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双师(41)
南城分局部分队员因为重案队介入而有些不快。副队长张枫说:“我们又不是派不出人手去苍水镇, 何必依靠他人?”
陈菁说:“我们依靠的是自己的战友。”
张枫板着脸,“你!”
“既然两桩案子有联系, 该互通的信息就该互通。耽误了侦查, 你担得起责任?”能在男性主导的世界成为领头羊,陈菁不缺气势,手中的资料在张枫肩上拍了拍, “抓紧时间,查清楚章旭明这半年的行踪。”
张枫接过资料, 忍下气, 点点头, 走了。
南城区这桩案子不像刘玉纯案这般轰动, 但媒体人嗅觉灵敏, 眼看“美帽皇后”这边挖不出新的爆点了,都涌向乌滨大道。
榕星传媒的主任从单独的办公室走出来, 转了一圈,问:“李艾洁呢?人不见人, 稿不见稿, 这都几点钟了?”
李艾洁的工位空空荡荡, 她斜对面的座位上,一名同事刚交了稿,准备下班, “今天没看见她,她不是不怎么待在办公室吗?南城区今天出了事,可能去现场了吧?”
主任恨恨道:“她最好是去现场了!电话不接, 消息不回, 做了个流量稿子就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
同事转身吐吐舌头, 小声说:“不然呢, 这点工资,还指望给你卖命啊?”
主任没听见,骂骂咧咧回到办公室,再给李艾洁打去,还是没人接。
翌日,侦查分别在夏榕市和苍水镇展开。
章旭明的手机虽然一直没有找到,但他租住的房子里还有一部损坏的老手机。技侦提取老手机上各个社交账号,发现章旭明以前在北城区四家房屋中介工作过。再往前,他送过快递和外卖。
陈菁来到北城区温馨一家中介,一提章旭明,店里的工作人员表情都变得十分精彩,仿佛抱着一颗八卦玲珑心,迫不及待地想表达,又怕给自己引来祸端。
陈菁索性直接问店长。
店长急急忙忙赶大家去工作,在饮水机倒来一纸杯凉水,“我们到里面说吧。”
“章旭明是又犯事了吗?”店长忧心忡忡,生怕自家的生意受影响。
陈菁反问:“他是犯了事才离职?”
店长点头,“算是吧。”
“什么事?”
“他手脚不干净,喜欢占公司和同事的小便宜。”
陈菁说:“只是这样?”昨天在爱乌调监控时,她已经看到章旭明拿点心、接水回家的举动,但她觉得,章旭明离职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店长有所顾虑,“那个,我能问一下吗?章旭明干了什么?不是我想隐瞒,确实是,有的人万一发疯,我们惹不起啊。”
房产中介是个圈子,虽然南城区与北城区离得远,业务也几乎没有交集,但命案是大事,不久“南城区有个中介被杀”的消息一定会传到北城区,所以没什么好隐瞒的。陈菁道:“他遇害了。”
经理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半天才回过神来,“为……为什么啊?”
陈菁:“这就是我今天来向你们了解情况的原因。现在可以说了吧?章旭明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离职?”
经理发了好一会儿的懵,擦着冷汗说:“他手脚不干净我都可以忍,反正拿的只是些小东西,他的业绩也还行。但是他好色,揩油我们的女同事不说,手居然敢伸向女顾客。这肯定不行,太影响我们形象了。”
“他来我们这工作了五个月,起初还算老实,拿回几个单子,我也看好他。结果第三个月他就开始了,开玩笑让女顾客请他吃饭,给他买东西,仗着自己长得还行,跟个鸭似的。”
陈菁:“……”
经理:“他知道看人的,年轻女顾客他不敢撩骚,但他敢摸我们的年轻女员工,大家都是同事,不好撕破脸。那种中年有点姿色,又有钱的女顾客,他就敢说荤话、撒娇,摊点小便宜什么的。”
陈菁问:“你们怎么发现的?”
