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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借刀 穿什么衣服?


    回程路上安静, 姜茉靠窗闭目坐着,靳行简在另一侧。


    她在等消息,他塞着耳机, 在进行一场视频电话会议。


    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新婚那天领证一样,中间可以再坐下一人。


    程虞的回复在很久之后才跳进来:【是苏迈他哥,沈怀京,他那时候帮了很多忙。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啊茉宝?】


    姜茉视线在沈怀京名字上停顿片刻,余光中靳行简手指微动,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


    她慢吞吞回复过去一条今天在医院看到那位医生将事情模糊过去,眼皮却是很重地一跳。


    她想起付馨瑶曾经说过的靳行简从回国就在计划和她结婚, 以及祁靳透露的靳行简为她做过的事,一个不好的念头跳上心头。


    当初不让医生再递信息给她的人会是靳行简吗?


    她被祁静云赶出家门后, 借由苏迈和沈怀京的手,住进了他的房子;她没办法见到生病的姜商元时,他将那名医生推了过来, 为她传递信息, 为她拿亲自鉴定样本, 等亲子鉴定报告结果出来,医生隐退;她因为报告的结果孤身回南城,又遇到他,被他求婚,回北城后成元东找她麻烦, 沈怀京和他及时出现;她回姜家,走投无路时他再度出现, 将她带走,再次问她要不要结婚。


    还有那枚粉钻戒指,他在回国后不久就拍下, 戒圈尺寸恰好是她的指围……


    尽管已经听祁靳说过,姜茉自己将这些事情串联下来时仍旧呼吸发沉。


    曾经的巧合退掉遮掩面纱,露出赤.裸的真相,成为一颗颗砂砾,磨在她赤.裸的皮肤上,磨在她赤诚的心脏上,磨在她的灵魂上,一阵阵发痛。


    姜茉靠进座椅,缓慢地闭上眼睛,心思乱成一团,脑海里浮现出婚后相爱的点滴。


    他现在会为了她放下工作,会为一颗糖同她认真计较让她哄他,会为给她惊喜去学校接她回家,会陪她去看望沈云笙……


    这些都是他不掺杂质的爱。


    久违的,那种陷在冰火缝隙中一面寒凉刺骨一面温暖熨帖的感觉再度回归,姜茉揪住胸口衣服,蹙紧眉头。


    身侧座椅沉陷下去一些,伏在胸口的手腕被握住,耳边响起熟悉的声线:“宝宝,怎么了?哪里疼?”


    熟悉的亲密称呼令姜茉心尖一颤,睁开眼睛,静静看向靳行简。


    笔记本电脑被他搁置在一旁,屏幕里的会议还在继续着,他将耳塞取下,看向她的目光急切,紧张。


    他有一双很好看很会爱人的眼睛,他有一把好听的磁性深沉的嗓音,她的身影此刻就在他的眼瞳里,他口中念着对她的亲密称呼。


    可是胸口的潮涩感一阵阵侵袭着她,疼痛也在加剧,姜茉眼睫颤抖,出口时嗓音哽咽,“靳行简,送我回学校吧。”


    声音落地后,是两人很久很久的沉默。


    刻意忽视掉男人因她这句话而颤动的眼神,姜茉扭过头,看向车水马龙的窗外。


    “我现在不能看到你。”她轻声说。


    *∧*


    落过一场雨,北城彻底进入秋天,B大校园里也染上少许秋韵。


    姜茉那天跟靳行简回家后,乔七几人本以为两人会和好,在连续几天看到她往来于博物院和学校之间,每天红着眼睛醒来时才意识到,两人关系似乎正陷入冰点。


    可她们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


    姜茉和靳行简既断联,又没有断联。


    她那句“我不能再看到你”后,靳行简没再出现在她面前,也没再发消息给她,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着。


    她出校的必经之路上,每天都会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始终关闭,在她经过后启动,缓缓跟在她身后。


    晚上再跟着她回校。


    某一天,她驻足在车旁,敲开车窗准备让他不要再来时,露出林源略带尴尬的脸。


    驾驶位被他向后调整,伸直的腿面上放置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份电子文档。


    轿车后排空空荡荡,姜茉收回目光时分不清心底迅速闪过的情绪是失望亦或是什么,垂眼看向林源时弯唇笑着,声线很淡:“林助理移动办公?”


    “是,是啊,”林源心里发苦,嘴上尴尬地应,他将车窗全降下来,演出一副陶醉样儿,“B大空气好景色好,氛围也好,过来熏陶后心情也好。”


    他瞟一眼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热情地问:“太太是要去博物院吗?我送您一程?”


    “不用,”姜茉扫了一眼他的电脑屏幕,“林助理继续在这里开心吧。”


    “……”


    林源拿起发烫的手机,问对面人:“靳总,我今天还跟上去吗?”


    “不用。”靳行简声音低哑,继续刚刚的话题,“糖厂投资推进到哪一步了?”


    “评估结果刚出来,有几点问题——”


    “直接投资。”


    林源稍愣,没多问的应下来,说起另一件事,“严英梵的受贿金额和证据已经查清,还是像上次一样……?”


    “给靳麟宇。”靳行简吩咐。


    林源转念明白过来,严英梵是靳君景另外一位小舅子,与靳麟宇不和,靳麟宇的权又被靳君景收了一半,心里正怄气,自然不会放过除掉严英梵的机会。


    “她今天穿什么衣服?”忽地,靳行简在电话那端问。


    林源赶忙看向后视镜,他和靳行简沟通工作已经有一段时间,姜茉身影早已不见,好在他这几天习惯了被这样问,迅速根据记忆回话:“蓝色衬衫,深蓝色连衣裙,长度到小腿肚那儿,腰后面有个很大的蝴蝶结,很漂亮……”


    走远的姜茉不知道自己的一穿一戴每天都会被汇报到靳行简那,正退掉去南城的机票。


    那天住回学校,舍友们说起十一安排时,她原本订了一张前往南城的机票,刚刚见到林源时又萌生了退意。


    暑假时靳行简过去住了几天后,南城的房子同北城的一样,处处都是他的痕迹。


    与其过去周围都是他,不如留在学校准备毕业论文选题。


    她知道她在逃避问题,她也知道事情不会一直留在原地,总有要去解决的那天,可是现阶段的她,不管是想到和靳行简继续在一起,还是想到和他分开,都心痛得厉害。


    她或许需要更多一点时间。


    十一假期姜茉往来于宿舍图书馆之间时,靳行简被靳老爷子叫回老宅,他进门时,靳麟宇付馨瑶正从里面出来,两人面色皆不愉,一前一后走着,并没有在人前恩爱的模样。


    错身而过时,靳麟宇叫了一声“阿简”,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你这招借刀杀人使得好啊。”


    靳行简已经进了门,回过头来,门廊处昏暗的光线衬得他慵懒的面容沉倦,他勾了勾唇角,很是愉悦的语气,“那也要堂兄愿意当这一把好剑啊。”


    最后三个字在他的懒腔懒调下婉转悠扬,讽刺意味极足。


    靳麟宇脸色倏地一黑,正要上前拉扯,里面有佣人出来喊靳行简进去,靳行简耸耸肩,“堂兄去医院看望舅舅时替我向他问好,就祝他,”他略顿,“百病缠身,常住不归。”


    靳行简进去时靳老爷子正在书房等他,桌上的茶水被撤下,换了一壶新的,靳行简在桌边坐下,烫了烫杯子,为两人各倒上半杯。


    “严英梵的事是你捅给麟宇的?”靳老爷子开门见山。


    热茶烫得人舌尖刺痛,靳行简放下茶杯“嗯”了一声,声线低哑,面上的笑早已收了回去。


    “因为什么?”靳老爷子皱眉,“他把你妈妈遗嘱的事透露给茉茉表哥?”


    沉寂几天的名字被提及,靳行简指腹贴着滚烫的茶杯,被烫到指腹发红也没有反应。


    “那不是她表哥,”他沉声否认,接着才低声说,“他让姜茉难受,我受不了。”


    “行简,”靳老爷子年迈的声音沉哑,“你带茉茉回来的时候我就让你三思再三思,你没有听我的。你当时资金调动量那么大,结婚的时机那么凑巧,你舅舅不可能猜不到。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茉茉迟早会知道,不是从你舅舅嘴里,也会从其他人嘴里——”


    “从谁的嘴里出去,谁就要付出代价,”靳行简截断靳老爷子的长篇大论,话音凛然,带着冷意和决绝。


    心里有几分不耐烦这个话题,他唇角勾起笑,“外公,你今天叫我过来还有其他事吗?”


    靳外公叹了口气,“行简,现在不管是股份,还是控制权,恒臣已经是你的了,你就罢手放你舅舅一马吧。麟宇举报严英梵那事,已经把你舅舅气得住院……”


    “外公,”靳行简指节点着桌面打断,唇角笑意未减,眼神却没有温度,“都说隔代疼,怎么到靳家完全例外了呢。严英梵贪恒臣的钱是事实,项目还是从靳君景手里批出去的,靳君景找小三小四也是事实,靳麟宇举报严英梵,是正房打小三,不管从哪算,这件事都不是由我起。外公,您可不能太偏心,只让我挨打,不让我还手。”


    “你什么时候挨过打?”靳老爷子叹气,接着说,“你舅舅那我也说过,都是一家人,我只希望你们和睦,你妈妈也是这个愿望。”


    “我妈不是,”靳行简脸上笑容落下去,“我妈不会逼我往一条路上走,她会给我选择。”


    “我舅舅没听您的劝,您也别指望我听。”


    “那就说说你的选择,”靳老爷子接过他的话,从旁边拿出一纸协议递给他,“你打算和茉茉怎么办?”


    第52章 刺痛 离婚协议


    姜茉整个十一假期都窝在学校, 过着宿舍图书馆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林源大概是休假了,黑色轿车没再出现。


    靳行简也好像从她的生活中退了出去。


    他的微信还挂在她的置顶, 最后一条消息是她保研面试那天他发过来的照片,有Jan的,有Mocha的,他的腿或手出现在照片一角,吸引着她的视线。


    姜茉没有把照片保存下来,只是会时不时点进微信,一看就是很久。


    时间过得久了, 她渐渐习惯想念他时心脏带来的酸痛感。


    纪二结婚那天她加了几个他朋友的联系方式,他的朋友里只有沈怀京会把朋友圈当日常来发, 她刷到时依旧会顺手点赞,一如往常。


    10月6号那天上午沈怀京更新了一条朋友圈,里面是两张照片, 一张是Jan的照片, 背景是天樾的院子, Jan叼着飞盘从远处飞奔过来,近处的草坪上两道瘦高人影,其中一道手臂垂着,指间一节香烟。


    另外一张是一道背影,靳行简牵着Jan, 像往常她带Jan出去时一样。


    姜茉盯着这点朋友圈看了许久,没有点赞。


    这一天她频繁刷新朋友圈, 直到傍晚时刷到沈怀京的下一条。


    这一次只有文字。


    【沈怀京:有些人啊真是无情,以前和我多好啊,今天说以后意面只给一个人做】


    姜茉想起在韦尔时她半夜饿了, 周边饭店那时已经关门,靳行简穿上衣服下楼,再上来时端了一份意面,他什么也没说,只让她吃。


    如果不是她看到他袖口的油渍,恐怕都不知道那份面是出自他手。


    心脏像被密网裹缚住,又酸又胀,柔细的网丝勒紧,热腾腾的血液被挤压出来,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经过眼睛时带过一片潮热。


    姜茉眨了眨眼,滑动屏幕往下看。


    大概是明了她和靳行简的境况,评论区并不像平时一样起哄什么,而是队列整齐地一致调侃起沈怀京。


    【黎冬:不是你】


    【霍予珩:不是你】


    【陈颂年:不是你】


    【纪二:不是你】


    【……】


    姜茉莞尔,熄灭手机屏幕,起身收拾好书包去食堂吃饭。


    等她晚上再去看时,沈怀京今天的两条朋友圈都不见了。


    应该是,靳行简的意思吧。


    她说她现在不能看到他,他也就真的没再出现。


    姜茉呆坐了会儿,手里的手机一振,是林姐发来消息。


    她说也许是太久没见到她,Jan这几天情绪明显焦躁,接着又发来一段视频,视频里Jan在房门前转来转去,爪子拍在交流按钮上,一声“妈妈”回荡在客厅内,它回身看向一个方向,似乎是在询问妈妈在哪里而没有答案,爪子再度按上去。


    那个方向的人没有入镜,视频镜头也没有转过去,姜茉却知道是谁在那里。


    经常在家里出双入对的两人少了其中一个,Jan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姜茉没回复林姐,只跟李南桥请好假,说学校里有事,8号不能去博物院。


    她本想趁白天靳行简上班时回去一趟,没想到一语成谶,8号当天真的出了事。


    十一假期结束,8号上午一上班保研名单便在校网上公布,姜茉夏楠乔七都在列,还来不及晚上去庆祝,下午第一节课时姜茉接到电话,她被实名举报“品行不端,与已婚男性存在不正当关系,且存在情色利益输送,影响考研公平竞争”等多项问题,要求她尽快说明情况,如无法证实举报为虚,或将被取消保研资格。


    同时,有人在考研论坛发帖,引导事件迅速发酵。


    夏楠看到时破口大骂,猜测是哪个落榜的low人在背后搞鬼,乔七拨出去一通电话给学弟让帮忙查人,姜茉面无表情收拾好书包,去研究生院办公室了解情况。


    她在学校里算是名人,相关消息传播速度只会更快,更何况是与“情色、考研利益输送”挂钩,帖子下乱喷者无数,距离发帖不过一个小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已经比平时多了几倍。


