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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071


    片刻柔软的触碰,便只余了甜,不像搁置在手上那般黏腻,而是有些凉爽的甜。


    连躲藏起来,也另一番风味了。


    房间文瑶住了好些年,不大却胜在素雅,东西也不多,可满屋子都是她生活的痕迹,魏璟环顾一圈,最后坐在格架旁,舌尖卷着那颗未化的糖顶在左腮含着,伸手从格架上拿了一本书来瞧,耐心等着。


    房门再次合上时,文瑶内心忐忑地走到了廊下,面上却无异:“师父有什么吩咐吗?”


    鹤老直言:“师父这要出门一趟,恐怕顾不上褚峥的伤,你且照看照看,休养几日再回江陵较为稳妥些。”


    大祁二王子一死,所有人都尽数清理干净了,只待褚峥养好伤,便要回江陵。


    不用提醒,文瑶也自会照顾褚峥,只是听见师父这就要离开难免失落:“师父要去很久吗?”


    怎么就偏偏跑来抓她,又怎么到如此地步了?


    文瑶昏头转向想不通。


    她的脸贴在能缓解燥热的冰凉掌心上,嘴唇也被指腹轻揉,整个身体亦被沉沉压住,又被迫着迎上他的视线,他垂眼,冰冷又蛮横。


    悬在她面前的这张脸太真实了,真实到令她有些心慌。


    这简直比他拿刀架在她脖子上还要可怕,至少那种情况下,他还能听进人话。


    眼下则是个没有办法好好沟通的,而她那点力气,也根本没办法与他抗衡,只能任其掌控。


    狭小的黑暗中,她被手指拨弄的呼吸开始闷钝,急促。章王没碰过这样脾气的女人,明明险些遇害也不吵不闹,冷得像个冰块一样。


    他追上去服软道:“本王确实担心,可这几年,本王何曾不念着你?岂会不知,本王担心的不止孩子?”


    周云月不再回话,错开他要碰过来的手。


    “你别生气,本王定将那胆大的东西剁碎了捧来你眼前!”章王将手背在身后,也没去挨她,“本王知错了还不行吗?姑奶奶。”


    文瑶从殿内出来,跟在两人身后,见两人如此相处,心里有些难受。


    章王是皇帝最小的儿子,三十出头,因从小就在军营里,行事粗犷又暴戾。云月姐姐是断不会喜欢这种人的,怕是章王使了什么龌龊手段。


    无奈有了身孕,才进了王府。夜已深,嘉惠帝身边的太监也勤政殿出来后便径直去了贵妃娘娘的宫殿,将方才一事汇报完后,又派人去了荣国公府。


    荣国公称病的这段时间里,在家一直心绪不宁,这会儿正在家里焦急得来回踱步。


    刑部侍郎昨夜就将三司查核账簿一事派人提前告知了他,这才有太子在勤政殿跪了一天,原本他觉得只要嘉惠帝阻止魏璟,他便还有转圜的的余地。


    但眼下听完回禀,知太子是决心要至他于死地,连嘉惠帝都无可奈何,他惶然地坐在那,脸色煞白。


    因为颖州灾情太子获了功劳,五皇子对他已经起了猜忌,香典司的案子他态度漠然,丝毫不打算管。


    荣国公此刻倒是不担心太子,而是担心若是被五皇子知道他与陈戟这么多年贪墨了万安赋税,五皇子必然会亲自灭了他荣国公府。


    他这头正焦心忧虑着,魏氏与他的儿子竟然哭哭啼啼的又来书房找他,张口便是要给昏迷的魏明讨公道。


    魏氏道:“父亲还请给儿媳做主,那文瑶心狠手辣敢如此下杀手,您定要禀了圣上,治她死罪!”


    荣国公的儿子也怯怯地跪在魏氏旁边,道:“父亲,您就给做一回主吧。”


    荣国公看着自己的废物儿子,以及只会给自己添乱的儿媳,心中更加烦闷,骂道:“老夫没那脸皮去上御前告状,他做了什么事,你们不心知肚明?!”


    荣国公府都快保不住了,竟然还有闲心去管如此鸡毛蒜皮的事?


    他将人都赶了出去,坐定在书房内,开始想应对的办法。


    不得不说,魏氏这一闹,倒是提醒了他。


    刑部说万安的账簿是吴仁清给的,可他都死了账簿又是从何而来?


    荣国公突然想起先前陈戟告诉他,文瑶与吴仁清是的关系十分要好,眼下又与太子藕断丝连,所以那账簿极有可能是文瑶拿出来的。


    这么一想,他寻来下人决定将此事去告诉陈戟。


    他深知陈戟的性子,性子暴躁,不顾后果杀了文瑶也未可知,倘若太子当真还对文瑶藕断丝连,到时矛头都直指着陈戟,他便想办法洗脱自己。


    今日且又出现这样危险的事,实在不应该再出王府了。


    外头依旧热闹,众人散在园中有说有笑,文瑶则穿过人群,默默从侧门出了朝露宫。


    她今日露了脸,也见到了周云月,实在不想留在这样格格不入的地方。


    回了东宫,便去浴房将身上都冲洗干净了,回房便躺在床上,不肯再动了。


    她没有预料到今日会癸水,虽入夏,但那湖水到底凉沁骨,这会儿身子有些不舒服。


    昏昏地睡到傍晚,于嬷嬷来送饭食,听她声音不大爽快,便推门进来瞧了一眼。


    “舒姑娘今日怎么早早睡下了?”时间恍恍,已至冬月,派出去的人沿路追到泽州已有四个月,却仍无消息回来。


    魏璟并不如初时那般恼恨此事,日夜都忙于政务,案前的灯火也总是亮到深夜,除了没有再回辰王府,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先前赵愈诬陷章王谋反,放火杀害了太子妃与世子,章王接手反击,将赵愈过往勾结煜王的证据呈上了朝殿。


    煜王一党拒不承认,又恰逢老皇帝生了场重病,卧病在榻,已无法上朝,故此案子未下定断。


    皇帝年迈,一场重病几乎气数已尽,朝中开始不太平,煜王等人蠢蠢欲动,故此太子下令严禁宫门,一旦有人敢闯便视作谋反。


    如此僵持到开春三月,老皇帝病重仍无好转,内线来报,皇帝驾崩,煜王便带兵从宣承门杀进了皇宫。


    他没有退路,甚至是从老皇帝将朝中政权都交由魏璟手上开始,他就谋划好了一切。


    夺政权势在必行,他等的便是今日。


    禁军统领私自开了宫门,煜王一路畅通无阻,带着太子弑君父逼宫的矫诏杀进了政殿。


    太子与魏璟皆困于皇宫,宫中禁军又早已被拉拢,煜王此时胜算瞧来极大。


    他带着兵以及一众朝臣,重重围在殿外,威严赫赫,要替君父斩杀叛乱。


    太子看着众人试图劝降,魏璟则从玉白手中搭起弓箭,运尽全力将手中冰冷的箭矢,直直射向煜王的心脏。


    “谋反者——诛!”


    随即一声令下,原本反叛的禁军迅速拔刀斩杀叛乱。


    太子与魏璟如何会没有准备,看似陷入重重围困已是绝境末路,但不过是一早就设好的局。


    一众臣子们甚至来不及反应,煜王已经躺在血泊里死去,他们惊慌向太子求饶。


    太子不想太过杀戮,便让他们先去华阳殿静思,明日再做判决。


    可站错了队的背叛之人,焉能有活路?


    魏璟提刀,步步走向他们,看着他们惶恐万状地求饶,丝毫不为所动。


    殿内血流满地,十数具尸体横陈在地。


    执刀之人,双眸被血腥浸染,凌厉阴狠,不曾放过任何一个人。


    暴戾举止,震慑朝野。


    也是此时,朝臣们才知晓了魏璟的身份,也知道了当年行宫大火原是煜王谋害,是以对他华阳殿残酷斩杀之举,无人敢有微词。


    不过,煜王虽是矫诏逼宫,但若非太子病愈,或许不会有今日这样顺利的反转。


    而从始至终不曾站错对的朝臣们,一思及此,都有些后怕与庆幸。


    这场谋反逼宫平息后,老皇帝也薨了。


    太子登基,改年号元宁。魏璟入主东宫,成了太子。


    文瑶忙爬起来:“嬷嬷不必担心,我晚些时候会去给殿下送药的。”


    于嬷嬷瞧她脸色有些不对,分明早上见她气色尚好,问道:“可是来身上了?”


    文瑶点头:“无妨的,已经好了很多。”


    于嬷嬷道:“今日不必前去送药了,适才殿下派人来说,你好好歇着就成。”


    想是因为今日湖边发生的事要处理,回不来,如此倒也轻松了她。


    于嬷嬷走后,文瑶瞧了一眼饭食,没有一点胃口,又躺了回去。


    不知睡到何时,她迷糊间听见门被推开了,有道身影近前。


    她惊醒过来,却发现来人是魏璟。


    文瑶皱眉:“殿下来这儿做什么?”


    魏璟站在门口,屋内漆黑一片,桌上的饭食也一口未动,“你睡了一天?”


    文瑶否认:“没有。”


    她住的房间不小,也分了里外间,魏璟进来后便在外间寻了个地方坐下,告知她:“你该离周云月远一点。”


    他这语气似在命令,文瑶听来不喜:“我与她是朋友。”


    “你倒是和谁都能成为朋友。”


    不过见了几面,竟然就成了朋友。


    魏璟的声音喜怒难辨:“倘若今日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你也无妨?”


    “今日多谢殿下相救。”


    文瑶起身站在床边先朝他行礼,随后道:“今后若遇见这样的事绝不会再麻烦殿下。”


    魏璟在不高兴她在宫宴上瞎掺和事情,怕给他带来麻烦,文瑶能理解。


    魏璟垂下眼眸就这么观察她脸上流露出的反应,泛起的红晕,渐渐急促的呼吸,仿佛她是掌中猎物,缓缓侍弄,以得乐趣。


    文瑶觉得头皮发麻,在他又要俯身侧头过来时,揪着他胸前的衣袍,再次请求道:“不要亲”


    魏璟手中动作不停,缓慢揉捏,轻飘飘地反问:“为何?”


    他没打算停。


    横在两人之间的某种禁止被打破,便没有什么不行,想停也停不来。


    年节一过,褚家便启程了。


    到了京城时已然是二月初,褚峥与褚远父子俩第二日便进宫谢恩,回来时便陆陆续续收到了许多拜帖。多是结交攀附之意,父子俩皆以公事繁忙一一回拒。


    到了第四日,恰逢皇后生辰宴,元宁帝准许大臣携带家眷入宫。


    文瑶原本是不想去的,她现在只剩了不安,哪里敢去宫宴露面。可不料皇后特地派人来邀请褚家请,点名了要褚家女眷一同进宫。


    皇后相邀褚老夫人自然不敢不遵,尤其是知道江家也有意要见自己外孙女,更加不能不去。


    可文瑶听完,只觉得自己要没脸面对。


    无措至极-


    第 72 章   072


    鹤老行医久了,给人看出点毛病就想医治,也不在乎对方是什么身份,劝人治好不举之症这种话,随口就能说出来。


    魏璟见惯了这师徒俩的直接,也不恼,淡然回道:“不劳齐大人操心了,有人可医。”


    鹤老笑容立即僵在脸上:“你别打老夫徒弟的主意。”


    “是吗?”魏璟笑,“可齐大人今日不是也帮了孤。”


    鹤老见他不像玩笑,正色问道:“你当真不计较之前事了?”


    魏璟笑起来:“如何不计较,孤没打算放过她。”


    很奇怪,有点上瘾。


    文瑶身体不自觉轻颤,指尖抓着他的胸前,晕乎乎的,没办法再想出能说动他的理由,于是低声道:“外面有人”


    马车缓行于人声鼎沸的街市,熙攘人群就在马车边上来往行走,喧闹声隔着车厢传来。


    辰王府的马车行在人行中本就显眼,而那一片薄帘被轻吹起,仿佛在众目睽睽下亲吻搂抱,文瑶羞耻到脸红脑热。


    外面的人听没听到无法确认,但外边驾马车的玉白是不可能听不见的,他屏息凝气,希望自己可以不用呼吸,这样主子或许就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魏璟盯着那被亲久了红唇上莹着一片湿润的水光,顿了顿,直起了身。


    文瑶见他终于恢复了理智,才松了口气,终于支撑不住,倒在面前人的怀里醉晕了过去。


    魏璟偏过了视线,平缓了呼吸。


    车帘轻打,涌进来的凉风,吹散了一阵意乱情迷的旖旎。


    马车到了王府,魏璟把人抱在怀里,送回了房。


    折身又去了江府。


    江淮之已经在等着,见人来了,欲想问问文瑶如何,魏璟却先开口:“伤势恢复得如何?”


