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小说 > 现代言情 > 心匣[刑侦] > 36-40
    第36章 双师(36)


    飞云县局的问询室比市局的简陋许多, 强春柳局促地坐在里面,他的儿子和媳妇也赶来了, 在走廊上焦急地等待。


    县警察并未参与侦查, 对案件不了解,强春柳的儿媳却在惊慌之下拦着警察们问:“我婆婆的事不会被报道出去吧?她不是凶手,你们以后发给群众看的那个什么警方通告能不能不写她干的事?”


    警察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解释他们只是飞云县的警察,这次是协助而已, 报道和通告得由重案队决定。儿媳却急得不依不饶, 非要让对方答应, 不可将强春柳的事写出来。


    警察:“……”


    朱杰连忙将老婆拉住, 又气又急, “你说这些干什么?人家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你没听见吗?他们管不了我妈的事!”


    儿媳正在气头上,她本来就对强春柳这个婆婆很有意见, 现在丈夫还指责她,她一腔怒火全都转移到朱杰身上, “你妈被抓还是我的错?我嫁到你们家, 福没享过, 好日子没……”


    基层警察最常处理的就是夫妻打架邻居扯皮婆媳矛盾,一看这阵仗不好,立即有几名警察上前, 将两人隔开调节。而引起他们扯皮的强春柳正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讲述自己对刘玉纯做的事。


    “男人死了后,我在家里过得就很不愉快,儿子媳妇是亲人, 我为他们操劳, 本来也没什么, 但总觉得吧, 活得很没意思。后来我就跟几个姐妹搞了个腰鼓队,起初只是随便耍耍,她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坚持到最后的就只剩下我。”


    “是我把腰鼓队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做队服、编舞、接生意、招人……全是我一手包办。这个腰鼓队啊,就像我的孩子。谁不想自己的孩子什么都是第一呢?”


    “但是刘玉纯一出现,什么好处都被他们红云队抢走了。特别是今年,我们居然接不到活了,那些商家都说,敲敲打打的像什么样,没有‘美帽皇后’优雅。”


    “我也在用心改变,我们买了帽子裙子,每天练习,但就是比不过刘玉纯。我这心里难受。每次我跟小凌说这事,他都安慰我,当时我舒坦了,过阵子一想,不行,还是难受。”


    “我就是……就是觉得不公平!别的事我也做不了,我只能在她的视频下骂她,这样还能好受点。”


    沈栖查到,强春柳骂得最厉害的是今年开春,之后有零星几条,但到了四月,就再未骂过刘玉纯。而周庆霞说看到强春柳鬼鬼祟祟跟踪刘玉纯也是在四月之后。


    有种可能是,强春柳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为了不被发现网络上的蛛丝马迹,所以停止网络攻击。


    这是种粗犷的反侦察意识。但季沉蛟觉得真相可能不是这样。


    “四月前后,你为什么停下来?”


    强春柳说:“小凌老劝我,还说我这样也挺好的,每个人都该活出自己的特点。我其实也明白自己这么做不好,心里还是恨,但有个人耐心劝我,我再去骂刘玉纯,就……就越来越内疚。”


    季沉蛟说:“你觉得辜负了凌猎的期望?”


    强春柳点头,“可以这么说吧,我儿子儿媳都从来没有这么耐心地开解过我,也从来不肯好好听我说话,我那些姐妹,我们凑在一起也是一起骂刘玉纯,越骂越生气,只有他不一样。”


    季沉蛟明白这种感受,但一旦将强春柳所描述的这个人与“临时工”凌猎联系到一起,额角就不经意跳了跳。


    凌猎,到底有多少面,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沉蛟很快意识到不应该在这时走神,继续问:“但你不怎么攻击刘玉纯之后,时不时去跟踪她又是怎么回事?”


    强春柳惊讶,“你们连这都知道?”


    季沉蛟没解释,“回答我的问题。”


    强春柳倒是没躲闪,“我上网看到一句你们年轻人说的话——打不过就加入。”


    一旁做记录的警察差点笑出声。


    强春柳继续说:“我不想看着腰鼓队就这么衰落,既然商家都喜欢她那种风格,那我就好好学,认真学!我买不起那些几大千的衣服,但是学学打扮学学仪态还是可以的吧。刘玉纯其实穿的也不是名牌,但她会打扮。我知道她住在敢子街,每天都跳广场舞,就想去看她,跟她学习。”


    季沉蛟沉默地审视了强春柳片刻,一方面认为她接受问询的状态不像凶手,而且前后逻辑自洽,一方面又隐隐担忧,案子查到现在,强春柳已经是第三个被重点调查的人,如果她也不是凶手,那凶手无疑藏得非常深。


    “你昨天为什么突然离家?”季沉蛟说:“因为什么去山里忏悔?”


    强春柳连忙摆手:“我没有杀人,我不是为杀人忏悔!我知道刘玉纯死了,想到骂她的那些话,越想越害怕,又内疚又怕她来找我报仇。不信你可以问师父,我忏悔的真是辱骂刘玉纯这件事!”


    师父便是刚才引路的老者。季沉蛟叹了口气,“你跑得挺远。”


    见警察没有咬死自己杀人,强春柳放松了些,“我年轻时在这边打过工,那时经常上山采笋子,当地人都说,这座山祷告、忏悔都特别灵。”


    问询结束已是深夜,明天回到主城,重案队还要对强春柳进行进一步调查。县局给季沉蛟几人安排了招待所,但饭菜没有了,要么吃泡面,要么找家烧烤摊。


    一刻钟后,一群人坐在飞云县夜市街的一家烧烤摊上,除了酒类,其他都点了个遍。


    来之前,大家都没想到飞云县晚上会这么热闹,各种摊子最早也要摆到凌晨三点,还有的直接摆到天亮,顺便做个早餐生意再回去休息。


    周围全是大声聊天、划拳的,夏天将至,生活的热情就像气温一般升高。


    案子没破,就算吃着烤串喝着可乐,刑警们惦记的也只有案情。


    “王小雯、周庆霞,再加上强春柳,她们算是咱们这一波查下来,动机最充分的人了,王、强二十六号当天还都出现在敢子街。”席晚扒拉一盘烤美蛙,“要他们都不是凶手,那这案子难办。”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我们掌握的证据还不多,我还是认为凶手就在她们里面,尤其是周庆霞和强春柳。想想现场,仪式感那么重,除了她们,别人的动机都不充分。”


    “也是,凶手是她们圈子里的人。我明天回去就继续查周庆霞。强春柳的作案能力不如周庆霞,我总觉得她隐瞒了事。”


    “王小雯和王回强这对父女也有一些细节没查明白,我们之前都在怀疑王小雯单独作案,有没可能王回强协助过她?他们都对刘玉纯不满啊……”


    季沉蛟边听边吃烤鱼,这家的烤鱼是飞云县一绝,但他味道没吃出好坏,脑中纷繁全是根据线索产生的枝枝蔓蔓。


    三名动机最为充分的人如果都不是真凶,那么倒带,再倒带,停——


    时间回到重案队来到现场的一刻,刘玉纯身着前不久获得大量热度的裙子,躺在几十顶帽子中,脖子被捅穿,黑红色的血浸透裙子与床单。


    裙子、帽子、仪式性。


    正是因为这个场面,重案队才给凶手做出初步侧写,确定了侦查重点。


    凶手就在刘玉纯的退休拍摄圈子里,对她有着深深的仇视。再延伸一步,如果不在同一个圈子,也与她拍摄、做视频有关联。


    王小雯三人在这一轮排查中浮现,动机充分,无不在场证明。


    刘玉纯躺在帽子里的模样越来越鲜明,季沉蛟停下筷子。那如果这仪式感是凶手故意营造的,目的是误导警方呢?他与拍摄、视频等都无关,动机与警方掌握的南辕北辙?


    那会是什么?刘玉纯只是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年轻时虽然漂亮,但在厂里始终默默无闻,排查中没有发现她与谁有矛盾,直到最近几年,她才开始“招摇”。


    季沉蛟直觉必须尽快跳出此前的思路,重新挖掘刘玉纯。


    吃得差不多了,众人正要结账离开,季沉蛟忽然觉得在一群划拳喝酒的人中看见了某个熟悉的脑袋,定睛一看,还真是凌猎!


    露天灯光下,凌猎和一群大爷大哥们坐在一起,毫无违和感,他挽起袖子就喊:“哥俩好啊,六六六啊——”


    一名队员也看见凌猎了,“季队,那不是凌猎?你带他来了?”


    “没有。”季沉蛟回答完就朝凌猎走去。凌猎划赢了,正美滋滋地看别人喝酒。


    季沉蛟:“我看你是挺六。”


    凌猎抬头,假装惊讶,“季队长,你怎么来了?”


    “我也想问,你怎么来了?”


    凌猎跟大爷大哥们拱手,“我朋友找我,我先走了!”


    “下次再来喝啊,再见!”


    季沉蛟不禁奇怪,“你以前在飞云县待过。”


    “没,今天刚到。”


    “那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啊。”


    “……那你们还约下次?”


    “这不是互相客个气吗?哎,季队长,你拽我去哪儿呢?”


    凌猎这么一说,季沉蛟才发现自己从在摊子上起,就一直拽着凌猎的手臂,这都拽到路边了。


    丢开凌猎的手,季沉蛟不友善地问:“你怎么在这里?刚才在干什么?跟踪我?”


    凌猎睁大双眼,路灯的光全都汇集在他深棕色的眼中,明亮得像宝石。


    然后季沉蛟便看见他很不好意思地……噗嗤一声。


    季沉蛟:“……”


    “哈哈哈哈!”凌猎不忍了,笑弯腰,“季队长,你这人好自信啊。”


    季沉蛟眉心跳得不行,其实要不是队员刚才问他凌猎是不是他带来的,他绝对不会说什么“跟踪我”。但讲道理,凌猎这人神出鬼没,上次见面还在市局,他赶来这都快出夏榕市地界的地方查案,凌猎也来了,还跟他在同一条夜市街吃饭,他怀疑凌猎跟踪他有什么问题吗?


    至于笑成这样?


    季沉蛟食指抵住凌猎的额头,“别笑了。”


    凌猎居然真的止住笑,但嗝了一声,嗝得还有点滑稽。季沉蛟没忍住笑,“啧。”


    这时,其他队员们都回招待所去了,大家对凌猎的出现倒是见怪不怪,毕竟在他们眼中,凌猎是季沉蛟的熟人。


    季沉蛟问:“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猜春柳姐可能在飞云县,就过来看看。”凌猎耸耸肩,“本来还想确认她在,跟她聊聊,劝她去你们重案队交待‘美帽皇后’的事,结果你们反应挺快,我到的时候,庙里人说她已经被你们带走了。”


    季沉蛟听得青筋都出来了,“你怎么知道她在飞云县?知道你不早说?”


    “那谁让你用那种态度对我?我就一普通群众,爱听好话,你上午哄我几句我说不定就说了。”


    “……”


    “咬牙切齿了咬牙切齿了!”凌猎嘻嘻笑,好歹正经了点,“我担心判断有误嘛,她要不在,岂不是让你们扑个空?”


    季沉蛟冷静下来,从凌猎稍稍有些避闪的视线里看出不是那么一回事。凌猎似乎不是担心判断有误,而是——


    季沉蛟想起强春柳在说起凌猎时的神情,在她眼里,凌猎温柔又细心,虽然认识不久,却比她的子女更关心她。


    “你想赶在我前面找到她,陪她到市局,而不是让她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面对警察?”


    凌猎怔了下,“哈哈哈。”


    “哼——”季沉蛟看他这不大自在的小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人怎么说,在某些地方有出人意料的温柔。


    想到这,季沉蛟被他搅起来的气也平息不少,问:“你只喝了酒,没吃饭?”


    路边就有面摊,季沉蛟点了一碗牛肉面,隔着腾腾热气“审问”凌猎。


    “强春柳事先给你说过她会到飞云县?”


    “那倒没有,但我们以前聊天时她提过这儿的山很灵,有些话没处说,就跟山神说说。”


    “你怎么来的?”


    “坐大巴啊,等车、转车,开得还慢,比你们出发早,还比你们到得晚,亏!”


    季沉蛟本来还想问,强春柳就随便提一嘴飞云县的山灵,你就猜得到她会往这儿跑?再一思忖又觉得没必要问,凌猎这人思维跳跃且细致到什么程度,在上次那桩失踪案他就体会过了,凌猎想到什么都不稀奇。


    凌猎吃完面,正襟危坐,“季队长,看在你又请我吃东西的份上,我送你一个情报,也算是不辱警方关系者使命吧。”


    季沉蛟:“嗯?”