    她的通信方式大概是被泄漏出去了,有谩骂消息进来,姜茉关闭手机,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异色目光一概视而不见,很快到达办公室。


    举报者提供的资料详细。


    有姜茉猜到的部分——4月份时她脚受伤,靳行简频繁出入校园接送她,两人牵手、拥抱时被偷拍数次,靳行简无名指上的婚戒也“有幸”被特写数次。


    举报者将靳行简资料尽数列出,包括网络上可查询到的他名下企业、职务、身价,又以曾经上过热搜的4.2亿粉钻以及他戴在手上的婚戒佐证他的已婚身份。


    也有姜茉没猜到的部分——今年3月,靳行简曾以个人名义向考古学院捐款2亿元,用于仪器购买与考古研究,佐证资料是一张不知道怎么流露出去的银行收款单照片。


    年轻富豪的2亿元,换个研究生资格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举报者所说的情色利益输送大抵如此。


    负责此事的年轻老师最见不得此类事件,坐在办公桌后眉眼严肃,语气傲冷,“情况就是这样,你尽快把证明资料交上来。”


    姜茉还在看那张收款单时间,是靳行简来学校接她那天,她还记得他当时开玩笑说学校老师不相信她有这么年轻的家长,让他本人过来一趟。


    年轻老师见她迟迟不语,等得不耐烦,敲桌子催促,“没办法证明可以现在就说,把名额留给真正努力的同学。”


    姜茉将收款单照片递回去,抬起头,语气严肃,“老师,我和靳行简是正当夫妻关系,我的绩点、论文、实习经历、初面试成绩都经得起核验查证。如果您有这位举报者联系方式,烦请转告TA,网络不是法外之地,恶意诋毁他人名誉已构成诽谤罪,让TA等我的律师。”


    年轻老师愣怔住。


    忽地,办公室门被象征性敲了两下,有人推门进来,姜茉认出,是系里一位行政方向的老师,姓李。


    李老师手里拿着一份纸质文件,叫了声年轻老师名字,略带责怪:“我不是让你不用这么着急叫人过来?”


    年轻老师马上站起来,李老师压压手示意她坐下,“算了,来了正好一起说。”


    他将文件展开,叫了声姜茉,“这件事不难证明,你回家把你和行简的结婚证,还有你的捐赠证书原件拿过来,系里再发一份捐赠声明,当然你的成绩也要核查服众,没问题吧?”


    姜茉有些发懵地低下头,“我的捐赠证书原件?”


    文件上“以姜茉女士名义向B大考古文博学院捐赠2亿元人民币”字样进入眼帘时,李老师含笑的声音也落在她耳边。


    “行简没和你提吗?证书上写的是你名字。”


    *o*


    他到底在背后做了多少事。


    姜茉回天樾的路上想。


    到达别墅区时正值傍晚,夕阳斜在西天,扬起金灿灿的一片暖光。


    姜茉在别墅区门前下车,刷卡进门后快步往里走,十几天没有回来,小区内景物变动并不大。


    她没跟林姐说今天会回来,进家门后扑了空,一问阿姨才知道,Jan闹脾气不肯去宠物幼儿园,林姐叫上一位阿姨,带它还有Mocha出去做美容散心,看时间也快回来了。


    姜茉把包放在沙发上,上楼去找结婚证和捐赠证书,准备等Jan回来再陪它玩儿。


    二楼卧室的门开着,经过时她微微偏头,敞开的门缝里,靳行简的西服外套搭在沙发上,扶手那侧摆着一个方形抱枕,像是有人曾在那和衣而卧。


    她很快收回视线,快走几步推开书房门,书桌书架一如往常一样整齐,不同的是,桌面上多了一个药盒。


    是靳行简从她那拿走的那盒止痛药。


    姜茉脚步一滞,伸手拆开药盒,原本整齐的一板药只剩下两粒。


    喉咙干涩地咽了下,她将药塞回去,放到原本位置。


    结婚证被靳行简放在书房角落的保险箱里,姜茉从抽屉里找出钥匙,按动密码开锁。


    鲜红的小本子放在极其显眼处,下面就是捐赠证书,姜茉伸手拿起,翻开结婚证,照片上她和靳行简并肩而坐,脸上都没有太多情绪。


    垂下眼睫将结婚证阖上,又打开捐赠证书看了一遍,她收好东西刚要起身,被保险柜里的一份文件凝住目光。


    文件最上方“离婚协议书”五个字极其醒目。


    喉咙滞涩一瞬,姜茉将它拿起,一字一句阅读下去。


    甲方(男方)靳行简,身份证号XXX……


    乙方(女方)姜茉,身份证号XXX……


    甲乙双方于20XX年2月15日在北城市XX区民政局登记结婚……


    视线在协议下方财产债务分配上迅速略过,姜茉颤抖着指尖翻到最后一页。


    协议最后落款处,甲方签字那一栏的签名笔锋锐利。


    “靳行简”三个字刺得姜茉眼眸生痛。


    指尖将文件攥得边角微微扭曲时,一阵脚步声在楼下响起。


    姜茉狠眨了下眼眸,垂下眼睫,将离婚协议书收起。


    第53章 暗影 身体重新契合


    时间回到三小时前。


    靳行简得知姜茉被举报时正在开会, 持续多日的短眠令他头痛,心绪比以往更加浮躁。


    林源敲门进来时,他刚打回去一个项目方案, 会议室噤若寒蝉,林源没开口,将手机放在他面前。


    屏幕上考研论坛的一条帖子后跟着一个鲜红加粗的hot及new,显示着短时间内这条帖子的热度,内容是对姜茉的不实指控,靳行简粗粗扫过一眼,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推开椅子出门。


    会议室里的高管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弹, 直到林源丢下一句“会议暂停”跟了出去。


    靳行简边走向办公室边拨姜茉电话,“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提示音响起时,烦躁地扯动领带结, 吩咐跟上来的林源, “叫法务部派个人上来一趟。”


    又改口:“去车上等我。”


    安静的黑色宾利内落针可闻, 靳行简沉敛眉目,目光偏向身旁律师。


    律师整个人战战兢兢,腿面上放着一本笔电,汗流浃背地解释着量刑标准,靳行简眉眼淡漠, 耐着性子等待律师保存好证据,拿过笔电, 指尖飞舞,一串串代码在屏幕上迅速飘过。


    林源已经很久没看到自家老板亲自上阵做这些,从后视镜向后瞥了一眼, 见靳行简指尖一顿,随即动作更快。


    网络另一端的乔七学弟刚黑入论坛就察觉到另有一串代码也闯了进来,毫不犹豫地将他踢出去,等再刷新时,讨论帖已经被封掉。


    宾利拐进B大那条街,林源汇报起目前情况,“太太电话还是关机状态,刚和李主任联系上,李主任已经和太太讲明,用结婚证和捐赠证书原件证明身份,目前太太应该是回家去取——”


    “用什么?”靳行简抬起头,眼中猛然闪过不易察觉的惊慌。


    林源稍顿,重复一遍:“用结婚证和捐赠证书。”


    “马上回天樾,”靳行简吩咐,语气中夹杂着急躁,又吩咐林源,“联系你姐,姜茉回到家里马上通知我。”


    林源稍愣,低下头去打电话,司机从就近的路口掉头。


    不多时,林源开口:“我姐带Jan和Mocha去做美容,正在回去路上,她马上联系家里阿姨。”


    黑色宾利飞驰,靳行简“嗯”一声,低头看表盘上的指针慢速移动,他拿出手机再次拨打姜茉电话,依旧收到关机提示时拧下眉,指尖烦躁地敲向腿面,一下一下。


    到达天樾时夕阳已坠入地平面,余晖倾洒,树影蒙上一层浅淡黑色。


    车还没停稳,靳行简已经推门下去,疾步到客厅,甫一进去扫到沙发上放着的单肩包,他问正在客厅的阿姨:“太太呢?”


    “带Jan出去了。”


    靳行简目光往楼上书房方向扫,“太太回来后上楼了吗?”


    “上楼了。”阿姨说。


    靳行简忙大步往楼上去,到二楼时听到阿姨继续说,“好像是去给手机充电,Jan回来就出去了。”


    脚尖一转,靳行简走进卧室,姜茉的手机正放在床头柜子上,连着电源线。喉结紧张地滚动,靳行简去书房打开保险柜,将捐赠证书下压着的离婚协议取出,放进碎纸机,随着纸张碎成细屑才终于放下心。


    额角在他没注意时已经出了汗,喉咙因这一场虚惊而干涩。


    几百米外的室外游乐场。


    一段时间没见主人,Jan黏人得厉害,姜茉松开牵引绳让它跑,Jan只跑了一段,便叼着牵引绳回来让她拿,姜茉只得拿在手里。


    十月份的晚风已带上凉意,她将上衣拉链一拉到顶,迎着风,眯起眼睛,跟着Jan跑起来。


    正是晚餐时间,游乐场没有小朋友在玩儿,Jan兴奋得直奔过去,姜茉将牵引绳取下,Jan自得其乐地玩起滑梯。


    华灯初上,树梢被风吹得飒飒,远方天幕升起几颗星,暗淡地闪着光。


    游乐场空地上的跳房子彩绘依旧栩栩如生,沙包又被人换了新的,姜茉站在起点处,将沙包丢进数字为1的格子,单脚跳进格子2,极为认真地,一格一格往前跳,折回来时捡起沙包,跳回原点,再将沙包丢进格子2。


    夜风拂动,吹着姜茉的长发,沙包一格一格向前,丢入最远处的格子时,姜茉额头已经渗出细汗,余光中Jan仍在滑梯上,却没再滑,正歪着头看他。


    像一场游戏终于将要迎来胜利,种下的种子终于可以收到果实,她依旧一格一格跳过去,到房子尽头时俯身捡起沙包。


    压在沙包下的文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眼前。


    「幸福吗?希望你会。」


    这行文字很浅,像是已经写了很久,姜茉无从知晓写下它的人是谁,经历过什么事情,只觉得这字应该同写下它的人一样,被时光打磨过,经历过风,经历过雨,只是所求无所成,最后只剩平淡的柔和与无奈。


    幸福吗?


    她会幸福吗?


    姜茉盯着这行文字许久,久压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忽地放声大哭。


    当初说没有想过离婚的人,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好字。


    在妈妈墓碑前说会爱她想和她共度一生的人,从最开始的接近就是一场骗局。


    她要怎么爱他?


    她要怎么幸福?


    手指揪住胸口衣服,姜茉心脏痛到麻木,肩膀剧烈颤抖着,大颗大颗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落在地面上,洇湿了那行文字,“幸福”两字彻底模糊。


    Jan从滑梯上跳下来,呜呜哼叫着去拱她,焦躁不安地围着她转,有匆匆的脚步声走近,她被抱进熟悉的怀抱,周身是她熟悉的气味。


    靳行简将姜茉紧紧揽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很急,却也轻,颤抖的声线里满是心疼,“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姜茉抬起一双悲伤的哭红的藏着恨意的眼睛,看向眼前满是愧疚的男人,她看了很久,狠咬下唇瓣,带着哭腔问他,“靳行简,我会幸福吗?”


    靳行简稍愣,伸手抹她脸颊上的泪。


    “会的,”他的声线颤抖,“我想给你幸福。”


    更多的眼泪滚落,姜茉忽地上前咬住他唇瓣,狠狠一下,铁锈味在唇齿间漫开。


    “骗子。”她说。


    “对不起,宝宝,”靳行简嗓音艰涩,用力吻她,“对不起,对不起。”


    “原谅我好吗?”


    姜茉再度咬住他唇,没答。


    夜晚的主卧内的床头小灯昏暗,大床上的男女身影纠缠,久别的身体重新契合。


    靳行简额头上汗涔涔一片,脖颈上青筋明显,他撑着臂,肩颈下压,俯身去吻身下女孩儿眼角的泪,“今天怎么这么多眼泪。”


    姜茉轻声呜咽,去吻他的唇,“靳行简,我想在上面。”


    靳行简微愣,笑着抱她更换位置。


    姜茉眼角还红着,抽出他脱在床边衬衣上的领带,覆盖住他眼睛,在他脑后打上结。


    遮住眼睛的男人依旧俊朗,姜茉指尖在他胸口缓缓划过,垂下眼眸。


    结束时夜已经很深,依旧像以往一样,靳行简抱姜茉去洗澡,为她吹干头发。


    吹风机关掉时,姜茉和他说起今天被举报的事,“李主任让我明天带结婚证和捐赠证书过去。”


    “你为什么以我的名义捐款啊。”姜茉抬起眼问。


    她倦怠乖巧地坐在他面前,眼尾仍红着,眼睛里潮湿一片,用软软的调子柔声问他。


    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她,靳行简有种失而复得的恍惚,心底软成一片。


    “你还会在那儿再读几年,这样安排能让你更顺利。”


    他是商人思维,钱不是万能的,但在这个社会上,却是最简单的底气,向钱看齐向地位看齐的人和事不在少数,导师打压孤立学生的新闻也屡见不鲜,他不想姜茉遇到这类问题。


    就算他和她分开,他也希望她的底气还在。


    姜茉“哦”了一声,垂下眼睫,“那你帮我拿一下吧,明天上午要送到学校。”


    “明天上午我陪你一起去,”靳行简将她抱下来,问她,“对造谣的人打算怎么处理?”