    江淮之的伤没有公之于众,但老皇帝事后也已经知道了,特地派了太医前去医治。


    养了一个月,也好得差不多了。


    江淮之道:“舒姑娘送来伤药,已经好多了,多谢殿下。”


    文瑶能给他送药,江淮之很自然地以为是魏璟授意的,所以并没有误会什么。


    但魏璟知道不是。自打答应瑞王妃开始料理王府的事,她去瑞王妃那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有时候午膳晚膳都在东院里与瑞王妃一起。


    这日用过晚膳,文瑶将各处送来的造册给瑞王妃过目,不巧就有管家来报,说有后院丫鬟受伤了急寻府医。


    瑞王府的府医是宣帝从太医院拨过来的,案例是不给仆从瞧病的,只是让从帐房里支些银子去外面瞧。可瞧那管家面色不好又焦急,想来丫鬟伤得极重。


    瑞王妃听见此言,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却也并未拒绝,直接道:“叫刘太医去瞧瞧。”


    随后又不放心,又叫许嬷嬷前去后院瞧瞧。


    似乎大家一下都变得严肃紧张起来,瑞王妃也突然就红了眼眶,已然没有了再与文瑶说下去的念头。


    文瑶也不便多问,自觉退下。本欲回了西院子,春杪又急急来与她说:“姑娘,那后院里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回事?”


    “是世子的妹妹,说是闹了脾气,伤了人。”


    文瑶也才反应过来,她嫁进王府也有两月了,却从未见过魏璟的妹妹魏柯,只知她一直在后院待着。也从未听谁提起过。


    他眼底情绪不明:“那就好。”魏璟刚从勤政殿出来,嘉惠帝便心病急发倒下了,寻了太医,稳了病情后,他才回到东宫。


    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予良宫外的消息。


    予良尚在庆幸自家殿下没事,对他的话一头雾水:“殿下说的是哪桩事?荣国公府属下一直派人盯着了,五皇子也暂没有其他的动静。”


    魏璟脸一沉:“三司核对完账簿没有呈上御前,圣上却提前知晓了。”


    从他被召去勤政殿时便已猜到有人将账簿的事情泄露了出去,但奈何他从早上便一直跪在勤政殿,没有机会传话。


    “孤问的是文瑶,你派出去守着的人可有什么消息回来?”


    反应过来的予良顿时吓到一身冷汗,慌忙跪地道:“属下以为殿下今日会将案子呈上御前,恐宫里会发生变故,昨夜就将人唤回来了。”


    魏璟冷了声:“赵六郎呢!”


    予良道:“赵大人下午来回了话,说今日上午便同大理寺的人去问了文姑娘的话,将账簿一事改成了是查案收回来的,与文姑娘并没有关系。”


    “……”这一下一上的心情,显些让人心脏都要跳出来。


    “再把人派出去守着。”


    虽然明面上把账簿一事与文瑶摘干净了,可魏璟心里怎么都不踏实。


    一刻钟后,他从净室里洗浴完出来,瞥见予良又是扑通一声跪地:“有消息传来,荣国公见了陈戟,而后陈戟便去寻了文姑娘。”


    现下都过了子时,宫门紧闭,传消息也没有那般及时,守在荣国公外面的人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有不对劲,等到找到人时就见他从文瑶的宅子里出来。


    予良道:“宅子没人,文姑娘也不见了……”


    岔开话题说起了,行宫一事,“赵愈之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章王的雅园被抄,当夜那几个官员魏璟却没有追究。


    他主要目的是章王,至于其他几个官员不过章王手下的死鱼虾,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赵愈形迹可疑些,江父这几日收集了不少证据,准备上奏弹劾。


    江淮之不理解:“既然已经知道赵愈一手策划了灵州刺杀,便该知道他是一把利刀,不除便是大患,殿下留着是为何?”


    魏璟平静道:“既然是刀,何人不能用?他这样的人露出的马脚越多,就成不了利刃,最后只能成为弃子,你以为赵愈为何会在六皇叔面前讨巧卖乖?”


    江淮之闻言豁然。文瑶往边上缩了一下,并不是很想见他:“世子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不知道魏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明月茶楼,可方才那样的情形,她不可能傻傻的受着,任由丁冉当众污毁自己的清白。


    她也没有指望魏璟会和站在一边,只是他刚刚在那连一句都不舍得斥责丁冉的模样,到底让人觉得他对丁冉还是存有一丝情的。


    所以他追过来,想是要向她问清楚原由的。


    魏璟神色不明,“解释一下。”文瑶陡然捏紧了指节,原本怀有的期待忽然在此刻尽数消散。


    太子想起纪良娣嘱咐的话,本想叫魏璟转达一下,却忽然听见外间的小太监急急催促着:“殿下,圣上急着召见您,快些回宫吧!”


    太子自是不敢耽误,匆忙离开。东福的话让外头站着的一众奴仆大气都不敢喘,她们没有张婆子那般嚣张,但她们确实也与张婆子都一个想法,世子妃不受世子喜欢,自从丁冉来了之后,也都纷纷猜测世子妃的地位不保。


    “谁敢在背后乱嚼舌根,便统统拔了舌头发卖了!”东福此话除了警告众人,亦有替魏璟袒护文瑶的意思。


    同样的,宣帝当初并非是随意指婚,但既然受下便该遵了圣意。倘或将夫妻两人不合的消息传到宣帝耳中,又或是传到了旁的想对付王府的人耳朵里,便如同让人抓住了把柄。


    今日张婆子之事差点酿成大错,加上如今太后身边的教习嬷嬷在,自然是要谨慎一些。东福将人处置完,又朝内屋里去回禀道:“世子处理完公文,便会回房。”


    这是要又要睡在同一个房间了。


    文瑶“嗯”了一声,没多大反应,反正只是应付,两人也不会发生什么。


    又恰好这几日王府里事情多,她在宝斋与王府之间来回跑实在疲累得很,遂没等魏璟来就已经窝在软榻上睡着了。她今日不想将软榻给让出去了。


    半开的窗扉透了些风进来,塌上的人裹着薄绸睡得很安稳。魏璟站在那凝了好一阵,眸色黯然不明。他想起那一匣子的东西,再对比一下现在这般毫无顾及的睡颜,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她的反差。


    一夜安眠,文瑶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她一个人。她并不知道魏璟有没有来,只瞧着床铺上的被褥整齐的叠放着,似乎并没有人睡过。


    春杪端水进来梳洗,一脸闷闷不乐:“世子卯时不到便走了,还留话说这几日都不回了。”她本来以为夫妻俩终于同房了,可哪曾想是这般敷衍,竟让她家姑娘睡软塌上,这世子真是离谱!


    文瑶没心思管这些,只问:“二叔可有派人传话来?”


    案子的事前几日便传已经要判决了,宣帝只说处理那些贪污官员,至于她爹,只需要将赵成海与人勾结的供词拿出来,便应该能从轻发落。却不知为何,几天过去了,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春杪道:“来过了,只说让姑娘再等等。”


    文瑶凝眉,查抄的圣旨已经下了,这般拖延又是为何?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当面问一问魏璟。


    魏璟也转身要走,赵清忽然从廊下走出来,忙请罪道:“大人,夫人还在里头”他刚才并不知道太子会来,不然几个胆子借他也不敢把人往里带。


    魏璟的脸霎时沉了沉,不待他说什么,便见里面的人自己出来了。


    “不关他的事,是我执意要来的。”


    “你又来做什么?”他与太子的对话都教面前这个女人听了去,魏璟面色有些不悦。


    赵清自觉退下,给人留下了空间。


    文瑶走上前,屈膝道:“我今日去了桂香楼,那儿的招牌乳酥和鱼羹很好吃,我带了些过来。”她的声音依旧轻柔,面色如常,可没抬起的双眸里却黯然一片。


    原本是想来问她爹的事,如今却也不用问了。她故作无事将手里食盒放在旁边的高几上,随后又道:“并非有意打扰世子,只是母妃要我来问问,过些日子行宫,世子可愿意一同去?”


    魏璟自然也知道文瑶为何而来,他望了一眼那食盒,唤住了她:“今日之事你便当作没有听见。”


    文瑶极少向他打听文昌平之事,也未曾央求他见一面文昌平。但他却知道,文家为了打听点消息,四处碰壁受了不少冷眼。倘若知晓今日太子之言,恐怕会惹来祸事。


    “我知道。”文瑶应着,朝外走。


    外头雷声隆隆,想是又有一场雨。见她今日来又是连个丫鬟都没带在身边,魏璟微微拧眉,跟了出去。


    没走几步,又见她顿住了脚,转过了身,看向他的目光里已然没有镇定,小心问道:“太子殿下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魏璟没答她,只道:“我当初就与你说过,案子牵连甚广,并非是证明清白就能安然脱身。”


    与其说无谓的安慰,不如教人看清现实,魏璟向来如此。


    可他的话让文瑶听来,难受至极。


    文瑶也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知要她解释什么。


    是问她为什么会和丁冉起争执,为什么会频繁来明月茶楼,还是为什么日日都要出王府?


    若无所求时,文瑶的神情总是很淡。要不是眼角下有伤,她这平静的模样真的会让人以为什么事情的都没有发生。


    魏璟抬眸:“怎么,不愿意说?”


    文瑶有一丝迷茫:“世子想问的是哪一个?”


    魏璟看她:“为何不还手?”


    没有文瑶刚才预想他会问得那几个问题里,无端的只问了这一句。原是想起她先前对自己,尚且知道用手段来威胁他,现在却是软得跟柿子一样,教人捏圆捏扁。


    文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名人艺士不再复生,其佳作更是独一无二难以复刻,若我也用力撕扯,或是还手去争抢,岂不毁得更厉害。”


    她素来宝爱这些古品佳作,根本不忍心。


    魏璟蹙眉,沉默,觉得没有必要。


    文瑶不知他脸色为何闷着,又试着问道:“世子是觉得我不该说那些话吗?”


    她嫁给了魏璟,她的一言一行自然也代表了魏璟。她想过那番话会给王府带来不好的影响,也想过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丁冉难堪会让太后不喜。


    可若是让丁冉得逞,宣帝必然会问罪王府,她自己也忍不了。所以宣帝问罪以及太后问罪,文瑶选择了后者。


    她觉得魏璟该是理解她的。倘若因此觉得生气,那多是因为对丁冉心有不忍。


    “世子是喜欢丁姑娘吗?”宣帝召魏璟进宫,是想问及关于江州贪污案的案情。


    原是谢荣之死一直没查到幕后主使者,宣帝便与众大臣在今日朝议上,商量把涉事官员都抄家流放,要将谢家抄出的六十万两,与余下的官员的家产填补今年边关的军需以及各处的灾害之地。


    宣帝思虑着若案子继续查下去整个朝堂都得乱作一团,便打算提前把案子判了,故而召魏璟问案情。


    听完后,宣帝道: “文昌平当职不严,又与谢荣牵扯扯不清,难逃罪责。但抄家就免了,只教他在狱中先好好静思己过。”


    宣帝心里清楚,文昌平不过是在押解江州知县时没看住人,算不得什么大罪。至于谢荣死咬住文昌平的心思,他也能猜出几分,无非就是想针对瑞王府。


    既与贪污案无关,抄家就太过了。但若此刻放出去,少不得会被那些人大做文章,遂等着风波过去再说。


    魏璟道:“江州知县的死与谢荣无关,凶手以及幕后主使都另有其人。”


    见魏璟突然又将案子重新提起来,宣帝神色凝了一下,顺着他的话问:“哦?你可查到是何人?”


    “人很快能抓到,待问供查证之后,便可知晓。”


    宣帝欲起身,内侍上前扶着,他朝着魏璟走了两步,面色陡然冷了下来:“今日太子的意思也是如此,要将江州贪污的案子彻查到底,要朕给江州百姓一个交代。眼下,你也觉得案子要继续查下去?”


    几位皇子皆赞同宣帝的决断,唯独太子主张要彻查此案,驳了宣帝的面子。


    宣帝正因此事恼着:“你来说一下,朕哪一点委屈了他?谢荣是他一手举荐的人,贪污这么些年,他不仅要袒护,还要闹得整个朝堂乌烟瘴气!”


    魏璟低眉弓腰,只听着不作答。


    宣帝挪动了几步,抱怨完,才回了魏璟方才的话:“ 你适才说抓人,从哪儿抓人?”


    “杀害江州知县的人日前逃到了通州,今早在城外亦发现了他的踪迹。臣前去拿人时不料碰上了五城兵马司的人,他们拿着弩箭企图灭口。”


    魏璟捂着肩膀的伤口处,将那箭矢递上前。


    内侍用双手接过那带血的短箭,捧到了宣帝的面前。箭头倒尖,刃薄锋利,是武库司去年改良的箭镞。


    宣帝瞧着脸都黑了,敢动用兵马司的人行刺魏璟,还明目张胆的灭口 ,等于在他眼皮子底下谋反。


    “混账东西!给朕查!”


