,但凡你表现得大方些人家哪会这么对你?”
父母当然不会感同身受,十年如一日的待在同一个单位,他们凭借年龄优势已经成了既得利者,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在单位里养老躺平,说难听点,他们在潜移默化里已经成为了职场霸凌的那一方,又如何能理解易微在职场里的难为。
“辞职后你以为自己还能轻松找到这么体面的工作吗?到时候你准备像你表姐那样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吗?”
易微讨厌自己动不动就泪失禁,话断断续续说不明白,单从表面就让她成了弱势一方。
当然,再多的解释都变成了弱者的狡辩,她不想多说了,只一言不发回到房间锁上了门。
易良平有些手足无措,在两人之间兜兜转转说不出有效的劝慰说辞,最后只深叹一口表示无奈。
孙松月冷冷瞥他一眼:“她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呢,不吃饭以为我会心疼会去哄,不用管她,我们自己吃。”
泪汹涌而出,把松软的枕头浸了透湿,一斤棉花都能卖两斤重,多可笑。
眼前模糊一片,易微心头委屈得不行,她想要寻个出口发泄,手指却落在段菲芸名字的上方久久不能落下。
因为有血脉关系相连,所以表面情谊维系极佳,但其实母亲内心是看不上对方的。
因为段菲芸不体面,太洒脱,像把控不住的鸟,孙松月害怕女儿终有一天会跟她学“坏”。
当然,今天的责任多半也会被强安在段菲芸头上。
易微自觉愧疚,无颜面对,手指偏转又落到了徐应初的聊天框上。
她朋友不多,往日互不待见的徐应初倒成了能说得上话的。
但说什么呢?诉委屈?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到这一步吗?
易微犹犹豫豫,最终又发了句“在吗,看看狗”。
照理说,这个点他醒着,但没回消息,大抵是被易微持续不断的重复消息骚扰烦了,这次连警告的话都懒得再回。
易微自嘲地笑了笑,哭累的大脑不自觉停摆,人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过了十点,门缝下没传进客厅的光亮,父母已经睡下。
房间没开灯,但因为临街的缘故并不漆黑。
只是窗户紧锁着,裹满苦涩泪水的屋内过于闷,易微趿拉上拖鞋走到窗边把窗户开了个彻底。
她趴在窗沿边往下望,街区灯光闪闪,路边的阴影处还有一辆陷入夜色的车。
驾驶座的玻璃敞开着,车主白皙修长的手搭在玻璃外,指节间夹着一抹星火。
两人遥遥相望,无人闪躲,易微的心猛地漏跳一拍。
她呆滞着,像立在雪地的雪人,待温度升高,才意识到不能任由躯体融化。
她转了身,朝门外跑,和起夜喝水的父亲撞了个正着。
易良平撇开脑袋假装无事发生,却到底忍不住在她弃门逃脱前嘱咐一句注意安全。
抵达车边时,那缕火光快燃烧到尽头,再过片刻便要侵蚀到黄色的烟尾。
易微问:“徐应初,你抽烟吗?”
徐应初摇摇头:“刚刚一个醉酒的大哥给我点的。”
“那能不能给我吸一口。”易微想试试。
面对乖乖女,徐应初连原因都没问,只是叮嘱:“小心烫到手。”
易微用拇指和食指小心掐住仅剩的烟尾,凑近嘴边深吸了一口。
初学者姿态并不潇洒,呛到整个人面目通红,易微却乐得轻笑了好久。
她把烟头摁灭在垃圾箱的烟头回收处,弯着眼问车里的徐应初:“你怎么在这?”
他想说出来采购,可今天不是周五,这个点的超市也早就停止运营。
徐应初看着她,目光深邃:“你不是说想看看狗吗?”
副驾的车门被打开,里头的啾啾又蹦又跳,被扑了满怀的易微眼泪又掉了下来,只是这次带了些甜。
“兜兜风吗?”徐应初问。
“好,我想申请绕河一周。”易微坐进车里,不客气地提出要求。
车内顶灯开着,女孩的脸便看得更清晰些,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只受尽委屈的兔子。
面部表情也很僵,都是残留的泪痕在作祟。
徐应初翻遍车厢,最终只找出来一包小狗湿巾,他递给她,语调沉沉的:“擦擦。”
车窗半开着,极速行驶下,各种味道的风都落进了鼻腔,小狗喜欢,易微也喜欢。
像是在情绪发泄似的,她不管不顾把领导同事都臭骂了一顿,最后还得噘着嘴得意洋洋道:“我下周就把剩的五天年假一次性花光,我到时候跑出去玩,看他们找谁压榨!”
徐应初从后视镜看到她恢复笑脸的样子,唇角也弯了弯:“你想去哪玩?”
易微想了想说:“往南边走吧,我也不清楚。”
“想不想去台州?”徐应初突地问。
“嗯?”易微有些茫然。
“我有份短期的剧组工作在那边,正好缺个助理。”绕完一圈的车又停回原位,徐应初单手掌着方向盘回头看她。
易微想到上次在书屋看到的那个女助理:“上次催你签名的那个不是你的助理吗?”