    “按法律程序走吧。”姜茉跟着他往书房方向走,“七七帮我找了律师,也找人去封了帖子。”


    靳行简脚步微滞,没提下午的事,只“嗯”了一声,问她律师名字。


    准备探一探律师实力。


    姜茉手机一直没开机,一时也说不上来。


    到书房靳行简拿出结婚证和捐赠证书递给姜茉,姜茉视线从保险柜上收回,潦草地翻开看了眼,目光掠过书桌上的止痛药时稍顿,问他:“最近在吃止痛药吗?”


    “睡的少,头痛。”靳行简将药盒丢进抽屉,唇角勾出一个浅淡的笑,“也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那和吃药有什么关系。”姜茉垂下眼睫小声嘟囔。


    “想着或许你会心软呢?” 靳行简笑。


    “那我现在回来了,”姜茉很轻地吸下鼻子,“你不用再吃药了。”


    “嗯。肚子饿不饿?”靳行简问她,“晚饭到现在也没吃。”


    “饿,你要下厨给我做饭吗?”单肩包还在楼下,姜茉拿着证件往下走。


    “看到沈怀京朋友圈了?”靳行简跟在她身后,她的头发软软地披在肩上,背影纤细,穿着居家服,就在他眼前,处处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姜茉头也没回地否认:“什么朋友圈?”


    靳行简最后还是给她做了意面,这次是番茄肉酱,她一份,他一份,又为她配了杯青柠苏打水。


    寂静的夜晚,两人坐在餐桌两侧,静静吃着。


    聚拢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可忽视,姜茉慢慢消化着,抬起头笑着问他。


    “靳行简,快到你生日了,想好要怎么过了吗?”


    第54章 亲近 腰后的指痕


    “要帮我庆祝吗?”靳行简笑问。


    “有这个想法, ”姜茉放下叉子,托着下巴看他,一双眼睛弯而亮, “那要叫朋友们一起吗?你往年是怎么庆祝的呀?”


    靳星允去世后,他其实没再庆祝过生日,到了这一天被提醒着吃上一份面就算是过了。


    “往年不庆祝,”靳行简看向姜茉,“今年的话,能和你在一起就行。”


    “那我来想一想。”


    靳行简微扬眉梢,眼含期待。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夜晚, 姜茉窝在靳行简怀里,听着男人沉稳的心跳, 头顶是他均匀的呼吸声,很久之后才闭上眼睛。


    被举报的事并不难处理,靳行简陪姜茉拿上材料去B大证明, 学校复核姜茉成绩及资料后, 给出了虚假举报的处理结果, 举报人涉嫌造谣诽谤被追责暂时不提,处理结果发布之余,姜茉的已婚身份也随之公布,带起了另一波讨论热度。


    姜茉本身才貌双绝,嫁给了同样才貌双绝且身价不菲的靳行简, 一时间羡慕有之,嫉妒有之, 却没有人再暗自揣度。


    这一场风波结束时已经到十月中旬,枫叶被红色浸染,银杏挂上金黄, 北城秋韵浓重如油画,靳行简重新开始接送姜茉,周围的朋友们终于松下一口气。


    实习和准备论文之余,姜茉其余心思全部扑在靳行简11月初的生日上。博物院下班早,不回学校时,她便跑到靳行简这,美其名曰接他下班,实际办公室没人时就窝进他怀里。


    大概是他又要出国,她比以往更粘他。


    沈怀京敲开办公室门时,靳行简脸上的笑还没收回去。


    他一身正装懒靠在黑色座椅里,手搭上姜茉腰,侧头吻她颈,姜茉笑着一把推开他,目光还在IPad上没移开。


    “咳,”沈怀京假意咳嗽一声,“我来的不是时候?”


    眼睛却直勾勾看着两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靳行简懒倦地啧一声,姜茉忙从他怀里起来,耳朵还红着,将IPad塞进沙发上的单肩包,穿上搁在那的外套。


    “要走啊?”沈怀京谦让,“我晚十分钟再来也行。”


    他看向靳行简,“十分钟够吗?”


    靳行简没理人。


    “你们聊,”姜茉利落地背上单肩包,唇边含笑,“我要去买菜。”


    她又回头叮嘱靳行简,“晚上早点回来啊。”


    等姜茉从办公室出去,沈怀京才进门坐到沙发上,下巴向外一抬,小声问:“彻底没事了?”


    这感情看着比以前还好。


    姜茉正拐进电梯厅,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靳行简收回目光,“嗯”了一声,“戒指带来了吗?”


    “哪那么快,生日前给你就不错,”沈怀京从怀里掏出个U盘递给他,“阿年给你的。”


    又吐槽,“什么年代了,有什么文件是不能网络传输的吗?”


    靳行简没答,打电话叫林源进来,U盘交给他。


    沈怀京见两人神秘兮兮的什么也不说,“嘿”了一声,叠腿靠进沙发,在他们共同的群里发消息告状:“从开裆裤就认识的二十几年的朋友啊,一结婚就有小秘密了。”


    陈颂年第一个冒泡:【在阴阳谁?】


    发完又马上撤回,改成:【谁啊】


    纪二迅速撇清关系:【昨天刚从我这儿顺走两瓶茅台】


    意思是沈怀京拿人手短,说的不会是他。


    陈颂年枪口马上对准靳行简:【阿简有什么小秘密?】


    沈怀京问他:【阿简有什么小秘密?】


    陈颂年反应过来:【……那是人送老婆的礼物,学着点吧你,不是送车就是送房,没点新意】


    见这边也没套出话还被鄙视了一顿,靳行简又不动如山地看起文件,沈怀京收起手机,八卦道:“到底怎么哄好的?姜茉一点也没跟你计较?”


    靳行简神色稍愣,将文件阖上,默了片刻开口:“我打算这次从美国回来后把遗嘱内容全部告诉她,如果顺利,生日那天向她求婚。”


    办公室内安静片刻,沈怀京叹口气,“也好,过了这道坎,以后也就彻底平顺了。”


    靳行简回到天樾时,姜茉正从楼上下来,天气转凉,她洗过澡后换了一条白色的直筒版型长裤,柔软的棉质布料将慵懒感发挥到极致,上身随意套了件黑红白横纹长袖T恤,领口宽大,露出的锁骨白皙漂亮。


    刚洗完的头发披在脑后,步伐轻快地朝他走来,全身盈满少女感。


    “快洗手尝尝我做的菜,”姜茉挽上他往里走,“阿姨说我今天进步很大,已经能独立完成一道菜。”


    她语气有点小骄傲,眉梢都是轻扬的,“照我现在这进步速度,等你生日高低能给你整上一桌。”


    靳行简唇角微扬,净手后随她去餐厅。


    佳肴已经摆了满桌。


    晃过色香味俱全的几盘,靳行简目光最终定位在正中间那盘差点糊了已经分不清菜色的盘子上。


    他将盘子移到近前,先找角度拍了照片,又喝了口水净口,姜茉被他这仪式感弄的平白多了几分紧张,催着他快吃。


    靳行简夹了一筷子入口,慢条斯理咀嚼,在姜茉期待的目光中点头,“熟了。”


    姜茉气得打他,靳行简挨了几下笑着改口:“咸淡适中,色香味俱全。”


    “能不能中肯点啊!”姜茉看一眼险些被她炒糊的菜抱怨,“哪里有色?”


    靳行简淡定接口:“厨师。”


    “厨师有……”姜茉猛的一顿,险些咬到舌尖,她轻轻“哼”了声,语调娇俏,“那厨师确实非常有色,厨师今天还给你准备礼物了呢。”


    “什么?”


    “先吃饭,晚一点拿给你。”


    大约是礼物使然,这顿饭比往日快了许多,靳行简回家后的衬衣还没脱,姜茉跑到衣帽间,拎出手提袋,从里面拿出一条黑色星星真丝领带。


    “我的工资哦,现在只够给你买领带。”靳行简个子高,姜茉踮起脚尖,将领带绕过他后颈,动作熟练地打了个平结,仰脸看他,“怎么样?还不错吧。”


    靳行简低头看他怀里近在咫尺的小姑娘,“怎么会打领带结的?”


    “练练不就会了,我还会打其他的。”


    姜茉说完将这条领带取下来,从手提袋里另取一条细长的黑色领带,绕过靳行简后颈,卷翘的睫毛轻扇两下,如丝带般的黑色领带在素白纤细的手指间灵活翻飞,不多时,一个颇有时尚感的双环节出现在他眼下。


    领带细长,黑白搭配看起来禁欲十足,加上靳行简一张薄欲的脸,不笑时生出一种由内而外的冷冽感。


    姜茉退后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时,靳行简微扬眉梢,“一会儿想用哪条?你用还是我用?”


    她最近尤其喜欢领带,在他眼睛上,或在她眼睛上。


    “……靳行简,我只是单纯地给你买两条领带!”姜茉嗔怒。


    “好好,是我不单纯,”他拉过她手腕笑,低下头把她吻住,“今天不要领带,我想看着你。”


    即将分别的思念提前到来,这一晚男人的力气像是收不住。


    雾色氤氲的浴室内,姜茉眼角潮湿一片,颤抖着眼睫轻声呢喃着他名字,唇瓣有意无意擦过他侧颈,皮肤因他染上层层粉晕。


    结束时,姜茉身上套了一件白色睡裙,盖住腰后的指痕,裙摆垂下来,露出的脚腕素白,上面还有他的吻痕。


    姜茉软软地靠进靳行简怀里,被他抱到床上,看他俯身去收拾沙发。


    刚刚他们在沙发附近开始,两人的衣物都丢在那。


    收拾到最后,是一本婚礼策划书,书本摊开着,部分页脚处被人折上去,像是在做记号。


    靳行简稍顿,回过头去看姜茉。


    她正躺在床上,被子拉到下巴那,露出一张小巧的脸颊,纤长的睫毛一眨不眨,似乎已经入睡。


    心底一片澎湃,有热血在向上冲,靳行简坐到床边,俯下身去亲她唇,“宝宝,是想要办婚礼吗?”


    第55章 谜团 离婚


    姜茉迷糊着睁开眼睛, 水盈盈的眼眸中映着靳行简的身影,她将目光挪到沙发上,定睛看了一会儿, 嗓音轻柔地去解释:“去商场的时候刚好遇到有婚礼策划公司在发册子,顺手拿了本。”


    柔软的手臂抱上他脖颈,她将脸往他颈窝埋,温热的呼吸吞吐在他锁骨上,“还不睡吗,明天要早起呢。”


    靳行简心脏软成一片,揉着她脑后头发, “睡。”


    迅速扫过折页上的内容,将她的偏好记住, 靳行简将册子阖上,关灯上床。


    以前分开得更久时也不是没有,这一次却格外舍不得, 靳行简抱着姜茉, 不时低头亲吻她额角, 看她在他怀里安稳睡着,唇角不自觉上抬,心脏弥漫过安稳的幸福。


    天将亮时,他放开怀里人,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下, 翻身下床,这动静似乎惊动了姜茉, 划拉着手臂像是要寻找什么,他拿了个东西塞进她怀里,等她抱着睡相安稳了才离开。


    等他扣着表带从衣帽间出来时, 床头小灯已经打开,姜茉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方向,见他出来后朝他伸出手臂。


    靳行简心底淌过一片暖流,大步走上前。


    姜茉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浅淡鼻音。


    “靳行简,我会想你的。”


    窗外晨曦初露,有清脆的鸟鸣。


    姜茉身上一层柔色,身上散发着他最为喜欢的淡香。


    靳行简心底晃过不去美国的念头,正要回抱时姜茉从他怀里退出去,她湿润着眼眸,吸了下鼻子,软软的声音:“你要记得想我。”


    胸腔里的热意蔓延,靳行简上前吻了下她额头,“会的,我也会尽快回来。”


    手机里铃声响起,他低眸挂断,将床上的狐狸玩偶放进她怀里,临走前揉了揉她的长发。


    “小礼物。”


    一直到靳行简出门,姜茉才低下头,怀里的狐狸玩偶憨态可掬,一点精明的样子也没有,身侧有开关,她拨开,调大音量,“咚、咚”的声音传来,手机在这时嗡了一声,姜茉拿起,靳行简给她发来一个音频文件,又发来两行字。


    【靳:想我时可以戴上耳机听。】


    【靳:怕黑时也是。】


    心尖很轻地一颤,意识到那是什么,姜茉喉咙酸涩,她点开音频,和狐狸玩偶中如出一辙的“咚、咚”声响起。


    眼眶瞬间湿润,姜茉狠狠咬住唇瓣,将手机贴在耳边。


    听他心脏“咚、咚”的跳动声。


    *^*


    落过一场雨,天气又转凉几度,树叶随风而落。


    姜茉摘掉围裙,从厨房出来,将四道菜肴摆上餐桌,拍下一张照片给靳行简发过去。


    时差关系,她发消息时他在忙,他看到消息时她又去做别的事,两人已经很久没视频。


    这次靳行简动作意外地快,照片发过去的下一秒,视频便打了过来。


    “又馋我。”男人的笑声随着话音一起过来,目光贪恋地看向镜头里的小姑娘。


    她在家里穿着舒适随意,做饭的关系,头发挽至脑后,露出莹白漂亮的耳朵。


    姜茉正拿着手机往楼上走,弯着眼眸看过去,靳行简一身深色西装,脖颈上的领带是她送的那条,打成温莎结紧扣在衬衣领口下,他人靠坐进皮质座椅,极佳的骨相,极佳的面貌,车窗外飞逝的街景为他增加了一抹神秘的禁欲色彩。


    “忙完啦?”姜茉笑问。


    “嗯,”靳行简扯动领结,领带松垮地系在脖颈上,刚刚的禁欲气质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的松弛慵懒感,“去商叔那蹭顿饭,然后回纽约。”


    “有没有带我送给黎冬的礼物啊?”


