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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又不是第一次被扇 不过瘾病的零星一角……


    沈怀序闻起来像雨后的土, 潮湿腥味往外渗。


    焦渴在心头暗烧,摸她头的手渐插进发间,再往下揉到她的后颈, 她一截微突起脊骨,饮鸩止渴。


    纪清梨听他提起旧事,也公正毫不偏袒:“我们那天确实见面, 但不是刻意背着你。”


    是,是他恰好不知道。


    “你们说两句话弄成这样, 我是要问的。裴誉今天不舒服,如果他同那侍卫就这样从纪家负伤回去, 侯府难道不会问?”


    若这是沈怀序的私事, 纪清梨不会多问, 但显然这同她也扯上关系, 她理应问清。


    况且沈怀序从来不是冲动的人, 前几天大家还心照不宣维持契约关系, 今天态度怎的这样奇怪,纪清梨皱起一点眉。


    裴誉为什么不舒服,都是手段, 沈怀序用的再清楚不过了。


    有人暗地用沾染情.瘾的眼神临摹她,只要说一句身体不适, 她会好心垂下柔软的脸, 如观音施福, 伸出一只手。


    短而小的一只手, 哪怕只是握住, 得到它就是得到恩赐,是窥见生机。


    但要他用什么正当理由说给纪清梨听?


    以一个丈夫的身份么。


    机会已被他自己立下的契约断送,曾过的温情已泯灭在她眼神里, 否则他这样一身血站在面前,纪清梨怎么先想到的是利害关系。


    一种窒息苦涩弥漫开,沈怀序沉默下去:“他不会对侯府说什么,也没不舒服得快死。”


    “你这样关心他,你们感情很要好。”


    纪清梨瞥去,沈怀序在旁低咳两声,面色不好快断气的样子:“是很早以前就认识?”


    被认回的世子背后已有诸多猜测过往,多说什么都是添把火,也把她自己扯进去。


    纪清梨有分寸的不说,这点沉默无疑更是他们感情的佐证,是人家要好。


    沈怀序妒忌得要疯。


    他不怀疑外人说起他时,她也会这般态度。


    但那是因为契约,因为她是他妻子,也因为纪清梨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唯独不因为纪清梨珍惜他们之间的情分。


    没有的东西,怎么珍惜。


    排队做情夫的人都从这个缝隙里钻进来,恬不知耻等着机会。


    和离书都写好,这天随时可能到来,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今天。只要想到这些,沈怀序就手背青筋暴起,深呼吸忍耐几息,侧头怄出口血来。


    纪清梨没想到有这遭,吓了一跳去扶,沈怀序挂着血,第一反应却是厉鬼般灼灼看她,邀功似的:“现在呢。”


    “我快比他死得早,现在你能问我了,能看我了。”


    都快死了要争的是这个?


    难以言说的病态扑到面前来,纪清梨轻斥:“在说些什么,我还想问你,怎么提着剑去又这样血淋淋的回来。”


    沈怀序云淡风轻毫不在意,被她骂了反而笑。他花了些时间忍住把她拖来,反反覆覆舔干净那些气息的冲动,只两腿张开请她坐下来。


    他一身的血,还坐?别把自己折腾死了。


    沈怀序云淡风轻:“无妨,路上颠簸,你且压住我。”


    骨头在响,沈怀序纯靠不甘的怨气吊着魂,要死了也不管,目光只执拗浓稠,全落在纪清梨脸上。


    直到她受不了,打量沈怀序灰败承不住拒绝的脸色,好像她不点头又要吐血,勉强过来坐下。


    沈怀序满意了,扯唇笑。


    短短一面,他从几日见一次的冷淡变成这副森森模样,眼神像要把人吞没了,同被鬼附了身,吃了什么疯药。


    纪清梨哪见过他有这种时候,好心递给沈怀序帕子擦血,他反而接过去擦她的手掌。


    每根手指都耐心擦净,又擦她的脖子,状若无意:


    “你就是为了这个人,送来和离书?他怎么跟你说的?”


    事情阴差阳错,她用来以防万一,日后掌握主动权的和离书被提前看见,起了效果,沈怀序上了门。


    原来是这样,纪清梨仅错愕瞬,平静下来:


    “我们契约成婚,和离是迟早的事,同别人无关。”


    契约里早大方写了她日后再嫁会有的支持,换句话说,就算纪清梨当真背地偷人,沈怀序也不该是这种态度,从见面开始就疑神疑鬼的。


    纪清梨预感有东西偏离轨迹,她开口唤回对方理智:


    “沈怀序,如果这里有外人,身为妻子我应该首要关切你,这是我该按契约做的。但现在里面只有我们,我问不问你都是一种不重要的选择。”


    “平心而论,我们坐在这里是因为契约,不是因为谁的真情。你不喜欢节外生枝,我恰好也喜欢这种简便的相处方式,问了是唐突。”


    “这些天我们一直这样,难道不是很好?”


    这是第一次,沈怀序从她嘴里直白听到“契约”二字。


    从前她不提时处处关切在乎,如今她提了,言语之下未尽的意思仿佛反问沈怀序,关心担忧是有情人之间该做的,她不问,又如何。


    一道绵软但分明的界限横在之间,即使她坐到腿上来,也只剩谈公事般认真的神色,从前短暂朝他释放过的好意只是过往云烟。


    纪清梨显然拥有很好的品质,犯了的错误绝不犯第二次,坦诚明亮得人在沉默中回想她从前神色,沈怀序竟头一次痛恨起他亲手列下的契约起来。


    不要再提契约,不要再提。


    沈怀序呼吸起伏,手从后面绕来,托她下巴低头看两人交叠在一块的腿,看她小腹上存在感分明,暴着青筋的手。


    “好,当然好,现在你坐到我怀里来,没有比这更好的。”


    佐证似的,沈怀序握住她腿内侧上一提,拍打的沉闷声响在细细腿下。


    她同被拎起后颈的猫睁圆了眼,完全没想到沈怀序会顶这张脸做这些。


    臀肉下沉怀序很轻颠着,纪清梨试图提气绷紧减少存在感,把他手推出去。后果是腿没了着力点,反而不受控的抖起来。


    “契约从头到尾都在,你以前就是这样问我留下,我现在任磨任骑是晚了吗。”


    沈怀序握着她腰,邀请她往下坐,坐实。


    膝盖恰好抵在到她微分开的两腿间,混着血的眉眼放低,好像已经被她厌倦丢开:


    “等我开始回味你摸我时的触感,开始期盼你再碰我,你已在提不要唐突,不感兴趣了。昨日你跟其他人说那么些话,也不看我一眼。”


    纪清梨大吃一惊:“什么我摸你碰你!”


    “你忘了?你这样勾住我袖子坐进来时碰到我。那时我很想舔你,”沈怀序顿了下,尽量想不提瘾疾吓到人,以含蓄不下.流的措辞解释,“想闻想含住你。”


    说些什么?


    沈怀序在说些什么?


    一连串赤裸直白的话从他寡淡面容里掉出来,纪清梨耳边嗡嗡的。


    这声音不像是沈怀序会发出的,她当然还记得最初拉拢


    沈怀序圆房时的窘迫,那时他多冷淡拒绝。


    他还要她安分点。


    不是现在这样,眼神直白,欲念平铺直叙,要将她提起剥净,然后他俯下脸在细白面皮上卷走水珠。


    把那些人留在她身上的气息覆盖住,再一点点含住品尝,吮得渍渍,仿佛已在脑中做了千遍。


    纪清梨低头看他,一种莫名的感觉,和后知后觉占上风的火气在往上涌。


    沈怀序勾住她手指,同样从她手背往上爬。


    “我刚才是真想杀了他。我嫉妒他肆意提及你们情分,同蚊蝇没完没了。嫉妒他曾经分得你的视线触碰,你知道你的手含起来是甜的吗?他有那样含过你吗?”


    所以之前被人舔不是错觉。


    ……他顶着张周正脸背地做这种事


    “但如果杀了,你或许要为他流泪。我拿你怎么办?”


    “我请你收回手,又背地全想要,注视触碰呼吸连那一点水也只想是我的,难道要你为别的男人流泪时,我在旁边等着舔?”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先请棋白去请大夫来。”


    “我是不大舒服。”沈怀序慢慢地说。


    “但这不太好同大夫讲,否则要让大夫看我问你究竟跟几个男人要好,让我同大夫说我的病症就是想吮你,吃到点什么都好,大夫会怎么诊我?”


    他完全遏制不住疯意,尽吐出些违背礼法纲常,什么舔不舔的话,纪清梨鼻尖冒汗要他冷静,干脆抬手扇去。


    啪得一声清脆,沈怀序被打得偏过头。


    沉默几息,纪清梨去看,人清醒了吗?


    眼前沈怀序只是喘了声,喉结颤抖又快速往下咽,眯眼时不像恼怒,像回味。


    又不是第一次被扇。


    他才不过说出零星一角,等她当真知晓他的瘾病时,会是什么反应?


    浑身兴奋轻颤起的瞬间,沈怀序把另一边脸也转过来。


    他在纪清梨看来的瞬间舔过唇,问:“你也这样扇过他们吗?”


    纪清梨脸色变来变去,看他在手边吐气,咬住她指尖。


    细密的含舔,从指尖沿着脉络到掌心,银丝在口舌尖绕缠,裹出热气。


    邀请纪清梨像成婚时那般对他感点兴趣,仿佛正用口舌磨开一块海盐。


    越磨越只能得到咸湿,渴得人口舌发麻。要活命就只有俯下去,将她绕成水,吞掉她好心给予的救命之珠。


    他要解决勾引纪清梨的人,更要让一切回到最开始,回到最开始纪清梨尚关切他时候。


    既然裴誉“不舒服”都能得到她的关心,那他的性.瘾说出来呢?


    继续这样脸红,惊叹厌恶之外能得到她一点可怜么?


    沈怀序正要说,但纪清梨专注盯他半晌,慢慢把手抽了回来。


    她甚至顾及到这人吐了血脑子好像不是很清醒,抽手也抽得温柔,说话也温柔,可惜吐字直白好似审判:


    “你应该是误会了,既然如此我从头和你说清。”


    直觉令沈怀序去阻止纪清梨的话,但为时已晚。


    “沈怀序,最初新婚夜也好,我想办法留你夜宿也好,不是我有非分之想,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个契约。”


    纪清梨盯着他神色看了看,笑起来:“我一开始真以为我们成婚。”


    她才发现原来她是介意这件事的,面对沈怀序,她是有委屈。


    只是一直鲜少拥有选择介意的权力,嫁


    来占便宜后算来算去,她从没算过自己开不开心。


    现在,从容稳重的沈怀序如被字句回旋凌迟,她眼睛弯弯,鲜活漂亮的羽毛拨开点,露出那点轻快的报复:


    “我以为我们是真夫妻。”


    “现在不是了。”


    第42章 她竟然不是心悦他 偷,她要偷人再正常……


    耳间刺痛不亚于一耳光, 只是后者让他爽到,前者则令呼吸也成为薄薄一把刃,迟来割进喉口。


    她这样轻巧提及, 两颗水涔涔眼珠笑意很淡,沈怀序需顿住良久,才能尽量平静往下问。


    “什么意思。”


    纪清梨把纪家推出去。


    她上午同纪家承诺过, 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沈怀序——骗她们的。


    “你签契约时,纪家应该是说我同意, 但不便露面吧?我那时在院里,从未有人来跟我说过一句话。”


    脸上火辣辣的, 像又被纪清梨扇了一巴掌。


    说到这, 他还有什么不懂。


    纪家着急攀附关系, 享假戏真做的美梦, 纪清梨同京中众人一般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不设防嫁到沈家。


    所以她尽职尽责, 妻子姿态挑不出一点错误,处处安分却也“越界”关切。


    他还以为纪清梨有点心悦她?


    笑话。


    自以为傲的把柄,不过是个误会。误会解除, 纪清梨就很快调整了姿态,再没看他一眼。


    他现在回头, 在这里上赶着刨心刨肺, 为留住人瘾疾都要跟她说, 别人是要理他吗?


    面上无光, 自寻狼狈。


    沈怀序知晓自己该心平气和接受这件事, 点头说此事是他疏忽,他去处理,然后两人重回互不干扰的状态, 直到契约结束。


    但一开口,喉口却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回忆里纪清梨绵绵望来的眼神,变成蛛丝,迟来地网住他。


    是误会,那她唤过的夫君更是真心,那些目光里是真的对他亲近期盼,他是有机会假戏真做,是有机会接住她的


    那时他在干什么?


    “……为什么。”


    他没头没脑的问。


    沈怀序竟也有不解之时,他定定望着纪清梨,眼前闪过的是数张她曾望来软溶溶的,如今意味截然相反的脸。


    纪清梨歪头嗯了声,没懂他问的什么。


    “因为纪家想假戏真做?上次听到纪家算盘后我才知晓此事,才知道该按契约行事,先前是我错了。”


    为什么关系会这样错开,算算时间,纪清梨知晓时竟然那样晚。


    所以他那时在皱眉划清界限,在说一月只用见两次面,在说她不要整日想着圆房。


    他回避冷淡,放置过多少纪清梨捧来的好意?