“她只是我的出版编辑,有空的时候也会帮我去领奖。”徐应初神情淡然,目光却没从她身上离去,“如果一定要说助理的话,我只有你一个。”
什么只有你,易微脸歘地烧了起来,她撇过头扭捏道:“我倒是没问题,不过我不太了解你这行需要干什么,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接剧组的工作,而且主要是想请你帮忙照顾啾啾。”他顿了顿道,“你知道的,我离不开它。”
易微点点头:“那好吧。”
“嗯,那我明天来接你。”徐应初道。
说服父母大概率还需要不明确的时间,易微又犯了难:“不过我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发……”
徐应初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子夹了些亮点,语气也缓和:“没关系,多晚我都等你。”
等女孩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里,三盆花所属的房间也亮起了灯,徐应初才收回视线。
他打开剧组负责人的聊天框,内容清一色都是请他过去担任特别指导的消息,担任时长从拍摄全程到三个月、一个月、半个月,再到一周前发来的一周。
徐应初点亮渐黑的屏幕,轻敲键盘发了不再拒绝的回复过去。
第20章 出发 你是我的助理,不是它的。……
当易微同母亲提出自己想要休假外出游玩一段时间重新调整状态时, 不出意外她被拒绝了。
孙松月斥她这是懦夫行为,逃避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但当易微询问她如何才能解决问题时,她还是千篇一律地重复:提升自我耐力, 搞好同事关系,不惧辛苦付出, 懂得包容体谅。
在母亲眼里,无论如何核心责任都该落到易微身上。
她不懂忍耐, 心气高,一点小事就吵吵嚷嚷要死要活,即使换了工作环境也还是会落到相同地步, 这是根源出了问题。
总的来说, 就是告诫她不要想着去改变环境,而应当努力去改变自己融入进去。
但易微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倘若下游是污水,那她就拼命往上游的源头走,她改变不了这样污浊的环境,那她就不参与、不扩大。
母女俩争得面红耳赤,就算彼此累歇下了,也还是处于冷战状态。
始终默不吭声的父亲倒是得空开了口, 他劝:“就让微微去吧,反正这假期也就剩两个月效期了, 不花也是浪费。你不让她去, 她反而起叛逆心,正好她利用这时间好好想想也不错, 说不定就懂你的良苦用心了呢?”
易良平在家里是个中立人,他大多时候都沉默,但沉默在无形中其实已经站了队, 默许何尝不是他对妻子态度的肯定。
今天丈夫突然的反叛叫孙松月懵了。
她眉心皱起,沉默思索了良久,终究还是妥协了下来,她轻叹一口:“行吧,你也大了,我不好管太多,这几天你自己好好思考思考吧。”
父母松口,易微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第一时间就给徐应初传了消息过去。
她拎着箱子出门时,父亲帮着扶了一把,他眉目有些愁绪,忍不住多说一句:“你妈妈只是希望你过得好,不要怨她。”
“我知道的,爸爸,谢谢你。”易微诚挚道。
妈妈一直是爱她的,她怎么会不清楚呢?母亲就是在稳定的职场里过得太顺风顺水了,所以才想着自己的孩子也能过这样的生活,她的出发点从来都是好的,但谁能料到途中的妖魔鬼怪呢?
“那就好。”易良平点点头,只给她送到电梯口,他问,“还是昨天那个男孩来接你吗?”
父亲突然提起徐应初,易微格外诧异:“您怎么知道?”
易良平指了指窗户,轻轻笑了笑:“你忘了?咱们家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朝街,我昨天看见了,不过你放心,我不阻碍你谈恋爱,只是千万记得保护好自己。”
易微眼眶微微发酸:“爸,其实我们只是朋友。”
“那最好不过了。”易良平摸摸她的脑袋,意味深长道,“我和你妈总要见过才好。”
宜宁到台州有五百多公里,开车大约需要六小时,不是太远的距离。
考虑到白天才是徐应初休息的时间,于是易微主动提出要当司机。
她说:“助理总要有助理的样子,哪能只享乐不付出?”
徐应初停在后排车把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扭过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易微:“你考到驾照了?”
高考毕业的那个暑假是毕业生的学车高峰期,宜宁有名的驾校统共就那么几个,难免会遇到相熟的同学。
当时徐应初和易微就被分到了同一个教练的手里,只不过易微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是嫌热嫌下雨嫌辛苦,借口颇多,没练几次车就没再去了。
别人都是小俩月秀驾照,她愣是拖到了有效期截止前三月才不得不重新捡起这茬。
易微尴尬地挠挠头:“我赶在过期前把学籍转到学校那边去了,你放心吧,我都是一把过的,这些年也偶尔开我爸我姐的车,技术肯定在线。”
徐应初轻笑了声:“嗯,我很放心。”
不过易微觉得他其实根本没那么放心,不然为什么他合上了后排车门,坐去了最佳监督的副驾驶座?
易微开车速度不快,但胜在稳妥,于休息者而言是沉睡的天堂。
不过本该补觉的徐应初精神依旧饱满,反倒是被系在后排的啾啾打着轻鼾睡得正香。
易微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你怎么不睡?”