    靳行简拎起身旁的手提袋,“哪敢忘。”


    他拿出里面的精致包装,托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啧”了一声,语气酸溜溜的,“还是送朋友的更用心呵,送老公的……”


    他淡淡瞥她,说起自己的生日,“不知道生日时,会不会——”


    “会,”姜茉接过话,她进到衣帽间拿出一套衣服,说话时没再看向镜头,声音放轻许多,“靳行简,我会为你好好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她打了个哈欠,看向镜头时眼眸中一层水雾,浅浅笑着,“明天要早起和老师去山里,在那边呆两天,今晚我得早点睡。”


    *^*


    上次靳行简修改门禁系统后,商辰没再让人把他的车牌从系统中踢除,他直接让人把车停在老位置上时,黎冬正送客出来,看穿着打扮是玉器店的师傅。


    靳行简下车,甜美馥郁的花香幽幽入鼻,他愣了一瞬,遥望四周也没确定源头时黎冬走过来,“是后面花园的茉莉花开了。”


    靳行简回忆起3月他过来时商辰去种花的事,嘴上问:“春天种下的那一批?”


    “对,”黎冬和他一起进门,“这是今年开的第三期,6月的时候你没过来,那一期开得最漂亮,商叔还为此特意推迟了去东南亚的时间。”


    靳行简“嗯”了一声,向左右看了眼,“商叔呢?躲出去了?”


    “怎么会?”黎冬笑,推开玉器储藏室的门。


    “不想听我提姜茉。”靳行简跟在黎冬身后进门。


    靳行简早已察觉到,商辰对姜茉这个名字有着本能排斥,即使知道现在姜茉是他的伴侣,仍拒绝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信息。


    今天请了师傅过来做过保养,很多玉器还没来得及收,黎冬边小心收起边说:“今天玉器保养,商叔怎么可能不在,刚接到电话出去了。”


    商辰收藏品颇多,靳行简在室内溜达着鉴赏,大多数藏品被挤着摆在黎冬那边,只有一个玉环被单独放在一边桌子上。


    玉环大小不像戒指也不像手镯,靳行简盯着看了一会儿,想起什么,凝眉正要去拿,忽地被黎冬制止,“那个可千万不能碰,”她过来将玉环所在的锦盒扣上放好,“商叔宝贝得很,谁碰骂谁。”


    靳行简目光从锦盒上收回,抬眸问黎冬:“商叔6月几号启程去的东南亚?”


    “6月下旬了,我想想,6月22号出发,7月10号回来的。”


    靳行简单手撑在桌面上,食指有节奏地扣了扣,有问:“安排了中国的行程吗?”


    “怎么可能安排?”黎冬抱了一个黄花梨木匣过来,“商叔一直不去中国啊,从我被他收养后就是这样。”


    她拍拍匣子,“我的东西你随便看。”


    又看向靳行简手里的手提袋,“是茉茉让你拿给我的吧?”


    靳行简“嗯”一声,这才将礼物递过去,黎冬欣喜地接过,小心拆开包装,将里面的小物件托在掌心,靳行简定睛去看,才发现是一只个头极小青翠欲滴的玉梨。


    倒是有心。


    黎冬爱不释手地翻看了一会儿,将玉梨放进木匣,靳行简目光顺着落过去,看到木匣上“黎冬”两个字时一笑。


    “怎么在家里还写名字?”


    黎冬折回身去收其他玉件,笑着解释:“以前在福利院时养成的习惯,一直没改掉。虽然有老师管着,东西也都会分配给我们,但总有调皮的孩子不听话,小事就算了,有一次我白天刚晒好的被子被人偷偷换走,扔过来一床被尿过的又湿又臭的给我,那时候已经关灯睡觉,我找了老师过来,老师虽然管了,但总归是不愿意的。后来我就养成了在重要物品上写名字的习惯,越是重要的,越要写在明显的位置,多少有点据为己有的意思吧。”


    “这个方法我还和姜茉说过,”黎冬转过身笑,“姜茉现在还有这个习惯吗?”


    靳行简回忆起和姜茉相处的经历,“没——”


    他忽地顿住。


    姜茉有。


    姜茉曾经两次在他胸口写过她的名字。


    靳行简的心脏沉闷地跳了一声又一声。


    越是重要的,越要写在明显的位置,将它占为己有。


    原来姜茉,是这个意思。


    姜茉早就已经把他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靳行简喉结慢慢滑滚,拿出手机翻看后两日的行程。


    黎冬那边已经回过头,捡起之前的话题,“你说商叔不想听你提茉茉,可能是对你当时的选择颇有微词吧。他这个人心软,对我们两个这么好,给福利院捐了不知道多少钱,如果知道茉茉不是亲生的,又受了那么多苦,而且你们两个现在也算苦尽甘来了,他一定——”


    储藏室的门忽地被从外推开,一头白发的商辰出现在门口,看向正说话的两人,声线努力维持着稳定,“你们刚刚说,茉茉不是谁亲生的?又受了什么苦?”


    *^*


    商辰等不及私人飞机申请航线,购买了最近一班航班飞去中国调查姜茉身世,黎冬陪他一起。


    靳行简唇角挂彩,坐在候机厅等待登机,吩咐助理把合同准备好带到机场,又吩咐林源将私人飞机航线提前,他落地后签好合同马上回国。


    国内正是深夜,姜茉已经睡下,想到她也许是听着他的心跳声入睡的,靳行简心底滑过暖意,扯了下唇角,随即“嘶”了一声。


    他摸着下颌,想到盛怒的商辰在得知姜茉在他这里受过委屈时用力挥过来的那一拳,再想到一些模棱两可的答案,压下向姜茉透露消息的冲动。


    商辰。


    姜茉。


    姜商元。


    靳行简念着这几个名字。


    姓姜吗?


    他在国外生活时间长,靳星允也没和他提起过父辈的事,不管是“商辰”还是“姜商辰”的名字都没有听过,他拨出去一通电话给沈怀京,甫一接通,沈怀京应付的声音便传过来。


    “戒指马上到啊,这次是真的马上,明天就到我手里,放心吧,耽误不了你求婚的大事。”他那边正在牌局上,有麻将碰触桌面的声响,也有人听到求婚的字眼起哄。


    “你现在去帮我查一个人,亲自去查,别惊动其他人。”


    过了片刻,沈怀京那边安静下来,“要查谁?”


    “商辰,姜商辰。”


    “商辰我知道,你叔吗,姜商辰是谁——”沈怀京敏锐的一顿,声音忽地压低,“姜商辰?姜茉?”


    “嗯,你先按名字去查,他照片,”想到商辰接受采访时向来禁止摄像摄影,也从来没和他拍过照片,靳行简一顿,“你问黎冬,看她有没有。现在马上问,她和商辰还没登机。”


    “行,有消息我告诉你。”


    沈怀京挂断电话。


    靳行简滑动屏幕,切到北城天气,发消息提醒姜茉山里冷,让她多加一件外套。


    落地纽约是5个小时后,纽约进入黑夜,北城转入白昼。


    姜茉应该起床了。


    回复消息应该也到了。


    靳行简关闭飞行模式,随着信号接入,手机连震几声。


    他忙低下头。


    和姜茉的对话仍停留在他那一条,靳行简稍顿,点开沈怀京的,他发了几条语音过来。


    旅客们正排队下机,交谈声杂乱,靳行简将手机贴到耳边,沈怀京震惊的声音传过来。


    “卧槽什么情况?阿简你确定要查的人叫姜商辰吗?确实有这个人,也很好查,这个人是姜商元的弟弟,在二十几年前就死了!”


    额头上的青筋猛地一跳,靳行简停在原地,往后听完沈怀京毫无意义的震惊给他拨过去一通电话。


    “有他的照片吗?”靳行简边下机边问。


    “正在找,年头太久了,又不敢惊动别人,”一夜没睡,沈怀京声线疲惫,“你老婆在姜家十几年,没听过自己有个、有个叔叔吗?”


    他低骂了声,“兴许是爸爸。”


    “没有。”靳行简肯定地答。


    恐怕连靳星允都真的认为姜茉是姜商元的孩子,更不会和姜茉提起已经“死去”的姜商辰。


    “行,我再去查。”


    靳行简挂断电话,到贵宾候机室时,林源欲言又止地上前。


    “怎么?”靳行简伸手,朝他要手里的合同。


    林源递上合同,小心瞄着靳行简脸色,又递上一份快递,“这是太太给您的。”


    靳行简稍愣,将合同放在一边,拆开快递拿出里面的文件,一份离婚协议出现在眼前时大脑嗡的一声。


    他快速将离婚协议向后翻,单薄的纸页在他手中哗哗作响。


    最后一页,两人的签名分别落定在甲乙方位置。


    林源在他旁边语气小心翼翼,“太太,”他改口,“姜小姐说感谢您这两年的照顾,卡她收下了,请您尽快将协议里的其他财产转移到她名下,还说……”


    心脏好像被巨石压下,闷痛得快要喘不过来气,靳行简指尖颤抖着,“还说什么?”


    林源低下头,“还说要找个年轻的。”


    候机室静默下来,机场内不时响起航班登记提示。


    喉结艰涩滚动着,靳行简调出姜茉电话拨打出去,在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时下颌线绷紧几秒,他低下头盯着双方签字,将离婚协议递给林源,声线冷硬。


    “去做笔迹鉴定。”


    他明明把离婚协议书销毁了。


    第56章 见面 腰被掐紧


    林源迅速联系国内鉴定机构。


    靳行简手肘撑着膝盖低头坐在沙发上, 不死心地再次拨打姜茉手机,再次收到关机提示后点开微信给她发送消息,在看到“消息已发出, 但被对方拒收”时眼眸狠痛了下。


    “太太几点联系的你?”他抬起头问。


    “姜小姐,”林源看向靳行简,和他阴郁目光对视上时慌忙改口,“太太国内凌晨3点联系我,说有一份快递寄到公寓,让我拿到后马上交给您,然后就把我拉黑了。”


    “和国内联系了吗?”


    “联系了, 太太昨晚做好晚饭收拾好行李就回学校了。”


    原来昨天如果不是他拨视频过去,连那一面也见不到, 她说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就是离婚协议吗?


    靳行简心脏疼成一团,咬紧牙关, 下颌线紧绷, “太太带走了什么?”


    “一个行李箱, 不重,拎起来没装几件衣服,”林源答,“所以当时没人起疑。”


    “Jan呢?”


    “Jan,”林源抬头看靳行简脸色, 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板脸色灰沉,“太太前天说朋友想念Jan, 送过去养几天。”


    靳行简握着手机的手背青筋突起。


    他终于能确定,姜茉在有计划地离开他。


    她编织好为他过生日和他办婚礼的幸福泡沫,让他憧憬其中, 在他怀里说想他的时候,其实已经不动声色地安排好所有退路。


    真是好样的。


    心口像被刀子捅出一个大洞,鲜血汩汩直流,阵阵寒意摧得他挺不直脊背。


    如果他早一点解释,如果他早一点察觉她的情绪会不会有所不同?


    懊悔、不甘和痛意迅速将靳行简淹没。


    回到国内时已至深夜,十一月夜晚寒凉,靳行简却像是没有知觉,穿着单衣,到家后开上车就冲了出去。


    *^*


    姜茉这次跟李南桥出来主要是参观学习。


    李南桥两年前进入一个修复项目组,项目采用研究性修复,难度高,周期长,姜茉一直跟在她身边学习。项目之初,专家组便提出过书画壁画协同加固理论,现在遇到难题,李南桥特地来与正在此地参与壁画抢修的壁画大师及文保专家探讨研究,姜茉跟在身边插不上话,见夜深了两位老师还没有休息的意思,李南桥的胃口一直不好,晚上没吃多少东西,她想起过来时路口那家馄饨铺上的营业时间到半个小时后,出门给李南桥买些吃的,另一位老师的学生苏时眠跟了出来。


    甫一出门,姜茉便打了一个喷嚏,苏时眠在旁边笑着提醒:“要回去换件厚衣服吗?山里温度比市区更低一些,室外更冷。”


    姜茉想起微信里靳行简最后的叮嘱,有几分恍惚,稍愣后摇头。


    她拢紧衣襟,和苏时眠一起出了院子,视线扫过路边停着的黑色库里南时瞳孔控制不住地抖动,心脏也像被山里异常寒凉的气温冻得缩成一团,脚步跟着停下来。


    靳行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算时间,他怎么都不该在这里。


    苏时眠也被库里南吸引,目光挪过去,不过两秒便挪了回来,催促道:“我们得快点过去,那家铺子关门很准时。”


    姜茉僵硬着脖颈收回视线,脚下挪动,口袋里的手机嗡的一震。


    她将手伸进口袋握紧,不用去看也知道在这个巧合的时间点发消息给她的人会是谁。


    馄饨铺距离他们所在的小院有一段距离,这一段的路灯年久失修,坏了几盏,苏时眠刚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身后便有车灯光亮扫射过来。


    他回过头看上一眼,叫上姜茉走到路边,给后面那辆豪车让路,库里南却像是并不急,缓缓地跟在后面。


    姜茉的手机已经连震两下,她的手心出了汗,干脆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机也终于恢复安静。


    到了馄饨铺,老板手脚麻利地将馄饨入锅,指了下墙上贴着的二维码让付款,姜茉拿出手机,那几条未读消息跃至眼前。


    是一串陌生号码发来的。


    【宝宝,我们谈谈】


    【你不能就这样判我死刑】


    【我不同意和你分开】


    正在这时,又有新消息进来。


    【我在前面等你,十五分钟后见】


    【或者我下车去找你】


    强势的不容拒绝的言语激得姜茉喉头酸哽,她攥紧手机朝外看,馄饨铺对面有一家陈旧的小卖部,昏黄冷寂的灯光下,身材高挑的男人正侧对这边,山里零度左右的气温下,他只穿着单薄的衬衫西服,接过一盒烟和打火机后,垂着头点烟。


    山风将打火机的火苗吹偏,他另一只手拢上来,猩红的烟头在呼吸间明灭,吐出的烟雾散尽在黑夜中时,靳行简饱含情绪的目光往这边看过来。


    姜茉忙慌乱地收回视线,她这才发现,馄饨已经被分装打包好,苏时眠也把费用付了,正等她一起走。


    不好让苏时眠等,她没来得及回复靳行简,也没来得及拉黑他号码。


    两人提着馄饨出门,姜茉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把钱转给你吧。”


    苏时眠笑着看向她,他长相英俊,笑容温润浅淡,“那我是不是应该答应?”