    纪家贪婪,而他无疑是帮凶。


    “有人做交易心不诚,上午同我对峙都还一心想把此事再糊弄过去,沈大人还是多提防得好。”


    “……此事是我过错,我会去处理。”


    “你……知晓后对契约不快,所以要和离?”


    纪清梨没点头,却也没否认:“沈大人人,我们毕竟不是真夫妻。”


    沈怀序哑口无言。


    阴阴吊着那口气的怨愤散开,疼痛千百倍在身体泛开,他只看着纪清梨从他怀里出去,眨眼就走。


    她下车时对棋白有叮嘱,让他快些回去请郎中来。


    沈怀序才发现,原来他也有一日会辨不清纪清梨神色,辨不出是残留的真切关心,还是谁来了她都关心的责任。


    如果一直是冷静契约,沈怀序该接受,但无形中见过真心得那一面,这一点冷淡就成了自寻的砒霜。


    他如今想要的,全是那时眷顾指尖,又被他自己再三罔顾扼杀的一缕烟。


    这不是他活该是什么。


    倘若早些发现,倘若早些回头看见纪清梨犹豫间的真情,难道会走到这一步?


    沈怀序闷咳几声,呼吸全是黏稠血腥气,如同赤条条的鬼飘回沈家,她空荡荡徒留烧焦气息的院子里。


    那一身赤白伤痕全凝做一块,粘在布料上。


    两边都是下了死手的打,还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需修养多久。


    棋白真是提心吊胆,忙不迭去请大夫快来,问沈怀序可有哪里不适,正说着,却听到大皇子幕僚相邀的口信。


    好端端大皇子邀什么,还去猎场,不像是好意。


    棋白想起公子在镇国公府拒绝大皇子的那一遭,脸色变了又变,只怕是前来胁迫相邀,请公子站队的。


    沈怀序闭眼不语,脑中一片血淋淋的错误。


    他和纪清梨的关系戛然停在空中,似乎只有一个结局。


    她说她们又不是真夫妻,匣子里又放了和离书,是已经想结束


    了吗。


    她已经对这种关系感到无趣,厌倦了?


    沈怀序大可骗自己一切安然无恙,但纪清梨显然不是个同个错误犯两遍的人。


    一旦发现是假夫妻,她马上收回一切好态度,冷静改变轨迹。


    即使现在没说别的,她也只会是在给自己准备足够的时间,直到挑选合适的新人。


    他自以为的超过裴誉,超过其他人的优势在于丈夫的地位,从现在起即刻不是了。


    即使纪清梨从前对他有那么点好感,现在假丈夫也是摆设,是曾经的错误,是不会再被选择。


    是她同旁人说笑他要为她掩盖,靠边恭喜的遮羞布。


    他的身份已毫无用处,更无一点支撑底气。


    捧着身份的烂账不动,自诩是她正牌丈夫,就只有被丢到身后等着,看旁人若无其事勾引,看她对那裴誉、对谢无行笑。


    不。


    光是设想这一点情景,妒火就几乎要将他完全烧灭。


    他必须做点什么。


    纪清梨要“偷人”,那再正常不过,她毕竟不是真嫁人,偷两个人怎么了。


    偷,维持这段夫妻关系,她想怎么偷就怎么偷。


    沈怀序劝说自己,劝说道咬牙切齿面色渐沉下去。


    很快,一点生杀予夺果断的派头,足够他即刻调整状态,眉眼重覆上掌控的疯意。


    他抬起纪清梨用过的枕头嗅了口气,床边散落出什么东西,沈怀序垂头看去,是两本册子。


    翻开来看,越界大胆的图文同她某日锁在角落,看书看到脸涨红的一幕重叠,沈怀序吞咽津液,笑了起来。


    他将那本书反覆翻看,直到确保全部记下,才以指腹勾勒画上交叠的人影,叹出口裹满欲念的气。


    “去请大皇子稍等,我们出去。”


    偷情,怎么不能偷,跟谁偷不是偷。


    和别人偷有那么多意思,有花样吗?


    沈怀序握住匕首,对准肋骨。


    那点厌恶腌臜的隐疾,总要起上点留住人的作用。来同他偷,他会很好用。


    *


    赵氏动作很快,当天下午府上就传出孙姨娘重病的消息。


    这么些年的光阴,纪家后院不曾消停过。孙姨娘要不是为纪家怀有子嗣日子好过点,那还有今日能全身而退的时候。


    她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就要搬走,在门口听别人传她怎么病重不愈要死了,还挺新鲜,指着那小门笑:


    “当初一抬轿子把我从这塞进来,我都说了要纳我我也不会让府上安分,他还不信。”


    “现在好了,非得我死给他看,他也不怕夜里梦见我来找他索命。”


    丫鬟小心问:“我们就这样走了?”


    走,怎么不走?都说她在外偷情了,还有什么好留的。


    纪家她是没什么牵挂了,只有个儿子还在赵氏膝下。当初怀他时多般艰辛,不说也罢。


    反正赵氏等着享他的福,又不会把他养死,孙春芳吸口气别再想,转头看木工还站在那,头疼。


    “你怎么还没走,我说了我跟你毫无关系不会搬去你那,十几年前的事,梁间,你不会现在还当个宝记着吧?”


    梁间不置可否:“我帮你搬家。”


    白来的苦力他爱留不留,孙春芳懒得管,从怀里展开张折痕很重的地契。


    她说了她自有去处,只是那打好的柜子,孙春芳撇过脸去:“打都打了,你要搬就搬。”


    院里来往处理“后事”的人不少,孙姨娘搬点东西也无关紧要。


    落脚处很快安置好,孙姨娘也没忘让小尾巴似的纪清梨过来坐下,别操心房子的事。


    “我说了我又去处一个个怎么都不信。你以为赵氏怎么那么恨我,我可没少从文昌伯手里要银子。”


    “还留给我这么多首饰银两,你要把沈家搬空?”


    纪清梨执拗要她收下:“都是我平日攒下,还有嫁妆里的东西。姨娘日后总有自己打算,要做什么,我愿为姨娘出力。”


    孙姨娘拿起把玉柄扇子:“你这些打算啊,本都该用在你母亲身上。她看着静,实则才是那个喜欢热闹,半点熬不住的人。”


    “你不必觉得欠我什么,当年我刚入府就有身孕,赵氏看我处处不顺,是你母亲处处帮扶。”


    实际时隔太久,久得母亲在纪清梨心里只是个模糊影子,一种感觉。她只有侧头认真听孙姨娘的话,努力缝补填满那道影子。


    这神色同她小时候闷声坐到门口,快把自己饿死的模样一样,孙春芳无奈,心也霎时软下去。


    她母亲帮自己掩护生下纪彦,她来照顾她家的纪清梨,真是一报还一报。


    “纪家不像话,你那个爹更是跟死了一样,你别管他。以后姨娘这儿,你就当是自己家,是你娘家。”


    “沈家家底殷实,你也并非没有退路。有事就来找我,”孙姨娘同她讲悄悄话,“再不济那梁间还白有身力气,让他去前面顶着。”


    院门口坐着的梁间默默转过头来,没有反驳。


    “若我有日想和离呢?”


    孙姨娘光嗯了声:“想离就离。姨娘在西街开个铺子,还顾不上你?


    纪清梨抿唇说好,她想这样就很好了。


    她刚知道契约时,哪起过半点和离的心。即使明知契约不稳,恐有变动,也只是稍稍构思未来。


    现在不一样,现在她有自己的家,有退路,有姨娘。她要想可以大大方方仔细的想,来日有变她何尝不能自己挑个合适的人。


    一切崭新道路好像就在眼前。


    不过……


    这位梁叔叔怎么还在门口?


    算算姨娘入府有孕的时候,纪彦到底是什么情况当真难说清。


    唯一知道的,也就只有孙姨娘并不喜欢怎么他。


    从前宁愿把她从角落抱出来,给她擦脸,也很少管旁边同样坐着不吭声的纪彦。


    赵氏把纪彦带走,孙姨娘闹过,却也妥协。倘若纪彦是梁间的孩子,千辛万苦瞒着生下来,又怎么会这么置之不理?


    纪清梨有点想问,还没开口就被孙姨娘看穿,拿扇子砰砰拍她脑袋,打岔推她上去休息:“你今日不回沈家无事吧?”


    纪清梨捂住脑袋哎呀声,头顶被拍得毛茸茸,说明日就回去,不会有事的。


    既然有心和离,那契约上写的有些得问清,而且沈怀序说得些什么舔眼泪闻她含她的,说得像有什么怪病。


    他那时神色沉沉不似作假,纪清梨压下不安,一切明日再问。


    没想到转眼到了第二天,淅沥沥雨间,沈家隐晦传来消息,说沈怀序怎么了。


    沈怀序?沈怀序能怎么,他不是永远云淡风轻,永远运筹帷幄旁观在局势之外吗。


    况且她看着马车回沈家,还叮嘱棋白去找大夫,他吐血只能在家休养,难道还会事。


    莫名的,他在马车上吐血还执拗望来的疯意在脑中挥之不去。


    心中好似压着块石头,纪清梨给姨娘院外请了几个家丁后就回了沈家


    只见杨氏皱眉,沈行原在旁不语,而下人难掩焦急,窃窃私语,都说──


    沈怀序昨日见了大皇子后,就同那去寺庙祈福的宫女一般,人不见了。


    第43章 他死了吗 暗处森森窥探


    前脚一切说清, 后脚沈怀序不见了。


    仿佛有团明谋云一样堆到纪清梨头顶来,她张了张嘴,不知所谓。


    杨氏还在问下人:“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对方只是摇头, 杨氏总不能从人嘴里撬出个沈怀序来。


    这几日沈怀序动向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又是说走水烧了间屋子,又是老太太受惊要被送去寺庙静修, 现在人也不见了。


    杨氏从前没插手过大儿子,现在要管更是无从下手。


    看纪清梨回来, 她实在有气无力,只先问亲家如何。


    纪清梨早准备好说辞:“从前相熟的姨娘病重, 该办完的都办完, 已经无事了。夫君还没回来?”


    “是, 他……”


    杨氏头痛。


    是没回来, 人不会凭空消失, 沈怀序从前忙于政事不归家也不是没有过。


    即使短暂失去音讯, 以其谈笑间筹谋不落一点痕迹的秉性,难说此事是他的哪步棋。


    有人说看见赏花宴上大皇子要见沈怀序被拒绝,今日其幕僚又主动找上门来, 实在蹊跷,一层隐形忧患不好说清。


    杨氏揉了揉眉心, 她这个大儿子的事从前老夫人不许任何人插手, 杨氏怨过闹过也无济于事, 渐习惯同沈怀序的生疏。


    再到习以为常, 鲜少过问沈怀序, 唯独企图在他婚事上多操心以彰显自己母亲的身份。


    现在牢牢挡在中间的老夫人蓦然没了,杨氏要来关心,都不知从哪关心起。


    沈怀序要做什么, 也不会告知于她。


    甚至说来说去,她同这大儿子兴许都没同儿媳“亲近”,她能如何。


    心头诸多滋味算不清,杨氏先掩下忧患,叮嘱沈行原:“他可能有急事。你在外也多留意你兄长消息。”


    沈行原半天没回音,杨氏皱眉看去,他目光全落到纪清梨身上,表情奇怪。


    “我知道的,母亲、嫂嫂放心。”


    沈怀序明知有人盯着他妻,还敢空出位置,打得什么算盘?


    *


    府上众人虽为沈怀序下落的事繁忙一阵,但还不算乱了阵脚。


    春兰劝沈大人不像是会出事的人,纪清梨却始终不安。


    与其说是担心沈怀序,不如说总觉得身后笼罩着阴云、有双黑沉沉的眼时刻盯着她脊背颈项,让她无法摆脱。


    直到她看见偏院里漆黑烧焦房梁,沉默死气的残骸正对着她望来,那种挥之不去的不安猛然席面,几乎令人呼吸一窒。


    墨符解释是前夜里烛台倒了,才不小心烧起来。


    当真如此吗?


    她那日未归,这院中应当没人才对,除了知道她留有和离书的沈怀序。


    那怎么烧起来的,沈怀序那般稳重的人,又怎么会纵屋子烧成这般。


    烧焦落魄的残骸无声凝视纪清梨,沈怀序提剑流血,伤口模糊的身影仿佛就在此回头,令她重嗅到不详血气。


    细密冷汗覆到后颈,纪清梨不由得后退步,踩到地砖上的水坑。


    春兰及时扶住她,担忧:“小姐?”


    “我那日请人带回的匣子呢?”