    “其实我这趟来,也不单是因为春柳姐。”凌猎微微眯眼,狭长的眼尾在灯光下挑起,大约因为此刻的阴影,让他显得比平常精明狡猾。


    季沉蛟一下子警惕起来。


    “春柳姐做坏事之后跑来这座山忏悔,那其他人呢?”凌猎娓娓道来:“当时听她说到这座山,我就很感兴趣。山是不是很灵,那不是她一个人的想法,是很多人一传十十传百,这种听起来很圣洁的山,往往知道很多龌龊的秘密。”


    凌猎摊开手,像个洞悉一切人间的高人,眼中是与年龄不符的淡然——又或者说,那是冷漠?


    “我想要顺便看看,还有哪些人来忏悔。”


    季沉蛟不得不承认,此时他像是被凌猎的目光吸到了另一个空间。他已经不想去问:你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感兴趣?你没有别的事要做了吗?


    他只想知道,凌猎到底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才会变得这般与众不同?


    很快,凌猎的语气又欢脱起来,仿佛刚才那个冷眸冷语的人并不存在,“知道你们把春柳姐带走,我这不是没用武之地了吗,随便在山上逛了会儿,看到一个熟人,跟他到夜市街,可惜中途跟人划了几拳,把人给跟丢了。”


    季沉蛟打断,“谁?”


    “我房东那儿子。”凌猎笑眯眯地说:“他也来忏悔。”


    夜市街旁边的宾馆,记行胆战心惊地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呼吸很快,汗水打湿T恤。


    不久前在夜市街,他看见那个警察了!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来抓自己的吗?


    夜越来越深,他躺在极不舒适的床垫上,狠狠握起拳头,无法入眠。


    而在夏榕市,也有人深夜未眠。


    他从人体工学椅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宽松的长袖长裤居家服包裹着身躯,脚上穿的却是一双凉拖鞋。


    他走到摆放棋盘的桌前,将顶上的吊灯打开,光芒倾泻,原来那是一副军棋,有各种级别的战士,还有早已过时的武器。现在已经很少买得到这种游戏棋了。


    他拿起一枚炮弹,在地图上走了会儿,觉得无聊,随手一丢,碰倒了一枚兵棋。


    “啧。”他笑了声,手机响起提示音,他拿起来,原来是订阅的小说更新了。


    这本小说的作者是个走红不久的新人,笔名风中躺平。他是他万千读者中不起眼的一个,不同之处在于他跟随了他很久,知道他并不是新人,在得到现在的人气前,他已经扑街了很多本。


    他兴致缺缺地点开,看完更新也没什么触动,仿佛例行公事,而非真正享受阅读。


    “记行在飞云县?”这消息着实让季沉蛟意外。


    虽然刘意祥案线索缺乏,侦查几乎掉入死胡同,但在刘玉纯案发生之前,重案队一直没有停下。调查围绕记家进行,已经核实记克出差去过哪些地方,正要开展下一步工作时,不得不将精力转移到刘玉纯案上。


    季沉蛟对记行的怀疑从来没有减轻过,也跟记展、记行的姐姐聊过记行。记展不太喜欢这个小儿子,觉得他性格很差,不愿意和家人一起做生意就算了,每次回家吃饭也没什么话,还没陌生人热情。


    不过记行的姐姐倒是很理解他,“爸妈真是,小行都这么大了,喜欢一个人生活不是挺好的吗?又没规定谁一定要热情活泼,都说隔辈亲,隔代像,小行和爷爷性格差不多,都内敛话少,没什么不好的。”


    记行像记克,这又是一个季沉蛟无法忽视的点。


    重案队没有限制记行的自由,监视无果后也暂时撤走了警力,记行出现在哪里警方都无权干涉,但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刚好遇上强春柳的“忏悔”,季沉蛟脑中飞快闪过各种可能,再问凌猎:“你确定他是来忏悔?”


    “我感觉像,飞云县又不是什么景点,他一个年轻人,大老远跑来干嘛?我喝酒时和这儿的人聊过,他们说山与~息~督~迦。谁家做了亏心事都去山上说说,祈愿什么的倒是少。”


    季沉蛟沉默下来,看看时间,决定先给沈栖打个电话,让他核实记行是否真的出现在飞云县。


    沈栖:“草!哥,记行确实去飞云县了!”


    凌猎:“没骗你吧。”


    沈栖报了个地址,“他就住在那儿,行动吗?”


    没实际证据,不能抓人,季沉蛟说:“我来处理。”


    离开夜市街,季沉蛟没回招待所,下意识在街边一溜宾馆招牌上寻找,目光锁定在其中一家。


    凌猎:“好巧,我就住这里。”


    季沉蛟:“……”


    “你是要去上去找记行吧?那我顺便住这里不行?”


    两人在前台处登记,要了个标间。凌猎一头问号:“你问完他不回去?县局的招待所不比这小旅馆舒服?”


    季沉蛟站在窗边打量外面的街,“谁说我现在就去问?”


    线索来得有些突然,季沉蛟不打算立即去敲记行的门。他有更自然的方式出现在记行面前,也正好观察下记行的反应。


    队员打了个电话来,“队长,你不回来?和凌猎住一块儿去了?”


    季沉蛟索性说:“嗯,这边床更舒服。明天县局门口会和。”再一看,某人已经戴着眼罩,安详地睡着了。


    次日天还没亮,季沉蛟就来到宾馆大厅,坐在沙发上。陆续有人拖着行李下楼,七点,记行出现了。


    他戴着鸭舌帽,低着头,没有四处张望,直接来到前台。季沉蛟也在此时站起,挡在他与大门之间,“我也退房。”


    作者有话要说:


    季队长:就要自信


    第37章 双师(37)


    记行猛地扭头, “是你?”


    季沉蛟轻松道:“记行,你也来飞云县了?”


    记行想走, 但路被季沉蛟挡住, 再回头,上楼的必经之路上,凌猎头发睡得乱七八糟, 睡眼惺忪,正拍着嘴打哈欠。他惧怒交加, “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你在说什么?”季沉蛟抬起眉梢, “‘美帽皇后’案听说了吧?我来查案, 和你有什么关系?”


    记行脸颊通红, 拼命辨认这话的真假。“美帽皇后”案他当然知道, 闹得沸沸扬扬的,比斜阳路的案子都轰动。


    可是这和飞云县有什么关系?


    季沉蛟又道:“不信啊?”


    记行不与他对视, 催着前台退押金,“不, 不关我的事。”


    “嗯, 听说飞云县的无名山很灵, 忏悔的话就会被原谅。”


    记行险些没拿稳手机,前台忽然说:“是啊特别灵,这位小伙就是远道而来爬山的, 昨天还跟我问路呢。”


    季沉蛟清晰地听见记行猛吸气的声音,“你也上山?忏悔什么?”


    “我……”记行一把拿过押金,飞快向门口逃去。


    凌猎这才来到季沉蛟身边, “你就让他走了?”


    季沉蛟盯着凌猎翘起的头发, 忍不住给他按下去。


    凌猎嘀嘀咕咕, “亏我起来这么早。”


    季沉蛟好笑:“起来看戏?”


    凌猎双手比出打call的姿势, “打起来打起来!”


    “打你个头!”


    季沉蛟没拦记行,却不意味着放过他。从此时起,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处在警方眼皮底下。


    吃过早餐,重案队带着强春柳启程返回主城,凌猎搭了个顺风车,下车就没影儿了。


    昨天季沉蛟不在市局,但针对春柳腰鼓队的调查没有停止,那几名参与辱骂刘玉纯的队员和家属在被凌猎安抚妥当之后,都接受了问询。


    季沉蛟一回来就找梁问弦要问询记录,他们中的部分人说法和强春柳相似,都是不服气,内心看不起刘玉纯,觉得她不过如此,凭什么能得到那么多关注?出于嫉妒和不满的心理对她恶语相向。


    而这种恨起初其实根本不算什么,背地里说两句就算了。但是大家一起说,情绪莫名其妙就上来,好像一下就恨得不得了,必须做点什么。


    季沉蛟放下记录,靠在椅背上按眉心。来回奔波一趟很耗费体力,加上昨晚没睡几个小时,现在头脑虽然仍旧活跃,但身体就像拖了块铅,沉沉的。


    “看完了?”梁问弦走过来,拉开季沉蛟对面的椅子坐下,“我昨天和她们接触时,觉得她们的行为就是典型的群体效应,互相拱火。再加上有个很情绪化的队长,攻击‘美帽皇后’就成了必然。但是论动机的话,还不到杀人的地步。”


    “我打算换条思路。”季沉蛟说出反复思考过的想法:“凶手可能在故意误导我们。他用‘美帽皇后’来掩饰真正的动机,也许因为一旦我们发现真正的动机,很容易就能够锁定他。”


    梁问弦思索片刻,抱臂,“的确,不然就是多此一举。”


    “刘玉纯身上说不定还藏有更多线索,只是我们陷在最显而易见的思路里,暂时忽略了其他可能。我想重新挖掘刘玉纯。”


    “行,我全力配合。”


    重查刘玉纯不是件容易的事,麻烦在于之前是根据动机做侧写,再来圈定一个排查范围。现在凶手动机未明,警方必须织一张尽可能大的网,却不知道能钓上来什么鱼。


    刘玉纯的父母已经过世,她在夏榕市没有别的亲戚,交友圈也很狭窄,退休后基本只在周庆霞那个圈子活动。至于退休之前,配件厂的工人们都说她安分守己,勤劳不争,年轻时因为长得漂亮被议论过,后来上了年纪,既不会打扮又不爱来事儿,而厂里来了更年轻的姑娘,她就渐渐被遗忘了。


    横竖没有什么线索。


    季沉蛟决定再去见见刘玉纯的丈夫王回强。虽然他们的婚姻关系名存实亡,但他到底与刘玉纯一同生活了几十年,或许能在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刘玉纯死后,王回强因为必须配合调查,在主城和区县来回跑很不方便,只得将母亲接到敢子街住,母亲却害怕,王回强没办法,临时把母亲送进养老院。


    季沉蛟来到他家中时,他正在炖鸡汤,打算给母亲送去。


    见到季沉蛟,王回强有点紧张,“已经找到凶手了吗?”


    香浓的鸡汤味在屋里弥漫,季沉蛟当刑警这么多年,见过许多狼心狗肺的不肖子,王回强这样的并不多见。于是索性从母亲打开话题,“你和你母亲关系很好吧?她多少岁了?”


    王回强放松了些,“八十三了,脑子越来越不好,不知道还能照顾她多久。”


    季沉蛟知道,王母得的是阿尔茨海默病,不可逆转的病。


    “这套房子挺大的,王小雯想出去住,你把你母亲接过来也能住吧?省得两头跑。”


    王回强双手在围裙上擦擦,面有遗憾。


    季沉蛟又说:“我听说是你母亲在县城住惯了,不想到主城来?”


    王回强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季沉蛟也不急,抱着拉家常的态度,“老人家都是这样的,我爸妈也不肯跟着我。”


    “不是。”王回强无奈地摇摇头,“我妈其实愿意来的,是玉纯不肯。”


    季沉蛟:“嗯?”


    话匣子已打开,空气里充斥着鸡汤的咕嘟声,王回强慢慢讲述,母亲患病是五年前的事了,但是初期并无严重症状,生活完全能够自理,只需要定期看病吃药就行。


    三年前,母亲的病情进入了下一个阶段,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清醒的,但已经无法独自生活,需要人照顾。


    刘玉纯向来贤惠,事事为家里着想,他享受惯了妻子的照顾,觉得将母亲接到身边是理所应当的事。没想到一提出来,就遭到了刘玉纯的严词拒绝。


    “我这一辈子都围着你和小雯转,现在退休了还不能过自己的生活,还必须照顾你妈?你妈得的是老年痴呆,耗死人的病!我耗不起!”


    那天,两人大吵一架,王回强无法理解妻子的自私,他觉得妻子以前不是这样的,和周庆霞那些人整天泡在一起才变了。


    但他并不是一个善于争吵的人,刘玉纯突然的强势让他无法招架。母亲问他回家谈得怎样,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母亲立即就明白了,儿媳妇不欢迎自己。


    “我不想跟你进城。”母亲体谅他的难处,也为刘玉纯着想,“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城里空气不好,我不习惯,你们空了来看看我就好。”


    最后,王回强决定住在县城,配件厂十年前逐步从市区迁出,新的厂区正是在县城,两边厂区都有工人,王回强索性申请去新厂区,正好照顾母亲。


    季沉蛟听完,“刘玉纯从来没有搬去新厂区?”