    “嗯?”姜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加上你微信。”苏时眠笑。


    姜茉一愣。


    嘭——


    路边的黑色库里南关上车门,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紧擦着苏时眠衣服驶过,带得他往前一个趔趄。


    “你!”苏时眠稳住身形,姜茉注意力也被牵引过去,黑色库里南一脚油门下去,转眼到了几十米外。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苏时眠拍拍衣服,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好似对刚刚的事情已经不在意。


    “开玩笑的,下次你请我好了。”他开口。


    “我扫你支付宝吧,”察觉出对方话里隐含的意思,姜茉果断做下决定,为了使双方面子上不至于难堪,她温和地笑了笑,“明天我和老师就回去了,恐怕没机会回请你。”


    “我在这边也不会太久……”苏时眠看向姜茉,见她笑着坚持,微哂地调出支付宝收款码。


    黑色库里南缓慢向前,逐渐融进与它同色的黑夜。


    姜茉将钱扫给他,两人继续往回走。


    姜茉本科专业考古学,一直在辅修文物保护技术课程,与从事壁画修复同时学习过材料化学的苏时眠其实有很多共同语言,在聊起专业方向内容时也松弛许多。


    “我们的文物修复技术虽然精湛,AI在文物修复领域却还没有被广泛开发应用。目前除了宇腾、捷飞的图像识别和虚拟复原,Eterno在国内的子公司年初时启动了修复过程模拟立项和……”苏时眠侃侃而谈,姜茉垂眸听着,在听到Eterno时指尖很轻地颤了下。


    Eterno,靳行简的公司。


    “我还是很期待Eterno的成果,这能为我们提供参考性方案与结果预演,姜茉,”苏时眠看向姜茉,“想一想,在我们手下修复后仍然残缺的文物,在技术手段帮助下展现出几千年前的璀璨。”


    两人已经走回小院门口,那辆越过他们的库里南停在前方不远处,车窗降下来一些,从路灯光影下偶见飘出来的白色云雾。


    姜茉目光在车上一晃而过,和苏时眠先后进门,心不在焉地应一声,“对,我很期待。”


    他们出去的功夫,两位老师已经探讨出结果,正聊别的。还没到供暖时间,室内只比室外高上几度,热气腾腾的馄饨摆出来,李南桥罕见地有些胃口,低头吃起来。


    姜茉的心思大半在院外的靳行简身上,严肃着一张脸坐在一边想着应对,马上被李南桥察觉出不对,“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姜茉回过神,笑了笑,“太困了在发呆。”


    一屋子人笑起来,李南桥拍拍她手臂,“今天没什么事了,先上去睡吧,明天去观摩两位老师修复壁画。”


    他们所在这处是双层小楼,苏时眠和他老师在一层居住,二层的房间空着,姜茉和李南乔今晚住在二层。


    姜茉笑着起身和几人告别。


    院子里的灯还亮着,灯光铺散到院前的路上,和院外路灯暖黄的光融成一片。


    李南桥在这里,姜茉下意识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糟心的生活,又担心靳行简真的下车找过来,轻步走过去关上院门,心下舒出一口气,从侧面楼梯上楼,低着头给靳行简发送消息。


    【你走吧,我和你只有离婚时间可以谈】


    发送完消息,姜茉利落地将号码拉黑,推门进屋时听到嗡的一声,同时有人贴在她身后一起进门,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


    毛骨悚然的感觉和尖叫声来临之前,熟悉的混杂着烟味的气息环绕住她,男人嘴唇贴近她耳边,声线混哑。


    “宝宝别怕,是我。”


    门被关上,姜茉被压在门上,后背一片冰凉,身前的男人移开手掌,在她唇角吻了下。


    姜茉身体狠狠一抖,压低声音怒喝:“靳行简,你怎么进来的?!”


    “宝宝,15分钟到了。”


    靳行简一臂压住她,空着的手拿出手机,冷白的屏幕光映照在他阴沉晦暗的脸上,轮廓边缘一层青色胡茬。


    他低眸看了眼,蓦地一笑,“只有离婚时间可以谈?”


    他身上的危险气息过重,姜茉从来没面对过这样的他,不自觉吞咽着喉咙,瞳孔瞪大。


    靳行简熄灭手机屏幕,周遭再度陷入昏暗,姜茉感觉着寸寸逼近的气息,伸手去推搡他,被反扣住手腕,男人强势地将她手机拿走揣进口袋,手腕固定在头顶,低下头去吻她唇角,姜茉扭动身体正要反抗时,身后的门被敲响。


    苏时眠的声音在一门之隔外响起。


    “姜茉,睡了吗?山里夜凉,我这儿有些还没用过的暖手袋,刚刚李老师拿了一个,我给你送来一个。”


    门内的两人同时怔住,姜茉抿紧唇瓣,手腕微微挣了下,靳行简松开她手腕,手指滑进她指缝时一愣。


    “宝宝,戒指呢?”他问。


    怒火伴随着痛意燃烧至靳行简全身,他身上的气压猛然间低下来,唇上施了力道,姜茉只感觉到唇上一痛,铁锈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


    腰上被人掐紧,姜茉疼的轻呜一声,被靳行简堵了回去。


    “要开门吗?宝宝。”他在接吻间隙问。


    第57章 夜风 融进彼此身体


    偏执, 疯狂,恶劣。


    姜茉从没见过这样的靳行简。


    她怒到极致,浑身颤抖着, 张口咬住他唇,齿尖用力,更浓的血腥味充斥在两人间,同时,被他死死扣住的手指奋力挣脱,关节撞击在门板上。


    靳行简吃痛得闷哼一声,停下吻她的动作, 一笑,紧接着将她拦腰抱起, 房间内空旷,除了床之外,只摆了简单的桌椅, 靳行简抱她到床边坐下, 将她扣进自己怀里, 托着她的后颈接吻。


    或许称之为撕咬更为合适。


    两个怒到极致的人,一个奋力挣脱一个奋力禁锢,破损的唇瓣上鲜红一片,血液一汩一汩流进嘴里,被搅拌, 被吞咽,融进彼此的身体。


    直到“啪”的一声。


    靳行简脸颊向左侧猛地一偏。


    姜茉坐在他怀里, 胸口剧烈起伏,压低的声线颤抖。


    “靳行简,别让我更恨你!”


    夜风呼啸, 奋力拍打着窗棂。


    苏时眠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一切像被按下暂停键,靳行简头歪向那一侧,久久没有动作,眼眶发烫。


    姜茉同样也不好受,两行泪已经淌到脸颊上,她忍着哭腔开口:


    “我还是那句话,除了离婚时间,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我不离婚。”靳行简嗓音发哑,蓦地开口。


    屋内寒冷,他握着姜茉冰凉的指尖,将她挪到床上,脱掉她鞋子,抖开被子将她围裹住,自己穿着单衣坐在寒冷的夜色中。


    “我不离婚。”靳行简执拗地重复。


    “你可以打我骂我恨我,或者像上次一样,你可以不想见我,我也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我可以等你气消,可以等你听我解释,可以等你听我忏悔,我可以等上半年,一年,两年,我都可以。”


    “但是宝宝,我不同意离婚,我不能离婚。”


    “只要你有一丝爱我,我就不能放你走。”


    靳行简声音越来越低。


    “放你走,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姜茉心脏酸成一团,泪如雨下,声音随着身体颤抖,“你全篇都是‘我可以我可以’,你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过?”


    “我被你骗着结婚,你完成遗嘱拿到钱,你抢回财产,你春风得意,我呢?我只知道了一个真相。”


    “我爱你又怎么样?!我更恨你!恨你明知道我在飞蛾扑火仍然不阻止,恨你让我知道我以为像妈妈一样没有任何功利疼我爱我的靳阿姨实际上是个会利用我完成她儿子意愿的商人!我只是她的筹码,是她为你设下能拿到遗嘱必须攻克的一环!”


    姜茉哭得撕心裂肺,“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姜商元是为了让自己心安,靳阿姨是为了你,你是为了拿到遗嘱里的钱,拿下你舅舅亏欠你的一切!那我呢!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生下来就是活该被你们利用的吗?”


    “你们都达成了自己的愿望,我呢?我怎么办?我知道了一个又一个真相,我还要把自己蒙在鼓里假装看不到假装不知道,假装幸福地混沌地活下去吗?!你们真的让我对这个世界失望了。”


    “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靳行简心如刀割,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发抖的姜茉,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宝宝,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真相不是这样的,妈妈她并没有想利用你,是我,是我没经受住考验,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带你去见外公,去看她的遗嘱好不好?”


    “看完遗嘱呢?”姜茉哽咽着,眼神空洞,声线黯然下去,“就能消除所发生的一切吗?”


    靳行简颓然地抱住她,任凭她的眼泪落满肩膀,说不出一句话。


    寒凉一寸寸侵蚀身体,侵蚀心脏,两个人不知道在黑夜中坐了多久,直到姜茉的哭声一点点弱下去,不再哽咽,声线平淡得仿佛没有一丝情绪。


    “靳行简,戒指我丢掉了,你那只想留就留着吧。”


    “你走吧,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了。”


    *^*


    姜茉醒来时眼皮很重,天还没亮。


    她侧过头摸索手机,有什么从她脸上缓慢地滑下,窗外天光乍现。


    眼皮发肿发胀,姜茉用力睁着眼,定睛去看枕边的湿润毛巾,恍惚了一会儿又去看床边摆着的椅子。


    好像有人曾经坐在那里看了她一整夜。


    太阳穴突突直跳,疼痛感不时碾压向她,姜茉用力揉了下,坐起身,原本在她怀里的暖宝宝掉下来,暖宝宝还温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来的,她的外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掉了,里面穿着一件毛衣。


    姜茉摸了摸毛衣领口,放心地垂下手,拿过一旁的手机。


    映入眼帘的是一篇眼睛消肿的小红薯。


    靳行简的微信被从拉黑名单中放出来,有他的一条留言:【别拉黑我好吗?我只看着你,不会打扰你】


    姜茉眼眶倏地发酸,将手机熄屏,看着屏幕上倒映出来的那个下唇破损肿胀,眼睛浮肿的自己发起呆来。


    出门时,她戴上了口罩,揉着红肿的眼皮谎称感冒了,李南桥见她鼻音浓重,精神也不好,让她留下休息,晚上一起返回市区,姜茉打起精神,还是跟去了。


    出门时她特意留意,昨晚停在院外路边的库里南已经开走,周围再没有靳行简的痕迹。


    将注意力投射到学习上后,她的精神好上很多,只偶尔晃神,午餐时找借口和李南桥错开,苏时眠昨晚被连拒两次后也没再跟着她,姜茉这一天还算好过。


    一直到下午准备返程时,院外停下一辆低调的红旗轿车。靳老爷子从车上下来,熟稔地和李南桥握手打招呼,交谈几句后转向姜茉,慈眉善目,“跟外公车走吧,外公跟你说几句话。”


    姜茉诧异地望向李南桥,她从没听李南桥提起过她和靳家的关系。


    李南桥拍拍她的手背,眼神中流露出温柔,“去吧,把你的心结打开,不要把不愉快沉在心里,能放下的能原谅的,都去清一清。”


    北城西部并不巍峨的山脉从车窗中晃过,姜茉和靳老爷子坐在后排,枝叶间穿透进来的阳光稀疏地落在他们身上,像打开了一场陈年旧事。


    车内安静了很久,靳老爷子才开口:“是行简让我来的,你应该也猜到了。”


    姜茉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没有说话。


    “星允走后,君景在医院躺了半年,行简那半年出国后也始终不愿意联系我们,电话不接,视频也不打。”


    想到靳行简那半年的遭遇,姜茉努了下唇,最终没有吱声。


    “我知道他是不肯原谅他舅舅,认为是他舅舅害死了他妈妈,又夺走了财产。他回来后急着报仇,急着把财产抢回来,剑走偏锋。”


    “星允走前将自己三分之一的财产交给我,留下一份遗嘱。这份遗嘱给行简两个选择,一个是等到他30岁,这份财产自然会转到他名下,一个是你们两个真心相爱时才能启动。”


    遗嘱的内容令姜茉侧头看过去,靳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年迈的脸上皱纹叠起。


    “在你自愿嫁给他的情况下,他可以知道这条遗嘱,启动这份资产,同时也有附加条件,他要严守秘密,不能让你知道,要让你一生幸福,否则,他就要放你离开。”