    “正落在那屋里,不小心一并烧了。”


    又是不小心。


    纪清梨进屋坐下,宽慰自己是她多想,不过巧合而已。


    人坐立难安,如同遇上鬼了,寒气从无从知晓的四周往身上窜,绕进每根手指发缝,沿着线条一点一点的舔。


    她脸皱起来,狐疑盯着院子半晌,想她难道是跟沈怀序一样不清醒了。


    踱步几个来回,纪清梨从院里挑了几个人去看西街铺子,用琐事来打发走这说不清的预感。


    孙姨娘当年便是在京中开铺子做买卖,练就的一身直爽脾气。若不是被文昌伯带回府中,早不会现在才要从头开始。


    再说文昌伯已怀疑到纪彦头上,男人的疑云就一旦起了就挥之不去。


    思及大皇子来找沈怀序的事,纪清梨给纪彦传信,将此事告知给他,兴许有用。


    至于契约之事,等沈怀序和离再说。左右她人在这里,要问和离不过重写一张纸而已。


    没想到又过两日,别说是和离,沈怀序连一点音讯都没有。


    杨氏焦等两日,习惯去找老夫人要个定心丸。


    但佛堂如今是除了沈怀序的话谁也不听,谁也不放进去。


    只有等沈三爷下朝,急急去问:“到底怎么一回事,真出事了?”


    沈林华欲言又止,大皇子那边不是好消息。


    大皇子习武善箭,那日幕僚来约沈怀序同去猎场,不料路上遭了劫匪,沈怀序为此下落不明。


    回来的人是说马车翻下了山,要搜山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出结果的事。


    “别急,府上已派了几波人去寻了。慎之是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再等等。”


    杨氏脸发白:“我、我何尝不知,只是出了这么大事,实在难安心……”


    沈林华宽慰,他清楚沈怀序履险如夷的秉性,为上盘棋二房及王家已算用过,没一点浪费。


    朝中官员变动陛下在背地灼灼盯着,谁要结党交好,只怕是难以私下壮大。


    现在他出事,究竟是大皇子一时不察,还是沈怀序在挑选皇子站队,以身入局搅混局势?


    他如始终离沈家不远不近的影子,人人都看向他,都知他高岭从容运筹帷幄。


    以至于出了事风雨欲来,才惊觉与他关系疏离至此,有什么细节还要去问他留下的那些侍从。


    沈林华只有掩下担忧,加紧去救人。


    *


    沈怀序消息传开,谢无行听闻时正在茶楼里看雨。


    阴雨天里他长发随意披着,神色郁郁,脸色更是难看。


    每到雨日谢大人总是这般,德顺小步上前,有意说点别的打岔:“听闻这次是真出了事,那位沈大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死不了。”


    谢无行百无聊赖,德顺意外,以为按谢大人的性子,只早要那姓沈的死了才好。


    “您难道不想他死?”


    “他死?”谢无行挑眉,面无表情盯着街上行人像是下秒就会轻飘飘往外一指,没有理由要人性命。


    “这种人悄无声息了才可怕,况且裴世子还在府上养病没死,他怎么会先死,只怕在哪阴恻恻等着下死手。”


    目光中多了抹浅绿绸缎似影子,谢无行眯了眯眼:“他死,纪夫人就要变作遗孀,有几个怕是迫不及待等着补上位置,你以为他能安心?”


    遗孀。


    吐词仿佛眼前就漫开人素白含泪的脸,瘦伶伶在这雨中摇晃,他无意摩挲手背,想沈怀序难道会舍得死?


    怕是死也要变作鬼,爬也要爬回来,日夜趴在纪清梨床边阴沉沉守着,无时无刻不看着她。


    怎么说来说去又说到那位夫人身上,德顺欲言又止,大了回胆子:“大人是看上那夫人了?”


    “那再好不过,可趁此刻落井、顺势而为。”


    “脖子上的东西发昏就去砍了。”


    谢无行森森横来视线,眼底毫无笑意,他是个什么,他是个天残,是个太监。


    他是被万人踩着脊骨,用手爬出来的恶心东西,谁同他在一起,谁便是太监的对食,顺哪门子的势?


    他就是看上点什么,还非得看上别人的夫人?


    怒气沉沉连同厌恶朝人涌来,德顺小心低头不敢多语。


    “我对那位夫人亳不感兴趣。”谢无行冷冷发话,“不过是他们自顾不暇过得不快,我就舒坦了。”


    “是……”


    对面浅绿的,柔软如一抽就散开的缎子身影恰时回头。


    下巴尖尖淋着水,提起被浸软的裙摆晃晃,整个人泛开潮意,毫不知情也许将成为遗孀。


    谢无行一顿。


    他平静看了两秒,收回视线。


    “你也去拨人助沈家一把,别让沈怀序真死了。”


    他死了纪清梨若换成甜言蜜语的真丈夫,谁留有空隙给他钻?


    如此半死不活,名正言不顺,才是最好。


    “大人,那您这是要去哪?”


    “雨下得这样大,以我同沈大人的交情,总要替他照拂家中一二。”


    谢无行撑伞入雨,朝那抹影子轻巧开口:“纪夫人。”


    对方讶然望来,掀起眼时长睫都挂着水珠似的。


    掺杂恶意的假笑不自觉扩大,谢无行快步上前,天阴灰色铺开在他身后,如一场干不了的雨。


    他试图淋到


    旁人身上去。


    这几日沈家忙乱,纪清梨也为姨娘铺子的事上下打点,一时不查被雨困在这儿,没想到遇见谢公公。


    “夫人出行没带伞?”


    她唔了下,还没回答,谢无行已理解她处境,主动让身后人送来把伞,抬手欲递给她。


    收了伞,日后总要找时候还他。


    犹豫几秒,谢无行也没收回去的意思,同时伞朝她这边倾斜,几乎要弄湿他自己,笑意一点不变:


    “近日多雨不便,纪夫人还是小心些的好。”


    总不好让他一直伸着手,纪清梨说了声多谢,伸出手去。


    伞恰时抬起,圆润潮湿的水滴从缝隙中滴到纪清梨虎口上,就一滴。


    下秒谢无行抬手,为她抹去。


    比触感先到的是冷湿刺人的视线,几乎贴着她虎口打了转,纪清梨不可遏止打了个寒颤,谢无行适当扶住她,停留一秒。


    伞稳稳当当递到她手中,那一秒的停留是什么,他不语,眼中情绪未变,如有实质窥探的眼神也不动。


    明明急雨下街坊凋零,少见人影,纪清梨却莫名有种被人夹到中间的感觉,转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好奇怪,四周都莫名阴森森起来。


    她不自觉把手背到背后去:“不必在意,谢公公雨天怎么在外面?”


    “恰好闲暇散心,没想到同夫人在这儿遇见。”谢无行取下腰间玉牌,递给她,“沈大人的事,夫人若是有需要的,不乏来寻我。”


    要多个人来寻沈怀序吗?


    选项摆在眼前,纪清梨尚没选择,却仿佛有什么从水里爬出来的鬼,咽着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盯着她,只看她敢选。


    纪清梨禁不住退后一步,匆匆道谢后就要走,晚一步就会被什么坏东西缠上似的。


    她走得已经很快,不过雨太大一时回不去沈家,只在前几日为孙姨娘大扫出的屋子里歇脚。


    即使这样,命运使然般,在逃离谢无行的路上,在她崭新屋子前,还是有团模糊不清泥一般身份成谜,同样不受任何桎梏,一切可从头开始的影子停在那。


    等在那。


    春兰眯眼看了会,惊讶:“小姐,有个死人!”


    第44章 火烧开在他面上 “难道错认我是那位沈……


    什么死人, 纪清梨戒备捏紧伞,尚能镇定再往那边看一眼。


    一团黑漆漆的线条,对方看不出呼吸, 只见身下溢出的水都混做红色,任雨将伤痕冲得发白。


    即使没死,这般光景必定也只剩一点气, 恰恰好好等在这里。


    纪清梨有自知之明,知晓什么事该管能管。这诡异出现的人, 还是等雨停后让墨符来将他送到医馆,不要贸然沾上关系的好。


    她朝春兰使个眼色, 主仆二人屏息放慢动作, 静悄悄如瞎了哑巴了, 总之看不见这团乌黑的泥, 心照不宣绕道走。


    直到纪清梨余光落到那人透着血水的衣服, 露出的半张脸上。


    苍白冷硬的面容, 即使混在雨里也足够让人心头一跳,几乎不可遏制地拿出来比较,这般眉眼像极了──沈怀序。


    一张同沈怀序相似, 又更为瘦削苍白的脸。


    沈家为沈怀序消失焦急,纪清梨更知他那身捅出来的伤要紧, 此刻一点相似也够她停住步子, 远远惊诧喊:“沈怀序?”


    模糊线条为她一句话唤醒, 倏忽抽动起来。


    他咳嗽, 咳得肺腑沉沉几欲吐出颗心, 用尽最后力气侧头。


    是相似的眉眼,但对方衣衫松垮清净消瘦,雨丝顺着挺直鼻梁往下, 面庞发白潮气,眼皮沉沉不动。


    衣领敞开下大片冷白,混着青紫伤痕像被煮过头的鱼糜。


    看着实在快要死了,虚弱得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仅仅嗅到什么般朝这边看来。


    纪清梨犹疑不定:“你怎…”


    话还没说完,对方身形坠坠,倒下前五指恰巧搭到她伸来的手,指腹紧贴虎口。


    那是谢无行方才碰过的地方。


    “谁?”


    他虚弱问。


    丝缕寒意令纪清梨打颤,这人因眼看不见而下意识摩挲手下物件,脸和吐息都淌着水,直到把纪清梨衣袖也全染湿起来。


    纪清梨抬了抬声音:“是我。”


    那手一顿,辨出她是女子般,竭尽力气收回手:“……唐突。”


    他干涩咳嗽,口腔充斥着血味,当真连再碰头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昏死过去。


    瞎子?


    他无疑狼狈虚弱,低贱得倒在在泥里,谁来都能从他脊背上碾过,一脚踹开他。


    而沈怀序永远衣衫洁净,永远笑不达眼底怒不显面,俯视人再云淡风轻不过。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同的人,又恰好掉到她面前来。


    究竟怎么回事,太多疑云笼罩,纪清梨眉头紧皱,到底无法坐视不理,让侍卫搬他进屋,再请郎中。


    她一切崭新,预示着未来新日子的屋子,自己还没进去,先多了个半死不活的人踏足,留下一串湿痕印记。


    雨太大,医馆老郎中来得也慢。


    看见那人的瞬间,郎中啧啧一声:“你这是打哪弄来的人?伤成这样,再过两天也不用找我,随便找个人收尸算了。”


    剪开沾着血肉模糊的布料,大片深可见骨的伤摊开在纪清梨里眼前。


    除了那张脸相安无事,这副皮囊如同人决意不要,毫无顾忌得刺破弄烂。


    肋骨处更有道近乎竖直将人剖开的一道痕,好像再往下压,他就能将骨头也尽数吐出给她。


    伤口撕开溢出的血打湿一张又一张帕子,血水一盆一盆,他始终羸弱狼狈躺在那,纪清梨有些不忍再看。


    “这些伤不是一天两天,不及时治疗好了坏反覆折腾成这个样子,现在只能算是留下一条命。”


    “此后就是静养半载也好不全,大概要留下病根。”


    “病根?这么严重,是怎么伤的?”


    “那就说不清了,看着是刀刃利器,直下死手,有仇家吧。”


    “这位小姐,开的这些药每日切记要换。另外,这人拖太久,这几日反覆发热是无可避免的事,还得让人盯着。”


    纪清梨点头,看向窗外。


    火焰跳跃,天色怪异。


    一场泥泞暴雨后,傍晚反而出了轮日头。日晕橙红膨大远远挂在天上,把视线内的一切都涂抹得昏黄不详。


    纪彦的人送来信,文昌伯听闻孙姨娘病逝后脸色尤其不好看,认为赵氏趁他不在草率处理,这几日刻意冷落了赵氏,又为朝中事焦头烂额。


    大皇子久久寻不到沈怀序,交不了差后被言官谏言,参他素日私下拉帮结派,谋害朝臣。


    又有五皇子到御前跪地不起,自愿回到冷宫,只求皇兄别再害身边人。


    大皇子咬牙切齿不想背这罪名,当即就找到纪文州,要纪文州斡旋同沈家先缓和关系,别再传出什么流言来。


    沈家哪会应?


    有纪清梨提前留下的人在,纪家进都进不来,更别说来她这儿打探消息。


    纪家素日拿同沈家的亲家关系招摇惯了,从前打得包票在此刻都成了回旋镖,回应他的只有闭门羹。


    纪文州之前同二皇子亲近,二皇子出事后马上抛开,主动投诚大皇子,被以幕上宾招待。现在连这点作用都发挥不了,处境尴尬起来。


    不论外面局势如何一团乱,此处静得仿佛桃源,榻上人于夜半时分无声息醒来。


    鼻尖充盈着血腥气,那人面色灰败,深浅不一的伤刚被剔除腐肉,稍动就洇开血色,只听得骨头咯吱咯吱。


    虚弱乏力使得谁都能踩到他身上,那长发披开在肩头,往下衣衫毫不吝啬透出里面起伏线条。


    他似想要下床,炉火辟啪,纪清梨在角落蓦然出声:“你醒了?”