    “没,厂里照顾年纪大的女同志,不愿意搬都不搬,但新工人一般都是去新厂区。”王回强时不时往厨房看一眼。


    季沉蛟问:“除了你母亲这件事,你和刘玉纯还有别的矛盾吗?”


    王回强愣了下,“没,我们是车间主任介绍认识的,性格都闷。季警官,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


    “没有,所以想跟你了解更多和刘玉纯有关的事。”季沉蛟说:“厂里以前都是领导给介绍吧?”


    王回强点头,“不像你们年轻人,都是自己挑。我们处着合适就领证,也没有什么爱不爱的,能过就行。”


    “你们结婚后,和刘玉纯的娘家人有来往吗?”


    “她没娘家人的,乡下来,读完技校就进车间了。”


    季沉蛟又问:“我看她籍贯是义泉村,你们去过吗?”


    “她早就不在那住了,她父母去得早,好像是……”王回强想了想,“好像是十三岁就跟着同乡来主城了。”


    说完,王回强去厨房给鸡汤加料。季沉蛟迅速整理线索,重案队早前已经调查过刘玉纯早年的生活,但年代久远,所能查到的只有她曾在义泉村生活。而义泉村虽然偏僻,但十分安宁,几十年来从未发生过恶性案件。刘玉纯的父母先后病死,她是孤女。


    王回强回到客厅,忽然感叹了一句,“这鸡汤还是玉纯炖得香,我怎么都学不来。”


    季沉蛟随口道:“你们家以前都是她做饭吧?”


    “我也做,那阵子她不在,就剩我跟小雯,小雯还小,总不能让女儿做饭吧。”王回强回忆起过去的时光,“我做工是个好手,做菜真不行,玉纯随随便便跟人一学就会,这鸡汤就是出去时学的……”


    季沉蛟:“出去?你说她那阵子不在,是哪阵子?”


    目前重案队掌握的情报是,刘玉纯婚后一直生活在夏榕市,自从进入配件厂,就再未挪过窝。


    王回强吓了一跳,“我说错什么了吗?”


    季沉蛟:“这鸡汤是刘玉纯从哪里学的?”


    “苍水镇。”王回强连忙说:“她在苍水镇待过一段时间。”


    季沉蛟声音不知不觉带上一丝紧绷,“多长时间?哪一年?她去干什么?”


    王回强忐忑着交待,“十多年前吧?我想想,好像是十二年前。那个,她也没去干什么,就是被厂派过去,厂子当时想在那边建个分厂,调了些人去。”


    季沉蛟从没听说过这事,前期调查也没查到这份上。


    王回强又说:“后来没建成,人都回来了,玉纯最多待了三个月吧。”


    新的线索意味着新的可能,季沉蛟立即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回强不得不认真回忆,又翻出几个泛黄的相册、记事本,明确刘玉纯是在十二年前的六月上旬被调到苍水镇,八月下旬又回来了。


    当时配件厂还没有确定在哪里建新工厂,领导班子去国内几个主要的工业城市学习之后,觉得可以逐步把生产转移到乡镇,但转移去哪些乡镇却拿不定主意。于是决定先调一些工人,让他们分散到各个乡镇,也不直接做工,而是与乡镇自有的小工厂接触,计划过个一年半载再把工人们召回来,综合评估。


    这任务看似轻松,但在城里待惯了的工人没谁愿意去乡镇,人招不齐,有的在计划中的乡镇干脆就被划掉了。


    刘玉纯却主动提出申请,说想换个环境试试。厂里当然高兴,本来还想搞个隆重的仪式,但是愿意调任的工人少之又少,领导们觉得没面子,所以刘玉纯等人调任这事没有掀起任何风浪,后来记得的人也少。


    刘玉纯来到苍水镇后,被安排在一家牛肉加工厂学习,夫妻俩每周见一次面,刘玉纯回来的次数少,一般是王回强提着大包小包去探望她。


    说起这段“异地恋”的日子,王回强脸上头一次浮现出幸福的神情。


    “当时我和玉纯结婚十多二十年了,虽然从来没吵过架,但也不像别的夫妻那样好,我们就像搭伙过日子,亲情还是有,但爱吧,我也不知道。”


    说起爱,王回强露出尴尬的神情,大约因为不习惯说这些。


    “玉纯心里可能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申请调动工作。但这居然成了我们变好的一个机会。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在家里,我没什么感觉,她去乡下,我这心就想得很。”


    “每周去看她,我都很高兴,给她洗衣服洗袜子,吃她给我烧的菜,她也对我笑,应该也高兴我去看她吧。我们分居,反而有点夫妻的样子了。”


    王回强低叹一声,“厂里本来要派她去一年,结果才三个月就叫回来了,每天一起生活,这生活又回到以前的样子。”


    苍水镇归夏榕市管辖,前不久季沉蛟曾经听到过这个镇——记克在苍水镇出过差。


    只是巧合吗?


    “为什么三个月就回来了?”季沉蛟问。


    “还不是领导觉得做了无用功。”王回强说:“我们这种老厂的特色了,领导经常想一出是一出。那个计划本来就因为没人肯调,差点在开始阶段就叫停,后来有人主动报名,才勉强继续。搞了三个月,懒得搞了,不如响应政府号召重点选一个县建新厂区。”


    季沉蛟顿时明白前期排查怎么漏了这一点。厂里没记录,底层领导不肯说,工人们不在乎,该忘的都忘了,刘玉纯的存在感又太低,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不少。记得她去过苍水镇的只剩下和她不算恩爱的丈夫。


    季沉蛟又问:“她有没跟你说过在苍水镇的生活?”


    “说啊,我们那会儿聊得挺多。”王回强又开始回忆,“加工厂的工作不好干,但工人们对她都很好,叫她姐,知道她是配件厂的,想通通关系,把孩子送到城里来……”


    王回强想到什么说什么,都是些日常琐事,季沉蛟没捕捉到特别的线索。但无所谓,有苍水镇这条线今天就算有收获,剩下的重案队会自己查。


    王回强看看时间,有些为难。他要去给母亲送鸡汤了。


    季沉蛟没拦着,看王回强收拾,顺便又聊了下。王回强心下感激,话更多了些,说到有一次自己想去苍水镇,但刘玉纯突然打电话说那周厂里有活动,让他过一周再来。


    “她在我们这儿都不参加活动,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问。过了一周再去的。”


    养老院在敢子街和市局中间,绕不了多少路,季沉蛟索性将王回强捎了过去。王回强不住道谢,车窗快升起时,他突然叫住季沉蛟,像鼓起了天大的勇气道:“季警官,我不知道玉纯为什么被害,但我知道我闺女一定是无辜的,我们一家都只是普通老百姓,真的没有那个胆子啊。”


    季沉蛟回到市局,正想在系统里查查苍水镇最近十多年发生的案子,就听见走廊上响起飞快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门口还刹了个车,刹出漂移的架势,一听就是沈栖。


    “哥!上回你给我布置的查记克出差目的地的任务,我查到一件事!”


    季沉蛟:“嗯?”


    “我们已知记克去的所有城市乡镇,虽然大部分都有悬而未决的‘野案子’,但当时社会关注度最高的在苍水镇!”


    季沉蛟屿}汐"^獨{$家眼神迅速凌厉起来,“什么案子?”


    沈栖立即把一个平板塞到季沉蛟手里,“就是这个!唐红婷夜市遇害!”


    十二年前,苍水镇发生一起轰动一时的命案,一名高考失败,即将复读的女学生唐红婷(十九岁)被杀死,尸体丢在镇里最热闹的街道上。


    唐红婷的母亲在她上小学时就因病去世,父亲在黑煤矿工作,遇到事故,也没了。她和祖母相依为命,成绩不错,但第一年离心仪的大学差了几分,于是选择复读。


    复读并不能免学费,对于这个贫寒的家庭来说,学费就像一座大山。苍水中学的高三生八月一号就开学了,但学业负担相对没有九月正式开学之后重。唐红婷便打算用这一个月边学习边打工,白天上课,晚上在镇里唯一的酒吧街唱歌。


    她的尸体就是在这条街的一个纸箱子里被发现的,身上有三道利器伤,从力度、角度判断,作案的不止一人。


    然而那时苍水镇的公共监控很少,酒吧街更是出了名的乱,现场一个摄像头都没有,打量围观者又把可能存在的犯罪痕迹尽数破坏。


    苍水镇派出所起初没有将案子报到市里,认为自己就能够侦破,然而花了半个月时间,除了认定凶手不止一人,什么都没查出来。


    此时,侦查的黄金时间已经过去,分局和市局接管了案子,但由于缺乏线索、技术手段受限等一系列原因,最终让这个案子成了落灰的悬案。


    季沉蛟的视线落在案发时间上——八月二十号,刘玉纯当时正在苍水镇!


    王回强提到不爱参加集体活动的刘玉纯有一周因为牛肉加工厂有活动,所以没让他去。


    季沉蛟立即给王回强拨去电话,但王回强想不起来具体时期,“真记不得了,反正是夏天,很热。”


    夏榕是夏季漫长,往往从五一之后就实际入夏,炎炎夏日会持续到十一。王回强的回答并不能说明什么。


    季沉蛟放下手机和平板,面色凝重,眉心搅紧。


    在看到这个结果之前,他并未将刘意祥(假黄勋同)、记克、刘玉纯联系起来,但突然苍水镇就像开启了一个混乱的漩涡,将所有脉络卷入其中。


    记克是个具有犯罪人格的“观察者”,热衷于在出差的途中“收集罪恶”,在他的干涉下,十多年前的三起命案直到今时今日才真相大白,而凶手逍遥法外十数年。


    重案队正是从他“收集罪恶”这条思路出发,核实他去过的地方,调查当地命案、重要事件,这才找到苍水镇的唐红婷案。


    而唐红婷案发生的时间竟然与刘玉纯调职苍水镇的时间吻合,且,针对刘玉纯的常规逻辑调查没能锁定嫌疑人。


    沈栖听见季沉蛟打电话都懵了,“哥,这……这不是查记克吗?怎么又和刘玉纯扯上了?”


    季沉蛟也没理顺其中的关系,又或者根本没有关系,只是他今天得知刘玉纯去过苍水镇,满脑子都是苍水镇,所以自动将记克和刘玉纯联系起来。


    “我不知道。”季沉蛟直说。


    沈栖更懵,他的偶像他的哥,居然也有回答不上他问题的时候?


    慕强小沈的精神信仰稍微有些晃荡。


    梁问弦也把唐红婷案看完了,“小沈,记克是哪一年到的苍水镇?”


    沈栖:“按他的工作记录是十八年前,五月。”


    梁问弦:“唐红婷案发生在十二年前。我们来分析一下吧,中间相隔了六年,这案子虽然影响大,凶手迟迟没落网,但非要说他和记克有什么关系,我觉得牵强。”


    沈栖挠头,“你们让我查,我就查了,好像是有点牵强?”


    季沉蛟却说:“如果记克后来还去过苍水镇呢?不是以出差的名义?”


    沈栖:“这……那就没法查了。”再厉害的网络专家,都只能依托于数据,没有数据,那就没办法核实。


    “别急,起码我们找到苍水镇了。”梁问弦充分发挥佛系心态,“记克暂放,刘玉纯案发时可是就在苍水镇。”


    季沉蛟清醒片刻,“我明天去苍水镇。梁哥,盯记行的事……”


    “包在我身上。”


    刚下班,季沉蛟接到周芸的电话,说看见新闻报道了,夏榕市连着出案子,来关心下他的身体。


    季沉蛟与养父母关系一直很不错,他们无法生育孩子,于是将对子女的爱全部倾注在他身上。他对他们身怀感激。


    但大约因为养父母都是理性而克制的人,他生性里也有冷淡薄情的一面,所以他们并不像很多家庭那样互相依赖、无话不谈。


    他们更像是合作伙伴,共同经营着一个家庭,每个月都会通两三次电话,内容无非是工作忙不忙、身体好不好、吃了什么。用客气、礼貌维持着一种看似疏离,实则彼此都觉得舒服的平衡。


    “你保护人民群众,也要爱惜自己。”周芸说:“给你寄了些番茄,我前几天去摘的,今天看已经送到你们小区驿站了。你自己煲点汤,身体虚了怎么得了……”


    季沉蛟想起凌猎上回做番茄浓汤的步骤,觉得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于是答应下来:“我这就去买虾,今晚煲汤。”


    周芸很欣慰。母子俩又聊了会儿,这才结束通话。


    番茄是送到市局家属院的,周芸并不知道他搬回原来的小户型了。季沉蛟到超市,看人捞虾觉得麻烦,本想买一盒冰冻虾仁了事,但捞虾的大姐热情澎湃给他说活虾好,补肾补阳,季沉蛟就愣了一瞬间,购物篮里就被大姐丢了一包活蹦乱跳的虾。


    也行吧。


    之后,他又买了两根玉米,一口袋混合菌子。去驿站取快递,大爷却说:“我一看是新鲜蔬菜,不经放,就给你们家送上去了!”