    姜茉愣愣地听着,不能言语。


    “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想的是,如果我能活到他30岁,那就等到那一年把财产交给他。可惜啊,五年前我重病,叫他回国,交代后事时把你托付给他,说是星允的意思,事后我回听律师的录音,我说的语焉不详,可是他多聪明啊,还是猜到了。”


    “他回国后没有立刻出现在你面前,只在背后照顾,我以为他是听进去了我的话,按星允的意思照顾你,一直到去年底你们走到一起。茉茉,我看得出,结婚的时候你是喜欢他的,对吗?后来他跟我提到遗嘱,我才松了口。”


    “可他还是太急了,才让他舅舅发现。再后来你知道遗嘱的事情后,我叫他回家,签下了离婚协议。再后来他跟我说他后悔了,看着你们两个和好,我也就没再说什么。”


    大概是已经经历过太多痛苦,姜茉坐在一旁听这些时,心里面已经没有什么波澜。


    靳老爷子叹了口气,语气沧桑,“行简要我一定要把事情经过和你讲清楚,不能有丝毫隐瞒,他的错他全部认下来。还让我跟你说,不要怪星允,不要怀疑星允对你的疼爱,这个世界上是有人全心全意别无所求地对你好的。”


    姜茉吸了吸鼻子,眼眸上终于漫上一层泪。


    “祁静云善妒,排外,你不是她所生,她不会真心待你,姜商元又是个撑不住事的,遇事只想自保,事后才会想补救,他想一碗水端平,实则碗里的水洒了个干净,他谁都对不起。星允太知道这些了。你在姜家无人可靠,我年纪大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星允能放心的人只有行简,她也猜到她走后行简只会有仇恨,所以才会兵行险招。没想到,我们两个再怎么算,还是错了。”


    “茉茉啊,你靳阿姨的出发点是好的,我按她的意思,在你长大一些安排了你妈妈的师姐,就是你现在的老师李南桥来教你——”


    姜茉猛地转头,看向靳老爷子,眼角的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靳老爷子笑笑,抽了一张纸递给她。


    “我们都希望你将来不用依附于姜家,能有立足的本领,就算和行简没有缘分,这一份本领不能让你大富大贵,也能保你安然无虞衣食无忧。”


    *^*


    整座城市沉浸在霓虹灯光中时,靳老爷子回到老宅。


    最后一层院子黑着,屋里不见一丝灯光。他推门进去,借着月色看向仰躺在沙发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正准备出去时,沙发上的人坐起来,喊了声外公,声线沙哑地问:“她现在怎么样?”


    “哭了一路,算是解开你妈妈那层心结了。”


    室内陷入沉默,很久后靳行简应一声,“那就好。”


    他颓废地靠回沙发里,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又重复一次,“那就好。”


    向来无所不能的外孙像是被打垮一样,颓废得不成样子,靳老爷子心里不是滋味,“让厨房给你做点吃的送过来,你这阵子就住在我这儿吧。”


    “不了,”靳行简起身,身上的西服比昨天又皱了几分,连续两天没进食让他胃部空得发疼,“我回家。”


    “还回去做什么?!”


    “我去看看她留了什么给我。”


    靳行简拿起车钥匙,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靳老爷子恨恨叹了声,喊张伯去打电话,语气愠怒,“把靳君景靳麟宇给我叫过来!”


    到达天樾时,已经完全入夜,没有边牧摇着尾巴相迎,Mocha在靳行简进门时喵喵叫着蹭过来,又朝他身后看,见再没有其他人,忙跟上靳行简脚步。


    厨房传来一点动静,在靳行简淡淡瞥过去时止了声。


    三天两夜没睡的男人情绪低沉,青色胡茬完全没有为他的容貌减分,只是嘴唇干裂,再加上唇上明显的咬痕,为他的面容增加了几分戾气。


    两位阿姨互相小动作推搡着对方怯怯不敢言,靳行简准备收回视线时,一位阿姨大着胆子问:“是太太那天做好的菜,在冰箱里放了两天了,已经……”


    阿姨看向靳行简阴郁的脸色没敢再说。


    “热一下。”靳行简喉结滚动,“一会儿我下来。”


    两位阿姨面面相觑,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去热饭。


    家里的布置和之前没有区别,Jan房间门口的交流按钮还在,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只黑白色边牧从房间冲出来,卖乖地踩在“妈妈”上,或者调皮地踩出“爸爸”“臭”,再逃也似的跑开。


    衣帽间中他买的所有衣服都在,粉钻在,祖母绿手镯也在。


    卧室中还是熟悉的馨香,两只枕头整齐地摆在床头,中间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玩偶,靳行简眼眶发酸,眼尾很快红了一片,他颤着手指拿过狐狸,打开开关后调大音量,“咚、咚”的心跳声响起。


    他给她的一切,她都没有带走。


    他曾经递出去的,那柄插向他心脏的刀,这一刻真正落了下来。


    靳行简下楼时,菜已经重新热好摆上餐桌,同在的还有一个6寸大小的蛋糕,奶油涂抹得规整,裱花有模有样。


    见靳行简一直盯着看,阿姨抵上蛋糕刀叉和托盘,小心解释,“是太太练手做的,做了几个,这个最漂亮,就让我们先放冰箱。”


    靳行简喉头酸涩,拿过刀子切下一块。


    放置过久的蛋糕已经失去鲜味,太久没进食的胃自动向外排挤,靳行简一口一口吞咽着,又去吃盘子里的菜。


    这是姜茉做给他的,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他一口都不想浪费。


    门被推开,林源和沈怀京一起进来,靳行简放下筷子,饥饿太久的胃在过于饱食后发出抗议信号,他不闻不问,泰然地面向两人诧异的目光。


    林源沉默地将一份笔迹鉴定报告递上,靳行简垂下眼眸一页一页翻过,在看到结论时并不意外。


    他将报告阖上,看向沈怀京,“找到照片了吗?”


    沈怀京已经知道他和姜茉的事,只是始终联系不上他,听说他回家后马上开车过来,现在看到他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叹了声气,沈怀京将手机推过来,照片古旧,周边已经破损,正中是一个帅气的年轻男人。


    “找到了,三十年前的姜商辰。”


    第58章 戒指 该求婚的


    姜茉从天樾搬出来后, 住进的地方叫榕湖,是沈云笙之前住过的房子。


    说是湖,其实不过是一小片人工开凿出来的水域, 正中央位置有喷泉,听说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象征性开一会儿。


    榕湖有着非常明显的老旧感,褪色的楼体,夏日爬上外墙到了秋末只剩枯藤的爬山虎,还有多年前流行的建筑风格。


    要说优势,一个是地段位置不错,出行方便, 一个是生活气息浓厚。


    可姜茉仍旧不适应。


    Jan也不适应。


    或许是缺了人,或许是缺了猫, 整栋房子都太冷清了,房子里只有她上下楼踩在楼梯上的回响,和Jan偶尔一声犬吠。


    Jan和她一样, 像是生了一场重病, 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不过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太久, 在天樾时照顾Jan的阿姨打电话过来,想跟过来照顾,姜茉自然没有同意,这倒是给了她启发,趁着周末时在家政公司找了位阿姨, 大概是霉运走多了,这次意外的顺利。


    填补了人气的房子热闹许多, 阿姨住家的第一天大显身手,做了一桌好菜不说,又烤了西式甜点和蛋糕。


    姜茉看着蛋糕发了会儿呆, 最后只吃了饭菜和甜点,带上Jan出门。


    今天是靳行简生日。


    她并没有刻意去记忆,却在脑海中挥之不散的日期。


    时间进入十一月后,北城进入深秋,秋风萧索,街边树叶落了满地,姜茉穿着厚重的大衣,戴好毛线帽,牵着Jan踏着落叶慢慢走着。


    隔壁原本空置的房子来了新邻居,暖光铺了满院,搬家公司的车停在院门外,工人们正小心抬着画框下来。


    Jan停在院外,好奇地歪着头隔着稀疏的植被往里看,姜茉催促了它一声,见它停住不动,目光也跟着看过去,高大的中年男人站在院子里,隔着一段距离也正往这边看,和她对视上那一刻脸上扯出一个僵硬却友善的微笑。


    大概是个不善交际的邻居。


    姜茉稍愣,朝男人弯起唇角,略一点头后扯住牵引绳拉着Jan离开。


    尽管她和靳行简的事没有对外宣扬,周围亲近的人还是察觉出了不对劲。


    程虞来问时姜茉沉默了一瞬,只说和靳行简的感情确实出了问题,却没说具体原因,她分不清这算是在保全靳行简的形象颜面,还是不愿意再去回想这将近一年的经历,只觉得很累,生活像是被暴风雨席卷过,虽然归于平静,却已是一片废墟。


    靳老爷子的话让她放下对靳星允的怨念,靳行简的那一份却始终无法释然。


    夜深人静时她自我开解,他们结婚时就是各取所需的,靳行简帮她夺回姜家,帮她还了姜商元的恩情,他其实并不亏欠她。她之所以怨他恨她,无非是她爱他,爱到眼睛里终究容不下那颗欺骗的沙粒。


    持续短眠的头痛发作,姜茉起身看了一眼手机,23:55,距离这一天结束还有五分钟,简单刷了下朋友圈,恹恹地扫上几眼,姜茉将手机熄屏,拉开抽屉,指尖在止痛药上晃过时一顿,最终拿起旁边的地.西.泮.片,扣了两片出来,关上抽屉。


    一只大手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止痛药时一顿。


    靳行简将空荡的药盒放回去,继续交代林源:“除了前面说的,把Eterno的Ai文物修复模拟和南城糖厂两个项目提到季度重点。”


    头上的刺痛感一阵一阵袭来,靳行简揉了下额角,询问林源:“过户清单整理好了吗?”


    林源将清单递上,措辞谨慎:“张律师提醒您,清单上罗列的预备过户资产已经远超离婚协议,问您是否考虑清楚,另外,Eterno的51%股权给太太后,您手里仅剩余19%,将失去对Eterno的控制权,也会引起市场的负面解读。”


    靳行简低头浏览完清单递还给林源才答:“考虑清楚了,去准备吧。”


    林源却没有动。


    “还有事?”靳行简低头签署文件时问。


    他近日休息少,进食少,眉眼沉怠,嘴唇上的伤痕还没彻底下去,整个人明显消瘦了一圈。


    林源是真的有一件棘手的事。


    他沉默了许久,将戒盒放在桌上,硬着头皮开口:“是沈先生带来的。”


    靳行简目光缓缓移过去,心脏猝不及防狠痛一下,注视着戒盒久久不语。


    如果没有意外,他该在这一天,以最真诚的姿态向姜茉求婚的。


    眼窝不知不觉红了,靳行简垂下视线“嗯”了一声,许久后喉结艰涩滚动着问:“办理过户时需要双方到场吗?”


    “要看过户类型和具体方式,”林源稍顿,试探着说,“我们可以选择需要双方到场的方式。”


    “不用,”靳行简声线沉缓,压着浓重的疲惫和无力感,“尽量以无需到场的方式办理。”


    “把下周五的时间空出来,安排一家……算了。”


    躺在桌上的腕表响了声,靳行简偏头去看时间。


    分针与时针在12点处汇合。


    姜茉收回凝聚在手机屏幕上的视线,闭上涩痛的眼眸。


    这一天终于过去了。


    有人告别25岁,迈进26岁。


    *^*


    李南桥从山里回来后,修复项目组的问题得以解决,本来该大跨步向前的进度,却因一名修复师手臂骨折,另一名修复师早产休二胎产假不得不耽搁。


    人手紧缺,项目又有完成时限要求,招聘也需要时间,项目组的几位老师齐齐把目光转向姜茉。姜茉从大一入学就跟在李南桥身边,除了上一个寒假有事,其余寒暑假有大半时间泡在博物院,虽然按照实习规定没让她真的上手修复过,但大家也知道,她其实在业界已经小有名声,独立完成的古籍古画修复比年长她几岁的修复师还要多。在几位享誉国内外的老师联名推荐下,姜茉破格加入项目组。


    她的毕业论文选题也在同时期通过,一时间又忙碌起来。


    接到黎冬电话时她正从博物院出来,准备去学校查资料。


    和靳行简提离婚的事似乎对黎冬和她之间的相处并没有影响,黎冬照旧保持以往的联系频次联络她,也会聊些女孩子之间的话题。


    这次黎冬找她是有事,不知道她能不能帮忙。


    商辰近期回国,搬家后才发现之前托朋友保管的几副字画因储存不当有多处损坏,字画虽不是都出自名家之手,但都是他珍爱之物,他联系了几位修复师,但最爱的那一副仍旧没找到合适人选,问姜茉愿意不愿意帮忙,商辰可以支付丰厚的酬劳。


    酬劳倒不是问题,问题是,商辰和靳行简的关系。


    姜茉沉默的时间里,黎冬已经揣摩到她的心思,进一步劝道:“茉茉你不用担心阿简那边,这件事情他完全不知情,平时也不会去商叔那,倒是我马上有假期可以过去陪你们。”


    姜茉仍下意识推脱:“我最近事情——”


    “茉茉,”黎冬截断她,“那幅画是商叔已故爱人留下的,商叔是真的认为你来修复最合适,他知道你有丰富的修复经验,希望你能帮她还原那幅画。”


    “好吧,”黎冬语气真挚,姜茉答应下来,她思考片刻,“我最近只有周末有时间,等我把家里收拾出一间做工作室。”


    “你介意去商叔那吗?可以使用他家里的工作室。”