    瘦削,窄得更深的眉眼望来,怔下很快就将她和昏倒前声音联想起来,谢她救命之恩。


    大概正在发热,声音沙哑混着热气,几句话说得艰难。


    他咳嗽两声,喉咙像破了,漏风。说他是自徐州而来的书生,进京寻亲却被仇家盯上。


    包裹行囊没了不止,还被推下山崖滚落至此,眼睛已经好几日看不见了。


    他郑重其事些纪清梨救命之恩,极瘦削的背如松挺直,摸索着下床行礼。


    赤脚狼狈苍白站到面前,难掩书生文气。


    也很快要走,无意打扰纪清梨,不论怎么看,他都实在和沈怀序南辕北辙,毫不相关。


    从见他开始,纪清梨心头就始终悬这口气。现在那种不安终究还是淹没口鼻,叫她陷进淤泥里:


    他不是沈怀序,往大了说朝廷沈家那些事悬空搁置,往小了说她有和离问题也无人回应,事情全诡异卡在这儿,沈怀序就真杳无音信?


    到底怎么回事


    若真是沈怀序,难道他什么都不顾命也不要,暗地折断脊骨将自己践得这般狼狈。


    付出这种代价是要做什么,光来她面前谢救命之恩?


    纪清梨一动不动,犹疑审视那人惨白羸弱的脸。


    他的伤太重了,又目不能视,简单走几步都弄得艰难踉跄。


    一路往前门前炉火也看不见,炉子上熬得药罐早就取下,仅一点蓝黄焰火跃动。


    他一无所知,甚至如扑火飞蛾,毫无防备直撞上去。


    火舌倏忽高涨,扑面烧到他脸、烧到他额发上去,只听他闷哼声,痛苦捂住脸。


    纪清梨万没想到他毫无防备至此,伸手拉住他衣角:“你看不见火吗!”


    皮肉被燎开的气息、血腥濒死的气息在空中无形流淌,发酵。


    “抱歉…”他歉然哑着嗓子,顾不得自己被烧到,也顾不得伤口撕心裂肺的痛,只局促站定不动,面色无措彷徨。


    “是撞坏了小姐的物件么?在下会赔…”


    松手时大片漆黑涂抹在他背后,那火缭在他眉心之间,恰好烧出一道疤来。


    似观世音红痕,也似恶鬼的第三只眼,总之落魄不详,是个货真价实、毫不相干的瞎子。


    他这个态度,纪清梨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人都要死了,一把烂骨头,拿什么赔她?


    纪清梨移开视线,不看他那张森森镜中人般的脸,让他老实坐回去。


    “这路不好走,你这一身伤也不要乱动了,先坐下。”


    他嗯了声,身上疼得实在站不住般轻轻低头,绝口不喊痛,只是再度谢她救命之恩。


    “我会赔的。在下姓许,家中排行老三,小姐若不见怪,可叫我一声许三。”


    “今日这恩情实在没齿难忘……”


    孑然一身,无以为报。


    他顿了下,既然窘迫难言,也困惑不知她为何这么好心:


    “小姐先前好像喊什么沈公子,莫非是将我认错,因此救下我?”


    第45章 如果她是寡妇 想趁虚而入的不止一个……


    人单薄斯文站在面前, 由她打量,像捡回家黑漆漆的一团藻。


    他苍白等着。


    若因同沈公子相似被救,是他沾光有幸。


    只是一身细软皆被抢走, 手中连过所都无,用什么回报这位小姐好意?


    仅有这样一张脸能派上用场,回报一二, 纪清梨要用,他便尔雅俯身, 随她摆弄。


    这般自觉放低的情态,同沈怀序坦白如何想舔她眼泪的模样截然相反, 风味更不一样。


    纪清梨想不出沈怀序说这种话的模样。


    努力去想, 脑中也只浮现出那日他被扇了巴掌后兴致盎然, 噙着笑来吻她手, 疯劲往外冒得压不住。


    面前人简直像怕她不喜, 特意剔除沈怀序特质, 换种口味的替身。


    脸就是敲门砖,借此探她能有几分动容。


    但谁闲得来干这种事。


    许三依旧文雅站在那。长发半湿答在肩头,大有纪清梨不发话, 他就不会擅自动一步。


    纪清梨摆手,随后又意识到他看不见, 简短解释:“没什么, 只是恰巧有个朋友也受了伤, 情急之下看错了而已。”


    “你……”纪清梨犹豫下, 看他那身斑驳狰狞的伤, 把郎中让熬的药给他,“你暂且在这留下养伤,无事。”


    “就是要回报, 日后寻回行囊再回报也不迟,左右我平日不在这。”


    对方低低说好,斐然接过药碗,垂袖掩面一饮而尽,问也没问这是什么。


    他只有一句犹疑的话:“先前下雨,我满身都泥水,好像不小心碰到了小姐,是不是弄脏了你的衣服?”


    “是我连累,让我洗干净吧。”


    病态热气随着扑面,他还在发热,整个人烫得不行,却很深的呼吸,如同离岸的鱼,只有嗅到她的气息才能被安抚。


    纪清梨怎么可能让外男给她洗衣裙?


    他那身破烂伤走两步都要咽气,还洗衣服,再折腾两下就死她这了。


    纪清梨推脱,让他回去躺下时见他步履踉跄,不自觉扶过他肩膀,免得他再撞到哪去。


    体温相触的瞬间他轻吸气,声息在颤。


    似是因为疼痛难忍,直到躺回榻上也还浸在余味中,吐出的热气一团一团,喉结大幅滚动,难捱得颤动。


    是正碰到伤口了吗,纪清梨无措收回手,想了想去吹灭那点烛火。


    一道目光自背地贪痴吞灭她吹出的气,又随灭去的一缕烟泯灭,消失不见。


    翌日醒来,纪清梨就和春兰回了沈家。


    这个同沈怀序相似的男人,如昨日换下的脏污裙衫,并没引得她多少注意。


    纪清梨留了个侍卫帮扶病患,叮嘱他按郎中嘱咐熬药换药。


    留他在,日后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还能推出去派上用场。


    *


    宫中设宴,杨氏这几日紧张头痛没有力气,仅沈行原同纪清梨赴宴。


    宫道上不乏有借寒暄来打探消息的人,往往纪清梨还没开口,沈行原就已不动声色站在前面,沉静将话顶回去。


    众人皆把注意力放在沈怀序身上,如今回过神,才发现沈行原不知何时进了锦衣卫,今日宫宴上海得陛下赏识,竟也不容小觑。


    沈家这两兄弟真是前仆后继,有人生出巴结的心,要攀谈却见沈行原伫在长嫂身边。


    他代替沈怀序存在,不说趁虚而入,那也是为长嫂忙前忙后姿态殷切,生怕她磕着碰着。


    目光紧紧落着一寸不放,宛如看门狗,谁来搭话,他便冷冷盯着严防死守。


    仿佛围着片新雪,自己靠近点都怕呼吸令她化开,又因从前关系并不算好,他知纪清梨并不如何喜欢他,所以有分寸的闭嘴,只有沉默。


    好一场殚精竭虑的守护,纪清梨头也没抬。


    她恹恹犯困,这几日实在睡不好,夜里总像被人盯着。


    沈芙被勒令在家也没有个说话的人,也懒得管沈行原又抽什么风,光躲在角落撑头躲懒,一言不发。


    落到旁人眼里,就是她为沈怀序神伤,忧心至此。


    沈行原为此抿唇一二,声音沙哑:“你……你不必为沈怀序担心至此。”


    “我会找到他。”


    纪清梨仰头看去,困得没力气回答,眉眼耷拉嗯嗯两声。


    大半影子都被他笼在身后,旁人看不见一点,叔嫂二人姿态各异,割裂出块难以插足的空间。


    这是大好的机会,沈行原心知肚明。


    他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兄长不在他理应照顾好纪清梨,令她不为盯着沈家的那些眼睛收到牵连,遭到挤兑。


    所以他跟着纪清梨,亦步亦趋,他得想办法守着她护着她,更不要让什么裴誉谢无行这种人趁虚而入,破坏沈家和睦。


    他现在是同纪清梨更要好亲近的人了,有那么一瞬间,沈行原有过不催促沈怀序回来的想法,希望他晚点回来。


    大抵是他守得太紧,宫宴平安渡过。既然是他们一同来,自然也要一同回去。


    他试探站在马车旁,纪清梨没有多想,这次准他上了马车。


    那是兄长的马车,是沈怀序的座位。纪清梨就坐在面前,衣料在腰间折出叠叠褶皱,细而漂亮,仿佛漫着香气。


    她习以为常靠向车床,沈行原也令自己放松,坐得光明正大,坐得仿佛这位置天生就该是他的。


    摇摇晃晃间纪清梨也同他说了一两句话啊,一句问侯府婚事如何,一句问大皇子怎么样。


    沈行原竭力以最平静、最和善的语气回答,眼瞳紧盯着她的每寸动作,如果她有一丁点同从前那般回避移开的样子,他会马上闭嘴的。


    好在没有,纪清梨闷闷听着,宁静垂着眼,头稍歪长发就柔顺在颈项散开,像一截歪扭的小树枝,好乖。


    沈行原眼都不眨看着,渐渐地他屏息,同兄长那般理所应当伸手,要把纪清梨拨正一点,别这样靠得快磕到头。


    就在手近乎碰上去的一瞬,马车停下,车帘外禀报声陡然响起,纪清梨被吵得睁眼。


    沈行原脸色极其难看,但他没有立场说什么,只能看纪清梨下车,颔首许去搜山的人禀报。


    对方先说在下游发现具尸体,纪清梨脸白了点,又说搜查后没发现任何同沈怀序相关的物件,只是个普通马贼。


    “既然不是,有什么要这般慌张过来传话。”


    沈行原冷冷在身后斥责,纪清梨瞥他眼没说什么。


    这消息何尝不是在告诉沈家,沈怀序难道没有一种可能同那尸体落得一般下场?


    时间拖得越久,结果只怕越不好。


    沈怀序是个大方的人,纪清梨没盼过他真死,再说死了变成寡妇日后又要有一堆其他的事上门。


    她心情不算好,挥手让人下去,独自往厢房去。


    长廊空荡荡,没有遮天蔽日、无处不在的沈怀序影子,她伶仃行走其中。


    “遗孀”、“寡妇”的词就在暗处心照不宣徘徊在她周身。


    戏谑她未来结局,又何尝不是盼着她坠落下来,盼她穿上素白孝服,泪珠颗颗滚落,无助依赖地望向别人?


    沈行原也不禁去想,兄长若当真出事,她合该为兄长守孝。


    祠堂里三根香柱烧得烟雾缭绕,孝服要素净惨败,披在瘦弱纤细的寡嫂身上。


    乌的发,白的纸花,中间张纯色湿润的脸,她也许要为沈怀序哭,哭到下巴湿答答,泪珠能被人吮去。


    那时沈家寡嫂能相信能依靠的,就唯有他,该是他。


    心脏跳动得发热起来,沈行原仿佛已经看到那一天,连眼眶都开始抽动。


    他不禁快步跟上纪清梨,轻轻出声:“嫂嫂……”


    纪清梨顿了下回头,奇怪沈行原今日一点刺头都没有,艳红唇珠在他面前抿下去,软得不可思议。


    好可惜,沈怀序怎么不是真死,沈行原听到他心里的声音。


    他只是设想一二,并不是真要沈怀序死。


    想来沈怀序身为兄长,这么掌控全局,总能宽容这一点无伤大雅念头。


    就是不慎真把兄长想死,沈行原照顾完嫂嫂,到了地府会向兄长请罪的。


    他这样想着,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平锋利的匕首。


    “最近人多眼杂,嫂嫂该小心身边人,这个给嫂嫂防身。”


    “给我?”纪清梨不接,一双浸着水的眼打量沈行原神色。


    她并不如何相信他,沈行原知道。


    不解释什么,沈行原抬手,极快在腕处割了下。


    这显然是把极锋利的匕首,轻轻一下皮肉绽开,血殷红漂亮开出花来。


    “你做什么!”纪清梨蓦地紧绷,稠密眼睫在面前簌簌颤了下,沈行原笑,是克制的并不讨人厌的笑。


    “开刃了,嫂嫂要用就方便了。”沈行原用帕子把匕首上的血擦净,仔仔细细来回擦了好多次,才递给她,“贴身放着吧。”


    多个防身的东西是好事,但哪用得着这样,纪清梨握住匕首,没说什么就要走。


    沈行原并不挽留了。


    嫂嫂的匕首,是用他的血开刃的。


    好满足。


    她会用来捅谁?想趁虚而入的谁?