“他撩翻车了啊。”经理至今说起来还很气愤,“有个女顾客四十来岁,很会保养,漂亮得很,他没忍住,言语调戏不说,还摸人腿,被投诉了。我们做中介的,名声很重要,只能劝退他。后来听说他在北城区混不下去了,我今天才知道他在南城区。”
“我有个问题。”陈菁说:“章旭明在来你们家工作前,在北城区其他好几家中介工作过,都只干得了几个月。照你说,他小偷小摸、冒犯女性是习惯,在解聘他之前,你没听说过什么吗?”
经理叹气,“他不在我这儿干了,我和几个同行聊天才知道。这种事吧,大家都不愿意说,影响风评。传出去了别人说的不是他章旭明怎么怎么样,是我们店有个烂人。所以多少都遮掩着。他在北城区混不下去,是因为祸害太多店了,闲话才一传十十传百。”
陈菁又去了章旭明供职过的其他中介店,以及快递站点,他们对章旭明的看法几乎一致。而向温馨一家投诉章旭明的女顾客提供了一个细节:他贪吃,但不是什么吃的都喜欢,偏爱甜食,第一次是她包里带着日式果子,他要来吃了,后来经过蛋糕店,他又开玩笑说想吃拿破仑。
随着调查深入,章旭明的人生轮廓越发清晰起来。他来到主城至少已有四年,住过群租房、条件很差的单间配套,他没有朋友,也没有正经交过女友。他生活非常节俭,以贪小便宜补足生活所需,以对女性揩油满足心理与生理。在北城区当中介时,他业绩其实不错,但钱都被存起来了,账户上有五十多万存款,流水显示全是一个月一个月逐步存进去的。
他要用这笔钱干什么,没人知道。
或许那个杀了他的人知道?
陈菁将线索同步给季沉蛟,两人都注意到了甜食。
“现场有个女性足迹,章旭明好色,凶手有可能假扮成看房的顾客。”季沉蛟边思考边说:“她无疑做了充足的功课,准备有花生的蛋糕,在看房的途中以某个原因将章旭明带到荒田中。陈队,章旭明的通讯记录中有没有可疑人物?”
陈菁说:“手机还没有找到,运营商提供的信息暂时还看不出什么。带人看房确实最有可能。你那边呢?”
季沉蛟说:“刚被章旭明的爹骂出来。”
陈菁无语,“什么?”
苍水镇小,章家是个什么情况,在镇里一打听就知道。章旭明的父母在他上小学时就已离婚,母亲远走,他跟随父亲章国理生活。
章国理曾在煤矿工作,遇到事故断了条腿,靠在路边摆摊擦皮鞋为生。街坊邻里都觉得他可怜,因为他摊上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大约是因为父亲软弱,章旭明从小就不服管教,小学就时常参与斗殴,上了初中更是成天和社会上的人搅合在一起。初中毕业后,他没再念书,章父掏出积蓄供他念技校,出来可以进厂,也算是有了一份生计,但他还是不肯收心,没了学校的约束,混得越发肆无忌惮。
章父气得大病一场,断了与他的父子关系。
二十岁左右,章旭明可能是终于懂事了,也可能实在没钱,混不下去,于是离开苍水镇,去他母亲所在的城市打工。过了几年又回来,此后一直在主城活动。
陈菁听完诧异道:“这些年父子俩从没联系过?章旭明遇害了他爸都不能让你进屋?”
季沉蛟靠在车门,往又老又破的楼房看了看,“他说这辈子不想听到章旭明这个名字,死就死,早该死了。”
陈菁:“早该死……”
季沉蛟深呼吸,“老爷子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但不愿意接受,更不愿意说。”
“对了。”陈菁问:“章旭明是哪一年离开苍水镇的来着?”