徐应初道:“节后的作息调整计划进展比我想象中好得多,我昨晚回去没多久就睡下了,倒是啾啾昨天见到你亢奋得不行,夜里爬起来闹腾了好一阵。”
被证实关系有效拉近的易微高兴得嘴角都咧成了标准的上开口式二次函数图像,她喜滋滋道:“我就知道它心里有我。”
见她这副满足的幸福模样,徐应初垂下眼睫也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对了,你每次出门都会带上啾啾吗?”易微突然提起,她想起对方原先说过自己离不开啾啾。
徐应初点点头:“但凡能带它的场合我都会尽可能带上,不过基本不出远门,我不太信任现有的宠物托运业务。”
易微问:“那你怎么把它从北京带回来的?”
“当时包了辆出租车。”徐应初答。
北京到宜宁开车一路不停都要小半天,糟糕的车厢环境,硬邦邦的狭窄座椅,那绝对是个非常废屁股的艰苦行程。
易微肃然起敬:“你辛苦了。”
“还好,司机还得原路返程,说到头还是他比较辛苦。”徐应初淡淡道。
“现在想,其实啾啾交给你养才是最正确的决定。”易微喃喃感慨。
她自诩会无条件疼爱啾啾,但受各种现实因素影响,她绝对没办法全身心投入到一只小狗身上,啾啾跟着她注定是会辛苦很多的。
徐应初没反驳,只是笑:“嗯,你知道就好。”
易微:“……”
莫名又被宣示主权了呢。
两人是午饭前出的门,中途遇到个服务区才停下来吃了顿晚到的午饭。
不知道是不是误吃了什么相克的食物,易微饭后闹了肚子,从卫生间出来时脸惨白惨白的。
徐应初扶着她,好看的眉心轻蹙:“怎么了?”
易微摆摆手,还笑得出来:“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痛,问题不大。”
徐应初思索了片刻,说:“那后半段换我来开车。”
易微没逞强,由着他将自己带去了更宽敞的后排落座。
他盯着她系好安全带,才开口叮嘱道:“你先在车上等我一会儿,我去买点东西。”
易微点点头没多想,结果人回来时才知道闹了多大乌龙。
徐应初回来时大包小包,手里端着一杯刚冲开的滚烫红糖水,手里提着一盒布洛芬以及数袋暖宫贴。
东西很齐全,治疗痛经有奇效,只是……易微她没来月经。
易微茫茫然接下东西,她小声开口:“谢谢啊,不过我生理期还没到……”
徐应初沉默了片刻,耳根子绯红一片,他轻咳一声:“那怎么肚子突然疼起来了?”
易微回忆道:“我怀疑是早上吃的脆柿子太寒了。”
“不过还是很感谢你。”她莫名也红了脸。
徐应初的视线从她脸上挪了出去,他轻声道:“嗯,那如果不舒服记得说,我们随时可以改道去医院。”
中途闹了这一通,易微彻底老实了,后半截路程再没主动搭过话。
徐应初向来是个寡言的,于是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抵达了台州。
因为带着宠物的原因,徐应初没住剧组那边给订的酒店,而是自己联系了一家当地条件最好的宠物友好酒店。
两人抵达时才下午三点出头,酒店大厅此刻空荡荡,除了他们再没其他人办理入住。
徐应初在前台跟工作人员沟通,易微拉着狗离了三米远,生怕被人家误会他俩是一对。
然而防不胜防。
前台小姐微笑开口:“徐先生您好,系统这边显示您会携带一只狗狗入住,请问是后面那位小姐牵着的那只柴犬吗?”
徐应初瞥了一眼眼神飘忽的易微,好笑地点点头:“是的。”
“好的,那这边需要您签一个宠物协议,以及需要额外单收一笔宠物清洁费,每次是七百元,另外宠物餐食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订购……”工作人员介绍完又提到,“以及您的女朋友也是需要做信息登记的哦。”
遮掩失败的易微僵在了原地,她尴尬苦笑:“额呵呵,其实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徐应初轻笑着解释:“她有订单独的房间。”
酒店工作难免多想些,知道误会后,工作人员态度诚恳连连道歉。
易微赶忙摆手制止:“没事没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早该习惯的。
易微的房间就在徐应初隔壁,两人分别时,徐应初提醒道:“晚上七点和剧组那边有个饭局,我们六点半出发,你中途这段时间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易微乖巧点头,眼神却固执地落在好奇打探新环境的啾啾身上,一看就知道在冒什么歪点子。
徐应初稍微收了收狗绳,将啾啾控制在了自己身后的位置,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易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易微眨巴眨巴眼:“既然是助理,我能不能申请啾啾跟我同住?”
徐应初无情拒绝:“不行。”
“为什么?”易微楚楚可怜地追问。
“这家酒店的宠物清洁费是七百元,你要是实在想可以下去把你的房间也缴纳上这笔费用,兴许你哪天可以趁我不注意带它去你那坐坐。”徐应初靠着门框,垂眼睨她,“不过,你好像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什么?”易微不解。
男人吐字清晰,字字入耳:“你是我的助理,不是它的。”【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