    *


    搜山侍从带来的消息多少还是干扰到她,纪清梨睁眼闭眼总是漆黑,是无数张沈怀序倒在血泊里的脸。


    这几日纪家接连上门,纪清梨让人拦住没给半点机会,今日她在宫宴露面,纪家是时候坐不住了。


    纪清梨不在家中停留,披上外袍去那屋子一趟,看眼那天捡到的人还活着没有。


    许三似是眼睛看不得强光,以布料蒙住眼皮,袖口挽起,在洗什么东西。


    一片岁月静好的静谧,这儿仿佛同什么都不牵扯关系,只有鸟雀虫鸣,一张和沈怀序相似还在吐气的脸。


    纪清梨稍稍安心些,没有贸然打扰对方,踮脚去看他在洗什么。


    不看还好,一看就见那修长青筋分明的捻着水珠,一点点摩挲摊开面前布料,两指轻轻伸进去──


    那是她的衣裙!


    不是说不用他洗吗?


    纪清梨眼皮一跳,快步走过去,不料走得太快抬手去抢时,袖里刚放进不久匕首噗嗤下掉进水盆里。


    许三似被声音惊扰到,迟疑下唤:“小姐?”


    “你回来了。”


    这画面有点像是养在外头,体贴浣衣的情夫。


    不过情夫摸索下,不小心握住纪清梨试图掩藏的手,另只手握住小叔子送的匕首。


    病弱温和的男人问:“这是什么?”


    第46章 像她在外面偷吃 从裙衫下钻出


    那张脸逼近时, 沾有几分沈怀序发疯的影子。


    只是苍白病弱,又看不见,很徒劳的摸索。


    瞎子仅靠手掌握住匕首, 是摸不出小叔子神情,摸不出小叔子说过话的。


    一点莫名心虚很快散掉,纪清梨抽回手反问:“不是让你好好静养吗?你在干什么。”


    匕首同样抽走, 他手悬空,方才闪过的阴郁好似错觉, 只闷咳两声道歉,面上没什么血色:“是我不对。”


    “你不在, 我不知能做点什么回报。既然你不喜, 下次不会了。”


    什么喜不喜的, 这样揉着陌生女子的衣裙外衫, 他难道不觉得奇怪。


    但他好像没什么羞耻感, 病弱面色加上这种任打任骂的语气, 纪清梨说不出别的话来。


    沉默看他继续,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捧衣裙,继续拧干挂晒。


    概因眼盲, 他做得也慢,挂起时有水自她裙下滴落, 滴到他鼻梁上。


    许三鼻子很挺, 毫无要躲的意思。


    纪清梨便眼睁睁看水珠滚到他唇间, 令他同从衣衫里吃点什么似的, 吐息湿润润从裙下钻出, 鼻尖都被扫出水意。


    某种说不清的意味扑面,脑中蓦然闪过她从前偷偷在册里看过的东西,闪过沈怀序自裙衫顶着鼻尖抬头的情景。


    纪清梨僵硬后退步, 移开视线。


    许三端着水盆缓步跟在其后,短短几日,他眉间燎伤处结了痂,行走在屋里也没有那般踉跄。


    仿佛是此处的男主人,极自然打开桌上食盒,摆在纪清梨面前。


    “你可吃过了?那日后再没见你,我担心也不知能做些什么,洗衣只是小事。”


    “……你脸上有水,擦擦吧。”


    许三闻言侧头,舔唇吞咽过水珠,笑笑:“嗯,是有点湿。”


    热气缭缭,那影子也模糊,纪清梨有一瞬几乎要将他认成是沈怀序,俯身垂眉低语,斯文问她裙子尝起来怎么是这般味道。


    再两指抹开水痕,展开给她看。


    纪清梨背后冷嗖嗖的,膝盖并紧,再看去又只是病弱斐然的许三站在面前:“怎么了,你今日好像有心事。”


    “是那把匕首对你而言很重要?”


    纪清梨没感到他话中的试探,眼前只有两道影子撞来撞去,弄得像她没等亡夫尸骨找到,就迫不及待背着人出来偷吃似的。


    都是那册子写得乱七八糟,让她想岔。


    平心而论,纪清梨没有刻意拿许三当替身的意思,也不是为了缓解某种失控的焦虑专门这里看他。


    她只想问清他嘴里的仇家,看那伙人同沈怀序的事会不会有什么干系。


    再说就是她要挑个不错的男子,也不一定得选个同沈怀序相似的人吧?


    她又


    没做什么亏心事,纪清梨劝自己理直气壮些,就是许三无意露出肿胀伤口,她也抬抬下巴,清者自清主动要替他包好。


    这伤一看就是许三不想麻烦旁人,自己胡乱包扎的。


    这几日了还深得厉害,一碰就破开,多无害老实的人。


    纪清梨上药,面前人先还忍着声音,直到她专注得弯腰靠近些,喉结上下滚动着,断续发出细微喘声。


    指腹抹开药膏,再小心也会刺激到伤处,紧而窄得腰身在面前起伏。


    她停头顶声音便停,再动,本就松散系着的衣袍再喘两下就要散开,很快到难以忽视的地步。


    分神中下手稍重了,他哈了声弓身,不受控地低下头来。


    小臂青筋蓦地在纪清梨面前绷紧,吐息打在她手背颈后,一圈圈颤出湿意。


    “是我下手重了?”


    纪清梨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许三弯腰得快把她含进怀里。


    发颤难忍的呼吸落到耳侧,似兴奋又似痛楚,腰腹还在为疼痛余韵起伏,连同那张脸都晃在她面前,要把她也颠起来似的。


    “……无事,继续。”声音抑得好低,喘息也都沙哑,他的疼痛也好,忍耐也好,全看她这只手怎么把控,指尖怎么拨动。


    好像……控\身寸。


    这也是她那时躲在角落看见的东西,当时一知半解,没想到竟在这里明白它的意思,纪清梨神色空白停在那。


    清者自清,她没干什么,可不是故意作弄人。


    再说他这是疼又不是爽,这不一样,纪清梨要把手收回去,许三却先一步挡住了退路。


    他侧脸隐在阴影里,只见衣袍敞开,喉结连向锁骨的线条挂着汗。


    仿佛也看过那册子般,精准抓住掌控进度的手,往伤口处放:“你来。”


    “已经快好了,我下手没轻没重的,还是算了。”


    “这条命既是你救,”许三声音轻且低,阴阴如鬼,从不谈避嫌没有羞耻感更好似没有道德,盼着她多玩,“你要如何,都随你。”


    就算是救命恩人,应该是这般任索任求的样子么。


    呼吸烧到手背上,纪清梨起了身鸡皮疙瘩,委婉劝他:“我救你不为什么,你不必如此总想着回报我。”


    “真要回报,你等下把你仇家相关的事说给我听就够了。”


    许三说好,头又转过来。


    纪清梨这才注意到他锁骨之下,薄肌还有别的线条,不是想像中的瘦弱书生,就是要单手端小孩一般端起她,也很轻松。


    “仇家是因为祖父辈的纠葛,姑娘要知我定知无不言,只是到现在,还没问该如何称呼你。”


    纪清梨搪塞:“我单名一个梨字。”


    对她的身份,纪清梨斟酌一二,怕许三是不是误会什么。


    他应该是和沈怀序不一样的人,像那种毛发杂乱伤口狰狞,一味躲在阴影里的大狗。


    斯文病弱,不愿麻烦他人,别人给点好马上想回报过来,所以才给她洗衣服。


    身无分文全靠她救济,只好隐忍顺从,摁成这样也不喊她,只能低低地喘,模糊撩着人耳朵。


    这间屋子的氛围为此变得像偷人,不怎么正经。


    纪清梨要扭正这个关系,往后坐坐,补上一句:“我已嫁人,你不必叫我小姐。”


    “好。”许三顿了下,似顿时明白她走得这些天是去了哪。


    那个没被她提过的丈夫,好像不如何重要。


    许三沉静半晌,脸上神色看不明白。


    然后不见他后退,不见避嫌,只见他笑起来,长臂一捞,将她歪在外面快掉下去的身子端起来,压到他身上也无妨。


    “小梨。”


    仅他喊过的称呼,纪清梨怔住。


    臀肉下的骨头好像在兴奋跳动,一种影绰挥之不去的阴影浮现上来,谈不上任何道德耻感男女之分,他什么都不在乎,只如被她养在这儿的一只狗,问:


    “那今日一走,你什么时候会再从你夫君那出来,再来看我?”


    *


    纪清梨就这样,货真价实养了个人在外头。


    她心情很有点复杂,又不好直问许三那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说得像争风吃醋等她翻牌子的小妾?


    沉默着回去,纪清梨第一时间就是回屋里,先把那两本册子丢出去再说,弄得她心怪不净的。


    然而跪到床边,手伸进去摸索,摸到一手灰外什么都没有。


    纪清梨把头埋进缝隙里看,再呆呆转向空荡五指,不可置信,谁把她放在这儿的册子收走了?


    她把东西放在这,就是怕被别人发现她背地在看什么,怎么放到自己床下面还会弄丢?


    纪清梨脸涨红去问春兰,但素日进屋子的奴婢就那几个,都不会无缘无故去碰床。


    正要去问,春兰忽的想起来:“小姐。”


    “为孙姨娘回纪家那日,沈大人来过这个屋子的。”


    现在说起沈怀序都有种说起死人的感觉,况且这东西压在床缝中,沈怀序怎么能发现?


    他拿走了?


    那今日鼻梁水滴也好,忍痛控/身寸也好,难道是巧合,是她自己心乱多想。


    那种似有若无的窥探又卷土重来,仿佛随时有只眼在背后紧盯着她的举动。


    纪清梨屏息定住,就在快受不了回头看去时,门突然咯吱一下。


    有人在敲。


    窗纸被风吹得哗哗,仿佛不堪其重,很快就要破掉任由人进来,纪清梨跪坐着,抬高声音:


    “谁?”


    黑长的影子伫在门口:“嫂嫂,是我。”


    是沈行原。


    纪清梨不自觉松口气,又觉得奇怪。


    有什么事是要沈行原大晚上一个人来女眷院里要说的?


    还是说沈怀序不在了,他就有胆子半夜上门了。


    咚咚咚,咯吱咯吱,门还在响。


    “嫂嫂?”


    沈行原影子岿然不动,就堵在门口问:“你下午去了哪?”


    第47章 去送沈大人一程 变成她的一条狗


    夜半时分小叔子来敲门, 影子在窗户纸前摇晃。


    叔嫂不完全算长辈晚辈,是年纪相仿又隔着另个男人的异性,白日都要避嫌, 夜里敲门更是逾矩。


    背后幽幽注视如影随形,又找不到人,像沈怀序鬼魂在上面看着似的。


    纪清梨一动没动, 蜷在角落影子茸茸一团,端起长嫂派头时的语气都有点软, 发虚。


    “你说些什么。这么晚来,就要问这个?”


    声音好模糊, 是在为兄长掉眼泪吗?白日为他无精打采还不够, 夜里连绵呼吸也要留给兄长?


    偶尔指缝里的东西给裴誉, 给那太监, 那什么时候给他?


    沈行原语气低下去:“嫂嫂别误会。”


    “纪家下午有人来寻, 见嫂嫂不在, 怕是有人贼心不死牵扯到嫂嫂身上,才不得不来多问一句。”


    寻她什么?


    纪家现在焦头烂额只想套点沈家消息,出去交差, 纪清梨是刻意晾着人。


    隔着扇门看不出情态,纪清梨把手上灰拍拍, 打发他走:“我下午在街上, 没什么异常。”


    “当真在街上, 不是见了什么人?”


    “嫂嫂的马车傍晚才回来, 却什么都没买, 是逛了些什么?”


    “沈行原,同你无关。”


    沈行原有些痛苦地沉默。


    纪清梨说得很对,同他无关。


    侍从说纪清梨在外有自己的宅子, 这几日去得很频繁。


    沈行狐疑让人去细查那里面有什么,这些紧盯她东西都举措早无形翻过来,变作刺向他自己的刀。


    他再不能脊背挺直,趾高气昂寻到沈怀序面前。


    或是直直堵住纪清梨的路,用道德纲常的话压迫她,嗤她心思,说她在外留情水性杨花,说沈家不需要这种主母。


    他没法说。


    他自己一脚踏进这网里来,现在就如嗅到空隙的狗,沈怀序稍稍不在他就把自己凑上来,夜里隔着门缝反覆看嫂嫂的一点影子。


    纪清梨没邀请过他,连勾勾手都没


    有,他把自己搞得廉价,搞成趁虚而入嘴脸虚伪的狼狈。


    这到底算什么?