    “朕倒要看看,是谁要反了天!”


    魏璟深弓一揖,领了命。


    宣帝虽震怒,到底还是吩咐了太医给魏璟瞧了伤口,见无大碍才让他出宫了。


    文瑶问这话时,脸上是带着些好奇的。因为别人或许没有这样割裂的感情的,但魏璟不是没有可能。他理智冷静所以克制丁冉的靠近,狠心拒绝,一面又对其不舍。


    这么一想,文瑶坦言道:“世子喜欢,怎样都好,我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赵愈所行之事并非没有证据,但这样的证据只是针对他一人,而背后操刀之人可以作壁上观,不会被牵连丝毫。


    赵愈也并非个愚蠢的,他故意与章王来往甚密当眼线,但其实未必不是他在寻求退路。


    魏璟掌握证据故意不动作,动摇的并非赵愈一人的心理防线,还有他身后的煜王。


    那些证据便成了悬挂在脖子上的刀,赵愈知道自己迟早是个被遗弃的棋子。所以这样的利刃,可夺来掌控。


    “可如此,对殿下来说到底有些危险。若不让他们消停些,他们不会罢休的,至少高家不会。”


    江淮之顿了顿,道:“恐怕辰王妃与高家早已知晓殿下的身份”


    魏璟面无波澜,语气却是冷的:“知道又如何,本世子难道还需费工夫与他们虚与委蛇不成?”


    她衣服装束也没来得及换下,褚老夫人便知道她肚子必定是从早上空到了正午,要念叨的话到了喉咙又转开了:“先去吃饭。”


    文瑶躲过一劫,连忙凑上前,抱住祖母的胳膊主动解释:“今日我只在医馆,并没有出去。”


    褚老夫人显然不信,但不打算计较,只是语重心长地劝:“你行医救人是好事,可你也不该如此日日往外跑,连自个儿也不顾及了。”


    文瑶弯眉:“祖母,我身子很好的。”


    如愿逃过一劫,她这三年,过得开心充实,无忧无恼,哪哪都很好。


    褚老夫人正色:“你知道祖母说的不是此事。自打殿下退婚后,你的婚事便一直搁置了,再如此耽误下去,该如何是好?”


    当初赐婚时整个江陵都知道,退婚也闹得尽人皆知,毫无颜面。


    褚老夫人一直忧心此事,总想着给她找个值得托付体贴人的,奈何文瑶从不上心,这三年来,一直找借口推脱。


    任由外头如何传言,她都不在意。


    “那便不嫁了。”文瑶说,“我若嫁人,进了别人家门,此后回来见一见祖母舅母都得看人脸色,需要日日卑躬屈膝侍奉婆母,稍有不慎便得挨训,我不喜如此。”


    褚峥紧握着拳,再次朝那张脸上挥去:“人面兽心!你敢对瑶瑶”


    褚峥的力气不小,几乎是用尽了全力,但这一拳却迟迟没有落下。魏璟躲开了,反握住他的手臂,依旧冷静:“林晏生那样的坏烂东西你都能接受,还亲手把人送到他身边,怎么,如今又知晓自己是兄长了?若孤当时不在江陵,你可敢想她如今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褚峥紧握的手开始发抖。


    宁国侯与大祁人勾结之事谁都没有预料到,若不是太子当机立断,他或许已经死了,褚家也会被扣上叛国的罪名。至于妹妹他不敢想。


    魏璟见他如此一副窝囊样,嗤笑:“打着为她好的名声,却从未真正了解要托付之人的来历性情,你们识人不清,看不穿好坏,却轻易就把人送入虎口,你褚峥算什么兄长?”


    褚峥一阵冷颤,毫无回怼之言。


    面前之人是魏家皇室的储君,有几百年世家骄子铸就出来的骨血,便是他冷傲不可一世,却也天生的敏锐果决,洞察秋毫。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没有那样的能力


    魏璟松了他的手,负手而立,眉眼矜傲:“统兵打仗无人能及你,但孤与她的事你最好少阻挠。你们也比不了她,孤当初退婚,为的也不是你们褚家。他日求娶,更与你褚家无关。”


    褚峥没想到太子会说出这种话,仍是恨道:“你身为太子,身边女人会何其多,瑶瑶终究不会同意的!”


    魏璟懒道:“这就不劳褚将军操心了。且好好当你的大将军,倘若日后有半分差错,孤绝不留情面。”


    远处已经有好些宫人陆续走来,魏璟理了理衣袖,径直走开。


    褚峥欲再追上前,玉白把人阻拦了。


    “还请褚将军留步。”


    第 73 章   073


    文瑶没敢离开太远,宫女替她拿来衣服披着,她便在来时的路口处等着。


    褚峥折回来时,仍然是怒气沉沉的模样,文瑶见他身上衣袍皱乱,忙问:“殿下同你动手了 ?”


    褚峥摇头:“我动的手。”


    文瑶近几日在江府来回跑有些累,故而回来便歇下,只要没什么事,她根本不想魏璟那儿去。


    玉白来了两三次,她都推脱了。


    没什么好见的,他这会儿没病没痛,她若凑上去,便是上赶着把自己送过去。


    文瑶一早出了府,急急去拿云初送来的书信。她进宫之前送了封信回泽州,如今正好看看有没有师父的消息。


    毫无意外,师父仍然没有回泽州。


    若是以往师父不会离开这么久不回去,也不会这么久不给她送个信,定然是出什么事了。


    而除了师父被人发现以外,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文瑶前脚刚回到王府,魏璟也从宫里回来,她远远地给他行礼,然后回了房。


    从头到尾,连头都没抬。作为太子部下没有哪一个会不知道,文瑶是他们殿下心头上的人,可若再发生像四年前一样他们殿下被五皇子设了计,被圣上罚了仗,他们就是十个脑袋都难以抵罪。


    所以重要时期,他们是绝对以太子为首要的。


    文瑶宅子外撤走的人是予良擅自做的主,他尽量安慰道:“陈戟出来时并没有带走文姑娘,宅子里也无血迹,文姑娘心思聪慧应当是躲了起来。”


    便是这么说,可一个女子半夜三更去外头也是极其不安全的。


    予良还跪在地上请罪,魏璟让他起来,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拿了案桌上的议案文卷:“送去给玉乾宫。”


    吴仁清的案子进而成为了朝廷重臣贪墨银款的大案,案卷上证据罗列得清楚明了,但嘉惠帝因突发心疾今日的朝会怕是上不了,既然没有个定夺,便干脆将议案结果送去给五皇子。


    如果陈戟私自提高万安赋税饱私囊这一点,五皇子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魏家一家独大试图龙断贪墨让自己存在威胁,五皇子就绝对不会容忍的。


    从一开始魏璟就没有打算将案子呈上御前,因为亲自动手远比交给五皇子处理来的曲折。


    魏璟换了身便衣准备出宫去找文瑶,刚至门口青云楼派人送信来了,来人回禀文瑶没有受伤,如今在青云楼。


    吕公公把信交到了魏璟的手中,他拽在手里没看,依旧往外走。


    比起信,他更想亲眼见到人无恙。


    吕公公却追上来:“文姑娘说若殿下一切安好,她也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希望殿下暂时不要去寻她。”


    文瑶明白此时魏璟会有很多事情,不愿意他为了自己两头担心,只希望他能尽快将香典司的案子了结,这样才有希望替父亲翻案。


    而且她也知道魏璟好不容易将她从香典司的案子里脱干净关系,若再卷入其中,必然会惹来没必要的麻烦。


    吕公公道:“殿下,内阁大臣们寅时便要进宫了。”


    嘉惠帝心疾突发,今日小朝议是在东宫,若此时出宫,回来误了时辰,内阁免不了拿此添油加醋一翻。


    但魏璟没理,吕公公才将那话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文姑娘还说若殿下执意要去找……她也不会见殿下。”


    魏璟这才顿住了脚,回了书房。宫宴要开始了,太后要摆驾过去,瑞王妃还在太后寝殿里为文瑶说尽好话,求情。


    太后不为所动,她道:“她当众讽刺安国侯狼子野心,挑拨关系,哀家岂能绕她!”


    安国候是太后的弟弟,是以对此事十分动怒。


    瑞王妃道:“母后既然这么说,怎么只罚她一个?冉冉那孩子气性也大,若不是她挑事也断不会发生此事。”


    太后哼道:“哀家不知你到底怎么鬼迷了心窍,情愿忤逆哀家来替她求情,便是罚她跪三天,那都是轻了!”


    “皇祖母未免太过操心了。”


    魏璟自殿外进来接了话,“不说她没有动用王府的银子,便是动了,孙儿也由着她,皇祖母到底是因何要重罚了她?”


    东福将今日之事都详细的打听清楚了,方才来的路上回了魏璟。所以此刻他也是恼的:“皇祖母要护着安国侯府,要护着丁冉,孙儿自然没意见。可孙儿的妻子也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妃,又怎能随意让人欺辱了去。”


    在众多皇子当众,除了太子,太后最喜欢的就是魏璟,因为他出类拔萃,识大体。可今日见他竟然也为了文瑶来顶撞她,失望至极:“她嫁进王府已是天大的恩赐,哀家教她规矩,你不谢哀家,反倒来责怪,岂非怪事!”


    魏璟把自己的母妃扶起来,目光冷彻骨: “皇祖母若是瞧不起她,便是也瞧不起孙儿,瞧不起整个王府。”


    瑞王边关征战数年军功赫赫,可以说若没有当初的瑞王,边关也不会有今日的安宁。百姓对瑞王府自是歌功颂德,岂敢言瞧不起三字?


    太后并非瑞王生母,只是少时将瑞王养在身边。对其苛刻至极,即便瑞王不再,也自以为瑞王府还能事事掌控在内。


    可今日魏璟之言,却让她发聋振聩,怔然良久跌落在塌上,扶着额头:“罢了,罢了你们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瑞王妃实在没想到,今日刚到行宫就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她却是明白这是太后一早就准备好了,来对文瑶的。


    她心中觉得愧疚,心道当初就不该同意丁冉住进王府。


    但到底还是劝道:“冉冉那孩子心思多,可太后护着,也没人能管着她。只待她早日嫁出去,别再惹事就成。今日之事你不可再去迁怒她,倘若她不如意,也不会去寻你发泄,怕是又使法子去为难你媳妇。”


    魏璟今日能袒护文瑶,瑞王妃还是很高兴的,至少有了那么点人味。


    旁得瑞王妃也没说,只问了文瑶如何,得知没有大碍,便也回了寝殿换下衣服,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去了宫宴。


    将那皱成一团的信又一点点给展开,没有多余的话,醒目的四个大字入在眼帘:


    很好,不见———


    魏璟定定地看着她。江夫人的寿辰宴席是在申时。除了宴请寻常来往的女眷们,还有不少主动来庆贺的,江夫人喜爱热闹,便也都没有拒绝。


    而这其中,便也包括了徐氏与高柔。


    侍奉的嬷嬷道:“夫人待人向来宽容,可高家刚刚落罪徐氏便如此求见,其用心都用不着深想,您为何不拒绝?”


    江夫人从不愿用不好的一面去揣测人:“圣上尚且顾念先帝的情分免了她们罪责,我何必再去计较。况且她那女儿却也是可怜的,离京之前见一见,才不失了往日情分。”


    “夫人到底心软。当初您巴巴得上门想说亲,那高夫人却想的是攀附世子,拒绝您的那番言语实在势力且刻薄。如今落败了,倒又有脸回过头来了。”


    徐氏拒绝江夫人的说亲,言辞并不委婉,话里话外都在说她家女儿配得上更好的,江家二郎高攀不上。


    江夫人从未将这些放心上,笑道:“何必去计较,我儿也自有更好的人来配。”


    何况见完这一面,便再无来往,也没有任何关系,她不至于如此小性。


    江夫人见时候差不多了,问道:“不说他们了,舒姑娘今日可会来?”


    嬷嬷道:“公子去送了帖子,舒姑娘已经应下了。”


    江夫人点头,提起文瑶,脸上便是满意:“舒姑娘性子好,品行也极佳,倒瞧不出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


    嬷嬷揣测出她的心意,也笑道:“舒姑娘是鹤老的徒弟,治好太子与世子的病,听闻贵妃娘娘有意收作干女儿。身份上去了,也不怕外人说道什么,配咱们二公子也正正好。”


    江夫人点点头:“虽是如此,但品性才是最重要。门当户对不过是互相攀扯,咱们江家几代挣出来的名望,我儿又如此受器重,哪里需要再看旁人脸色?若他当真喜欢,自是以他的心意为先。”


    她看得出,自己这个儿子待人家姑娘多少也有些不同。不会一天到晚都埋头公事上,进宫一躺几乎出不来,半分心思花不到自己身上了。


    不管如何,她都该试一试。


    时下暑热不重,但白日里还是有些难耐。江夫人把宴会定在申时天黑以后,正好赏池间花灯与烟火。


    文瑶答应了江夫人参加她的生辰宴,便不敢耽误提前出门。不料她到江府时,门前已经停放了许多马车。


    江夫人身边的嬷嬷前来迎她,“舒姑娘快快进去,夫人就等您了。”


    文瑶应下,忽地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句。


    她停下步子,回过头,便见到身后那辆马车上下来的徐氏与高柔。


    高柔今日打扮得异常艳丽惹眼,全然没有那日在王府门口看见的落寞憔悴。


    他以为给她几日能想通,谁料她不有求于他时,态度能变得冷漠。


    若非是江淮之来,她甚至连房门都不会出。


    晚膳前,玉白前来送药,魏璟问:“又寻了什么借口?”