    看得出商辰是真的着急,姜茉略微思索后答应下来。


    黎冬又问她:“我可以把你的电话号码发给商叔吗?方便你们联系。”


    得到肯定答案的黎冬挂断电话,将商辰的住址发送过来,姜茉正从车上下来,低头看到地址时一愣。


    她那个不善交际的新邻居竟然是商辰,这完全打破了她对大佬们的印象。


    手机倏地在她手心震动起来,是一串陌生号码,姜茉进校门,滑动接通。


    “太太。”


    林源的声音传过来,姜茉敛眉,“林助理可以直接喊我名字。”


    手机打开扬声器,林源从后视镜瞅了一眼正盯着前方那抹细瘦身影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实际他现在敢改口立马就给他扣工资的老板,巧妙地跳过称呼这这个环节,“您现在有空吗?有关资产过户的一些文件需要您签字。”


    姜茉脚步稍顿,不太明白为什么靳行简不同意离婚,却要把财产转给她。


    一辆低调的红旗在她身边缓缓滑过,贴着防窥膜的车窗内,坐在后排的男人侧过头,看向她的侧脸。


    林源着急上火地特别担心姜茉拒绝,直接做主道:“在您的学校可以吗?我正巧……路过,马上就到。”


    话已经说到这里,姜茉不好再拒绝,准备见面再问,她说了一家校内咖啡馆位置,“我在那里等你。”


    挂断电话,又一通陌生号码进来,姜茉脚尖转向一会儿要碰面的地点方向,接通电话。


    一道浑厚的低沉男音传过来,“姜茉你好,我是商辰。”


    “商……叔。”姜茉不太习惯地随着黎冬叫人。


    对面沉默很久,同样不太习惯地应下。


    校园里学生往来,篮球场上砰砰作响的篮球砸地声下,是一道道跃起的年轻身影。


    熟悉的环境,同样不太习惯的两个人,姜茉倏地放松下来,笑了一声。


    商辰也随她笑了一声。


    这像是一个破冰信号,两人之后的交流顺畅许多,敲定具体时间后挂线。


    姜茉走进咖啡馆时林源已经在里面等她,一段时间没见,他人瘦上许多,见她仍热情。


    “太太,在这里签字。”林源递过来一支笔。


    姜茉无力纠正他的称呼,坐下后翻了两页,呼吸当即乱了节奏。


    “我不能签,”姜茉放下笔,“靳行简是什么意思?”


    林源不知道自家老板把除了恒臣和姜氏外的绝大部分资产都给了太太的行为算不算恋爱脑。


    留下恒臣股权是因为还没解决靳君景的问题,留下姜氏,是为了和太太有更多可能的接触机会吗?


    他也不敢擅自替靳行简做主,抬起头看向姜茉,语气为难地说:“要不让老板过来和您说?”


    姜茉稍愣,抬起头问:“他在外面?”


    第59章 再见 气息扑打在他唇上


    “没, 没。”林源罕见地磕巴,“太太您觉得哪里有不妥?”


    “哪里都不妥,”姜茉默默看了他一会儿, 挎上单肩包站起身,“你帮我转告他,不离婚,过户给我没有意义。”


    林源内心泪流满面。


    他怎么敢转告,年终奖不想要了吗?


    这里靠近一处行政楼,周边停着几辆轿车,姜茉从咖啡厅出来, 目光四顾,见没有熟悉的车牌后离开。


    靳行简坐在黑色红旗后排, 隔着一扇车窗看向走向远处的女孩儿,厚重的大衣将她裹得严实,还是能够看出来她瘦了许多。


    有那么一瞬间, 姜茉回过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傍晚的金色阳光下, 她笑得开怀,好像并没有什么烦恼,靳行简眼眶倏地发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修长的手指握上车门, 正准备推开时,一道高瘦身影擦着车边经过, 男生大步走上前跟姜茉并行离开。


    靳行简注视着两人身影,指骨用力到发白。


    林源上车后瞟一眼老板灰败的脸色,硬着头皮开口:“太太不接受过户。”


    靳行简垂着眼眸, 不知在手机上操作什么,“嗯”了一声,没再提这件事,出口时声线发沉:“去查刚刚跟着太太离开的人是谁。”


    过户的事就此陷入僵局,靳行简的头像安静地躺在姜茉的好友列表里,两人的对话截止到他那天去山里找她。


    周五晚上,商辰打电话给姜茉,想留她中午一起用餐。两家离得极近,姜茉委婉拒绝,商辰语气温和说道:“平时只有我一个人吃饭,冷冷清清,如果你不嫌弃家里阿姨烧的粗茶淡饭,明天中午就留下吧,黎冬要我一定要款待你,我也一直想感谢你答应帮忙修画。”


    姜茉没再拒绝。


    “有什么忌口的吗?”商辰问。


    “姜沫吧,”姜茉思考片刻,语气有几分俏皮,“我不吃我自己。”


    商辰反应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


    周六一早,姜茉将修复工具准备齐全,动身去商辰家。


    他们两人的房型一致,商辰家里佣人多,可房子仍旧显得冷清。


    有了前几次的电话接触,两人见面时没有尴尬冷场,没有过多寒暄,商辰带她去看画。


    那是一副油画,身着白色长裙的少女闲适地靠进躺椅里,两条长腿在裙下俏皮的搭叠,她正拿开脸上盖着的旧书,露出一双漂亮的杏眼,目光上挑,似乎是想看到头顶茉莉花环上停着的那只蜻蜓。


    她脚边种了几丛茉莉,身后一片繁茂的玫瑰花,大朵大朵的红色玫瑰花枝招展,开得正盛,衬得少女裙摆及肤色更加洁白灵动。


    画中这一天的天气极好,阳光从树叶间倾洒下来,斑斑点点地落在她身上。


    像是正在发光。


    姜茉呆呆地看着这幅画,过了片刻问:“这是您的爱人吗?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嗯,”商辰声线温柔,似乎是陷入了回忆,神情深情而伤感,“她的眼睛很漂亮,她喜欢各种花草,尤其喜欢茉莉。”


    姜茉目光落到画上的茉莉花,心底生出些亲近情绪。


    “这是她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之一。”商辰话音低沉下去。


    姜茉诧异地看向商辰,没再往下问。


    她曾听靳行简提过,商辰在美国时并没有成家,结合他现在所说,他的爱人应该已经离开他或者去世。


    无论哪种,都令人伤感。


    放在以前姜茉很难想象,像商辰这样外表冷硬叱咤风云的行业大佬,爱人时会是什么模样,现在姜茉知道,他看爱人的眼神仍是温柔的,谈起爱人时语调也是温柔的。


    姜茉垂下眼眸,去检查油画。


    这幅画面临的主要问题是麻布底层霉变导致颜色层剥离,姜茉准备带到学校借用设备检测时,商辰带她去了工作室,她可能需要的设备应有尽有地陈列在房间内,全部是市面上最新的型号,姜茉暗叹钞能力带来的便利,埋头在工作室,午餐准备好时,商辰叫她出来。


    和初遇那天那个僵硬却友善的微笑不同,接触久了姜茉发现,商辰是个非常健谈的人,年轻创业时的辛酸被他讲得幽默自侃,美国家里满花园的茉莉在他口中讲述出来仿佛都有了生命力,他也会适时向她抛出话题。


    “名字里的茉是茉莉的意思吗?”


    “没想到你和黎冬还有这样的缘份,过段时间她休息会来北城,你们可以好好相聚。”


    “长期从事修复工作肩颈多会疼痛,我之前用过一款按摩椅效果还不错,要不要推荐给你?”


    “边牧养在身边很久了吗?它似乎是个贪吃的家伙。”


    姜茉就这样和商辰慢慢熟悉起来,白天她不在家,阿姨去遛Jan,等她晚上回家会和她谈起,“隔壁的商先生似乎很喜欢Jan,最近家里像是备了很多狗粮零食,Jan现在出门就要去那儿要口吃的,馋得很,商先生也是有耐心,会推开工作和它玩一会儿。”


    看来Jan很喜欢商辰,接触一段时间后放下戒心吃他的东西。


    姜茉知道商辰的事业版图遍布全球,有点好奇:“商叔平时怎么工作的?”


    这时刚吃过晚饭,姜茉倚在厨房门口,阿姨将碗筷放进洗碗机后给姜茉洗水果,嘴上笑着说:“你白天不在没看到过,他家院子外每天都有豪车过来,凑在一起能开车展。商先生工作起来火气有点大,那些人西装笔挺地进去,蔫头耷脸地出来。不过他是真的喜欢我们Jan,有天天气好,商先生在院子里办公,应该是开跨国会议,电脑那头叽里呱啦的,Jan过去时商先生专门暂停了会议来喂它。”


    红紫的车厘子洗了一碗先给姜茉,阿姨又去清洗葡萄,感叹道:“商先生可真显年轻,我家那位在他那个年纪头上已经冒银丝了,商先生头发还黑着。”


    姜茉拿起一颗车厘子塞进嘴里,慢慢嚼着,想的却是,她其实看到过商辰的白发,整个发根都是齐整的白色,等她下一周再去时,发根部位再度恢复黑色。


    和阿姨闲聊几句,姜茉上楼。


    时间进入12月,室外草木枯黄,有人家的院子里已经栽种上高大的冷杉,布置成圣诞树模样,提前迎接这个入侵本土文化的节日。姜茉从那家院前经过时,能闻到极为淡雅的木质香。


    那是她很久没闻过的味道。


    姜茉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订好一张圣诞节前去南城的机票,拿上睡衣去洗澡。


    12月24日那天是沈云笙生日,她想过去陪她。


    热水喷洒过身体,头发上揉满泡沫时,姜茉才想起进来前忘记摘项链,她开了水阀冲洗过双手,闭着眼睛伸手摸索到颈后接扣,摘下后放到壁龛里,收回手时听到“叮”的金属坠地声。


    姜茉睁开眼睛,瞬间被额上残留的泡沫刺痛得立即闭上。


    她使劲闭了下眼,一手扶着头发,一手摸索着扯过一条毛巾擦掉眼皮上的浮沫后睁开眼,脚下的石材地面上干干净净,排水槽里也看不到什么。


    顾不得去管头发,姜茉连忙蹲下身四处查看,最后才在地漏缝隙中看到那枚素戒。


    女士素戒戒臂细,险险地卡在缝隙里,只露出不到八分之一圈,像是一碰就会掉到下面一层。


    头上的泡沫又滑下来,刺得姜茉眼睛生痛,担心戒指被冲下去,她不敢拧开水阀冲洗,只拿毛巾将泡沫及头发包住,披上一件衣服去楼下找工具。


    阿姨听到动静过来时,只见姜茉从一个陈旧的工具箱中翻出一根铁丝,慌慌张张往楼上跑,阿姨连忙跟上去。


    姜茉正狼狈地跪在湿漉漉的浴室地面上,头发在她跑动时松散开,凌乱地垂在肩膀上,头发和露出的小腿上还有没冲洗干净的泡沫。


    她小心翼翼地将铁丝穿进戒圈,慢慢用力,一枚素戒被一点点带上来,又被失而复得般握在掌心。


    修复文物是一件需要静心的事情,心境也会随之平和。


    面对这些已经存在成百上千年的文物,姜茉会想,她近一年的遭遇,或许只是它们生命中极短暂的一段苦旅,破损的虫洞会被填补,霉斑会被清除,就连通天折都可以被修好,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时间能带给她更多经历,更多经验,或覆盖或忘记这一年的事。


    她已经有一阵子不需要再借助药物入睡,也没再想起过靳行简。


    可这一天,她闻到了冷杉的气息,差点丢了那枚只有她知道戴在哪里的戒指,她才知道,一旦想起他,就如同被洪水淹没般,到处都是他的声音,到处都是他的身影。


    她其实很想见到他。


    到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没过多久,姜茉接到黎冬落地北城后的电话,黎冬听出她的疲惫,让她再睡一会儿,“今天商叔不在,你补足睡眠再过来吧,我自己去榕湖就好,那里的地址我知道。”


    姜茉没再同她客气,放下手机后再次进入浅眠。


    黎冬挂断电话,根据靳行简发过来的定位找过去。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洛杉矶,中间联络也是打电话,一个多月没见,靳行简比上次瘦了很多,原本的那点痞气和意气风发被他封存进骨骼里,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难以揣度。


    “换车了?”黎冬坐上车说,又问,“你和商叔一直没碰面吗?”


    “没。”靳行简简单答一句,手臂搭在方向盘上发动轿车。


    被卡在两人中间的黎冬有些头疼,“他正后悔之前没有去查茉茉身世,又知道她因你神伤,自然不会给你好脸色。不过你也别急,我有预感,你和茉茉一定会和好,到时候商叔自然也会原谅你。”


    靳行简面色未变,一直不开口,黎冬只得再次找话题:“你有想过怎么求得茉茉原谅吗?”