    季沉蛟:“……”


    大爷们太热心,凌猎又讨老一辈喜欢,但季沉蛟想说,那是我的番茄!


    这回季沉蛟没敲门,直接拿钥匙开,屋里安静且干净,凌猎不在,番茄全都放在冰箱里。


    季沉蛟本想拿几个回家煲汤,但一天奔忙下来,还降尊纡贵去买了回菜,着实饿得不行了。凌猎一刻钟搞定一锅汤,他也可以。


    但有些看着很简单的事,自己上手一做,才发现不是那么简单。季沉蛟——无所不能的重案队队长,特刑混编精英——第一次做番茄玉米汤就翻车了。


    在杀虾这一环节,季沉蛟就遇到麻烦。


    他见凌猎是先剖掉虾线再下锅煎,煎出虾油备用。他刀法不佳,剖了半天,把拇指削出一道口子,顿时兴致大减,后面环节偷工减料,干脆将玉米西红柿香菇倒进去一锅炖。


    第一次关火,玉米没熟。第二次关火,玉米熟了,虾已经老得像木材。整体味道也不佳,毫无番茄浓汤的“浓”。


    他琢磨是不是因为没加番茄酱,但凌猎也没加。家里有一瓶,是买减脂作料时送的。他一口气倒了半瓶,汤是浓了,但一喝就是满嘴的添加剂味。


    折腾半小时,就做出这种玩意儿,季沉蛟只吃了勉强还行的玉米,其余全倒掉了。


    这时,门口传来开门声,季沉蛟看着一厨房的狼藉,突然有点心虚。


    凌猎站在厨房门口,“哇——”


    季沉蛟:“……”


    “采访一下。”凌猎握着空气话筒,“季队长您是怎么把我的厨房破坏成这样的?我今天出门时,它还干净得像安巡小哥哥打扫过的解剖台。”


    作者有话要说:


    季队长心虚.jpg


    第38章 双师(38)


    季沉蛟气恼中带着点羞愧:“你就不能换个形容?”


    凌猎挤眉弄眼, 一副想吐槽又只得憋着的模样。


    季沉蛟:“你干什么去了?”他也不是查人行踪,主要凌猎现在这身怪怪的, 穿着跑步用的紧身长袖长裤运动服, 腰间挂了个鼓,头发汗淋淋的。腰鼓队不是正在接受调查吗?又开始活动了?


    “打工呗。”凌猎摘下鼓,“给人当玩偶, 啊,闷死我了, 玩偶服里面脏, 用这衣服隔一隔。”


    季沉蛟笑:“挺讲究。”


    凌猎斜他, “要不是腰鼓队完蛋了, 我也不用这么辛苦赚钱, 给重案队当关系者,人家又不给我发工资。吭——吭——”


    季沉蛟:“……一滴眼泪都没有, 演得还起劲。”


    凌猎:“我是说你们重案队坑坑。”


    季沉蛟:“……”


    凌猎探头,“噢, 季队长, 你是不是想重现我那天番茄玉米汤的传奇?”


    季沉蛟拿出一根冰棍, 不说话了。


    凌猎笑起来,“番茄玉米汤虽然简单,但也不是谁都会做的哈。有的人呢, 连怎么把番茄弄好吃都不会哦~”


    季沉蛟一个用力,捏断了冰棍的木棍。


    凌猎嗖一下躲进厨房,小声说:“好凶!”


    季沉蛟“尾随”他, 伸手扯他脑后的小揪, “我听见了。”


    凌猎扭头, “季队长, 要吃个便饭吗?”


    季沉蛟一口冰棍咽下去,“……要。”


    凌猎煮了碗菌菇丸子汤,炒了盘麻婆豆腐。


    菌菇和豆腐是在楼下现卖的,丸子是从冷冻室里拿出来打成肉酱现捏的。


    季沉蛟不记得自己有家用绞肉机,一问,凌猎说:“哦,我买的。添置家电的钱,是不是可以向房东报账?”


    季沉蛟正想说我又没用,手就将丸子送到嘴里,糯而不腻,锅里大半丸子都被他吃了。


    “……可以,还买了什么你算一下,一起报给我。”


    凌猎问:“什么都可以?”


    季沉蛟警惕,“你还买了什么?”


    凌猎摇头晃脑,“想买猫粮。”


    “你想在这儿养宠物?”


    “可以吗?”


    季沉蛟断然拒绝。凌猎也没坚持。


    吃完饭季沉蛟离开,凌猎很自然地跟他说:“欢迎下次光临。”


    路上,季沉蛟给自己失败的下厨尝试找了个借口——案子悬而未决,心思不在做菜上,等案子破了,再来一回,他肯定行!


    次日,重案队部分队员出发去苍水镇。


    季沉蛟看着前面的滚滚车流,“中午前赶得到不?”


    “难。”沈栖把路况播报按出来,“看吧,现在出城高架一片堵,每天上午都这样。”


    开了会儿,沈栖又说:“哥,刘玉纯和苍水镇那案子的联系我觉得挺牵强的。”


    沈栖是夏榕市本地人,当时市里媒体整天都在报道这案子,他对案子的了解自然比季沉蛟深。季沉蛟没打断,听他继续说。


    “我从昨晚琢磨到现在,俩案子的联系仅仅是——唐红婷遇害时,刘玉纯也在苍水镇。但同时在苍水镇的人多了去了。王回强说有一回想去找刘玉纯,刘玉纯没让他去,他连时间都记不得,而且过了这么久,人的记忆大概率出现偏差。”


    “最关键的一点是,刘玉纯一个普通工人,在退休前性格内向,可能还有点社恐,就是咱们这社会里最常见的人。她有多大的可能和一桩十二年前的杀人案挂上关系?有人在为唐红婷复仇吗?刘玉纯杀了唐红婷?她怎么看都不会是凶手啊。”


    季沉蛟说:“那你不也跟来了。”


    “嘿!这不是队长命令吗!哥,我听你的。”


    季沉蛟没理他,他又嘀咕:“算了,我自己也好奇。就算两起案子没关系,如果能顺道把苍水镇那桩案子破了,也是件好事。哎,那女孩儿太可怜了。”


    车在高架上缓缓挪动,前面的车流就像一堵懒惰的墙,堵车人人都心烦,季沉蛟说:“我今天去苍水镇,不是认定两起案子一定有联系。”


    沈栖:“哦,还有记克的事。”


    季沉蛟摇头,“刘玉纯被调到苍水镇这段经历,在前期排查中被遗漏了,本来就该补查。再说,她从来没离开过主城,突然主动调去区县,不觉得奇怪吗?”


    沈栖想了想,“这倒是。”


    “没有唐红婷案,这趟我也必须跑。”季沉蛟将遮光板拉下来,眯眼道:“尤其是现有线索都无法拼凑出真相的时候。”


    车终于出了城,高速一路通畅,沈栖边开边回忆当时人们对于苍水镇案子的说法,想到什么说什么。


    “案子刚发生时,绝大部分人都觉得震惊、愤怒,后来媒体一窝蜂跑去报道,警察也拦不住,那时也不兴什么警方通报吧我记得,反正我都是从新闻里看的。”


    “记者说那女孩儿是复读的,没爹没妈,打工给自己赚学费,她大晚上去那种全是混混的地方,就是因为要赚钱,考上大学,改变自己和奶奶的人生。”


    “这太催泪了,我妈边看边哭,边哭边骂一定要把杀人犯抓起来枪毙。不过又过了段时间,你猜怎么着?”


    季沉蛟懒得猜,“我只知道,时间越长,侦破的难度就越大,警方始终没有破案,社会的关注度也会慢慢降低。”


    “对啊!那些媒体都等着警方宣布破案。我也是当了刑警,才知道这群人会蹲守案子,一点进展就要报道出来,那个叫李什么洁的,昨天还在咱大门口狗狗祟祟,我一出来她就问我进展。”沈栖扯远了,“我哪可能跟她说。”


    李什么洁?季沉蛟想起那个爆出王小雯聊天记录的女记者。最近的几个案子里都有她的身影。不过她其实并不算记者,顶多算个热点写手,现在搞新媒体的,基本都没有记者证。


    季沉蛟说:“她叫李艾洁。你刚才想说什么?”


    沈栖顿了下,“噢对了,媒体等着破案,好大写一笔,但那案子不是迟迟没破吗?一点新料都没有,但记者们又要冲KPI,那阵子没什么其他新闻,就这件事热度高。所以就有人开始动歪脑子,常规报道不出彩嘛,他们就挖空心思另辟蹊径,爆那女孩儿的私生活,好的不写坏的写,说她性格孤僻,是个嫉妒心很强的人,谁成绩比她好,她就仇视谁,对唯一的亲人也不怎么样,经常在他们那破楼里对老人家呼来喝去。”


    季沉蛟侧过身,明显认真起来,“人血馒头在哪个年代都很‘香’。”


    “可不是?”沈栖说:“你知道普通老百姓是最容易被洗脑的,而且坏事的讨论度总是比好事高,放在现在就是流量。老实说,我那时看到那些新闻,第一反应也是——这女的不怎样啊。还是我妈教育我,为什么一定要要求一个人完美无缺?”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妈的话。”沈栖语气不由得严肃起来,“她说,她只是个被害死的女孩,她嫉妒同学也好,和家人发生过争执也好,都改变不了她是被害者这个事实。不要贸然去评价一个陌生人,你也满身缺点,你和妈妈吵架和同学打架,这能证明你是个恶人吗?”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季沉蛟道:“阿姨很温柔很理性。”


    沈栖点头,“我有个好妈,但很多人不像我妈那样,他们一看到媒体报道,就开始骂那女孩儿,后来还编出各种谣言,说她在那条街卖啦,说她给贩子跑腿啦,一句话——活该。”


    这仿佛是所有被害人的“归宿”,起初可怜你心痛你,到最后都要挖出你的缺点,甚至是并不存在的缺点来抹黑你。


    “我对这案子最后的印象就是各种谣言,再后来谣言都没有了,新的新闻把这事揭了过去。”沈栖叹气,“结果十二年了都没破,想想挺悲哀的。”


    季沉蛟笑道,“打起精神来,你不说么,我们这趟顺便就把这桩悬案给破了。”


    沈栖:“哈哈,那是,没有咱重案队破不了的案子。”


    车里安静下来,坐在后排的队员睡着了,沈栖专心开车,季沉蛟看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一个人——Jaco。


    斜阳路的案子里,媒体中最出风头的就是Jaco和李艾洁,但是这次的案子,李艾洁还是冲在最前头,Jaco却似乎销声匿迹了。


    不应该啊。


    他点开Jaco的主页,看见Jaco一条相关视频都没有更新。最后一条视频还是那条“潘多拉的魔匣”。


    这人休假了吗?