    玉白支吾道:“舒姑娘道身子不适”


    魏璟冷笑了一声。


    玉白见自家殿下面色明显不悦了,也不敢拦住人,只劝道:“舒姑娘或许真的不舒服”


    第二日,文瑶出房门了,不过因为碧春生病了,她去照顾了一天。


    傍晚回来时,玉白实在受不住了,跑来向文瑶诉苦:“殿下昨日睡在书房。”


    文瑶并不在意,但还是问了一句:“头疾犯了?”


    “没有”玉白知道两人的关系,但他想了半天没想到怎么开口,最后只憋出一句,“舒姑娘,您这是打算不理殿下了吗?”


    文瑶沉默了一会儿,“殿下生我的气了吗?”


    玉白当即点头,想想似乎不太好又连忙摇头。


    他感觉自己说不好话了,扔下一句:“您自己去看看吧。”


    文瑶看向书房,叹了口气。


    她是真的不想再骗了。


    书房点了两盏灯,魏璟从浴房出来,便在看折子。


    玉白没有送药来,推门进来的是另一道身影。


    马车再停下时,已经日暮。


    文瑶回到府中,褚远也刚从官廨回来,说是有事要告知,让她晚些时候去书房一趟。


    瞧来是有正事与她说,文瑶用过晚膳便准备去,不料云初突然来告知鹤老已经离开京城。


    文瑶有些奇怪:“午间不是还在吗?”


    鹤老留宿在客栈,午间时她让人送了些酒菜过去,怎么这会儿人就已经离开了。


    云初将信递上前:“似乎走得急。”


    文瑶忙拆开信来看,不过片刻,那脸色便发白。


    齐家私自铸造钱币,师父牵连其中,这信竟是要与她断了关系


    师父在外游荡这几十年一直相安无事,突然背上这种罪名,实在有些荒唐。


    文瑶将信收回,缓了好一会儿才去见褚远。


    元宁帝要赐婚的事,褚远这两日一直忙着没来得及说,正巧今日回来得早,打算问问她的想法。


    “圣上打算重新给你与太子赐婚,瑶瑶对太子可还有情意?”


    文瑶茫然了一阵,内心冷笑。


    原来是因为这个。


    第 74 章   074


    玉白这两日到公立寻了一只花色狸奴,性子很是温顺,一直伏在魏璟的书案前,不吵也不闹。


    甚至陪着案前的人熬夜批折子,偶尔伸出去的手触碰到它的耳朵时,那狸奴便会用茸茸软毛蹭一蹭。


    魏璟从前并不喜欢猫,但母妃对它们格外上心,便也会帮着照顾一会儿,是以时不时会被缠上,抑或是偷偷跟着他。


    如今挑不到模样相同,便只能选个不那么性野的。


    魏璟将爬到腿上的狸奴抱着挪到了旁边:“寻个笼子,明日把它送过去。”


    玉白应下,也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案上:“文姑娘托江大人送来了药。”


    魏璟脸上的淤青还有些,不过没那么肿了,虽说药给迟了几日,但也不算没有良心。


    “褚大人那边今日也已经回了话”


    魏璟手中动作顿了一下,神情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他似极有耐心,可声音却阴冷森寒:“只管说来,本世子不至于杀了你。”


    文瑶清楚这样的语气,根本不容许她说半句不是。


    他在因她的抗拒而恼,因她提“未婚妻”而怒。


    文瑶不敢去看他,紧抿着唇不言。行宫在永安门外,从北玄司过去得小半个时辰,魏璟处理完事务便策马去了行宫。正至酉时末,天刚黑四处皆是彩灯,今夜的宫宴也马上要开始。


    宣帝知道魏璟今日会来此,便早早叫宫人候着,领他入席。


    可他却推拒道:“劳烦回了圣上,我晚些会过去请罪。”


    东福在甬道处等着,见人来了,忙回禀道:“今日太后发了好大的怒,将郡主,王妃,还有世子妃都训斥了一通。”


    魏璟道:“她们人呢?”


    “郡主无碍,将自己关在殿里。王妃也没去赴宴,正在太后那。”


    东福顿了一下,然后缓声道:“世子妃被太后罚在昭阳殿里跪着。”


    魏璟面色一凝。


    魏璟转过她的脸,见那双清眸倔强得很,适才起来恼意莫名消融。


    文瑶还被固定在魏璟的腿上,两人仍旧保持着极其亲密的姿势,他很方便就将人拉近,随后反问道:“谁说你僭越了?”


    他语气忽然又缓和,文瑶愣看着他,神色极为复杂。


    魏璟瞧她眼角尚莹着水光,呆看自己,仿佛是委屈狠了,他伸手摸向她的眼睛,随后掌心滑到后颈,令她靠近自己,重新要贴上她的唇。


    文瑶偏了偏头,躲避他。这信就与他当初约文瑶重阳宴会相见,文瑶拒绝他时回的信一样,字体潦草外加透露着些许厌烦。


    不自觉地就想起了与文瑶认识的那半年,他说她字形潦草没有气韵,她便说自己愚钝学不会,毫不客气主动提出要他教。


    他在青云楼品茗赏画,赞扬起古书的用笔结体,随之兴起提笔写了几句词,文瑶在旁瞧着,毫不吝啬地一顿夸,末了还把那案上刚写的诗词折巴折巴放怀里了。


    他看着她折宝贝似的藏起来,颇为无奈的笑说:“有那么喜欢?”


    文瑶答得认真:“殿下字好看,我想拿回去当模本,多仿写仿写。”


    他问:“这样便能写好了吗?”


    “兴许可以吧。”


    他上前两步伸出手,她立马护住胸口,一脸不高兴:“这是我的了,殿下不能拿回去!”


    “不要你的。”他笑了一声,将她拉至身前,“只是你若想学,何须回去看这些字?”


    他将头低靠在她的肩颈处,握住她的手,温声在她耳边道:“书法讲究澄心定虑,虚拳直腕,指齐空掌,意在笔前……”


    他是这般教着,身前的人却不认真学,只盯着他的手腕,完全不着力。


    一行诗未写完,墨水糊了一半。


    他松了手,问道:“你不想写吗?”


    文瑶转过身来,心思全写在脸上,支支吾吾地:“我太笨了,一时半会儿还学不会……殿下能一直教我吗?”


    彼时他们小心翼翼都未曾表露过自己的心迹,却比热恋之人还要心意相合。


    他没答,只道:“如果你不拒绝我的话,倒是可以答应的。”


    她想都没想:“当然求之不得!”


    十日后,他带着婚书去见了文瑶。


    “上回说的话可还作数?”


    文瑶一脸茫然,甚至忘了反应。


    他提醒道:“如果学不会书法,我可以教你一辈子。”


    然后他便看着文瑶一边说他求娶的方法太俗太差劲了,一边在那末尾处,行云流水、灵秀飘逸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字体灵逸,其势舞凤鸾翔,与之前那副写不来的模样没有半点关系。


    然后还脸不红气不喘道:“殿下教导有功,我的字也进步了不少呢。”


    不料腰上与后颈的手逐渐收力,她急于找借口逃离,随便撒了个谎:“这样不行待殿下头疾痊愈,我便会离开嫁人,不该这样。”


    魏璟静了一瞬,淡笑道:“谁不让你嫁了吗?”


    他这么说着,果然手松了松,然而待人真的起来,却又猛地扯回去,极其恶劣地吻了过来。


    文瑶坐回他的腿上,整个人几乎陷在他的怀里,嘴里被他肆意侵占。


    魏璟亲的不重,也给她喘气的余地,一边含着一边抽空来问她:“如此急,想来是有了人选,说来听听,本世子帮你掌掌眼。”


    文瑶不知道他抽什么风,情绪忽起忽落变化如此之快,想说些什么,却被堵得一个字也难以吐出。舌头被舔咬,毫不留情地掠夺她每一寸空气。


    文瑶面颊潮红,断断续续地呜咽出声,声音很小,闷闷地像是在压抑。


    魏璟看着他,见她如此模样,有些眼热,手指去摸她的脸颊,随后偏头往颈间咬了一口,威胁说:“不说也罢,我倒看看谁敢动了这样的念头!”


    被轻咬的酥麻蔓延全身,文瑶来不及推开他,他忽然停住了,随即腰间探来一截冰凉。


    未隔衣料,而是肌肤相触的真实感。他怎么突如这样?


    文瑶有些惶然,乖乖褪去了鞋袜将裤腿挽起。冰雪白腿露出大半截,果真见两个膝盖上跪了一片紫淤痕。


    魏璟将药油涂抹在上,温热得掌心敷着,一下一下揉散开。他低头望着那伤口,按揉的手法极为娴熟,文瑶原本还感觉到疼痛,一瞬便消失了。


    他本就生得是一副英俊的好样貌,清贵骄矜,若是少那傲然睨视的性子,想必也是一个俊雅的翩翩郎君。


    魏璟:“你可真有本事,总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文瑶听不出他语气里含混着什么,不想去纠结,只是见他肯这般纡尊降贵替她揉腿,心情很复杂。


    她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她嫁进王府时就已经做好了应对那些流言误会的准备,可今日这一遭,看着众人将她视为那低下可欺之人,她又有些怕,觉得太不公平了。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


    文瑶目光移向魏璟:“世子不是不信任我吗?”


    为何还这般在意她伤得如何。


    魏璟没应她,给她把腿揉完,将药膏丢给她,反问了一句,“那能不管吗?”


    文瑶心绪如麻,挪开视线:“我要换衣服了。”


    魏璟打开帘子出殿。


    文瑶哆嗦着,急忙抓住他的手,非常害怕,但凶了一句:“不行!”-


    日落后,文瑶才从厨房后的小门进了院子。


    她怀里抱着在街上买的大包小包的东西,鹤老忙上前接过,一边叹道:“外头还有不少官兵找着,你何苦跟着老夫来受罪。”


    虽还是女儿身,可文瑶已然换了身装束,和先前的容貌截然不同,“师父有难,徒弟怎么能弃之不顾。”


    她追着赶来灵州,便是不想让师父受人污蔑,更不想断了师徒关系。


    “我出去时街道上没看见几个官兵,估摸着已经回去了。如今留下的都是一群孩子,想必没有太多耐心找。”


    “那些衙吏就冲着齐家来的,无论如何不会罢休,怕是还守在那屋子里面。”鹤老叹了一口气,“先进去吧。”


    为了躲着官兵追查,两人连夜把齐家的几个孩子都带了出来,白日不敢出去,便都饿了一整日。


    可推开门,也不见他们吵闹,哥哥在温习功课,几个小的都安静在地上雕刻木偶。唤他们前来吃东西,也不争抢,先是谢过才规规矩矩地拿了些吃。


    也不过是些寻常的糕点,可因未曾吃过,各个眼里稀奇又高兴。甚至担心价格贵不敢多吃,只有小的忍耐不住,问了一句:“姐姐,我能再吃一块吗?”


    文瑶见他们小心翼翼地,不由得心酸。


    齐家虽然曾经贪腐,可也已经隔了几代,这一家子如今勤勤恳恳劳作,当着普通百姓,一直相安无事,如今却因自己莫名背上了这么大的罪。


    鹤老站在一旁,也沉默不言。


    他与这些后辈们没什么来往,但也未曾想到,齐家仅剩得这点人,过得太苦了些。


    安抚几个小的歇下,鹤老便将适才温习功课的齐蕴喊出来,问起近日的情况。


    “你父亲与二叔到底发生了什么?近些日子一直没回来?”


    “我也并不清楚,只记得去年入冬后有人夜闯入家中,说二叔欠下银子,便强行带走了父亲与二叔。回来没几日父亲便说已经还清了。再后来,父亲与二叔三五日回一次,每每都是夜半,留下些银子便走了。”


    鹤老不禁皱眉,这怕是当真惹了些事。


    第 75 章   075


    鹤老将齐蕴送回了房,转过头继续劝文瑶。


    “师父告知你真相是想让你权衡轻重,并非你要你跟着胡闹,你瞒着你祖母与舅舅他们来此,可知要是惹上这些麻烦,会有什么后果?”