    过了许久,靳行简终于开口:“她不想见到我。”


    “那你就,没有想办法吗?总不能等她自己忘记你吧。”黎冬上下打量他,“这不是你风格。”


    靳行简沉着眉眼没答。


    他不是没有办法让姜茉来见他,只是实在舍不得让她再难过。


    黎冬的航班早上降落,到达榕湖时不过早上九点,温度将将开始上升。


    见靳行简稳稳坐在驾驶位没有下车的意思,目光却偏向旁边的那一栋别墅,不知道他暗自来过多少次,又偷偷看过姜茉多久,黎冬支使他:“帮我搬行李箱进去吧。”


    她这次有十天假期,可以在北城一直呆到圣诞后。


    等靳行简拎着她的行李箱进门,放下后准备走,她又想办法留人:“放心吧,茉茉没休息好,现在正在补眠,不会这么快过来。”


    她往楼上一指,“二楼左侧那间卧室正对着她房间,现在空着没人住。你如果上去的话帮我带行李箱,我的房间在最右侧。”


    说完进了盥洗室,等她洗净手出来时,行李箱已经不见踪影。


    黎冬弯唇一笑,让厨房阿姨中午准备两人餐量,嘱咐她们不要往里面放姜。


    等她出来时,院门那正拐进来一道人影,在收拾院子的阿姨见是熟人开了门,姜茉周身罩得严实,没什么精神地进门来换鞋,看到她时弯起眼睛笑。


    黎冬往楼上瞟了一眼,过去抱一下姜茉,看她明显清瘦下来的脸,“怎么没有多睡会再过来?”


    “想起今天有一道工序必须在上午完成。”姜茉笑笑,低下头摆放鞋子时一愣,一双男士黑色皮鞋摆在门口,“来客人了吗?”她小声问。


    “应该是商叔的鞋阿姨忘记收,”黎冬拉着姜茉往里走,“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我先上去,等忙完找你。”


    “好呀。”


    目送姜茉上楼,等脚步声消失,黎冬才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左侧卧室的门关着,她悄悄推开一条缝,靳行简正靠在窗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慢慢拖动,身后窗帘被拉上一半。


    黎冬没打扰,掩上门后下楼。


    修复已经进行到剥离层加固,姜茉曾经处理过此类问题,熟练地将粘合剂吸入超细针头,小心推进针管注入到分层界面,再进行负压加热复位。


    昨天一夜几乎没睡,洗澡中途跑下楼找工具时又有些着凉,姜茉大脑发胀,撑着身体调了些矿物颜料终于扛不住,她将调到一半的颜料推到一边,趴在桌上小憩。


    “嗒”的一声,似乎有笔杆落地声,秀气的眉头轻蹙,姜茉眼皮却沉倦得睁不开。


    靳行简轻声推开门,望着伏在桌边背对他的身影。


    过来时她套了件厚重的羽绒服,如今脱下来挂在一旁的衣架上,蝴蝶骨将贴身的毛衣撑起,衬得她整个人更加细瘦。


    大概是要调制颜料,她今天扎了低马尾,黑色长发乖顺的垂在背后,净白脖颈上一根细细的项链。


    是他没有见过的。


    久久注视后,靳行简轻声走进去,俯身捡起地上的毛笔搁在桌上,才转过去看她侧脸。


    脸颊依旧净白,却明显消瘦了许多,下巴更加小巧。感冒的缘故,她的呼吸声比往常睡着时要重,干涸的唇瓣微微开启。


    靳行简情不自禁俯下身,一寸寸靠近,姜茉温热的气息扑打在他唇上时他猛然回过神。


    他没舍得马上离开,就这么贪婪地近距离看她,直到她很轻地蹙眉,有转醒趋势,他才慌忙站起身,逃也似的朝门口大步走去。


    姜茉有些发懵地坐直身体,耳边嗡嗡声不断,她目光久久停留在桌上的毛笔杆上,脑子里混沌地判断着是不是正在睡梦中,不然怎么会看到靳行简俯身在她身边,不然怎么毛笔会在桌上。


    嗡嗡的手机震动声停止,旋即又想起来,似乎正在催促着什么,也将她的思绪扯回,姜茉拿过放在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滑动接通。


    祁靳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炸响,她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慌慌张张地往楼下跑,黎冬喊她时也没听到,就这么穿着单薄的毛衣冲出院门才想起她应该先叫一辆去医院的车。


    十二月的寒风穿透衣料,毫不留情地割在她身上,姜茉颤抖着指尖去点叫车软件,黎冬抱着她的羽绒服冲出来,身后隐约有人叫她名字。


    姜茉红着眼圈回过头,靳行简正从一部车上下来,他大步走向她,迅速打量她神情:“发生什么事了?”


    姜茉愣愣看向他,吸了一下鼻子,拉着他手臂往他车上走,“靳行简,快,送我去医院,姜商元要不行了。”


    第60章 青梅 你要他的还是要我的


    黑色红旗向医院疾驰而去。


    姜茉捏着手机的指尖仍在颤抖。


    靳行简将车内空调调高, 出小区时有辆车慢悠悠开在前面,他鸣笛催促对方快些,空隙里将开车前黎冬塞进来的羽绒服盖到她身上, 又试着去握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姜茉似有依赖般反射性回握他,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强忍住不哭的模样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抽。


    靳行简沉默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今天路况畅通,黑色轿车到达医院时仍是闯了两次红灯。


    姜茉脑子乱哄哄地拨打着祁靳电话,没等车挺稳便去推车门,靳行简握住她手臂, 强硬地将羽绒服套在她身上才放手。


    手机那端嘟嘟的响着,一直到自动挂断也无人接听, 姜茉握紧手机,朝上次做手术的楼跑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要走, 你不要走。


    冬风呼啸, 羽绒服衣摆被吹得像偏飞的无处生根的落叶。


    身边很快有人追上来,靳行简一手拉住她手臂往电梯方向走,一手将手机贴在耳边,让人去查姜商元情况。


    走廊里人来人往,他们穿梭其中。


    忽然, 靳行简停下脚步,垂眸看向姜茉, 喉咙滚动着却没说话,一种不详的预感袭来,姜茉脸色唰地苍白, 眼神颤动地看过去,靳行简动了动唇没说话,垂下手臂时,她的手机响起来。


    后脑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兜住,脸颊被慢慢压入熟悉的怀抱,祁靳哽咽的嗓音落在她耳边。


    “姑父刚刚走了。”


    “临走前一直在念叨你,他说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沈阿姨,希望你能原谅他。”


    眼泪奔涌而下,姜茉的身体软倒下去。


    她憧憬过他的父爱,也恨过他的伪装,可是这座曾经给过她依靠的高山轰然倒下时,姜茉的心脏还是空了一块。


    来的路上她曾想,如果这是她和姜商元最后一次见面,如果姜商元说起过往,那她要怎样说?


    现在的她终于知道答案,那些她曾经在意的计较的部分,会慢慢释然,最终也会像云,像烟,在风中飘散。


    可是他真的说起时,她却没在他身边。


    他就这样带着没有被原谅的遗憾离开了。


    姜商元的葬礼在三天后。


    铅灰色的云层拉开离别的幕布,北风吹得寒凉。


    姜茉一身黑衣,面容素净,三鞠躬与姜商元做最后的告别。


    墓碑上姜商元的年纪停留在56岁,照片是两年前的,那时的他没有病后的瘦骨嶙峋,眼神里也仍有光彩。


    那时的她也还是一名普通的大学女生。


    那一年靳行简回国,上帝刚刚扭动撬动后来这一切的钥匙,齿轮也刚开始轮转。


    现在,一切都变了。


    献上一束白菊,姜茉离开墓地,靳行简沉默地陪在她身边。


    他们是最后一批过来吊唁的,到停车场时,只有三部车没有离开。


    姜茉拉开靳行简的车门,正要坐上去,其中一部车的车窗降下,叫了声“姜茉”。


    姜茉蹙起眉回头,祁静云坐在轿车后排,仍旧穿着今天葬礼的那身黑衣,白色胸花已经被摘掉。


    她朝靳行简看过去,友善地笑笑,隔着一段距离说话:“靳总,接下来是姜家的一点私事,还请您稍等片刻。”


    靳行简撩起眼皮看向她,没有开口。


    祁静云早就听说他和姜茉私下准备离婚的消息,也知道姜茉净身搬出靳家的事,猜测他今天过来只是碍于颜面,又或者就算这两人不离婚甚至感情甚笃,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见靳行简没有要管的意思,祁静云笑着朝姜茉开口:“姜茉,商元之前将15%的股份赠与你,加上你十八岁那年拿到的1%,你握有的16%股份在凯信资本进入后重新计算股权后为13.3%。”


    另一部车门忽地被推开,祁靳从车里下来,沉着脸色快步走到祁静云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两人声音都不算大,一直到有了争执姜茉才听清,祁靳在劝阻祁静云不要在姜商元下葬当天来争姜氏寒他的心。


    祁静云显然不这样认为,这口气她已经憋了太久,以长辈的身份勒令祁靳退到一边,她推开车门下车,再度将话题挑起,“目前我手里20.8%加上祁靳手里9%的股份,已经拥有对姜氏的……”


    姜茉对她厌恶到极点,面色不耐地打断,“说重点。”


    祁静云一噎,狠咬牙关,旋即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好心提醒姜茉:“我和祁靳将以一致行动人29.8%股权占比拥有对姜氏的绝对控制权。”


    虽没有明说,祁静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姜家是她的。


    姜茉眉头微蹙,正要开口,两道男声同时响起,又同时暂停。


    靳行简乜了一眼祁靳,抢先开口:“祁静云,你当我今天出现在这里是摆设吗?”


    被晚辈直呼大名,祁静云心中愠怒,又不敢表示出来,只得笑着说:“靳总能在百忙之中参加商元的葬礼,姜家倍感荣幸,我知道您拥有姜氏16%的股权,也知道您和姜茉感情深厚,相信您更明白股权背后代表的话语权。姜家在商元手中发展起来,也有姜茉妈妈的心血投入,当然还有您的鼎力支持,您一定也希望姜氏能蒸蒸日上吧。”


    她将重音压在“姜茉妈妈的心血投入”上,提醒着靳行简,一旦姜氏出问题,最难过的人会是姜茉。


    靳行简幽幽的目光凝向祁静云,只盯得她汗毛竖起,才勾唇一笑,“当然明白,当然希望,”他不怀好意地提醒,“双方股权占比只相差0.5%,很轻松就能反超,你们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哪个股东没有联系过。”


    祁静云心里突地一跳,想起祁靳把持股份额超过0.5%能联系购买的股票全部聚集在一起才凑出9%,稍稍松了口气,“多谢靳总提醒,我想,这个结局不会改变。”


    “看来是都联系过了,”靳行简单臂搭在车顶,勾起唇笑,恍然间又恢复成之前的混痞模样,“那我就放心了。”


    “有件事情很巧——”


    祁静云和靳行简毫不掩饰戏弄的目光对视上,心里咯噔一声,靳行简指尖懒懒地敲着车顶,口吻随意:“我和茉茉也有一位一致行动人。”


    察觉到姜茉看向自己的视线,靳行简转过去,笑容轻松,“沈怀京这个人就爱广撒网,只是太过小气,他在姜氏股权只占1%,勉强够用。”


    很久没听他这样懒声懒调地讲事情,姜茉想笑,又被抢先来到的鼻酸挡了回去。


    另一边的祁静云脸色唰地转白再胀红,有一种被戏耍的难堪。


    以靳行简的能力不可能不知道她和祁靳在购买零散股份,他不出面阻止也不出来竞争,只能是已经提前调查过,知道他们再努力也拿不走姜氏。


    今天看似有耐心地在这里等她和姜茉解决私事,实则是让她在姜茉面前被打脸。


    心中的怒意团成一团堵在胸口,祁静云咬紧牙关没说话。


    祁静云能想到姜茉自然也想到了,她缓慢地从靳行简身上收回视线,看向祁静云。


    “云姨,”她叫得亲切,眼睛如弯月般好看,“您知道反派除了死于话多配角死于什么吗?”


    不等祁静云回答,姜茉径自给出答案:“嘚瑟。”


    说完不再等祁静云反应,拉开车门上车。


    黑色红旗驶出墓园停车场,车上却陷入平静。


    这几天靳行简几乎是片刻不离地守在姜茉身边。


    她回家时他将车停在她院门外,她出门时他为她拉开车门,有时她带Jan下楼,他就在后面沉默地跟着,Jan闻到他的气味,欢快地回头去找他,缠着他一起玩儿。


    但是两人间始终是沉默的。


    姜茉今天打破了这种沉默。


    她坐在副驾上,指尖抠着手心,慢慢开口:“靳行简,这几天谢谢你,特别是今天。”


    “不用谢我。”靳行简声音雅淡,没了刚刚故意打脸祁静云的懒散腔。


    “我知道你帮我的事情从来不会出现问题,刚刚面对祁静云时也没有担心过,”姜茉低下头,声音也低下去,“只是这一次,我希望能自己完成。”


    “我会收购祁靳哥手里的全部股份,股权占比达到21.3%,超过祁静云,成为姜氏的实际控制人。”


    靳行简眼皮一跳,有种手中事态失序的慌乱感,他心脏突突跳着,声线隐约有几分不稳:“祁靳为什么答应把股权转让给你?”


    “他之前帮我查我妈妈家的事,知道是祁静云导致的,”姜茉鼻腔发酸,努力控制着声线,“他说如果我需要姜家,他把手里股票全部给我,让我不要追究以前的事。”


    “你有事情要查为什么不找我?”酸胀感在靳行简心脏翻滚,他忍不住抬高音量,“你今天看到了,姜氏本来就是你的,他们祁家加在一起也拿不走,用得着他帮忙吗?!”


    姜茉低着头很久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次我希望能自己来。”


    “你自己来?!”靳行简气竭,将车停到路边,胸口沉浮。


    恰好有交警在前面路口执勤,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过来敲他车窗,“同志。”


    靳行简没管,扭头看向姜茉,“他那有的我全部都有,他9%的股权,我16%,我不用你购买,我直接送给你。”


    车窗又被敲了一下,姜茉拧眉看过来,似乎不懂他要争执什么。


    下颌线紧绷着,靳行简喉结滚动,将话说得直接:“我问你,你要他的还是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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