“具体时间还没核实,但从镇里其他人的说法判断。”季沉蛟握着打火机,眼神轻轻一变,“是十二年前。”
“那……”陈菁说:“和苍水镇那个案子,还有你们正在查的案子……”
季沉蛟点头,“很可能有关系。”
陈菁舒了口气,“还好我们分局没‘圈案’,不然就耽误大了。”
季沉蛟笑道:“有没兴趣来重案队?”
“算了。”陈菁拒绝得很潇洒,“我得管好我的一亩三分地。”
季沉蛟考虑要不要再上楼试试,三轮车师傅凌猎却说:“老人家又不会跑,给他点时间消化。季队长,现在去哪里?”
“苍水中学,再查查章旭明的人际关系。”
章旭明也是苍水中学毕业的,但和唐红婷不同,他没有上过高中部。
关校长刚听到章旭明的名字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翻学生资料想起来了,连声道:“他们那群孩子啊……是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没有教好。”
关校长在说章旭明时和说唐红婷时态度截然不同,既无可奈何又有点愤懑,看得出是真的把章旭明这样的学生没办法。说到后来,关校长让季沉蛟等等,把章旭明的几位任课老师都叫来了一起说。
十几岁的男生一旦堕落就很难教导,传染性还强,一个班里有一个混混,就能影响一大群。老教师们翻看着资料,刹那间往事纷涌。他们实在管不了混混学生,只好把他们集中在一个班,这些学生初中毕业后几乎都没有念高中的,有的上技校,有的混社会。
十二年前苍水镇治安不行,刚出社会的混混们和老油条经常爆发冲突,就在华灯街那一带。后来出了唐红婷的事,镇里整顿治安,加上混混们年纪大了,开始为生计奔波,情况才好转。
“不过他们这群孩子里有出息的不多。”一位老师说:“家庭背景不行,自己读书时也不努力,没文凭,出去怎么找工作?”资料在他面前摊开,左右两页上各有四张登记照。他继续说:“我偶尔打听他们过得怎么样,大多都和章旭明一样,给人打小工、租房子。没钱,连婚都接不了。”
另一位老师也凑过来看资料,“这不是万越?”
老师们又聊开了,“万越是个例外,算是浪子回头了吧?”
季沉蛟问:“这人是?”
老师们说,万越也是混混班出来的,打架斗殴哪里都有他,让学校头痛不已,但他聪明,而且有毅力,家里条件也比其他人好点,成年后突然醒悟,埋头苦学,居然考上了一本。现在在城里的大公司工作呢,他家里人说起他来脸上特别有光。
苍水中学不成器的学生里混出名堂的就只有他了。
苍水镇派出所,副所长核实到章旭明离开苍水镇的具体时间时唐红婷遇害那年的十一月。
“当年我们对他也做过问询。”副所长找出笔录,回忆起一个模糊的影子,“他技校的课可上可不上,打工属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活干就在华灯街蹲着,找学生要过钱,但他那阵子挺安分,属于普通排查对象。他自称在家睡觉,这个没有证据。”
副所长摇头,很是沮丧,“拉网排查时,像他这样的太多了。没证据证明他真在睡觉,也没证据证明他在现场,加上没有查到他和唐红婷有交集,我们就没继续查他。其他像他的,也都放了。”
晚些时候,季沉蛟再次来到章家,正要上楼,就遇见从楼梯阴影中走出来的凌猎。
季沉蛟离开苍水中学后就没看见凌猎和三轮车,敢情是跑这儿来了。
“季队长。”凌猎笑容满面,“走,请你吃肉夹馍。”
季沉蛟饿是饿,但暂时没心思吃饭。“你自己吃,我再去找章老爷子聊聊。”
“别,再去他该反感了。他跟我说镇西有家肉夹馍不错,边吃边说。”
季沉蛟:“他让你进去了?”
凌猎笑,“还聊了一小时呢。老人家讨厌你们当警察的,但和我能聊。”
季沉蛟想起章父早前抵触的样子,“你怎么跟他说的?他还给你介绍肉夹馍?”