    车到苍水镇时已是午后两点,季沉蛟让沈栖把车开到唐红婷遇害的华灯街——那里仍然是苍水镇最繁华的一条街。


    苍水镇的鸡汤和牛肉都很有名,季沉蛟点了几碗鸡汤米线,等米线的时候观察着周围环境。


    沈栖说:“感觉没怎么变,以前那些报道来来回回就拍这条街,还是老样子。”


    陆续有人进来吃饭,部分是混混打扮的人,说话也很不客气。季沉蛟坐在门口,看得见大半条街。现在正是工作时间段,但街上有不少一看就是没有工作,游手好闲的人。


    沈栖压低声音道:“这还真是混混一条街啊。”


    吃完米线,大家在几条支巷里转了转,唐红婷就是在其中一条支巷里被杀死。街上不少地方已装上监控,但唐红婷仿佛已经被这座小镇忘记。


    去派出所的路上,季沉蛟让沈栖临时调头,去刘玉纯待过的牛肉加工厂。加工厂在镇边缘,离华灯街有三公里远。


    这距离在夏榕市不算远,但在苍水镇这种小地方等于隔了好几个车站。


    季沉蛟没有跟当地派出所打招呼,直接带着申请到的协查令到了,负责接待的小民警一听要查十二年前的案子,急得赶紧给副所长打电话。


    副所长是当时出警的队员之一,因为案子在他手上未破,移交给分局市局还是没破,提到旧案,他便露出惭愧的神色。


    “是要重查这个案子了吗?”副所长忐忑又期待地看向季沉蛟,轻轻拍着桌子,“重查好啊,有什么需要我的,你们尽管说。”


    案子本身的资料,季沉蛟昨天已经在内网上看完,文字与图片再详尽,也难免有疏漏,因为一个亲历者的情绪是不可能被一张纸一支笔完全呈现的。


    “就说说你们初期查案的经过吧。”季沉蛟道。


    副所长点点头,翻出资料,“那天下着暴雨,夏天嘛,动不动就暴雨。我们接到舒小玲烤鱼店报警,说他们店后面的纸箱子里有死人。”


    警察赶过去,女尸像婴儿那样蜷缩在空调纸箱里,血把箱子都浸透了,地上的血水却被大雨冲刷,只剩下淡淡的红色。中午是华灯街人流量很大的时候,踩踏加上雨水,痕检师一个有效痕迹都没有采集到。


    女尸的身份不到两小时就得到确认,是她打工的那家酒吧认的。前一晚她应该十点到酒吧唱歌,但一直没出现。她这种打零工的,老板也没放在心上,连电话都没打过。


    在副所长的讲述中,唐红婷是个很不幸又很普通的女生,她有一些不光彩的毛病,但并不是后来媒体描述的那么不堪。


    贫穷的生活让她没有太广阔的眼界,小镇里的老师总是向学生们灌输学习是你们唯一的出路,尤其是女孩子唯一的出路。


    唐红婷算不上聪明,但非常勤奋,给自己的压力也很大,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上,一旦没有考好,就恨自己恨超过自己的同学,有时甚至会和奶奶发生冲突。


    复读之前,她倒是有朋友,但高考失利让她心态进一步崩塌,和几个考上大学的朋友都断了联系。新的班上,她更是格格不入,同学们提到她都颇有微词。


    她高考结束后就开始打工了,八月复读,就把奶茶店、炒菜馆的工作辞了,只留下晚上酒吧的工作。


    她长得好看,被客人骚扰不止一两次,没人管,她也忍着。


    总的来说,她不受欢迎,心态也很差,但是要说和谁有严重到捅刀子的矛盾,却也没有。


    也就是说,凶手缺乏动机。


    案子发生在全镇最乱的地方,唐红婷死前喝了大量酒,加上她身上凌乱的刀伤,派出所、分局、市局都判断是和混混起争执被杀,属于激情杀人。


    排查中几乎全镇的年轻人都被问询过,副所长说,他知道凶手就在他们中,但是他找不到决定性的证据。


    即便已经过去十二年,副所长眼中仍有不甘。身为警察,这是最无奈的事。


    话说得多了,副所长也提及媒体的煽动性报道,一时有些不忿,“他们报道的的确是事实,唐红婷性格有问题,但为什么要这么写一个被害人呢?记者写出来,群众就会自动发散,一个可怜的孩子,传来传去,居然被传成了该死,哎!她的奶奶失去唯一的亲人,还被人指指点点,没多久也去世了。我不喜欢这些记者,他们没有基本的良心。”


    老警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用叹气和摇头表达自己的痛心。


    十二年前的事如今仍然在上演,新媒体爆发,跟进“美帽皇后”案的“记者”比之当年不知翻了多少倍。重案队捂着消息,为了流量,他们简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每天都编着八竿子打不着的料。


    榕星传媒。李艾洁从组长办公室出来,翻了个白眼。她的爆料让公司赚了一波,组长催她赶紧出新东西。


    但新东西哪有那么容易呢?


    桌上的手机有两个未接来电,显示的是“弟弟”。她笑着拨过去,那边说:“姐,有空没?出来吃个饭吧。 ”


    下午三点来钟,赶前赶后都挨不着饭点,且是工作时间,好在李艾洁这工作性质待在办公室的时间本来就少,说要出去跑线索,撩起小挎包风风火火就走了。


    市中心有家老字号早茶点,凌晨都宾客满座,李艾洁赶到包厢时,李艾兵已经点了一大圆桌糕点,正在就着奶茶啃鸡爪。


    “姐,好久不见。”李艾兵站起来,亲昵地和李艾洁抱了抱,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座位上坐下。


    李艾洁看上去也很高兴,眉梢轻轻扬起,一扫在办公室挨训时的阴霾,好好端详亲弟一番,神情渐渐放松,“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艾兵将蟹黄水晶包转到面前,这是李艾洁最喜欢的,“昨天半夜,想到你一早要上班,就没打搅你。睡了个懒觉,就到下午了。”


    李艾洁看着水晶包,唇角却忽然僵了下。李艾兵看出来了,“姐,你怎么了?”


    李艾洁连忙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中午老板请吃酱排骨焖饭,太油了,有点闷。”


    “你们那老板还请客?他不是抠到家了吗?”李艾兵只得拿来一碗清粥,单手撑着脸颊,笑盈盈地看李艾洁,“还想让你全部吃完呢。”


    李艾兵长了张俊俏的脸,别说他那些“始于外貌忠于才华”的粉丝,就是李艾洁,被他这么专注地看着,也有些受不了。于是笑着在他额头上拍了拍,“我们只有两个人,你点这么大一桌,我哪里吃得完?”


    “吃不完打包带回去啊,姐,我还不知道你么?你喜欢这儿,但又舍不得来吃。”李艾兵想一出是一出,“姐,你把工作辞了吧。”


    李艾洁差点呛住,“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想当记者,但现在正经的报社都快活不下去了,电视台又进不去。”李艾兵的语气带着些许轻视,“姐,你干的根本不是记者的活,你们那公司连报记者证的资格都没有,老板还小气,给一份工资让干三个人的活,你亏不亏啊?我又不是不能养你。”


    李艾洁看着全身名牌的弟弟,半天没说话。


    李艾兵说完也觉得有点过分,小心道:“姐,你生气了?”


    姐弟相依为命长大,吃过的苦不计其数,李艾洁最疼爱的便是自己这个弟弟,为了他,她什么事都愿意做,怎么可能真的生气,笑道:“没。姐有自己的打算,工作不会辞的,你也别瞎花钱,得为将来做打算。”


    李艾兵:“房子车子都买了,也在做理财,我怎么没打算。”


    李艾洁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出来,“你想去国外生活吗?我听说移民得花很多钱。”


    “姐,你怎么了?”李艾兵奇怪道:“你想出国啊?”


    李艾洁摇头,“我不想,算了,先吃东西吧。”


    姐弟俩边吃边聊,李艾兵问李艾洁为什么不穿自己买的那些衣服,李艾洁说上班不能太张扬。话题又绕了回去,李艾兵还是想让李艾洁辞职。


    李艾洁叹气,“大作家,你好不容易赚了钱,但人不能飘,明白吗?”


    李艾兵切了声,“我这本也很红呢。”


    李艾兵是个网文作家,扑街多年,上上本突然爆红,成了圈中大神,天价版权让他从一个住群租房的底层成了有钱人。而他没有松懈,上一本继续火爆。目前正在连载的人气虽有回落,但过去的成就已经让他不用计较单本的得失。


    就算从现在开始不工作了,他和李艾洁这辈子也不用愁。


    前阵子他受邀去外地参与剧本改编,一呆就是两个月。


    看李艾兵意气风发,李艾洁不想扫他的兴,索性不唠叨了。两人其乐融融聊着明星——李艾兵的书筹拍后等于半只脚踏入娱乐圈,见过不少流量。最后打包撤退时,李艾兵又突发奇想,“姐,你今年是不是还没有休年假?我们去西部看雪山吧。”


    李艾洁下意识说了声好,眼神却很快暗下来,“最近吗?不行,事情太多了,等姐忙完这阵子吧。”


    李艾兵鼓起腮帮子,撒娇道:“你每次都这么说。”


    李艾洁的笑容有些疲惫,仿佛顶着巨大的压力,“姐这次说话算话,忙完就陪你去。”


    离开餐厅前,李艾兵让李艾洁试了试新买的鞋,李艾洁很高兴 ,直接就穿回了公司。


    苍水镇,副所长给重案队安排了晚餐和住处,大家都被老警察的情绪感染,心里憋着一股气,这案子既然被他们从尘封中提出来,就一定要尽力侦破。


    睡前季沉蛟还分门别类地理着线索,现在线索又杂又乱,他这个当队长的必须时刻清醒理智。想到半夜没睡着,季沉蛟看了眼手机。


    一个陌生的头像带着一张晚餐图出现。


    Hunter:[今天王姨送我一条腊排骨,煲白果正好。香香.JPG]


    季沉蛟盯着这锅炖得泛白的汤,滚了滚喉结。


    Hunter?视线移到此人的头像上,季沉蛟才想起是凌猎。


    加好友之后,他没跟凌猎聊过天,加的时候他还特意看过凌猎的朋友圈,头像空白,名字就叫凌猎,内容仅三天可见。而现在凌猎不仅改了名字,还把头像换成了一只……猫?


    季沉蛟将头像放大,原来不是猫,是只猎豹,三天可见的提示也消失了,不过能看见的还是只有这一条朋友圈。


    看得到吃不到,季沉蛟丢开手机,但大约那一锅浓白的汤有助眠效果,没多久他就睡了过去。


    早晨,吃过早餐后,重案队分头行动,副所长带沈栖等人去现场,详细讲述经过,季沉蛟则去了刘玉纯当年工作的牛旺牛肉加工厂。


    在经济扶持下,加工厂目前运作良好,给镇里解决了不少就业问题,今年还新换了一批设备,欣欣向荣的。


    季沉蛟说明来意后,副厂长说记得和配件厂合作过,但是他和来的工人没接触,给季沉蛟找来十几位老工人。


    老工人们说的是乡话,季沉蛟听着费劲,耐心地和他们闲聊。好几人都记得刘玉纯,因为她是城里来的,长得还特别漂亮,丈夫对她也好,一有空就来看她。


    这些都和季沉蛟从王回强那里打听来的一致。


    “刘玉纯在你们这儿是第一回 做肉制品加工吧?这活儿上手不容易啊。”季沉蛟说。


    “但小刘好学、聪明。他们一共来了好像是五个人吧?我看得出来,其他人都是混着哩,反正他们厂也会开工资,还有补助。就小刘认真学,很快就会了。”


    季沉蛟就是希望老工人们多回忆多说,又问:“是您教的她吧?你们关系不错?”


    老工人摆手,“我教过,但她上手快嘛,一会儿就不需要我教了。关系……我们都回家的,她住在宿舍,下班了也没啥联系。”


    另一人说:“我想起来了,有一回我们打牌缺人,我就去宿舍问有没人来凑个角,遇到小刘。她说她不会,我说可以教嘛。她又说她要去好吃街帮厨。”


    季沉蛟顿时警惕起来,在当地人口中,好吃街正是唐红婷殒命的华灯街。


    “帮厨是怎么回事?”


    “这我就不清楚了。”那人说:“她是城里人,有钱,总不可能是去打工吧。那儿还没我们厂里赚哩。”


    作者有话要说:


    季队长怎么能扯人家的小揪呢?


    第39章 双师(39)


    “这个派出所是出事后迁过来的, 以前这边没有派出所。”副所长指着与华灯街一巷之隔的派出所,“我们不是没有行动, 案子侦破不了, 我们也在想办法让相同的事不要发生,你看,这些监控我们每年都会维护。”


    沈栖抬头, 看见斜上方的摄像头。作为时常与监控打交道的技侦,他了解大部分摄像设备, 这里安装的是新款, 覆盖范围广、清晰度高。看得出苍水镇警方的确是痛定思痛。


    “哎, 新的悲剧是杜绝了, 但一想到凶手逍遥法外, 我这心里还是难受。”副所长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实地讲述他们接警后如何行动, 刚赶到时现场有多混乱。


    “在这一带混的人对生死都没多少敬畏,他们平时群殴都能把人打个半死。一听有尸体, 全都冲上去看稀奇。要是换个地方, 说不定还能多留点痕迹, 在这儿,痕迹留不下来。”


    副所长停下脚步,“是这家店的老板发现尸体, 那装尸体的纸箱就是他家扔出来的。”


    沈栖看了看,居然是一家剧本杀店。十二年前哪来的剧本杀?