    沈行原抬起头,试图令正色,只当这是一场寻常关切的谈话。但月光朦胧落进来,他脚步生根,挪不了半步。


    夜里的纪清梨,他没见过。情态一定比白日还要柔软,如一块剥开的杏仁雪白。


    她跪坐在那又是在做什么,膝盖不痛吗?沈怀序真是无能,连该在地上铺层合衬心意的毯子都不知道。


    让他进去,他会小心捧起嫂嫂,给她穿好鞋袜。


    沈行原徘徊在温热静谧的屋子外,显然跟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不远处被烧干的屋子沉默和他对视,无声警告他。


    沈怀序又不在,沈行原视若无睹。


    他再和嫂嫂说两句话就好,只要把门打开点,夜里什么都暗,他这张脸同沈怀序有几分相似,嫂嫂若背着丈夫那他当沈怀序看,他绝不多说什么。


    这扇门太难开,她和沈怀序,和裴誉他们平时都说些什么?


    “嫂嫂,你开开门,我只同你说几句话。”


    “大皇子已给出承诺,三日内必会给沈家答覆,你不必为他这般伤心。”


    “嫂嫂,我只看你一眼确保无碍。”


    沈行原垂头,去听别人妻子模糊嘀咕的声音,听烛火摇晃她的呼吸,额发快压到门轴上。


    下秒门在眼前打开,沈行原眼睛倏忽亮起,还未说什么,只见她的婢女上前阻拦视线:“二公子。”


    “夫人要睡下了,还请回。”


    余光争分夺秒往里看去,除了一点模糊的影子什么都看不见。


    他不自觉屏息,沿着门缝很轻嗅气,屋里的味道,好香。嫂嫂也好香。


    但纪清梨白日还神伤无力,现在开口又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为什么?


    就只是去了趟外面的宅子而已


    是不是宅子里有什么,先他一步宽慰了形单影只的嫂嫂,私吞那些眼泪?


    背地觊觎旁人妻子,真是死不要脸。


    沈怀序从前侍卫还在廊下盯着这边,沈行原都要冷笑,盯着他有什么用,该死的东西都不在沈家。


    他快步转身,决意让人速速查情那宅子里的东西,叫他抓个一干二净。


    *


    宫道上,大皇子形色匆匆。


    近日朝中暗流涌动,即使沈怀序不在,官员变动也未停过。


    陛下纵容那谢无行爪牙四伸,被怀疑有疑心的大臣全都被处置,其中不乏大皇子手下的人。


    在这等关头下,三日之期已然只剩一日。


    怎的就同被算好一般,让他卡在这种节骨眼上,让纪文州去打探的消息到现在也都没有回音,大皇子面色难看至极。


    下了早朝纪文州主动来见,他也没好脸色,讽刺道:“怎么,沈家那边终于有消息了?”


    饶是平日总一副温润模样的纪文州,听到这话也顿了下。


    大皇子自己私下越界拉拢朝臣,毛手毛脚被人觉察端倪也不知收敛,陛下为此事震怒,怒得难道只是沈怀序消失?


    到了今日,连登门拜访沈家的表面功夫都不会做,若不是上次急着同二皇子隔开关系,纪文州万不会如此匆忙应下大皇子的约。


    纪家平日以沈家为噱头同人往来,占尽便宜。


    如今平日交好的朝臣莫名转了态度,反而是大皇子被这幌子吸引,非要把烫手山芋塞到怀里,弄得纪家骑虎难下。


    “沈家是还没沈怀序消息,但昨日臣去看过,沈家虽有慌乱,但一切还算平稳,应当是……”


    “应当是什么?你知不知今儿老五又去御书房外跪着,我就是不去听,也知晓那狗崽子嘴里没什么好话。”


    “一张嘴矫揉造作,说什么都因为他生母夫子出了事,害得皇帝早朝时又藉机发挥,以御林军中的小事发难,贬走手下人。”


    “笑话,满朝皆知他母亲是老二下的手,同我何干?倒是给他机会在御前露面了。”


    大皇子打量纪文州,起了兴致:“你同你那妹妹,不是关系很好?”


    “她性子内敛,但确实同臣亲近。”


    “亲近?连个沈怀序的消息都不同你说,就是这么亲近的?你纪家以沈家亲家自居,在外说沈家看重,我看是未必如此。”


    纪文州吃了几日闭门羹,脸色同样难看。


    她只是难得有点脾气。


    镇国公府赏花宴上能这般宽慰自己,如今呢?


    孙姨娘送出府后,纪清梨是一步都没回过纪家,仿佛就此彻底同纪家没了干系,更不要说亲近他。


    她从前哪是这副样子,纪家兄妹四人,纪清梨向来是脾气最好的。


    平妻一事已被按下不提,她还在生气。


    事有轻重缓急,人也依照价值有不同的取舍用法,纪清梨又不是小孩,难道不懂。


    纪文州闭了闭眼,暂且将心底情绪压下,冷静问:“那敢问殿下,那日请沈怀序去,究竟是何事?”


    大皇子沉默下来。


    那日要请沈怀序,不过因镇国公府上对方拂了自己面子,难咽下那口气。


    他请人沈怀序还敢不来?


    这朝中未来能做储君的无非是他或老二,老三是个病弱快咽气,一向不参与纷争。


    老五则是巴掌大的黄口小儿,沈怀序但凡不傻都知该怎么选,不会得罪他。


    原想着好生敲打沈怀序一番,没想到人都没见到就半路出了事,这下成了谁敲打谁?


    什么好都没讨到还惹了一身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今日细细想来,才觉得不对。


    正想着,近日调动升迁的王大人和谢无行说着话,恰巧路过,见到两位颔首行礼。


    沈怀序能弄清二皇子母族在浙党调动的手笔,同这人少不了干系。


    不过似乎最后没追查到底,也同他近日与二皇子交好有关。


    大皇子盯着人,王大人讪讪止步,顺势叹气:“臣也想解殿下之惑,那日本要与沈大人一齐见二皇子的,实在没料到后面有这处。”


    老二?所以沈行原那天本是要见老二的?


    大皇子心念一动。


    谢无行幽幽打量大皇子表情,阴阴笑:“王大人怎么不早说还有此事,困惑殿下良久了。”


    “依奴才看,陛下是要个结果,结果无非是生,或者死而已。”


    大皇子沉吟:“谢公公的话有理,不过听公公的语气,不怎么喜欢沈大人?”


    谢无行眯眼不语。


    要人不好找,要生或者死难道还不简单?


    反正是从老二这儿烧到他这来的,全推到老二头上又怎么了。


    只要稍稍留下点疑症,陛下难道还真细心去查而已。


    这口气终于下来,大皇子满意:“三日之期快到,确实该交上答覆。纪大人,既然你是沈家亲家,就由你去告知慰问吧。”


    告知什么,告知沈怀序死了?


    纪文州下意识想到纪清梨羸弱不安的身影,一旦亲口说出沈怀序死了,纪清梨便是寡妇,纪家也再无这么便利的大树可依附。


    以文昌伯的见识,只怕后续不会有什么体面的话讲。


    倘若来日沈怀序死而复生,他们可就完全同大皇子绑上,仕途名声再无可斡旋的余地了。


    一切都铺开得恰到好处,纪文州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陛下接连几次的赏罚在前,大皇子已然没有再探下去的耐心,就是没死,也要沈家咽下这口气。


    谢无行置身事外,甚至恶劣笑笑,再添把火:“看来沈家是要办丧事了。”


    “纪大人,我们可得好好去送沈大人一程。”


    他望这四四方方的天,漫不经心想,是兄长的权衡让人心寒,还是沈怀序的死讯更让人落泪?


    沈怀序呢?会在哪盯着,可有想过走这步棋,会有人迫不及待来送他一程。


    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最好不过,这种事对他又不重要,谢无行从容拂袖。


    反正谁上位,他都是无非是见不得光小三情夫诸如此类的东西。


    纪清梨呼吸发抖,含泪不止、恨恨痛快又不痛快的模样,真想看啊。


    第48章 沈大人走好 挤破头和她守夜


    沈怀序丧事办得很快。


    纪文州携大皇子下属告知时, 沈家并无慌张惶恐之意,沈林华平静应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皇子此番明显是为三日之期搪塞敷衍, 与其说是沈怀序死了,不如说他什么都没寻到,但既然大皇子发话, 那丧事便下来。


    此后皇子靠这一句摆脱追责,又挑出那日和二皇子有关的把


    柄往陛下跟前送, 行事如何都和沈家没有关系,京中只会叹沈家被牵连得无辜。


    这难道也是沈怀序要见到的?京城受人瞩目的就那几位皇子, 他究竟要如何, 难道真能做出让自己“死”的晦气事?


    沈林华猜不透, 想起那日沈怀序岿然不动的脸色, 只有叹气, 送他一程。


    丧事那日, 京中来人不少。


    先是靖王,借吊唁之意旁听议论,直到听见宫中确有表态, 传来二皇子母族被查的消息,心头满意。


    侍从先说二皇子是又被陛下厌弃了, 知靖王如今不喜二皇子, 接着恭维好在靖王早有先见之明, 这段时如把手段痕迹收回, 没让这把火烧到靖王府上。


    他帮老二那些心思自然不被人知晓, 都不过是随手好心而已,就是如今两边闹掰,也拍拍屁股:“年轻气盛, 就该多吃点苦头。”


    二皇子那日在酒楼阴阳怪气,连谢无行个阉人都能在旁说句不懂事,靖王能咽下这口气才有鬼。


    他等着二皇子在皇帝手边挣扎,自以为平安度过,再被落井下石狠摁紧水里。


    沈怀序身边人还算好用,靖王心情好了,给沈怀序上两柱香,想他死得也算机会送上门,恰到好处。


    大概是那牌位发黑,看得人渐渐也不如何爽快,像总被人压了一头。


    他在京中风光横行,全因前面几个都死完了,得留个“清白”的人堵悠悠之口,实则又有多少权力,要他自己押宝似的去挑皇子。


    当年太子盘踞燕家守卫在前,皇帝颇废了一番力气才坐上的这位置,抓风声抓得比谁都紧。


    看看现在,手握兵权的永安候府一子病弱一子走失半生,燕家更是满门都无,若他被查出同二皇子母族有所牵扯,头第一个就要滚下来。


    处处受人桎梏,从前没觉得有什么,近日来却是愈来愈不痛快了。


    再来的就是永安候府的裴世子,双手抱胸往灵堂里走,那模样不像是来吊唁,倒像是打量店面装潢。


    大皇子什么都没带来,沈家一切也从简,没有棺材大厅空荡荡,仅有个牌位和香案在前。


    他一路走到披麻戴孝的沈行原面前,看他那身孝服,沈行原则打量他脸上青紫未消的伤痕。两人寂静几秒,各扯出个敷衍虚伪的假笑。


    “裴世子这一身伤,怎么就过来了,倒也不怕旁人打量。”


    “沈公子还有闲心思关心我?还是多关心关心你兄长吧,啊我忘了,死人还能怎么关心?”


    “裴世子实在不舍,要关心一番,可去牌位前多说几句话。不过看你脸上颜色,应当同兄长有什么都说过了?”


    两人不冷不热来往几句,概因场合摆在这,没说什么呛人的话。沉默几许心照不宣一同转身,看向牌位,齐齐露出种……不算友善的神色。


    牌位上深浅的名字停在那,同那人一般,周正平稳,别有深意似的。


    该放死人的位置空荡荡,死了也要人心里不安生。裴誉冷笑:“真是节哀啊。”


    “来都来了,”谢无行自转角出来,穿得素静,手里还捏着三柱香,“怎么也不为沈公子点柱香。”


    “呵呵,” 裴誉假模假样笑笑,没接过香的意思:“我就不点了,沈公子你一路走好,你放心地走。”


    谢无行淡然插上香:“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


    “彼此彼此,谢大人脸上看着也不怎么悲痛。”


    裴誉再瞥眼旁边:“二公子也不为你兄长哭,不会是在心里高兴吧?”