    不管齐家是不是被逼迫的,事情到这个地步,也已经脱不了罪。


    既然于事无补,再牵连进来,便等于白送。


    “这根本与褚家无关,也与你无关,没有什么牵连不牵连,只要人想作恶什么手段没有?”鹤老尽量和缓些:“你不参与这些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你若执意留下,便再洗不清关系。”


    “铸造铜币之事圣上与太子都不会怀疑到褚家,师父无须担心。他们不过是怕我嫁进东宫,所以想阻止我罢了。”


    鹤老没好气道:“你既然都知晓,还敢来跟着过来!”


    “可总要先解决当前事情不是吗?”她兼顾不了太多,“灵州官府若是不信,不是还有太子吗?师父何不再等等?”


    她并非一时冲动便跟来了灵州,她给魏璟留了信,若是看见,便很快就会派人来查清楚。


    鹤老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固执:“铸造铜币的事皇帝岂会不知?官府大肆搜寻人,怕也是听命行事,太子又如何偏袒?”


    文瑶坚持道:“殿下当初能给师父留下大祁二王子的性命,如今也会帮师父查明的。”她嫣然一笑,仿佛与文瑶关系极好,走上前与她并肩而行:“舒姑娘好久不见。”


    文瑶淡淡颔首,没说话。


    她没有想到高家刚出来这种事情,高柔竟然还有心情来参加江夫人的生辰宴。


    不过想想江夫人本就是善良宽厚之人,便也不奇怪会将她们也请来。


    旁边的徐氏倒不注意文瑶,她上前与嬷嬷道:“夫人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嬷嬷扯着一抹僵硬的笑:“好些了。”


    随后唤来府内其他接应的仆人,领着母女俩去了另外的地方。


    宾客们陆陆续续都到了,江夫人在后花园与女眷们聚在一起聊天。


    嬷嬷带着文瑶去给江夫人送礼贺寿,谁知到了厅堂,她先见到的是魏璟。


    他适才从宫里赶过来,让玉白备了好些礼,这会儿正在与江夫人说话。


    文瑶本想在门口等等再进去,不料江夫人早已看见了她:“舒姑娘快快进来。”


    江夫人这一唤,魏璟也回了头。


    他目光先落在她身上的粉色衣裙上,腰肢纤纤,端庄娴静,也不似平日那般清冷冷的,眸似新月,仿佛凝着些晨间露珠,纯净明媚。


    文瑶的目光也先是望向了魏璟,不过很快垂下头,同他行了个礼,便走到江夫人旁边。


    像是不认识一样,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魏璟并非全然无情,念着师父过往,也定然会还一个真相。


    她选择瞒下舅舅他们倒是小事,唯一担心的是她拒绝了赐婚,那荷包里留的消息他能不能看见-


    文瑶一下没反应过来这莫名来的问话。


    她能理解以他的身份,只要低于他身份的人或许都被当成是侍奉,所以诊治能说成侍奉,也尚能接受。


    但他这话的意思像是因她诊治时触碰了许多人便觉得生厌了?


    他又不是今日才知道她是大夫,他分明清楚她以前会随着师父到处行医,怎么现在还挑剔起来了。


    文瑶不知他心中计较,见他眼底起了恼意,不敢逆着他,只当他头疾发作见什么都不痛快,叹了一口气,轻哄:“只待殿下如此。”


    她声音轻轻的,又认真,安抚着那奇怪的占有欲。


    这么些年,确实没有一个病患如此难缠且阴晴不定,需要她费尽心思地诊治伺候着。


    “是吗?”收回过往,魏璟将纸张重新铺好抚平,放置匣内。


    距离寅时的朝议只剩了一个时辰,他就这么在案前寐着。


    另一头的文瑶去了青云楼,也是怕陈戟心生后悔回了头,以及她想去青云楼问问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青云楼掌柜也只回她说嘉惠帝心疾晕倒了,魏璟正在侍奉,案子的事情已经在处理了,让她不要担心。


    但说不担心是假的,嘉惠帝病倒,眼下有证据也未必能顺利进行。


    夏日夜短,文瑶只趴在书案上略一休息,见天翻了肚白便想回自己的铺子。


    光天白日,她料想陈戟还不至于蠢到直接来铺子里杀她,而且她就这么躲起来,反到引人口舌。


    但她刚回铺子,声称是大理寺的人突然又来了。


    与上回来的人不同,虽然有穿着官服的人,可站在首位问话的人没有官衙之人该有的魏正,服饰花红,还捏着嗓子说话,与那宫里内侍差不多。


    “文姑娘是何时将账簿交给赵大人的?”


    昨日赵六郎来时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若面前的人当真是大理寺的人便该知道,是前日交的账簿。


    文瑶面无其事,也问:“民女昨日已经都告诉了诸位大人,可是还有哪里不对的?”


    问话的男子笑了笑说没有,又道:“文姑娘也知道此案子关乎朝廷大臣马虎不得,所以须得再三核对确认。文姑娘可否把与魏家、陈大人签的书契让我带回去核查一下?”


    先前陈戟答应给文瑶商铺供应香料材的时签了一份书契,这份书契是府衙有官府盖印每个香铺掌柜都留存的,倘若弄丢了,那先前她交出去的账簿,便有作假的嫌疑。


    文瑶警惕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并不打算拿出来。


    “敢问阁下是何官职?此案由三司议审,太子殿下主理,若我将书契交给大人,便也该提前去通知赵大人一声。”


    男子怫然作色:“好大的胆子!这朝廷大案还轮不到你一个女子置喙!”


    文瑶面色平静:“既是如此,公公恐怕也不好插手吧?”


    “你……”身为贵妃宫中的掌事太监,本以为文瑶一个市井女子胆小好拿捏,却不想这般狡猾还揭他的身份,谢全气得当下就抬起了兰花指:“好一张利嘴!来人,给我带走!”


    谢全身后的人穿着官服腰间也有佩刀,文瑶不敢轻易与之抗衡,遂不做无谓的挣扎。


    这么重要的书契自然不可能搁在店铺里,男子此番来目的恐怕就是要带她走。


    文瑶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当下案子牵连的也只有陈戟与荣国公。而五皇子行事向来谨慎狡猾,身边必定不会有此漏洞百出又愚钝的宫人,能如此趾高气昂毫不顾忌的,大概只有宫中的燕贵妃的。


    魏氏巴结着燕贵妃,眼下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必然会去求她。


    只是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些,陈戟昨日才知,宫里竟是一早就派人来了。


    文瑶安抚身后的一脸焦急的许妈:“没事,我很快回来……只是今日有香送去青云楼,别忘了。”


    然后看向要来押自己的随从:“不管你们是哪个宫派来的,待我报了官,大理寺或是都察院都会查出来的,只是到了那时,恐怕就脱不了干系了!”


    谢全一脸轻蔑,显然不惧:“文姑娘省些嘴皮子吧,宫里贵人得知文姑娘擅香事,才特来请姑娘走一遭,怎么就扯上了大理寺都察院呢?”


    魏璟轻易看透她依旧是在哄骗自己,本该恼的,可他却觉得面前的人还不足以让他动怒,于是松了她的手,复又闭眼:“以前怎么样无妨,今后留在王府,也伺候不了旁人。”


    文瑶重新抚上他的额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


    他应该是在担心自己他日离开跑去侍奉旁人?就像先前他因找不到师父,一直疑心师父帮攀附了其他权贵。


    他自来如此,防备心很重,不肯轻易信人。


    文瑶暗自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安慰道:“殿下不必担心,我只为殿下医治,纵然他日殿下头疾好了,无须再医治,我也不会转而投靠旁人,惹恼了殿下。”


    “况且我若当真有攀高结贵之心,也定然会选择殿下。这京中许多权贵,也无人能比过殿下。”


    他冰冷防备,她便柔情似水,每个字都在抚平着他的情绪。


    尽管彼此不曾袒露内心的想法,但漂亮话总是能抚慰人的。


    文瑶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些话,是因为知道魏璟这会儿头疾犯了,不太好说些惹怒他的话。只想尽快将人安抚完,不想陪着他熬夜。


    见他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也闭眼睡着了的样子,她收手要走,不料手腕一紧,往前一倾,身子落在了他胸怀里。


    魏璟睁开眼,在微光下看见的这张脸,仍在谄媚讨好。


    他厌恶谄媚之人,应当也该包括面前之人的可眼底却缓缓涌出些本该克制住的情绪。


    窗户紧闭,夏夜里的凉风一丝也透不进来,魏璟掰过她的脸,吻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椅子离书案近,文瑶坐在他的腿上,腰间被圈搂,后背抵着书桌,无处可躲。


    他总是突如其来就亲她,连一点后退的余地也不给。


    魏璟磨着她的唇瓣,舌尖无论如何进不去,他也不强硬,亲了一会儿移开:“讨好的话都说尽了,姑且信你一回。”


    文瑶茫然片刻,“殿下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她实在羞耻于他亲吻,根本不去看他,只忙着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是么?”魏璟见她抗拒,也不恼,只抓着她的手问,“亲了这么多回,也没听见你说误会什么?”


    鹤老又怒又急:“傻小子,你爹教你这样鲁莽行事的?!”


    文瑶身后小不点们已经吓哭了,她拍着他们,心里也是恼怒极了。这些官兵行事如此蛮横嚣张,想来没打算给人留活路。


    她走上前把齐蕴给扶起来,随后也开口问道:“何人指使你们来抓人的?是你们大人,还是太子殿下?”


    魏璟的人还未赶到,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些官府的人要先斩后奏。


    领头武卫被突如其来的话给问住了,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皮肤黢黑模样奇丑的年轻男子,嫌恶道:“滚一边去!”


    文瑶知道自己这身板也拦不住如此多人,便只能让他们留几分胆怯:“齐家人有没有私铸铜币尚未查明,你们现在抓着的人也绝对不可能参与。便是太子来了,也绝不会如你们这般行事。贪功冒进,有时候也会让自己走上一条死路。”


    领头武卫听得明白这话的意思,可宁国候落得什么下场,他们也十分清楚,齐家如今是与宁国候有牵连的,他们若是放过才是找死。


    “死到临头还想挣扎?你们齐家人今日一个也跑不掉!”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带走了,沿路都是几个孩子的哭声。


    第 76 章   076


    “殿下此人”


    武卫以为生了幻听,他正欲起身解释,刀面却已经横在了脖子上。


    他抬头,便见昨日那张奇丑的面容竟变得白皙不少,五官也判若两人,怔在那一脸的不可置信。


    哪里来的太子妃?


    她怎么会是太子妃?!


    炉室的温度高,脸上的厚敷的东西早已被汗水浸脱了。魏璟捋着面前人那杂乱不堪的发丝,语气并不怎么好:“好玩?”


    文瑶自知理亏,缓缓垂下眼,不敢应声。


    眼下这样的场景,她也不便解释什么,默默地要退开些,魏璟将她的手抓回来,转过头,看了一眼周围,下令道:“把人都带上去!”


    随即拉着人从这火炉出去了。


    陈管事晚间随着魏璟一起回的王府,文瑶并不知道他今日会回来,是以整日都待在碧春那儿。


    陈管事来唤她时,她应下,却没有立即过去。给碧春煎完药,又涂抹完才回了西院。


    进了书房时,魏璟还在案前忙碌,她没敢走上前,安静地在旁边候着。


    过了许久,案前的人终于放下笔,“今日怎么来得晚了?”


    文瑶解释:“民女因制香药包晚了些。”


    他的寝房离她的房间,不过几步的距离,她倒好特意跑远了,一个时辰都不见人。


    魏璟听说了今日的事,并不着急提起:“无妨。”


    文瑶走上前,拿烛火近前,转过身时,魏璟已经将衣服脱了,端正了坐姿。


    他还是头一次如此主动,来得如此莫名其妙。


    文瑶不想知道什么原因,却被他目光紧盯而有些不自在,她低着头假意没看见。


    魏璟看向文瑶,脸上淡淡的,由着她在身上动作,然后在她靠近时,毫不遮掩地将视线停留在她的唇上。


    过了一夜,那些红肿还未消尽。为了不显眼,文瑶还被迫换上了太监衣服,跟着进了宫。


    也是运气好,刚至内苑便遇见了从嘉惠帝那侍奉回来的秦昭仪,文瑶跟在谢全身后,无意间便落下个花囊。


    秦昭仪瞧见当即把人唤住,这一抬眼便看见了太监打扮的文瑶,她愣了一会儿,将花囊藏在袖口。


    谢全应声走上前先将人挡住,露出了个假笑:“秦昭仪有何吩咐?”


    “圣上昨夜犯疾,眼下已经恢复了些,要请贵妃娘娘过去。”


    “奴才这就回宫告诉娘娘,也替娘娘多谢过昭仪了。”


    谢全说完转身要走,秦昭仪又道:“圣上喜欢贵妃娘娘弹瑶琴,谢公公派人去本宫那拿琴吧。”


    见人没跟上,秦昭仪又问:“怎么,谢公公要本宫亲自送去吗?”