    “我是说位置。”副所长解释道,原本在这里的是一家烤鱼店, 刚开, 连空调都是才装的, 结果门后出了案子, 尸体还在自家箱子里,老板觉得不吉利,开了不到半年就关了。门面几易其主,生意都做不起来,直到现在的老板接手。


    副所长觉得这家剧本杀很缺德,选这门面就是为了吃唐红婷的人血馒头,人气最高的主题正是高中少女遇害,不少年轻人都去玩。


    沈栖不予置评,转身看见一家鸡汤抄手,这家之所以吸引他的目光,是因为招牌很老了,与旁边几家店格格不入。


    副所长语气里带着一丝对于家乡的自豪,“那家可是我们这儿的老字号,开了几十年了,汤都是用真的土鸡炖的,不像别人用调料包,有时间你和季队可以去尝尝,那鸡炖烂了,淋上小米辣做成手撕鸡,和鸡汤抄手一起吃,简直一绝。”


    沈栖正想说以后一定去,就接到季沉蛟的电话,“哥!”


    季沉蛟声音有些急,“到华灯街了吗?”


    沈栖一喜,“来好一会儿了,哥,我听你这语气,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


    “我正在过来的路上。昨天没仔细看,那条街上有哪些开了十几年的老店?”季沉蛟说:“算了,你给我开视频。”


    沈栖说:“这就巧了,副所刚给我介绍了一家,还让咱们有空去吃呢。”


    说着,沈栖打开摄像头,“喏,就是这家,孙姐鸡汤抄手。”


    季沉蛟一踩刹车,将车停在路边,紧盯着手机。沈栖边走边拍,镜头晃得很厉害,但他还是看清了那斑驳老旧的招牌。


    鸡汤抄手。


    鸡汤。


    王回强说过,刘玉纯炖的鸡汤很好喝,是当年在苍水镇学的。牛肉加工厂的老工人说,刘玉纯时常往华灯街跑,可能是去帮厨。


    刘玉纯很可能在这家鸡汤抄手店工作,不,学习过。而时间正好覆盖了唐红婷遇害的时间!


    季沉蛟感到血液正在翻涌,一条极细的线在脑海中穿过。经过前期繁杂的排查,他似乎终于要摸到刘玉纯案的真相了。而这真相也许会勾连起另一个埋没了十二年的真相。


    看见季沉蛟的车,沈栖赶紧跑过去,“我刚去店里问了,老板和主厨今天去乡下买土鸡去了,店里都是年轻人,他们给老板打过电话,老板正在往回赶。”


    季沉蛟点头,大步向鸡汤店走去。


    在店里忙里忙外的是老板的孩子和侄儿,案发时他们都只有十多岁,正逢暑假,有时会到店里帮忙。季沉蛟拿出刘玉纯年轻时的照片,两人都说没见过。


    季沉蛟又问:“你们口碑这么好,有没有人来当学徒?”


    两人憨厚笑笑,有些得意,说挺多的,有的白天来,有的晚上来,他们和白天来的熟,晚上就被赶回家了。


    季沉蛟明白了,刘玉纯白天要在牛肉加工厂上班,只有下班后才能来,俩孩子没见过她也正常。


    等了半个小时,老板孙姐终于回来了,她五十来岁,干练、粗犷、嗓门大,一进门就喊:“哪位警察找我?跑得我这一身汗!”


    很多人不喜欢与警察打交道,能躲则躲,孙姐却是个热心又豪爽的人,放下做到一半的工作立即回来,看季沉蛟时也是满眼的坦然。


    等孙姐时,季沉蛟就从小辈们口中了解到,孙姐遇人不淑,嫁了个酗酒好赌的人渣,生下孩子后还被家暴。孙姐想离婚,娘家人和婆家人都不让,继续生活,丈夫就继续打她。


    她也横,提着菜刀追着丈夫砍,必须离婚。丈夫竟然打不过她一个女人,终于离了婚。


    离婚往往不是悲剧的终点,很多人就算名义上摆脱了人渣,人渣仍会纠缠不休。但孙姐就厉害在她身体好、会打。前夫被她打怕了,再不敢招惹她。


    后来她起早贪黑开店,赚了不少钱,自己和孩子的生活越来越好。前夫则输得精光,想找她给钱,又被她追着打,从此远离了她的生活。


    孙姐还帮助了不少像她一样被家暴的妇女,常跟受欺负的女人说:你就不能忍让,他们不过是欺软怕硬,一个个酒鬼赌棍,老娘豁出命,你看他怕不怕!


    不过孙姐“闲事”管多了,还是吃过亏。她的腿被镇里一个男人打折过,季沉蛟看她走进店里,速度不减,却是一跛一跛的。


    “您认识这个人吗?”季沉蛟拿出照片,“她叫刘玉纯,从主城来的,十二年前在牛旺工作。”


    孙姐细看几秒,“这不是纯子吗?她咋啦?”


    小镇的人不像主城那样关心“美帽皇后”案,孙姐一看就是不知道刘玉纯已经遇害。


    季沉蛟心中一定,“她在您这里当过学徒?”


    孙姐哈哈大笑,连忙摆手,“她跟我学过怎么熬鸡汤,但她不是学徒,我们是互相学习,她做的凉面特别好吃。”


    孙姐滔滔不绝讲起十二年前那场相遇。


    刘玉纯第一次出远门,即便只是到一个小镇,也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充满好奇。她的工作很单调,在车间学习如何加工牛肉,在厂旁边的宿舍休息。工友们没事会打牌,她不喜欢。安顿下来之后,她尝试着在镇里游逛。菜市场、百货商店、小学、书店,哪里都去过。


    工友们说不要去华灯街,因为全镇不学无术的人都聚集在那里。但她到底没忍住好奇心去了。


    华灯街没她想象的糟糕,可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来到孙姐的店,吃过抄手后一下子就被浓郁的鸡汤迷住,想跟孙姐学习。


    两个年纪相仿的女人,一边交流做菜,一边聊起各自的人生经历。孙姐很羡慕她有个老实温和的丈夫,她则邀请孙姐以后去主城玩。


    鸡汤店二楼有床,刘玉纯总是晚上来,有时待得太晚,回去不安全,孙姐说不嫌弃的话就在二楼住。刘玉纯便留宿过好些晚上。


    季沉蛟立即问:“唐红婷遇害那天,刘玉纯在不在?”


    孙姐愣了下,“这我记不得了。你们是查那个女孩的案子?不可能的,纯子都不认识她。”


    季沉蛟回头看副所长,副所长说:“我们排查的人里没有她,我记得很清楚。”


    季沉蛟:“您还记不记得,刘玉纯最后一次来帮厨大致是什么时候?”


    孙姐想了好一阵,“反正也是夏天,太久了,我确实记不清楚了。”


    “那我换个问题。你们聊过唐红婷遇害这件事吗?”


    短暂的沉默后,孙姐突然道:“啊!我想起来了,那姑娘遇害后,纯子只来过一回!”


    季沉蛟追问:“她说什么?”


    “她说被吓到了,暂时就不来了。”孙姐说:“咱也理解不是,别说她,我都被吓到了,我这店还关了几天呢。不过你们现在提起来了,我咂摸着才有点遗憾。”


    “遗憾?”


    “她还邀请我去主城玩呢,但那事情来得匆忙,我们也没留个联系方式啥的,再也没见过了。”


    回派出所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但车里的气氛竟像重案队会议室一般紧张。


    下车时,副所长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颤意,“主城那桩案子难道真的和唐红婷有关?这次是不是能把十二年前的凶手也一并找出来?我,我……”


    “副所。”季沉蛟拍了拍副所长的肩,“我们将尽一切可能还原真相。”


    手机、笔记本组成一场视频会议,得知季沉蛟和沈栖在苍水镇找到突破口,席晚等人顿时振奋。


    “也就是说,唐红婷遇害当晚,刘玉纯很可能在现场。她要么目击了唐红婷被杀,要么……她自己就是参与者?”连安巡也加入讨论,“不过刘玉纯是凶手的可能性很低啊。她和唐红婷无交集,而且她不像是能动手的人。”


    沈栖说:“目击吧?鸡汤店的二楼能看到下面发生的事。”


    “但当时全市都在关注这起案子,她为什么没有告知警方?不仅是当时,直到现在,直到她遇害,她似乎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梁问弦说:“不合常理。”


    席晚反驳:“我觉得可以理解,刘玉纯性格内向,看到这种事,她肯定害怕啊。告诉了警方,需要上庭作证,她不就暴露了吗?只有一个被害人,以现在判死刑的难度,基本不可能判死刑,到时候判个无期,加上减刑,出来报复怎么办?”


    梁问弦:“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你忽略了一个问题,在刘玉纯的认知里,也许杀人就该判死刑。她可能并不明白量刑原则。”


    席晚:“你杠我。”


    梁问弦笑了声,“正常讨论,是吧队长。”


    季沉蛟之前一直没说话,后背陷在椅背里,十指抵在一起,“在两起案子确实有关系的前提下,刘玉纯目击的可能比亲自参与大。但是,我刚在想,刘玉纯如果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而凶手知道她的存在,为什么过了十二年才灭口?”


    派出所和重案队的两处办公室一齐安静。


    沈栖好一会儿才说:“凶手最近才发现刘玉纯?”


    季沉蛟摇头,“就像一个案子,它刚发生时最容易侦破,越久越难。凶手在十二年后发现有一个目击者?概率太低了。”


    梁问弦赞同,“而且前面十二年都没无事发生,突然杀掉刘玉纯,不是让他更容易暴露吗?”


    沈栖抱头,“这……”


    “你们认为刘玉纯是凶手?”安巡说:“有人为唐红婷报仇?”


    季沉蛟没有下任何定论,只道:“我记得当年的调查报告里提过,凶手可能不止一人。”


    梁问弦清着嗓子,“我来总结一下,在两起案子有关联的前提下,有如下可能。”


    “第一,刘玉纯目击了唐红婷遇害,十二年后被灭口。”


    “第二,刘玉纯是凶手,十二年后有人为唐红婷复仇。”


    “第三,刘玉纯参与凶案,但是不是凶手存疑。被杀还是因为……内部灭口?”


    沈栖倒吸一口气,“我想到了斜阳路的案子。甘鹏飞和辛易平不就是奔着内部灭口去的?”


    安巡哆嗦一下,“不会真的和记克有关吧?刘玉纯也是‘观察目标’?”


    两起案子的关联似乎又强了些。季沉蛟站起,整了整衬衣,“说不定还有别的可能。先围绕唐红婷来查吧,我去一趟苍水中学。 ”


    夏榕市的几所重点高中每年考上名校的学生不计其数,只上了一本线的在自个儿学校都算差生。但是在与主城相隔两百来公里的苍水镇,学生们读到高中毕业就算到头了,进城务工也好,留在镇里做点小本买卖也好,大学?就算有人考上,去的也几乎是二本、民办。


    但这也不是说整个苍水镇就没有天资聪颖后天刻苦的学生,可市里重点高中抢生源,成绩不错的学生往往经过中考考到主城。有的成绩差一点,但家里有钱,也愿意让孩子读书,勒紧裤腰带交赞助费也要把孩子送城里去。


    久而久之,苍水中学的高中部剩下什么学生便显而易见。


    季沉蛟到的时候,正是上课时间,但陆续有学生校门口出来,看样子不是去哪儿闲逛,就是有架要打。门卫像是早就见怪不怪,也不拦着他们。


    校园里有好些女生结伴成群,吃吃小吃,聊聊八卦。


    教学楼很旧了,至少十年没有粉刷维修过,也不知道十二年前,苍水中学是不是也是这般光景。


    唐红婷在这里应当很孤独,是被排斥的另类。所有人都得过且过,学习是最不重要的事。只有她,将学习当做改变命运的手段。一次不行,她竟然回到这里,还想再试一次。


    季沉蛟没有立即找校方,而是独自在校园、教室之间感受。


    在现有的记录和记者们的春秋笔法里,唐红婷不合群,过于看重成绩,人品也不怎么好。倒是有几个与她关系不错的女生,但这种不错似乎也只是停留在多说几句话、偶尔一起回家、去过唐红婷家而已。


    没人知道唐红婷高中三年和复读的一个月内心到底在想什么,她一定有非常坚定的决心,支撑这种决心的是离开小镇,改变人生。


    可她终究是个少女,她有没有其他的精神支柱?


    时间是最高不可攀的障碍,又是最厉害的“清道夫”,将原本存在的痕迹抹除得一干二净,不给后来者一点窥探秘密的机会。


    季沉蛟忽然感知到一种无用的懊恼——假如十二年前是他的重案队第一时间来到现场,假如那时就有现在的侦查技术,凶手是不是早就落网了?