    沈行原不为所动:“比不上裴世子这般兴高采烈,不知道的以为你要下去陪他。”


    三人冷站在牌位前,心照不宣的沉默。


    香一点点被烧软,灰扑扑往下掉,露出肿红的内芯。他们彼此清楚,来这儿要看的不是沈怀序的棺材板。


    四面宾客低语,沉寂。灵幡白布在阴雨天招摇,一点米粒白的影子慢慢在幕后晃动,抿起的唇珠因此更有种禁制的艳丽。


    她这几日清瘦许多,颈项线条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特质。


    只是初初露的一个侧影,几双眼心照不宣落来,争先恐后望去,要上前当着她丈夫牌位搭话。


    但这是葬礼,对一个年纪尚轻的寡妇慇勤只会推她进悬崖,所以要道貌昂然的伪装,要忍忍。


    镇国公夫人同陈家夫人上前寒暄,好心宽慰,妇人们劝纪清梨别把自己伤心坏了。


    沈芙和王小姐也很担心,只是她们作为闺阁小姐只能在自家母亲身后担忧望来,说不了几句话。


    其他人就要等,等到纪清梨周围人散去,谢无行低叹句可惜,沈行原关切喊着嫂嫂,裴誉光因身上的伤慢了一步,那几块砖前就快没他的位置。


    沈行原体谅:“怎么出来了?这里有我,不舒服不必强撑。”


    他表现得可靠得体,尽管半夜里他还眼巴巴堵在门前,等纪清梨开点门缝,给他看一眼。


    年轻的遗孀看一眼牌位,又被烫到似的回头,闷闷说不用。


    人前垂下的颈项无害,素净丧服令她的狼狈留有余地,做什么都令人不干净的心思加倍跃动。


    谢无行眯眼看着,越不自觉盯她后颈几根没梳上去的碎发,温和语气就越忍不住挑最刺人的去说:“纪夫人看这样子是哭了几日?”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对丧亲之人提什么,都是再抿开伤口的痛苦。纪清梨无疑更脆弱,苍白,要摊开她致使她痛苦再容易不过。


    那眼尾发红,像早屏息无声哭了好多次。她为旁人落泪会是什么样子?有朝一日,也会为自己落泪吗?


    还有两颗极小的耳后痣,她知道这样低头那些颜色便全露在人眼前么。


    但谢无行话音落,她唇瓣动了动,毫无喘气痛苦的意思,只有视线虚虚往旁边瞟。


    丧事经沈林华的手,他私下不知用何法子劝住杨氏,老夫人又在“静修”听不到外头事,一切还算稳定。


    沈家关照宽慰的,反而在纪清梨身上。


    特别是听说她前段时日关切得姨娘病逝,沈林华很怕她熬不住,为顾她体面,沈家叮嘱她在里屋守着就好,不必露面。


    纪清梨这几日……她没有不为沈怀序伤心,但也确实没什么空替沈怀序掉眼泪。


    实在是夜里入睡后,处处诡异。


    就像有人站在她床头,长久凝视,呼吸一下一下落到人额前耳边,呼气快把人打湿。


    纪清梨睡梦中不安,挣扎好久掀开眼皮去看,只是床前纱帘垂到她面上,一下一下扫过。


    屋里空荡荡,只见下人为丧事拖着白布往前穿过,四周静得人发毛,什么都没有。


    一次是巧合,可接连几夜似有若无的注视、触碰没消停过,就像有只眼借视线沿着她轮廓游走,吐出口阴迷的气。


    纪清梨夜里抱着被子不敢动,到了白日就困倦难言,揉眼睛时又总被以为是神伤落泪,旁人待她更小心翼翼。


    不会是招来的什么鬼魂,还是沈怀序的魂?


    纪清梨说不清楚,但就是她刚刚独自在里屋坐着,也总像有双眼睛盯着她。直到她现在出来了,站到沈怀序牌位前,那被窥探的感觉才好点。


    她一直没有声音,视线落到虚空处,好像惦念着沈怀序,伤心到无法回应人的话。


    饶是自诩一切都无所谓、只要看纪清梨痛苦就好的谢无行,脸色也有些难看。


    她那颗心还是挂在沈怀序身上。


    裴誉眉头紧皱,忍了再忍,脾气已经练出来,还能有好脸色对着那牌位,握住刚才还不屑一顾的香:“你放心,我差人请了算命先生来,保证好好送他上路。”


    “今日守夜也有我替你,我来给沈大人上香尽心,你别伤神,坏了自己身子。”


    说完三柱香举过头顶,利落鞠躬送走这死人。


    那香灰被风一吹,滚到手上,像谁阴冷咬来一口,裴誉微笑忍住。


    环顾四周,沈怀序牌位前的香虽插满,周围人唏嘘或神色觑觑,却不见他有什么知根知底朋友的。


    纪清梨叹气:“不必了,守夜……我自己来就好。”


    只是同沈怀序牌位共过一夜而已,能有什么。


    纪清梨守夜的情景……


    沈行原往她身侧站紧了点,无声驱客:“沈家自有安排,不牢裴世子多操心了。”


    上半夜下半夜自有交班的人,都是沈怀序身边至亲,沈行原和纪清梨早晚有短暂共处的时候,他是发上他哥难财,还赶起旁人来了。


    裴誉骨感分明的眼掠起,里头锐气滚烫。


    守夜,那将是人最无助脆弱,最能吐出珍贵真情字句,最要揪住另个人的衣领,徐徐落泪直到水珠蜜一样涂满整张脸的时候。


    他怎么可能退出去,把机会再拱手让人?


    他就是爬,他也要从沈怀序棺材板旁爬进来的。


    死人能说什么?死人看着就好了。


    牌位无动于衷竖在这,那沈怀序你安心死去吧,你要在旁边看着他同纪清梨厮磨低语,他绝不介意。


    至于一直以来,从没被真放在心上过的敌人,沈行原盯着,裴誉勾唇:


    “谢公公?”


    “谢公公还要回宫覆命吧?”


    第49章 半夜摸到遗孀房间 你夫君都没说什么


    两张水火不容的脸, 在这儿口径一致,目光流露的意思,不外乎谢无行是个太监。


    太监, 真是到死甩不开,钉进骨头里没辙的东西。


    谢无行被人踩着伤口,早可以甩脸子走人。但他没有, 也不看纪清梨什么表情,只对两个没名分赶着上前的玩意假笑:


    “二位是否弄错, 我同沈大人非亲非故,守不守夜又无所谓。难道能在这留下, 就是同沈家关系亲近, 就是得到‘正牌前辈’的承认了?”


    再排到前面那也是“小妾”, 排长论短还光荣上了。


    裴誉明讽暗刺:“是是是, 谢公公秉性纯良, 说得都对。上次还多亏谢公公替我说清身份, 让纪清梨想起旧情。


    今日呢,谢公公也别太介意,守不守夜确实无所谓, 毕竟谢公公,到底跟我们还是有些不同。”


    “不同在何处?裴世子给自己排贵贱排得得心应手, 落到旁人眼里, 照旧是个外人, 和我有什么区别?”


    “我这不是好心体谅谢公公么, 怎么说了又不高兴。宫里那么多杂事, 谢公公难道没听说流传出的燕家旧党未剿灭的流言,不要赶回去处理一二?”


    谢无行眼极快眯起,还没回答, 沈行原以灵堂前肃静为由,两人一起轰。


    狐假虎威,拿点鸡毛当令箭,裴誉不屑一顾整理仪表,往灵座上靠,给沈怀序哭丧去了。


    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永安世子何时同沈怀序有这般交情了?


    文昌伯将信将疑看着,纪彦恰时低语:“镇国公府二小姐已经应下联姻之事,三家互相交好,没了沈怀序朝中人情也不会轻易断开。”


    “照你这么说,纪清梨在沈家跟着沾光,还过得不错了。”


    纪彦远远同纪清梨对视眼,没有说话。文昌伯早自己得到答案,冷哼声。


    有这交情都不知拿来体己娘家,他来沈家吊唁无人指引也罢,连个上茶水的丫鬟都没有,无法无天。文昌伯神色难看,一甩袖朗声让纪清梨过来。


    那情态,不知道的还以为纪清梨是他身边丫鬟。


    春兰作势要上前,纪清梨摁住她摇摇头。


    纪文州最看重他平步青云的仕途,几次三番想来寻她得到什么消息,都没能进来看见她人。


    上次带来沈怀序身死消息时,沈林华就客气把人请出去,俨然是没有从前待亲家的好脸色了。纪文州能如何,沾上大皇子就只有捏着鼻子咽下去。


    而文昌伯最好脸面,纪家处境受沈怀序牵制,忍这么久早想拿出派头来。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发作再好不过。


    纪清梨缓步上前,低语:“父亲。”


    文昌伯冷笑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我以为你嫁到沈家,已然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纪清梨神色冷淡,文昌伯习惯在家中被人伺候,看不出她反应还在继续:“你日后打算如何?纪家养你这些年,可不是让你平白给别人家呕心沥血的。”


    “父亲言重,女儿不敢。”


    她要端水给文昌伯,纪彦沉默从中递过,送到文昌伯手边。


    “你不敢?你前几日为孙春芳的事开口,不是多有本事?还要给沈家守孝多久?时下民风开放,倒不必拘泥。”


    人还没送走,就琢磨着再把她嫁出去了。即使早知道文昌伯只看重利益,这话还是无耻得令人意外。


    纪清梨问:“二姐都还没嫁,父亲何必操心我?”


    “她照旧要嫁的,”文昌伯随意挥手,没当回数,“你也尽早为自己打算,别学那无用的贞节牌坊。”


    纪妍是小儿胡闹,刑部尚书多好的亲家,怎么可能放过。也就是赵氏犯了糊涂得罪对方,来日让她摆足姿态请罪,这婚事照旧。


    纪清梨虽嫁过一次人吃了亏,但送去给人做妾室还是绰绰有余。大皇子那边有纪文州,不如将纪清梨送去靖王身边,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文昌伯算盘打得响当,没发现左右的纪清梨和纪彦都没说话了,两人冷冷盯着他。


    直到杨氏脸色难看的从后面走出,瞥纪清梨这死丫头一眼。早说看不上纪家了,姐姐这么糊涂也就罢,她父亲竟打着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想法。


    杨氏文昌伯对面毫不客气坐下,示意纪清梨过来:“这是灵堂,人还没送走,文昌伯就考虑起我沈家儿媳的后事了?”


    纪彦早纪清梨一步给人端茶,杨氏连带对他也没好脸色,不喝。


    “这还好当初是没把纪妍嫁过来,不然一下耽误你两个纪家孩子,沈家还成罪人了。女儿丧夫问的先是后事,有你这般做父亲的?”


    心思被直白戳穿,文昌伯脸一阵红一阵白:“我如何都是心疼自家孩子,你不要忘了,当初可是沈怀序主动登门提亲。”


    “那是沈怀序看重纪清梨,跟你纪家有何干系?”一开始她就说了瞧不上纪家的德行,又有平妻之事在前,杨氏更不可能惯着他,张口就来。


    旁边嬷嬷哎了声着急,怕起了争端,去劝纪清梨:“夫人,还是快些去拦吧,别叫人看笑话了。”


    “我刚嫁到沈家时,婆母多得是精力给我出主意,对门第也很有见解。现在不过是同我父亲说几句话,怎么就说不得了?”


    纪清梨歪头看来,嬷嬷总不好承认那时杨氏出得全是歪主意。


    更没想到这点小事纪氏竟然还一直记得,哑口无言,只能听她敲下定音:“两位长辈有自己的话要说,我就先进去了。”


    嬷嬷再要拦,纪彦默默到在纪清梨后面,守着她进里屋了。


    “今日怎么是你来。”


    “纪文州这一月来做什么都不如何顺利,焦头乱额。大皇子又旁敲侧击说过对沈家不满,赵氏怕耽误他行事,让父亲带了我。”


    纪清梨若有所思:“你在季夫子那可还好?父亲往日都与他同行,换个人多习惯几次就好了。”


    “我知晓,你放心。”


    “孙姨娘那也一切都好,我留了人在那,梁叔也守在那。”沉默半晌,纪清梨头侧过去,“给他上香了吗?”


    空气平稳沉静,血浓于水,尽管不是同个母亲同种血脉,在纪家行径目的相同的人也可以握住脐带,说这样家长里短的话。


    死了的人也许变来变去,但“姐姐”的关切仅系在脐带另一头,绕在她指间。纪彦沉默接住,也将声音


    放轻。


    “上了。”


    纪清梨没说陪她坐一会,纪彦也没走。


    两人沉默听外面杨氏呛文昌伯的声音,听有妇人过来问询怎么了,文昌伯脸上挂不住甩袖走了。


    想必明日,他这副卖女儿的算盘要全京城都知晓了。


    丧事寒暄声模糊,直到夜深人静,守夜时沈行原不知去同杨氏说什么,纪清梨独自面向牌位。


    白烛被吹得摇晃,香也摇摇欲坠,寂静中的遗孀拢紧了外袍,让春兰将几道窗户都关紧。


    牌位始终沉默对向她,它同她今日听得最多的就是“节哀”。纪清梨禁不住仔细去看上面的名字,困惑想难道沈怀序真死了?


    她一直以为沈怀序是遇上什么事或有所筹谋,那和她没关系,她只表现得附和契约,不必多投入自己情绪就好。


    但人真死了,一切情绪被暂停,而死人是最容易被缅怀珍惜,生出朦胧情感的。


    风不止,纪清梨看向挂着白布的房梁,鬼使神差出声:“沈怀序?”