    秦昭仪近来盛宠,本就惹得燕贵妃暗地不爽,若眼下被无端扣上个主子侍奉奴才的帽子,必定惹来自家主子不快。


    谢全硬着头皮,看向文瑶磨牙威胁:“跟着昭仪去拿,若误了娘娘时辰,小心杖责伺候!”


    文瑶规矩应了是,跟着秦昭仪往另外的方向走。


    过了几个甬道后停在了宫殿外,秦昭仪没有回头看她,只吩咐旁边的小太监:“将人领去东宫,别多嘴。”


    文瑶垂头亦没开口。


    等往里走了两步,秦昭仪才举起袖中的花囊说:“这个相抵了。”


    上回行宫的事她心里一直愧疚,生怕因此有了芥蒂,如今文瑶有难,她也不会以此硬拉近两人的关系。


    小太监按吩咐把文瑶带去了东宫,一直侍奉在魏璟身边的吕公公将人拦在宫门口,目露警惕:“哪个宫来的?”


    文瑶先对小太监道:“替我回去谢谢你们家主子。”


    小太监应是当即走了。


    文瑶这才抬头道:“小人来找殿下。”


    吕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自小侍奉魏璟,自然认识文瑶,他一脸震惊,“文……你怎么会在这?”


    文瑶作揖道:“烦请吕公公使法子让我出宫……”


    话都未说完,里面的朝议散了,大臣们纷纷往外出来。


    吕公公心下一急,将人先往里带,推着她先从侧面进去,便忙着去送大臣们出宫。


    文瑶无奈,只得规规矩矩地扮作小太监的模样,避着人群垂着脑袋从侧廊走。


    她看见了魏璟进了不远处的书房,便也快步跟上了前,还未靠近,外头又有又火急火燎的宫人来禀报:“殿下,圣上又晕倒在福宁殿!”


    然后就见魏璟匆匆离去。


    吕公公见了也着急,将她安置在书房又嘱咐她千万别乱走,随即也跟着离开 。


    嘉惠帝这次的病情比以往都严重,太后、皇子、妃嫔们一直守在福宁殿不敢离开,到后来内阁大臣们也都纷纷进了宫,生怕嘉惠帝熬不过去。


    直到亥时,嘉惠帝才瑶瑶转醒,终于渡过了险关。


    等众人都各自散去,魏璟才最后从福宁殿出来,秦昭仪有些不放心,便候在了廊下,见人出来,忙问:“人可送出宫了?”


    魏璟:“何意?”


    吕公公眼下不在,与太医仍守在福宁殿。


    秦昭仪急了,又瞧了一眼四魏,才道:“文瑶,她一早被人带进了宫,我将她送去了东宫……”


    文瑶并未察觉他的视线停在何处,只将心思都放在手里的银针上。


    她比平时动作还要利索些,半个时辰便结束了,她吹灭烛火,收回银针,示意魏璟可以穿起衣服,随后便要退下。


    魏璟腿未收,挡住了她的路,先开了口:“你与周云月什么关系?”


    那宅子里有魏璟的人,她并不意外他会知道,只是突然这样问,她面色还是有些不自然,她转过身:“殿下怎么这么问?”


    魏璟直言:“你很在意她。”赵成海是谢荣帮凶这件事就像是提前谋划好的,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加上这层亲属关系,对文昌平来说是极其不利的。会让原本查清真相就能证明清白,转变成无法洗脱的罪名。


    文瑶后脊一阵发凉。


    但魏璟能提前告诉她关于案子的事情,她心里还是很感激的,至少说明他还是愿意相信她爹是清白的。


    只是他突然这么不合适宜地突然提出要与她一起回文家,她有些没明白


    他是北玄司指挥使,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去她家,不是打草惊蛇吗?


    烛火悠晃,幽深明澈的光漾在眼底,魏璟凝看了她少息,见她愣在那不回话,问道:“你叔母与他多有来往,难不成是想要我带去诏狱问?”


    她以为他是心软,原是多想了。


    文瑶原本还感激的心一下荡然无存。


    临走时魏璟要她把画都拿走,还语气凉凉地告知她,别自作主张。


    文瑶拿着这画,心里忽是冷笑。


    行,算她捡了便宜。


    文瑶道:“对于殿下来说,或许帮人一定需要理由,可我只是想帮便帮了。”


    “她是章王的人,你帮她,可想过会惹上谁?”


    章王妃不想留下周云月,章王因此要休了她,前几日闹到了宫里。


    章王妃是已故皇后的侄女,章王为了一个还没进府的侧室休妻,老皇帝自然不会偏袒他。


    文瑶隐约听说了些,可那是云月姐姐,即便知道会得罪章王妃她也不可能旁观不理。


    “民女知道。”她见魏璟不像是怀疑什么,便道,“可殿下也没有放任不管,民女不怕。”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那日魏璟确实是救下了周云月,她正好能利用这层庇护。而章王妃知道自己是他身边的人,所以她做什么事都会算到他头上,与她没多大关系。


    魏璟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那今日之事呢?”


    她与辰王妃说的那些话,狐假虎威,堪称大胆。


    他质问,却听不出责怪之意:“本世子何时与高家为敌了?你这般口无遮拦,妄加揣测,置本世子于何地?”


    文瑶知道那番话纵然是事实,也确实有些大胆了,但她实在咽不下那口气。


    她低头认错:“民女认罚但殿下罚罪前能不能先将误会先解开?”


    那些谣言与误会或许伤不到她,可她身边的人却有可能因此连累受伤。


    魏璟不咸不淡:“为何要解开?”


    文瑶:“她们误会民女与殿下之间关系亲密,殿下有婚约在身,难道就不担心这样没必要的误会,会带来不好的影响吗?”


    “误会吗?”魏璟从椅子上站起来,笑道:“本世子倒不这么认为。”


    他低头,早瞧见她掌心又钩破了皮肉,伸手牵来,另一只手还没摸过去,身前的人突然抽回了手。


    “可我们确实没有”她一时羞于口。


    “什么?”魏璟看着她,挑眉。


    文瑶看向面前之人,迎上那莫名带有侵略的视线,往后退了几步。


    收起东西出了房门。


    这样的话怎么会从魏璟的嘴里说出来?


    她大概是听错了


    文瑶并不回他,伸手扶在他的肩上,亲了回去,舌尖舔过他的唇细细吮弄,魏璟仿佛神魂都被吸入,当即变本加厉地将这吻按深,逐着那一截温软,急切地吞了回去。


    深入纠缠,夹杂着彼此的呼吸,又黏又深。


    魏璟吻过唇角,再到她的耳侧,轻咬着:“孤后宫三年荒得长草了,没有你,便会一直都空着。”


    文瑶怔了一下,问道:“殿下是太子,空着不选妃,不怕朝野上下说失了神智?”


    魏璟不以为然:"早就疯过了,你不知?"


    她什么身份都没有,只是一个胆大妄为,狡猾无比的女子时,他便已经为她疯过一遭了。


    第 77 章   077


    文瑶先前便在牢房外等了许久,眼下又在这儿磨蹭到子时,魏璟不让她再回去。


    “又不是褚府,在哪儿不是一样?”


    文瑶拗不过他,便也留下了。


    继续亲缠时,魏璟又瞥见了那伤口,将人拉起来,“伤口可抹药了?”


    适才只想着要赶来解释,便也忘了,文瑶如实道:“昨夜那些人凶是凶了些,不过没打算真的动手。”


    便是等着像今日这样人赃并获,将齐家与师父一起活抓起来,才好大做文章,不至于会下杀手。


    她尽量说得不那么令人担忧,可魏璟盯着伤口,面色却并没有缓和半分。


    他想起近段日子不停地谏言选妃之事,又岂会不知,这般莫名针对齐家与鹤老是也为了阻止赐婚。


    高家迟早要除尽,他眼下只是尚没有余力去应付,也没有找到机会。


    江淮之闻言也黯下神色:“少瑾温厚老实,却惨遭他们谋划毒害惨死边关他们以为殿下不知情,假意讨好,见殿下并不领情,他们便转身与煜王合谋,这样的恶毒小人,委实歹毒可憎!说不定,行宫大火,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相较他的愤愤不平,魏璟反应很是麻木:“仇恨阴险的权利世界本就如此,你因此置气大可不必。”


    说完下人备了酒水,敲门进来,摆放在桌上。


    江淮之这才敛起情绪,转身去倒了三杯酒。


    今日端午佳节,亦是“璟世子”的生辰日与忌日。三人自小一块读书,都知他心性最为单纯,时常劝不要轻易信人,奈何哄劝不听,愚笨地结束了这一生。


    可也正巧是这样,魏璟才有机会代替他的身份,安然活下来。


    江淮之笑道:“少瑾对任何人与事都充满了怜悯之心,或许并非愚笨,反倒是一种清醒。他清晰所有人的命运最终都是一样,逃不了身死毁灭,所以始终保持着内心的纯善,只做他自己。”


    “是以他总说冥冥之中,皆有定数。想必他在极乐世界还在笑话咱们还没解脱。”


    魏璟默然不言。文瑶下午在昭阳殿跪了近两个时辰,直到日暮看守的宫人才锁殿门离开,眼下她膝盖红肿走起路都有些困难。


    魏璟离开没多久,太后就让夏嬷嬷来传话,说是不罚跪,只抄写几遍女诫就行,再让她好生打扮去参加宫宴,莫要失了礼仪。


    太后今日盛怒于她,又突然改了主意,文瑶知道多半是因为魏璟。春杪帮她重新梳好发髻穿戴好,刚出殿门,东福又来了。


    “世子让您歇在殿里。不必去宴席了。”


    文瑶没想到魏璟会突然答应她,应了好,便折身回了殿。


    手臂上的挠痕敷了凉膏没那么痒,可这疹子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没多久又开始发痒发热,春杪见着不忍心,便道:“奴婢给您取些冰来敷一敷能缓解缓解。”


    文瑶觉得也好。


    冰块在地库里需要走得久一些,春杪取完回来,远远望见纪护野在了宫殿外的甬道口徘徊。


    想是要进去,却又不敢。见春杪来了,急忙上前:


    “文瑶她脚怎么伤了?可还好?”


    纪护野刚从宴席过来,适才在席间听瑞王妃说文瑶不慎摔伤了脚很是严重,他放心不下想来看看。


    吴仁清的账簿,香典司与魏家的账簿,都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提供的,到底也帮了一点忙不是……


    文瑶一边说,一边往门边挪,可没走两步,魏璟起身走过来,用身板将门堵了。


    “各取所需?”自那天起后院里便安静下来,瑞王妃的身子也慢慢恢复了,她得知文瑶帮了魏柯而受伤,心里感激又惭愧。


    原本想借着魏璟这几日尚在府中让两人多相处,哪知像是一起商量好的,都各自避开,从早到晚都没碰上面。


    唯独见面的一次,还是文瑶来向瑞王妃请示要出门,正巧魏璟也要问安回北玄了。


    瑞王妃也没问她出府去有什么事,道她是想家了要回去看看:“这等小事也不必特地来与我说,你若想出去便出去,只是身边多派些人跟着,也教人放心些。”


    说话这时还特地看了看了眼旁边的魏璟,“刚好,璟儿也要出门,不如顺道一起吧。”


    文瑶今日要去宝斋觉得不便同路,先行礼谢过,然后道:“原是不同路怕耽搁了世子。”


    又朝坐在那的魏璟也福身,然后离开。


    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魏璟一眼,而他一句不言,两人好似不熟。


    瑞王妃瞧着也是满脸无奈,只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他伸目光停在文瑶垂在肩膀处那在滴水的发梢上:“你知道孤需要的是什么?”


    再由下人收完桌上酒杯膳食,才继续回归正事。


    “文家翻案在于章王,周云月那边暂时是稳妥,殿下不必担心。”江淮之道,“舒姑娘对云月姑娘颇是投缘,今日特地来宅院与她相见。”


    魏璟瞧了他一眼,知道他话没说尽。


    “淮之以为,可让舒姑娘照顾一二。”


    魏璟想也没想:“她没空。”


    “是淮之考虑不周了。”


    江淮之是见文瑶与周云月两人要好,所以想给她们多些见面的机会。


    但也知道文瑶不仅给魏璟诊治头疾,也在给太子殿下医治,所以不敢多言。


    今夜见面到此,便也该结束了,魏璟往外走,江淮之亦送到了门口。


    他今日酒喝得杂,脑子里总是想起文瑶走前,指着他眉峰那道细不可见的疤痕,轻轻触碰。


    心绪不定,勾起来一件陈年旧事。


    本是没什么要紧的,多年不提,他也遗忘得差不多了。


    但偏偏只是那件事说来十分愧疚,只这么一提,心口发沉。


    他唤了一声魏璟,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道:“舒姑娘是个善良的女子,她执着的模样与少瑾有几分相似。”


    魏璟并没有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缓缓闭目时,里面似旖旎没散,柔软余韵也尚弥留指尖。


    她确实有本事,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好。


    文瑶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头不可避免地有些疼,口干舌燥地爬起来喝了好几杯水。


    终于缓回神,才发现自己手中的茶杯以及桌子都有些陌生。


    她好像并不在原来的房间了。


    文瑶左右瞧了一眼,虽不大,可里面装饰却极为雅致,格架上摆放着许多珍贵器物,而她刚刚爬起来的床边,便是两排书架隔挡的,瞧来像是个书房。


    再看看书案上,摆放的也全是她原本的东西,约莫都是她睡着后搬过来的。


    文瑶洗漱换下衣服,推门站到廊下时,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魏璟寝房右侧的小书房


    陈管事刚巧给她送来解酒汤:“舒姑娘可好些了?”