    这种假设没有任何意义,就如季沉蛟知道连这懊恼也是无用的,可人与机器的不同就在于,再理智的人也会受到情绪影响。


    沈栖也在校园里转,看见季沉蛟正在发呆,喊道:“哥,你干嘛呢?”


    季沉蛟回过神,摇摇头,“联系校方了吗?”


    “这不等你吗?万一你打算卧底。”


    季沉蛟:“你给我严肃点。”


    副校长姓关,是位五十多岁的女士,得知警察的来意,叹了口气,“当时我是唐红婷的英语老师,这眼看着我都要退休了,案子还没破。”


    季沉蛟本想经过关校长找到当年的老师,既然关校长自己就教过唐红婷,那自然得多聊聊。


    “我看过唐红婷的成绩单,英语是她的强项。”季沉蛟说。


    关校长笑笑,“是,一进校她的英语就很突出。你们可能不知道,她中考成绩是过了市里重高线的,而且英语特别好,本来可以招去一中还是二中。但她家里有老人,她才留下来。哎,如果她去了,以重高的师资力量,她肯定能上重本。不复读的话,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季沉蛟没有打断,但其实沈栖跟他提过这一点,是当时媒体报道的。可唐红婷和奶奶争吵的报道发出来之后,人们的声音已经反转,说她不孝、心理阴暗,就连为了照顾奶奶没有去市里念书,也被解读为没有眼光、洗白。


    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需要什么洗白?


    关校长显然对这位已故学生有不一样的感情,语气中的惋惜越来越明显,“我带了她三年,她不怎么合群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不合群也好,我们学校培养不出好的大学生,她自律、有明确目标,这是好事。”


    “而且她虽然孤僻了些,却不跟人起冲突,有什么事她就躲着,我们学校有些男同学跟社会上的人混,连他们都不爱找她,因为她太闷了。”


    季沉蛟对这一点有疑问,副所长和很多警察都认为凶手很可能在混混之中,只是没有证据。关校长却认为唐红婷和混混毫无交集。


    季沉蛟问:“当时您有没有猜测过凶手是谁?”


    关校长沉默须臾,“我猜不到,但我觉得,和我们学校的学生没有关系,他们纪律是挺差的,但是杀人害命,这不至于。华灯街那地方乱,说不定是抽烟的犯了瘾,这么多年了,死在哪里了也说不定。”


    凶手是流窜的“瘾君子”,这也是当时就提出的一种可能。但季沉蛟渐渐察觉到关校长执意认为唐红婷与混混没有关系的原因——她不愿意看到凶手来自学校这样的结果。


    每个人都容易站在自己的立场,有意或者无意隐瞒细节。时至今日,关校长仍然有所顾虑,那十二年前呢?是否有更多细节因为这样那样的顾虑被藏了起来?


    它们看似只是细枝末节,可也许就是这些尘埃覆盖在了真相之上。


    季沉蛟继续与关校长交谈,问唐红婷前后两届学生的资料现在还有没有。关校长很快找来,既有最后的毕业照,也有入学登记照。


    登记照上,十六岁的唐红婷表情木讷,没有笑。十八岁的毕业照上,唐红婷却和周围的同学一样笑得天真灿烂。


    那也许不是为了拍照而强装出来的笑。


    警方的调查记录上有三个打上“朋友”记号的女生,季沉蛟都在照片和资料上找到了她们,跟关校长打听她们的近况,关校长指着其中名叫“米薇”的一位说:“我只知道她还在镇里,开了家书店,就在学校对面那条街,做学生生意。”


    要找到其他两位女生也不难,季沉蛟继续翻看照片。他并没有刻意去记这些资料,也没有明确的找寻对象,只是通过翻看照片,一边整理已知的线索,一边与关校长聊天。


    “这是当时的校长吧?”季沉蛟指着每张毕业照中间的中年男人说,“退休了?”


    关校长稍微顿了一下,“嗯,陈校长人很好,离开我们学校好多年了。”


    忽然,季沉蛟的手一顿,目光落在一张登记照上。照片里是一个十六岁的女生,扎着单马尾,脸颊瘦削,不漂亮,五官比较秀气,下面的名字写着:李心贝。


    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眉眼似乎有些熟悉。


    第40章 双师(40)


    季沉蛟问:“关校长, 她也是您的学生吗?”


    关校长看了看,“没印象了, 我看她的班级……三班, 不是我教的,我教一班和二班。”


    季沉蛟再看照片,看得久了又觉得陌生。他没纠结, 但潜意识记下了李心贝这个名字。


    关校长对警方再次启动对唐红婷案的调查很感激,和季沉蛟聊了不少。他们聊天时, 沈栖就在校长办公室转悠, 看见整面墙的玻璃书柜里除了书籍奖状, 还放着不少杂物, 其中有个泛黄的纸盒子引起了他的兴趣。那是一盒军棋, 十几年前在夏榕市的男孩子间流行过,他就有一盒一模一样的, 但经过几次搬家,早就丢了。突然在这里看见, 他突发奇想, 打算买一盒怀念一下少年时代。


    离开苍水中学, 时间还有,季沉蛟去了米薇的书店。


    而在夏榕市南城区,分局刑侦中队接到派出所转来的警情——乌滨大道的荒田里发现一具腐尸。


    陈菁是五大分局刑侦中队唯一一位女性队长, 立即带队赶赴现场。


    乌滨大道名字取得响亮,但其实位于城乡结合处,北边是城市边缘的一众新楼盘, 南边是被开放商买了, 但迟迟没有动工的荒田, 春夏之交季节, 野草疯长,已有半人高。


    荒田少有人去,再往南,就是区县了。


    报警的是一群六年级儿童,女孩们早就被吓哭,男孩中的几个胆子大,绘声绘色地讲发现尸体的经过。


    他们都是乌滨小学的学生,眼看就要毕业了,以后各自去不同的中学,再也见不着面,于是离愁在心,相约逃一次课,去“最远”的地方看看。


    对他们来说,北城区都不算远,因为那是市区,荒田才是“世界尽头”,因为父母总叮嘱说不准去那种没人的地方。


    他们来到荒田,兴奋不已,生出辛巴达历险的劲头,但这险还没历多久,就有鼻子灵的闻到了臭味。


    循着臭味向前,看见的是一个稍微隆起的土堆,和与周围不同的杂草。


    电视剧看多了的提议刨开看看,万一有尸体呢!


    还真有。


    陈菁耐心听完孩子们“演绎”,又来到尸体边。法医和痕检师都正在忙碌,空气中尸臭熏天,近来连晴,这里又潮湿,如果再过阵子,恐怕就要形成巨人观。


    几个经验不足的队员已经被熏得去路边呕吐了,陈菁却淡然地俯视着尸体,男性,死亡时间可能在十天以上,颈部前方有利器伤,可能是被刀捅死。穿白衬衣和西裤,脖子上套着一条蓝色的绳子,但下面应该挂着的东西却不见了。


    陈菁看向不远处的楼盘,被害人也许是楼房销售人员?


    结束现场勘查后,法医将尸体带回分局做进一步解剖。副队长张枫说:“这案子咱自己来。”


    不是所有命案都会转移给市局,市局接手的案子也并非全部交给重案队处理。大部分案子分局会自己侦破。


    张枫的想法代表大部分分局刑警——案子来了不能躲,重案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哥们儿一样能破。


    陈菁却说:“给市局出个调查报告。”


    张枫一听就不乐意了。


    陈菁扫他一眼,“但案子我们自己破。”


    死者身份暂时不明,陈菁让人查最近半个月的失踪报警记录,挨个比对,竟都不是死者。


    这不免让陈菁感到奇怪。看死者的穿着打扮,并不是无亲无友的流浪汉,那条蓝色的带子甚至说明他大概率是个打工人,死去这么久,居然没人知道?


    常规的DNA比对和指纹比对,也无法确认死者身份,他过去没有留过案底,相关信息也没有在其他地方被收录入侦查网络。


    不知身份,下一步调查就难以展开,陈菁盯着死者的衣物沉思了会儿,决定以乌滨大道开始,由近及远地查房屋销售、租赁中介机构。


    南城区这一片小区是近几年才规划修建的,定位中高端,有别墅也有楼房,起初颇受关注,现在卖气不足。因为它离南城区的中心实在是太远了,商业没发展起来,房价还因为定位而降不下去。


    沿途最多的就是中介机构,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把房子卖、转、租出去。


    荒田里发现死尸的消息已经传遍乌滨大道,没生意的中介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大开脑洞,个个都跟福尔摩斯似的。但刑警找上门来,却又都成了鹌鹑。


    陈菁挨着问店里有没有哪位员工几天没来上班,一小时后,还真给她问到了。


    爱乌看房的经理说,他们店有个叫章旭明的,已经有七八天没来了。


    经理找出章旭明入职时填的表和身份证复印件,“看吧,就是他。”


    章旭明是个长相平平的男人,三十三岁。尸体腐败之后难以辨别长相,但两人年龄相近。陈菁立即往表格上的手机号码打去电话。


    “没用的,我都打过,关机了。”经理说。


    果然打不通,陈菁通知技侦,尝试追踪。又拿出死者的衣物照片,请经理辨认。


    经理不敢看,只扫了两眼就惊叫起来,“是我们发的!”


    陈菁看看店里其他员工的衣着,心里有了数,问:“章旭明失踪这么久,你们为什么没有报警?”


    “这不关我的事啊。”经理又急又怕,看见死者沾血衣物的事让他陷入恐惧中,慌忙拿出眼药水,滴得满脸都是。


    陈菁:“……”


    勉强镇定下来,经理才解释:“我不是推脱责任,但员工有没失踪确实不归我们管。你不知道我们这行流动性有多强,入职登记个表就行,也不坐班,天天在外面拉客,拉到了就回来拿钥匙,没拉到就不回来。说实话,他们在外面是在认真工作还是遛弯儿我都不知道。”


    经理摸摸脸上的眼药水,“拉不到客就没提成,基本工资才一千二,有的人不想干了,或者找到其他出路了,就不回来了。干着干着跑了的多的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只要没有偷钥匙,不是业务大佬,我们都不管。”


    经理越说越委屈,“章旭明来上了三个月班,就做成了一单生意,他那衣服的钱我还没跟他算呢!再说,人丢了合该家属报警,他们家也没报警吗?”


    陈菁心说家属报警了我还这么费劲挨家挨户打听?


    “他有没提到过家人?或者登记家庭联系方式?很多单位都要求填写紧急联系人。”


    经理又叫苦,指指表格,“他登记的都在这儿了,就一个籍贯,喏,苍水上来的。”


    陈菁又要求经理调出视频,章旭明最后一次出现在爱乌是四月二十五号上午十点。他跟几个同事聊了会儿天,就出去了,看上去没有异常。


    而这天之前的监控,他差不多也是十点左右出现,喝办公室的水,吃给客人准备的点心。有时下午六点多也会来一趟,用一个大号水壶接水带走。


    经理惊讶道:“我都没发现他有这习惯!”


    这时,一名员工说:“他还喜欢蹭饭,有时一起在外面拉客,到了饭点,他就让我请他吃饭。他好像很缺钱,但是他又有块一万多的表。”


    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财物,如果死者就是章旭明,表和手机、钥匙等都被凶手搜刮走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在技术上确定死者身份,陈菁问:“你们知不知道章旭明的住处?”