    没有声音应她。


    眉眼因此垂下几分,漂亮素净。月光静撒下来,跪坐在那影子很小,好像被灵堂阴影吞没也不会有一点挣扎。


    裴誉在暗处静静看着。


    单薄一团,始终孤身的纪清梨,即使她嫁人,她短暂看向旁人又如何。她还这样年轻,总有看走眼的时候,拒绝他也是理所应当。


    谁忍心看她被困在那,有的人死了就死了,死了还有下一个,死得真是恰到好处。


    窗边窸窣声音更重,纪清梨没抬头,声音恹恹:“关好了么?你要是困的话,去休息一下吧。”


    一句回话都没有,风也没有停的意思。


    春兰怎么了?


    被视线裹住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狐疑转头,黑影里只见裴誉翻窗爬进来,靴子轻巧站到地上,利落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当着人死去丈夫的牌位,光明正大坐过来,从衣衫里取出两包裹得温热多汁的烧鸡和糕点,关心她:


    “你都守他守了整天,吃点吧。牌位又不会飞,我给你守。”


    “你、你说些什么,你怎么还在这儿?”


    纪清梨目瞪口呆,眨眼看向门口,又看看他。裴誉耸肩,人当然是都支开了,他给沈怀序哭了半天的丧,在这多待会怎么了,理所应当。


    裴誉身子靠过来,语气自在:“纪夫人,从前就是这样给你捎吃的,现在怎么就不能再带口饭了,有了沈大人就看不上我了?”


    “不是……你半夜同我在这,这不好……”


    裴誉低低问她:“哪里不好?”


    沈怀序死了,裴誉对一切都宽容。脸俯下来,他替纪清梨拨开耳后的发,诱她自己来说:“纪夫人,哪里不好?”


    “你夫君都没说什么,他又不介意。我只想你吃点东西,你从前吃到这些难道不开心。”


    “纪清梨,你怎么就长大了呢。”


    旧事重提,同样的月亮悬在头顶,裴誉影子抵在前面,等纪清梨心软怀念。


    她眉眼确实有触动,但外头突兀响起叩门声,纪清梨一下被敲醒似的站起来,后退步。


    可不能让人看见大半夜的,她跟裴誉坐在牌位前讲话。纪清梨急得在原地转了圈,看见牌位后的柜子咬咬牙,让裴誉进去。


    “你先躲进去,别出声。”


    “嗯?我躲进去像什么话呢。”


    “你留在外面被人看见了才更说不清。”


    说不清就说不清,本来就不是能说清的关系。好么,偷情都是这样不见光的。


    躲一躲就躲一躲,摸到人寡妇屋子里确实没办法,裴誉满脸笑意适应良好,进去前和颜悦色还同沈兄牌位了句对不住,自觉把柜门关好。


    在黑暗中听纪清梨隐瞒自己,也是件快意的事,夜晚很长,他们还有够多坐在一起的时间。


    裴誉耐心等,直到那门吱呀声打开,听见谢无行的声音。


    “春兰姑娘说要将上次的伞还来,我恰好在此等等,也有些事要同纪夫人说。”


    “可方便让我进去?”


    身后传来闷撞声。


    “看来是不太方便?”


    谢无行微妙朝里看去,人影却没有挪开的意思。


    第50章 第一夜 兄终弟及 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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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


    “春兰拿伞很快, 应当马上就来了,谢公公有什么要说的?”


    谢无行勾出个全是恶意的笑:“纪夫人知道自己心虚开口时,眼睫会一直抖么。”


    他抬手, 蛛丝似的扫过她眼睫,呼吸间又挪开:“现在没有,方才许是我眼花。”


    “也对, 只是说两句话没什么要紧张的。总不会是这么晚了,灵堂里还有宾客没回去。”


    “……你进来吧。”


    眼下情景实在……不是很合适。纪清梨心虚瞥眼牌位, 明明只是笔画名字,她却硬生生看出种冷笑。


    子不语怪力乱神, 当是错觉。


    谢无行缓步进来, 环视一圈姿态危险:“纪夫人一人守在这儿, 这么冷清, 就不害怕?”


    “为夫君守孝, 谈不上害怕。”


    “也是, 若真有鬼神之说,恐怕现在沈大人对我的意见更大些。”


    他四处走动,影子在白布间晃来晃去, 直到站到牌位前。


    有香灰落来,他好心拂开, 顺势摁到牌位后的柜子, 作势要推:“纪夫人你说……”


    “谢大人!”


    “怎么?”谢无行回头, 见纪清梨一口气把自己闷住似的, 似笑非笑的, “瞧瞧这是什么了?”


    “这么紧张,我又没做什么。”


    他过来,贴心俯身, 伺候人伺候惯了就是简单的为人擦汗,动作也别有番韵味:“只是怕牌位倒了扶一把,怎么这副表情,平白出了身汗。”


    手隔着布料在她脸上摩挲过,谢无行声音渐幽幽:“我知晓,你们夫妻恩爱和睦,我即使有消息要说,这般也是不妥。”


    “又是个阉人,晦气不详,怕染得沈大人黄泉路也不吉祥。”


    面色紧跟着转变晦涩,眉眼也都没落,扫过的手指变成蛇信子,一点点舔到脸上。


    “……谢大人不必妄自菲薄,大人助我良多,今日还特地寻来告知夫君消息,我没这么觉得过。”


    “当真?”


    “当真。”


    风吹迷人眼,纪清梨侧头眯眼,被吹得瞳仁湿润。


    “好感动。”谢无行扯出个笑,眼底神色却冷下来,纪清梨被盯得愣住。


    他靠得越来越近,情态和以前的谢无行毫不相同。


    他呵气,含过龙井沾有冷香的气,伺候人的手面面俱到,即使只是擦脸也知道该擦哪让人舒服。


    不过凑来的眉眼如蛇蜕皮,变得透明,恶意,慢慢含到她面上来。


    很快的一下,分不清是他手指还是舌头扫过水痕,五指接着像想擦进她眼珠里,把她透亮干净的神色全都揉开,放到牌位前上挑开四肢去捏,直到她挣扎踹人,露出令人心满意足的厌恶和愤怒。


    他确实这样做,不过纪清梨被端起的一瞬稍顿住,她软而轻得超出了预想。


    手臂毫无阻碍延伸在她腰背,空出的弧度瑰丽,软盈陷在指腹。


    谢无行这双手摸过的死人远比活人多,挣扎也比她无动于衷的安静多,骤然陷进柔软,他竟空白一瞬。


    该有的反应太监会有么?谢无行不会去想这种问题,他只以旁人生死挣扎为快感。


    纪清梨轻巧一挣,就挣开了。


    谢无行冷漠收回手:“我靠过来,你眼神分明晃动。纪夫人,一直假模假样对我笑难道不累?何必呢。”


    “我……”


    没等纪清梨开口解释什么,谢无行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一点点把那帕子折方正放回去。


    也不听她要说什么,又态度温和了:“谢某是有些沈大人的消息要说。”


    “不过在下有些好奇,当时沈大人因何提亲?纪夫人又为何应下?”


    纪清梨回以长久沉默,盯他半晌后搪塞:“大抵是互相钦慕。”


    谢无行仿佛没看见她那看疯子的眼神,恍然大悟,微笑:“当真情深,叫人羡煞不已。纪夫人是一颗心都扑在沈大人身上,这等情分想来是旁人跳脚也插足不了。”


    “可要是夫人在此神伤含泪,沈大人却别有计划,该如何?”


    纪清梨不吭声,谢无行也不在意:“或许夫人该以为是谢某在这挑拨离间。不过谢某说过要帮夫人的心始终如一,手下人也早发现了些东西。”


    “即使没有那些东西,我想京中时局夫人去看也总能看出端倪。朝廷上两位皇子原先相安无事,现在却可以算得上句撕破脸皮。”


    “今日吊唁办丧,却又让陛下查到皇子同靖王间的牵扯,当然可能是假的,毕竟这种栽赃把戏曾也用到镇国公身上,但局势总是乱了。”


    “传言中近日迁动的大臣又都同燕家旧案有关,革职没命的都是曾抄了燕家的人,你说这些会不会和沈大人有关,他想做什么?”


    “燕家的事怎么会跟沈怀序有关系。”


    纪清梨没有要信的意思,更认真了些:“况且燕家从前是京中百年大家,燕将军镇守边疆的名声在外,大家都知晓。”


    谢无行阴阴冷笑:“纪夫人就是要装纯良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拿捏,为燕家说话,小心被有心人听见引火烧身。”


    他态度一下很差,差得跟刚杀了两个人一样,看得纪清梨老实抿住唇,一点声音都不发出了。


    一点唇珠压得又扁又可怜,谢无行看得更烦,半晌后才继续:“不论如何,沈大人这一死是许多事都好办了。”


    “但代价是玩弄人心,连自己枕边人也不放过。你一人被放在这里,守灵守夜,难道你的惶恐就不重要,你的眼泪神伤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纪清梨问:“你替我担心?”


    “可笑,荒唐至极。夫人不必绕开话题,还是好好掂量番,以免平白心软身上,招来得只有不堪玩意,被人吮尽好处。”


    一番话说完,被支开的春兰取伞回来,谢无行不堪又隐隐愠恼的离去。


    而裴誉从柜子里爬出,满头的灰,一脸的戾气。


    “那死太监,莫名其妙说些什么,在这吓你。”


    他皱眉拎起纪清梨,拍拍衣袖摸摸脸要不是刚在死人后边蹲着,他这会只想拿自己衣服到纪清梨身上蹭蹭,用力将她包裹住,好盖过她身上旁人的味道。


    “真不要脸,还拿伞,哪就淋死他了?”


    他得守好纪清梨。


    再转头看向沈怀序牌位看得更烦,面色难看往地上一坐,语气硬邦邦非要看纪清梨吃点东西再走。


    “我刚才都要闷死,你都不管我死活。我死了跟沈怀序一起办白事,你给谁守夜?”脑袋不甘心放进纪清梨颈窝,吐出的气全落到她锁骨上,细密的一层。


    纪清梨哭笑不得了,想到他是为给自己带点吃的,才弄得这么狼狈,推他起来的动作也轻下来。


    一点点松动足够裴誉眼睛眯起,话说得更含糊不清,蛛丝结网般一寸寸往下落,喊她名字。


    “纪清梨你真没对我好过,以前爬狗洞现在爬柜子,以后爬什么?”


    “爬床?”


    纪清梨哎了声被大手摁住膝盖,裴誉不许她动,把她整个人放到桌上来,用正事吸引她注意:


    “我认真的。纪清梨你别信他说的那些话,起码燕家的事别掺和,这不是好事。”


    燕氏被抄家,纪清梨略有耳闻,听说下场惨烈。


    她手里还捏着糕点,下意识用脚踢踢裴誉,示意自己知道了。


    没想到被人握住脚,顺势就要抬起条腿往他腰上挂。


    纪清梨踩他一下跳下来,听他又痛又短促闷哼声,低头一动不动,终于吃到点什么的笑,一脚像把他踩爽,当着死人牌位踩更爽。


    沈怀序,死得真是别有情趣。


    等纪清梨好不容易吃东西把人哄走,裴誉也不翻窗户了,他光明正大从正门出去。


    谢无行这阉人果不其然还没走,就在门口站着。


    “裴世子舍得出来了?钻床底的感觉如何?”


    “还不错。谢公公也令人刮目相看,少了点东西脸皮就是厚,真没亏待自己哈。”


    裴誉看也懒得看他 ,直直往前,就是正对上匆匆赶来的沈行原,他也下巴一抬,百无禁忌。


    大半夜的,这两人还在沈家,竟然还在沈家。


    沈行原步子生生顿住,脸色铁青:“这里是沈家。”


    谢无行不语。


    裴誉不屑:“早晚是我家。”


    他撞开沈行原肩头,袖子甩到沈行原脸上,堂而皇之离去,把沈行原气得手直抖。


    这般下去不行,他深吸口气。


    原想着沈怀序不在,一切循序渐进不用太急促,现在看来不行,完全不行。


    一刻也不能再停不能再等了,与其让那文昌伯胡言乱语,把算盘打得辟啪响,不如继续让纪清梨留在沈家。


    明日一早就该去找杨氏,他再等不了一点了。


    杨氏听清沈行原话时,眼前昏天暗地,不知道是她突然疯了,还是沈行原突然疯了。


    人摁住额头好半晌才勉强开口:“……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我说不必担忧嫂嫂日后如何,嫁哥哥是嫁,嫁我也是嫁。”


    杨氏不可置信,到现在也没当真,只觉得是不是近日挑人家挑多,把沈行原脑子挑坏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不想成家就不成家,别说这种荒唐话。”


    沈行原一动不动。


    杨氏头更昏起来:“你兄长尸骨未寒,他刚死,他头七都没过,你说要娶你嫂嫂?”


    “沈行原,伦理纲常这几个字是这么写的吗?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只知兄终弟及,情理之中。是没兄长读书多,只有请兄长海涵了。”


    “嫂嫂总要有人照顾,我和沈怀序同源相像,若不是因她先见的沈怀序,哪有后面婚事?本该就是我的婚约,沈怀序可以,我就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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