    文瑶问:“这是何意?我怎么在这儿?”


    陈管事笑说:“舒姑娘住的地方到底离殿下远了一些,殿下担心舒姑娘多有不便,特地让人收拾出来的房间。”


    这有什么不便?


    文瑶点点头,却没多问。


    陈管事又道:“殿下这两日不忙,所以会留在王府,殿下头疾一事,还需舒姑娘费心了。”


    “我明白了。”


    文瑶摸摸那黑猫的耳朵,点头:“嗯。”


    转头她问摊主:“这个多少钱?”


    摊主爽快道:“姑娘要是喜欢的话,我给你便宜些,一两银子。”


    说罢,魏璟便拿出钱袋要付钱,文瑶却伸手阻止了他:“我自己来。”


    她拿出银子给了摊主,便将那只猫捧在手里,端详一阵后,将猫放在了魏璟的手里:“送你了。”


    魏璟盯手里的东西:“你不是喜欢?”


    文瑶道:“可它长得像你。”


    第 78 章   078


    私铸铜币的案子已经交给羽卫去查,魏璟面上没有表现愤怒,也不急着知道幕后指使者。


    倒不是他有耐心,而是觉得更重要的是先把婚事定下来,他已经没有任何再等下去的耐心。


    赐婚的旨意再次落到褚家时,褚老夫人不似从前那般高兴,而是多了些忧虑。


    宫里规矩多,事事都教人盯着,自己这外孙女想来是不适应的,再有倘若后宫多了人,日子怕也不得安宁。


    但两人心意相通,便也不好说什么。


    郑氏知道老太太忧心什么,安慰道:“皇后帮着太子把京城里合适的女子都看遍了,太子一个也不曾留下,想来对瑶瑶的感情是认真的。”


    出来时,天已经黑了,等到清洗完收拾干净时,魏璟已经回了寝殿。


    文瑶这会儿双腿好了许多,看不出什么异样,今日本不用施针,但适才玉白告知,魏璟这几日繁忙,已经好几日未眠了,连回来时还犯了头疾。


    既是头疾犯了,那自然不能不管。


    魏璟正看着高家的案卷,知晓人进来,却并未抬头。她压根不想去管他误解不误解,如今婚期提前,早些好全,她才好早日退身。


    文瑶刚到殿内,皇帝跟前的公公便送了东西来。


    见人在服药,又想着这殿内也就她一人在,便主动问了一句:“民女帮您去拿过来?”


    魏璟轻嗯了一声。文瑶挺不理解的,她记得魏璟好几次都夜里出宫了,而且青云楼若要传消息不管白天半夜都能送到……突然说没办法出去,就有点不信呢。


    但毕竟是给人添麻烦的事,魏璟拒绝也正常,文瑶没有多问。


    她扶了扶帽子,又拎起拖在地上长出一截的衣袍,也起身往外走。


    她这身太监服饰,又大又有味道,一看便知是有人曾经穿过的,自觉得就没敢靠近魏璟,只远远的站在那。


    “走吧。”刚坐在书案面前的魏璟忽然起身。


    文瑶本以为是要带她去哪个隐蔽的地方躲着,却不想魏璟直接带她来浴室。


    她脚步顿在门口,不敢再往里去。


    魏璟看着她:“若你不想用浴池,衣服总要换了。旁边的木几上已经放好了干净衣服,将就穿着,孤去外面等你。”说完便转身走了。


    文瑶倒也不是穷讲究,只是眼下酷夏燥热,身上难免粘腻,遂没再拖拉,快速入池子清洗了一下。


    从浴室出来后便又同魏璟回了书房,里头的两个冰鉴里已经装满了冰块,魏璟看了一眼身前依旧被宽大长袍裹在身上的人,突然回手将门关了起来。


    魏璟的身形高大,他的衣服穿在文瑶的身上,难免空荡。衣袍宽,却能见袍下若隐若现的身线,衣襟处的宽松也叫那白皙的脖颈露出一截,虽然并无不妥,但却依旧叫人心泛波澜。


    魏璟挪开了视线,沉默不语地又给她递了茶。


    文瑶没敢抬头,也就没有瞧见面前的人,尽管保持了平静,神色里却依旧有难掩的某种


    情绪。崔三郎的身子熬到现在已是极限,回去后没几日,崔府便派人来报丧,魏柯知晓后在房间里又哭了好几日。


    瑞王妃怕她想不开,连日夜里过来好几次,可每次来文瑶都已经在陪着了。


    魏璟柯哭累了已经歇下了,瑞王妃将她唤出来:“你膝盖可好些了?”见她如此细心,方才记起来她前几日也受了伤。


    “多谢母妃关心,已经都好了。”


    魏璟给的药油抹了几天已经不疼了,就是还有些红印在。


    “辛苦你了。”


    “儿媳该做的。”


    瑞王妃见她眼底隐隐熬有乌青,便叫她今夜回去,“适才我来的时候,璟儿好像在寻你,你先去吧。”


    想起自己也还有事情要找魏璟,文瑶便也没有拒绝。


    因为还在行宫,文瑶来往,身边总会跟着几个宫女。面上说是跟着伺候的,实际一言一行都她们被监视着,然后会被上报给她们的主子。


    就像那日她擅自带着魏柯离开去了,当日夜里回来便被姚贵妃问了话。要不是瑞王妃提前与太后说了崔三郎的事,想必她与魏柯又该受罚。


    文瑶起初以为她们都是针对自己,可细细想来她们其实针对的是瑞王府,针对的是魏璟。


    文瑶也确实渴了一天,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桂花、乌龙茶与罗汉果的甘甜在舌尖漫开,竟是她从前喜欢喝的桂花胧。


    书案旁边的窗户支着,夜风从外飘来,魏璟端身坐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问:“文瑶,你该不会为了翻案,才费尽心思接近孤的吧?”


    文瑶转身,从公公手里的托盘将东西双手捧出。是黄纸裱好的婚书,她垂眸,不可避免地看见了上面的内容。


    原本和缓的眉眼,一瞬凝固。


    身后的魏璟见她拿着东西动作僵硬,也不催她,静静看着。


    文瑶捧着婚书,转过了身,摇了摇头,轻轻放置在书案上,神色黯然。


    送东西来的侍从还站在一边,回话道:“世子与文姑娘的生辰八字都卜了是极相合的大吉,世子您大可放心。若您过眼后若觉得没有修改的地方,奴才好送回礼部,再安排纳吉礼。”


    圣上赐婚,世子婚事的仪式流程都由礼部安排,不经辰王府,算是给足了褚家面子。


    而这一切也都是魏璟亲自提的要求。


    他低眸瞧了一眼婚书,便道:“行了,拿回去吧。”


    公公应是,又从书案前拿走,躬身退下。


    文瑶一言不发,脸上怎么看都是伤心与难过。


    “婚书可是有问题?”魏璟开口问。


    文瑶先上前道:“若无要紧的事,殿下该歇一歇了。”她的腿虽能走,但只从外殿走到书案前,却挪了很久。


    魏璟放下手里的东西,先看向她的双腿,抬眸问:“煜王对你说什么了?”


    “他似乎猜到了民女的身份,还问民女如何诊断太子殿下的症疾。”


    "那你如何答的?"那是她开口就有用的吗?


    还是说亲完以后,她再去与他说理,他能听进去?


    遥想几个月前,他还拿着刀剑要杀了她,如今像是个没见过女人一样,动不动发情。


    但这样的话文瑶没胆子说,只劝道:“这儿是皇宫,殿下已有未婚妻,若被人知晓,于殿下不利。”


    她不明白,他既要利用这桩婚事,便应该收敛些,不要给人拿住了把柄,怎么如此发癫?


    魏璟谑道:“你为何总是这一句?到底是谁在乎?”


    他脸色沉下,扣住她的后颈,强力破开齿关,急切又热烈的缠绵。


    亲吻深入,呼吸交融,似有零星火点,随时要燃一场大火。


    束发玉簪掉落,满头青丝泻下,魏璟手指渐入她的发丝,吻得愈发放肆,“无妨,不会有人知晓。”


    “不会有人知晓”这话像是在偷情。


    文瑶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脸色通红,有些恼了,用力推搡着他。


    “民女没告诉他。”


    安静片刻。


    “你日前尚且知道借人之威,今日却犯蠢了?”魏璟语气并不佳,“你道你跪那片刻,能起什么作用?”


    文瑶垂着脑袋,“民女没有说出不该说的。”


    这对魏璟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生气。


    文瑶没敢亲嘴,怕太久伤元气,便改为亲脸。


    魏璟握紧着那软腰,喉咙发涩,却佯装正经地提醒道:“这还在马车里。”


    外面人来人往,只隔着一个车厢壁。


    文瑶没打算做什么,但听见他这么说也很快松了手,想从他身上起来:“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确实有些晚了,便是留也没有多长时间,魏璟也放开了她:“回去吧,孤在宫外还得忙些事。”


    文瑶点头,当即便走了。


    他看着她转身出去,目光收回来,可下一瞬车帘又被掀开,那身影忽地钻回来,扑在怀里抓着他的手臂,软唇猛地覆过来,舔了舔。


    魏璟下腹一紧,刚想伸手捞人,怀里的人却极快抽身,已然下了马车


    第 79 章   079


    这比她从前一句“要是殿下能喜欢你就好了”还要令文瑶恐怖。


    不可能的,魏璟那样的人薄情寡义之人,多的是利用。


    见她有用,留着罢了。 魏璟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他回过头来想,她确实是尽心尽力,从未偷懒过。煜王都试探文瑶的身份,一旁的人也有猜疑,只是先前没听人说起此事,自煜王见过文瑶后,消息便传开了。


    老皇帝自是高兴,不管真假,只要治好了疾痛,通通给赏赐。


    倒没有传见文瑶,只是着人送了些赏赐。恰巧温贵妃也在场,便又一道让人传让她明日同来参加生辰宴。


    文瑶有些担忧,先前在行宫莫名传言魏璟给她抬身份,她总疑心是温贵妃所为,眼下听见她让自己参加宴会,又多了几分肯定。


    她不知温贵妃是何目的,但这种事情她不敢擅自答应。先前本就有谣言,她若出现在宴会上只会更加引人误会;再有便是众人对她是谁徒弟之事已有猜测,她担心太过露头也会惹来麻烦事。


    她以为魏璟兴许也不愿意让她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谁知玉白帮她问过后,回道:“殿下让舒姑娘自行决定,不用过问。”


    文瑶是决定不去的,也想好了回拒文贵妃的理由。


    可转头,江淮之忽然告知她,周云月也会出现在宫宴上。


    “明日周姑娘也会参加贵妃的生辰宴,得知你在宫里,特地让淮之来传达一声。”


    文瑶有些高兴:“当真吗?”


    江淮之解释道:“周姑娘有身孕圣上大喜,昨日擢升周大人,周姑娘也以侧妃的身份回了王府,”


    这似乎有些太快了,文瑶有些担忧:“如此能稳妥吗?”虽是夏日,但这两日夜里比白天要凉爽许多,本该早早入眠,奈何魏璟又忙到子时方才停下。


    文瑶无可奈何,只能等到他忙完才敢进殿。


    殿内冰鉴在两侧,旁边门窗敞着,寂寂夜风穿堂而过,走上前便觉得凉飕飕的。


    书案前的人身着薄绸,目光注视着窗外,有些出神。


    文瑶近前先看见的却是被随处丢在砚台旁边的玉佩,稍有不慎,那玉白流苏穗子便会染上墨色。


    她定眼瞧了一会儿,抬眼时,魏璟已经转过身。


    “你今日瞧着不高兴?”魏璟目光收回,并无异色。


    文瑶歉意道:“来的晚了些,夫人莫怪。”


    “哪儿就晚了,正正好呢。”江夫人见着文瑶来,不自觉也弯起眉眼。


    不过是因为魏璟来了,适才厅堂里的宾客都自觉退到外头去了,不敢上前打扰,故而显得像是主人在巴巴得等她。


    文瑶也送了些薄礼,说了几句喜庆的话,然后才问:“夫人服的药,可还有不适?”