    还是那名员工道:“我知道大概位置,哪一户不清楚。”


    乌滨大道上除了新小区,还有一些没有等到拆迁的城中村,员工把陈菁带到其中一处矮楼,矮楼边有个豆花饭摊。


    “我有次不服气,让章旭明也请我一次,他就把我带这儿来了,五块钱一份,啧,我请他的都是十五块的盒饭。”员工指指楼上,“他就住这楼的三楼,我们吃完后他去上过厕所,他自己说的,三楼,马上下来,叫我等他。”


    分局队员散开,跟街坊打听章旭明,不久找到房东。房东收了半年的房租,所以也没管租客是不是跑路了。


    房门打开,一股酸臭扑面而来,陈菁戴上手套鞋套口罩,开始勘查。


    章旭明在外人模人样,在家却十分邋遢,屋里卫生状况堪忧,却给勘查提供了方便,厕所纸篓、没洗的锅碗水杯、床上带毛囊的头发,这些都是重要比对检材。


    也许是知道家里见不得人,章旭明没有带过人回来,屋里只有单一的足迹和指纹。


    经过DNA和指纹比对,死者的确就是章旭明。


    同时,法医完成了解剖,章旭明颈部被利器四次贯穿,伤口集中在喉结下方。死前他出现了过敏的症状,胃中残余物有花生。


    “章旭明对花生过敏,误食之后倒地,凶手是按在他身上,用刀杀死了他。”法医说:“现场还有一个足迹,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这是一枚女士运动鞋足迹,三十八码,根据足迹能够做出建模。


    陈菁心中稍定,凶手可能是女性,先毒后杀也符合部分女性犯罪者的作案特征。


    这个案子看来不难侦破。


    初期情报已经整理好,陈菁打包发给市局刑侦支队。这是她的办案习惯。


    其他分局的中队长只会在案件彻底侦破后,才草草发个报告给市局,虽说市局是分局的上级,但刑警们争强好胜,不会因为自己在分局,就觉得低人一等。


    她也一样,能侦破的案子绝不假手他人,但情报却可以同步给市局。这是另类自信,也是她独有的谨慎。


    她相信自己能够破案,但假如不能,也不会耽误还原真相的时机。


    分局的报告发到市局刑侦支队,梁问弦打开。陈菁的报告写得很漂亮,简明扼要,一目了然。梁问弦迅速浏览,视线停在章旭明的籍贯上。


    苍水镇?


    又是苍水镇!


    而此时在苍水镇,季沉蛟见到了开小书店卖教辅的米薇。她曾是唐红婷高二分班后的同学,在其他人眼中与孤僻的唐红婷交集较多,高考唐红婷落榜,她考上了隔壁省的二本,毕业后却没有留在大城市工作,回到家乡做生意。


    小书店除了书,还卖麻辣烫和奶茶,都是学生喜欢的,时不时有人来消费,生意似乎还不错。


    听到唐红婷的名字,米薇愣了下,眼睛倏然睁大,仿佛从记忆深处拉扯出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


    “唐红婷……”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们抓到凶手了?”


    季沉蛟不提刘玉纯案,只说现在启动了对唐红婷案的再次调查,需要向唐红婷的同学、师长了解当年的事。


    米薇消化了好一会儿,让丈夫去应付来来往往的学生,“到院子里说吧。”


    小书店后门外是个小院子,连着米薇一家住的二楼小宅。院子里用葡萄藤搭着个凉棚,下面很清静。


    米薇从店里拿来柠檬茶招待,“我其实也没多了解唐红婷,我们以前住在一栋楼里,上学有时遇到了就会一起走,比其他人多知道一点她的事而已。”


    季郁嬉沉蛟说:“只是上学一起?”


    米薇无奈地笑了笑,“我不像她那样有追求,我们学校虽然有三节晚自习,但是大多数人要么不上晚自习,要么只上一节就走,我八点多回家,她独自上完最后一节,有时还要门卫来催,才回家。”


    一个女孩,十点多独自回家,可能遇上任何人。季沉蛟这么想着,又问:“你们平时聊些什么?”


    “她话少,说也只是关于学习,我不爱听,跟她说明星吧,她老教育我。”米薇语气缓缓的,带着一丝缅怀,“那时不懂事,觉得她教育我的样子很好笑,我就总是故意惹她来教育我。”


    季沉蛟:“她怎么教育你?”


    米薇想了想,“她说我们女的不该去崇拜明星,也不该想着嫁个有钱人,应该自己奋斗。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父母没钱,出路就是靠自己读书。我十多岁时没把这当回事,但潜移默化里应该还是受到她影响了吧?高一时我连高考都不想参加,毕业时居然考上了大学,虽然是个不怎么样的二本。”


    米薇难过起来,“她就是太较真了,非要上重本,她的成绩上个普通一本没有问题的。”


    眼看米薇沉默下来,季沉蛟继续找话题,“怎么想到在中学门口开书店?”


    米薇抹了抹眼尾,又笑道:“因为教辅赚钱啊。不过有时我会想到唐红婷的话,我们这些孩子,读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这时,有一个女生来买教辅。米薇隔着院子看了眼,有些欣慰,“那孩子成绩好,经常来问我什么教辅好。我没有那种伟大的理想,我只想养家糊口,但是能顺便帮帮她,我这心里也很高兴。”


    米薇说:“有些影响就是这样,她影响了我,就像她也被别人影响。”


    “嗯?”季沉蛟问:“谁影响过她?”


    “我们楼里有一家总是打架,男的打女的,女的很惨,想离婚又没办法。”米薇说:“后来有个大姐来帮忙,举着菜刀还是怎么的,反正居委会都没调节好的事让她给解决了。离婚,男的灰溜溜滚蛋,再没敢来惹女的。”


    “那天我和唐红婷都看到了。唐红婷说,我们女孩儿就该那样,要读书,不要怕男人,虚张声势的纸老虎而已。”


    季沉蛟脑海中浮现出米薇描述的画面,问:“来帮忙的是不是孙姐鸡汤抄手的老板?”


    米薇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季沉蛟自然不会说见过鸡汤店的老板,详细问了下邻居离婚的事,米薇也记不太清了,只说那邻居是个胆子很小的人,逆来顺受惯了,是实在被打得受不了了,寻死不成,才下定决定和人渣丈夫离婚。


    清官难断家务事,派出所、居委会、妇联都出面了,但男方说什么都不离,当着外人的面痛哭流涕,发誓痛改前非,外人一走,该打还是打。


    但孙姐是提着刀来的,人渣不敢跟她横,又打听到她杀过丈夫,才心不甘情不愿离了婚。离婚之后也时常来骚扰前妻,被孙姐赤手空拳打怕了,那可怜的女人这才过上安生日子。


    除了杀丈夫这一点,其余都和季沉蛟从孙姐处打听来的差不多。米薇也补充,说杀丈夫是当时邻里间传的,其实没有这回事,孙姐只是用刀威胁过丈夫。


    “我那时不理解唐红婷为什么崇拜孙老板,在我眼里孙老板就是个悍妇,毫无女人的优美。”米薇自嘲地摇头,“后来长大了,走上社会,才明白唐红婷的心情。她啊,爸妈去得早,从来没人保护她,她必须自立,但是因为她是女孩儿嘛,人生这条路,女的比男的难多了。”


    意识到自己正在与一位男刑警倾述,米薇尴尬地顿了下,“我的意思是,女性得更强悍坚强。”


    季沉蛟走神想到自个儿队里的席晚和南城区分局的中队长,那两位女警都强悍非常,是他非常欣赏的同事。


    米薇继续说:“我现在很理解唐红婷,我们只有变成孙老板那样,才不会被轻易打败,强悍不是丑陋,是另一种风采。”


    季沉蛟问及唐红婷是否与孙姐说过话,或者别的什么交流。米薇回忆一番,“我觉得没有,她很内敛,不会轻易流露情绪。而且我记得她说过,想做的事要等到考上重本之后。她可能想带着录取证书去见她的榜样?”


    季沉蛟从小书店出来,夕阳将整片天空染红。


    他望着天边,脑中线索纷繁,直到眼睛被照得酸胀,才收回视线。


    唐红婷把孙姐当做榜样,遇害的地方离鸡汤店仅有几十米,唐红婷和孙姐真的如米薇所猜的没有接触过?还是有过接触,但米薇不知道?


    孙姐不管是十二年前还是现在,都未提过认识唐红婷,积极配合调查,看上去就是普通的路人。


    刘玉纯在孙姐店里帮忙,十二年后遇害,和唐红婷的死有某种尚未辨清的牵连。


    她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季沉蛟拇指和中指按住太阳穴,乱,太乱了,肯定还有什么是他没有察觉到的。


    “这是什么气功?”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季沉蛟连忙抬头,却没看见人。


    “这儿。”路边的三轮车里,凌猎吹了声口哨。


    季沉蛟已经对凌猎的突然出现见怪不怪了,“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玩?”


    “……”季沉蛟拔腿就走。


    凌猎缓缓开着三轮车跟上,小流氓调戏大姑娘似的,“哎哎季队长,上哪去呢?”


    季沉蛟:“查案!”


    凌猎:“哦,我千里送线索,季队长要不要听?”


    季沉蛟作风优良,私人恩怨绝不带入工作,立即转身,“什么线索?”


    凌猎指指后面,“上车。”


    季沉蛟眼皮直跳,“哪儿来的车?”


    “我租的,怎么,看不起三轮车?”


    这种三轮车季沉蛟在苍水镇看到很多辆,用途相当于城里的出租车,起步价三块,方便。


    凌猎冲迎面走来的一对小情侣喊:“坐车吗?”


    眼看小情侣真要坐车,季沉蛟立即上车。凌猎哎哟哎哟地跟小情侣道歉:“不好意思哈,这儿有个没素质的客人抢先一步。”


    季沉蛟:“……”


    小情侣:“……”


    “什么线索?”季沉蛟赶紧问正事。


    “乌滨大道小孩儿捉迷藏,捉到具尸体。分局已经把那一块儿围起来调查了,你猜我打听到什么?”


    “别卖关子!”


    “死的那人,老家就在苍水镇。”


    正在这时,梁问弦的电话打来了,“南城分局的陈菁陈队长转来一条命案线索,死者身份确认,是苍水镇人。”


    三轮车开起来风声大,季沉蛟立即让凌猎在路边停下。凌猎一脸“看,我没骗你吧”。


    季沉蛟问:“死者年龄多大?死亡时间是?”


    梁问弦说:“尸体今天才被发现,综合监控、尸检结论,遇害时间是在四月二十五号晚上。我把陈队的报告发你,你边看我边说。”


    季沉蛟立即用平板接收。


    夕阳虽然美,却很短暂,季沉蛟上车时整个镇子还被霞光笼罩,看完、消化后,车外已是重重夜幕。


    “章旭明三十三岁,十二年前二十一岁,只比唐红婷大两岁。苍水镇不大,同龄人之间也许有交集。”季沉蛟眉心浅浅地蹙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死亡时间比刘玉纯略早,同样是利器刺穿颈部动脉和血管,但是他在死前误食花生引发过敏。”


    梁问弦说:“但这条也可理解为‘丧失抵抗能力’。一个过敏倒地,一个在睡梦中。”


    季沉蛟:“现场有疑似凶手的足迹,大概率是女性……假设杀害刘玉纯和章旭明的是同一个人,凶手是在……”


    灭口还是复仇?


    曾经讨论过的关键问题再次浮现。


    季沉蛟反复看着分局发来的报告,“没有更多信息了吗?这个章旭明是什么背景?”


    梁问弦:“就这些,分局刚着手,确认身份的速度已经算是快的了。”


    季沉蛟心想这还真是巧,刚想过陈菁,就接到陈菁的报告。“我跟她联系一下。”


    陈菁很忙,但一听说章旭明的案子有可能与重案队正在侦查的案子有关时,沉默几秒钟,“等我十分钟,我回办公室。”


    十分钟后,陈菁的视频通话请求来了,“章旭明经济条件不行,至少在主城打了三年工了,在做这份工作之前也是做中介的,别的还不清楚。他的家人我没联系上,本来打算明天去苍水镇。”


    “那我们合作怎么样?”季沉蛟道:“我现在就在苍水镇,镇里只有一所中学,我今天才去见过校长,明天可以再去打听一下。”


    陈菁说:“行,我这边就继续查他在主城的动向,随时沟通。”


    “嗯,随时沟通。”


    关掉通话,季沉蛟盯着前方,没立即说话。凌猎刚才没听他讲电话,自个儿跑路边扯蒲公英去了。


    “呼——”趁季沉蛟想案子,凌猎突然袭击,将一把蒲公英全吹到他脸上。


    季沉蛟被这一下整懵了,差点跳起来,“你袭警?”


    凌猎笑得肚子痛,“季队长,安排一下住宿吧。”


    季沉蛟冷笑,“你什么身份要我给你安排住宿?”


    凌猎想了想,双手合十一拜,“大慈大悲的男菩萨!”


    季沉蛟:“……”


    晚上,季沉蛟带凌猎回招待所,单独给他开了间房。沈栖看见凌猎,震惊得无以复加,“你你你!你又又又来了!”


    凌猎扯蒲公英时找到一枚长得最标致的,圆头圆脑,吹的时候都没舍得,此时随手送给沈栖。沈栖还愣着,手中的蒲公英却突然被季沉蛟抽走。


    沈栖:“?”


    季沉蛟:“你不要。”


    过了一分钟,沈栖才跳脚,他为什么不要?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圆的蒲公英!


    作者有话要说:


    季队长:骂我没素质,又要说我是男菩萨。


【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