    江夫人笑道:“没有不适。按时服下你的药,夜间晨起也都不咳了。”


    说着不忘转过头与魏璟颔首:“也多谢世子记挂,肯将这妙手女大夫给妾身医治。”


    这事并非是他提的,魏璟也不作解释,“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说话间,嬷嬷已经端来茶,先奉到魏璟手边上,再将文瑶的那份放在魏璟左侧的位置。


    两人中间隔着个小方桌坐在了一起。


    宴席尚未开始,眼下又无人干扰,江夫人正好趁着机会问些话。


    “听说舒姑娘是泽州人,来回一趟不容易,不知今后可有留在京城的打算?”


    那日江夫人听文瑶提了一嘴,像是没有久留意思。因知道她无父无母,一直跟着鹤老行医,所以好奇她将来要去哪儿。


    文瑶垂下眼:“还不知。”


    见她回答的这么迷糊,似对京城也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江夫人道:“你如今也有十八了,你师父四处云游,哪能顾得上你?也该为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在这京城寻个好人家,也有个倚靠。”


    虽说才见几面,但江夫人却是打心眼里喜欢文瑶。一来相处些时日,知道她确实是个很好的姑娘;二则是她总瞧她有些亲近感,眉眼间颇像她已故的姐妹。她原本无处可寄的思念,竟无端就放在了她的身上。


    似长辈关心小辈那般的口吻,不自觉就操心起来。


    文瑶没想到江夫人会问这些,她抿了一口茶,抬眸时正好对上魏璟的视线。


    他神色淡然,仿佛也想顺耳听听。


    见她迟疑不答,江夫人也不怕旁边魏璟在,正是要他也听一听,得经了他的点头,才好给人做主说亲,于是直接问:“舒姑娘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江夫人本就因见自己儿子与人走得近,这么问时便也带了些期许。


    身侧魏璟仍旧稳坐着,面色如常,直到耳侧传来轻声一句“没有”眸色才暗下,茶盏不轻不重的放下。


    江夫人亦是有些失落,不过也早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放在心上,脸上仍是堆满了笑容:“不妨事,这京中儿朗多得很,你可挑挑,我与世子都会替你做主。”


    文瑶乖巧点了点头。


    江夫人起身:“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都去瞧瞧烟火吧。”


    言毕,文瑶随着先一步出去,对身侧之人冷下来的面色,装作不知。


    每日瞧见这张脸,轻易便能察觉出不对。知她每回都巴不得早些离开,少有这样温温吞吞的时候。


    不会进来便盯着东西走神。


    魏璟顺着她适才盯着的东西看过去,然后转过脸,等着她回答。


    “殿下坐下吧。”文瑶避而不答,“已经很晚了,施完针早些歇息吧。”


    语气倒是听着如常,可神色里却是瞧不出多乐意,冰冷冷的。


    魏璟遭她嫌弃不是一回了,只是这次似有些不同,像是在同他置气。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玉佩,想起她今日说的那些话,并不再好奇多问。


    疲惫神色在施完针时终于得到缓解,见人收拾要走,他才说了一句:“明日随我出一趟宫。 ”


    “是为何事?”


    文瑶不大乐意做医治以外的其他事,尤其是陪着魏璟,太累。


    “民女明日想留在宫里。”


    魏璟面色已经暗了下来,不容她拒绝:“明日卯时,不可迟了。”


    且不说章王妃不会同意周云月回去,就说魏璟便是拿周云月来威胁章王的,也不会轻易放人走。


    “舒姑娘不必担心。”江淮之知道抄雅园时文瑶在场,便也没有隐瞒,“王妃是不肯的,但有殿下出面说情,圣上不会不同意。”


    “殿下去说情?”这让她更加疑惑了。


    “是。王爷已经答应殿下之事,周姑娘自然能安然回到王府。”


    文瑶以为魏璟要把人关到他达到目的为止,否则没必要大费周章才对。


    江淮之笑笑:“殿下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文瑶不敢苟同,直道:“好,我明日会去见她的。”


    夜里,魏璟从御书房回来,文瑶前去侍药,将明日去宴会之事告知了他。


    魏璟并没有说什么,只道:“明日本世子兴许顾不上你。”


    文瑶明白他在担心会有像煜王那日的询问,怕她应付不了。


    她坦言道:“民女只与周姑娘见面,并不会久留,殿下不用担心。”


    魏璟瞧了她两眼,满不在乎道:“你自有能耐,本世子何故担心,自作多情。”


    他也从未怀疑过她医术,清楚她有如此经验丰富的医治能力,想必这些年来医治过不少人。


    而在她眼里,对谁都是一样的语气,何人受伤她都一样关切,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他缓缓闭眼,想起先前她在他面前乖巧讨好的模样,似是清醒过来,脸色缓缓黯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沉沉地问了一句:“从前也是这般侍奉人?”


    “我晚些时候再过来给你涂药,先好好躺着。”


    文瑶先回去了。


    眼下这样的情况,她没办法不管,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牵连人了。


    第 80 章   080


    陈管事处理了辰王妃的人,为避免屡教不改,将辰王妃院里的下人都罚俸一年。


    那些为了讨好辰王妃的下人,眼下已经是个个哀求哭嚎,心里哪还有主子。


    辰王妃自然是恼的,这王府上下一直是她在打理,魏璟便是要处理下人,也断没有越权责罚人的。


    她来西院质问。魏璟倒不奇怪她这反应,直接将她抱起,选了个不方便逃跑的姿势,直接跨坐在他的身上,按住她的腰,虎口捏住她的下巴:“那你说说看,这么尽心尽责想治好本世子是为了什么。”


    魏璟的脸色陡然变了,沉沉盯着她,不想听她撒谎。


    便是再难以启齿,此刻他都想要她说出来。殿内,温贵妃等了许久没见到人回来,便又吩咐人去外头看看。


    她尚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旁边的高柔却忽然说:“娘娘不知,湖边上舒姑娘落了水,殿下已将她救上来了,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旁的事”


    温贵妃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柔儿适才看见了,明明不及胸口的水,她却故意不肯上岸,见世子过去反而故意往深水沉去。”


    高柔本是跟着魏璟的,不料看见周云月的丫鬟急忙跑到魏璟跟前,随后又随着见到文瑶落水的一幕。


    温贵妃问:“那你可看见她为何落水?”文瑶这回倒没直言说不行,她想了想问道:“那殿下会帮周侧妃吗?”


    外间的人忽地笑了一声,然后不说话了,起了身,走前两步抬手拨开帘帐,那高大的身影便迈入了里间。


    文瑶看着他堂而皇之进她的房,又一点点朝自己走近,她往后退了两步,逼到梳妆台边上了,急道:“这这是民女的房间,殿下不能如此闯入!”


    魏璟停下。“那怎么见了婚书如此不高兴?”


    文瑶眼睫颤了颤,手也跟着抖了一下。


    魏璟笑道:“起先你还劝本世子要顾着婚约,莫要与你走太近,如今瞧着,你那些话应当都是言不由心。”


    文瑶将茶杯递到他面前,“殿下多虑了。”


    这婚书,与她梦里所见一模一样,同样的纸质,写着她与魏璟的生辰八字。


    她再次见到,心中不免烦躁。


    甚至很想拿来撕了。


    可是不能。江夫人生辰宴办得别具一格,又是赏池里的花灯,又是烟火,教众人看得惊艳痴迷。


    待赏完烟火便入席了,魏璟似乎赏烟火开始就没看见他,江夫人甚至都没有安排他的席位。


    文瑶倒觉得正常,他要是坐在席间,兴许都不敢有人说话了。


    文瑶被江夫人安排在江淮之的旁边,觥筹交错间有不少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席座间不少人都在猜江夫人的用意。


    徐氏与高柔自然也听见了,高柔神色紧张又是担忧。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走到哪儿,这个女人都要与她争抢。


    徐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看向江淮之:“你现在该注意的人是谁?”


    高柔闻言,定了定神,敛起视线。


    文瑶根本没想往高柔的方向看,但她的目光一直朝自己这个方向,那目光里似又带着敌意,很难让人忽视。


    文瑶懒得想,她移开视线,想着再坐一会儿,她便先离开。


    身侧的江淮之见她从头到尾都不说话,知道她不适应,便道:“难为你了。”


    文瑶:“还好。”


    旁边侍女前来添酒,江淮之便将面前这杯酒先递给她:“这是前朝配方酿的果酒,清甜不烈口,多喝几杯也不会有醉意,你可以试一试。”


    文瑶接过,饮了一口,果然是甜丝丝的。


    江淮之见她喜欢,将一整壶都放到了她面前。


    文瑶再将杯中酒饮尽时,再次看见了高柔那张瞪着自己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她,让她这般变脸,恨不得要撕了她的模样。


    文瑶不躲不避,淡然与之对视。


    只是没过一会儿,母女俩竟然都走了。


    宴席向来是无聊的,除了身侧的江淮之,文瑶和谁都说不上话,她喝了两小杯便有些坐不住了,起身离了席位。


    可没走两步,忽然感觉手心脚心开始发烫。


    身后应酬回来的江淮之正好路过,见她走着走着忽然停住,回身看了她一眼:“可是酒太烈了?”


    文瑶似也没察觉哪不对劲,回道:“如此清甜的酒,怎么会烈。许是方才人多,感觉有些闷,不妨碍,你快回去吧。”


    江淮之颔首,但见她面颊都红了,还是道:“我去让人端些解酒的来。”


    江府的庭园很是宽阔,那花池边上聚集了许多人,文瑶不愿走去池边上,便往长廊去吹风。


    那廊下凉风习习,本该十分舒爽,可坐了一会儿愈发不对劲。


    她一点都不觉得有凉意,反而额头在冒汗,浑身都燥热起来,甚至还有一种眩晕感。


    她不是没喝过酒,能分辨出什么是醉酒的感觉。


    可眼下完全不像。


    她迟钝了片刻,脑子忽地闪过一个东西——助性之物会致使浑身燥热难耐。


    文瑶有些着急,起身就要离开,却不想脚步开始都软了。


    江府设宴,她若如此状态去找江夫人,让人瞧见必然会令江夫人颜面扫地。


    她想去找江淮之,可望了望,他竟也在人群之中,实在不便求救。


    文瑶不再久留,顶着眩晕脑袋与不怎么利索的腿脚,往外走。


    他头疾没好,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借口能提出。


    魏璟将她不说话视作默认,却又不耐烦她如此态度,执意要问:“你不希望我娶她?”


    殿内安静至极,连根银针掉落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文瑶便是再假装,也听见了。


    只是这样的话她该回吗?


    文瑶顿了顿,破罐子破摔,顺着他的话答了:“殿下对文姑娘情深至此,可那文姑娘病弱不堪,恐怕不能与殿下长久。若将来有什么……殿下陷进去,难以恢复。”


    魏璟看着她,眸底情绪不明。


    她垂下眼睫,温声劝道:“情爱之事向来伤神,不利于恢复病情,殿下不如放弃罢?”


    魏璟平静地听完他这一番发酸的劝说,却又似发自内心的心意剖白,淡笑不言。


    果然是吃味了。


    她当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两人无声对视很久。


    高柔摇头:“如此平地还能落水,兴许是故意的吧。”


    温贵妃不接话,只道:“人无事就好。”


    说完,周云月与文瑶进了殿,嬷嬷将适才情况都附耳告知了温贵妃,她听完吓了一跳。


    再看面前两人时,当即要吩咐太医前来。


    周云月先道:“让娘娘担忧了,并无大碍,不必请太医了。”


    今日是温贵妃的生辰宴,若将此事闹开,有些不吉利。


    温贵妃也不强求,只是见周云月也并非柔弱女子,适才那样的惊吓,竟没有影响她丝毫,心里不禁生出几分赞许。


    又看向文瑶:“今日倒是多亏了你,若有觉得哪里不适,本宫派人送你回去。”


    殿内还坐着几位夫人小姐,就连高柔也在。温贵妃唤两人前来问话,却一句不提发生了何事,文瑶也不多提,只道:“回娘娘,已经没事了。”


    说着章王也进了殿,朝温贵妃行了礼,也不多话,直接带着周云月出去了。


    因她险些遇害,有些恼她不顾自己要去救人:“你简直胡闹!本王为了你将所有小妾都赶出了王府,哪里还有心思管别的女人!”


    周云月面色清冷冷的,“若王爷担心孩子,大可放心。”


    “本世子想听听你那些哄骗之言的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魏璟看都没看她:“昨日的话没听清楚?”


    辰王妃讶然,昨日那贱蹄子的话当真是他转达的?


    她已然歇了要来质问的念头,莫名紧张起来,“你这话是何意?”


    魏璟并不答话,只道:“本世子确实没空处理你,但高家,有的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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