凌猎已经跨上三轮车,“吃不吃?不吃我一个人去了啊。”
只听有人肚子咕噜一声叫。
季沉蛟:“……”
“你肚子比你诚实。”凌猎真诚道。
坐上三轮车,季沉蛟心说:我不是馋肉夹馍,我是要听听他跟章国理聊了什么。
“老人家上午心情太激动,我傍晚再去时,在外面等了一刻钟,他就给我开门了。”凌猎说:“六十多岁的人,老来丧子,虽然这儿子他是早就不认了,但也挺可怜的,我进去时看见他眼睛红得厉害。”
凌猎进屋后环视屋子,虽然家具都很老旧,但收拾得很干净,桌上放着一本相册,上面扣着老花眼镜,几乎每张照片都有章旭明——当然是小时候,照片上还有一个女人和年轻时的章国理。
显然是曾经的一家三口。
见凌猎注意到相册,章国理下意识想藏起来,但拿起又放下了,叹息道:“他是怎么死的?”
这一刻,父子情仿佛已经淡到几乎不存在,但血浓于水的牵绊还是让章国理的声音止不住发抖。
凌猎说警方还在调查,又问他愿不愿意去主城一趟。
章国理木讷地坐着,手掌摸索相册封面,几秒后说:“查清楚了,我再去接他的骨灰吧。”
凌猎说:“我如果问您,知不知道章旭明和什么人结过仇,您应该也不知道吧?您早就与他断绝关系了。”
“我……”章国理张了好一会儿嘴,眼中浮起浓重的悲哀,“我早知道他有这一天!人家报复来了,我应该押着他去认罪!”
凌猎等的就是章国理情绪失控的这一刻。如果步步紧逼,章国理身为父亲,很多话或许说不出口,但刚才他以退为进,反而激发了章国理的倾述欲。
“慢慢说。”凌猎平静地说:“我们季队长是位好警察,他一定会查清真相。”
章国理双手捂着上半张脸,老泪从指间滴到地上,“苍中那个姑娘,可能就是他害的!”
凌猎:“他告诉您的?”
“他死活不承认!但我是他老子,我知道!”章国理激动道:“他老喜欢往那条街跑,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大半夜才回来。那天半夜,他五点多才回来,慌慌张张的,一回来就洗澡。”
“他从来不会回来得这么晚,这都要天亮了。他也不会回来就洗澡,要睡到下午再洗澡的。我听见声音,就出来给他热了牛奶,放在客厅,没开灯,想等他洗完了叫他来喝。”
“结果,我一出声,他就被吓得惊叫,马上开灯,看见是我,还莫名其妙发脾气。”
“我当时只以为他又喝了酒,发酒疯而已。第二天听说那条街死了个女孩,我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但我……我不敢往那方面想啊!”
章国理说不下去,凌猎耐心地等着,见他四处找烟,把自己的递了过去。
抽完两根,章国理才平息下去,“警察满镇子找凶手,他被找去问过话,我担心得呀。他回来后警告我不要乱说,我问他,那姑娘是不是他害的。他又发脾气,说我想害死他。”
“警察没找到凶手,那几个月我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我越想越觉得是我儿子干的。但我总不能去找警察,我就他一个亲人!”
“那事后来就这么悬着,年底,他跟我说技校不念了,工也不打了,要去找他妈。我没忍住,又问他是不是想躲。他骂我不配当父亲,哪有父亲这么陷害儿子的,又骂我没出息,所以他妈跑了……”
一场激烈的冲突后,父子俩双双撂下狠话,章旭明离家,后来就算回到苍水镇,也没有回过家。
章旭明走后,章国理竟是感到一种虚脱般的放松,但是这十二年来,他头上始终悬着一把剑。他这辈子没离开过苍水镇,年轻时没受过高等教育,认定他的儿子是凶手,而杀人应该偿命。
“但是这只是他的猜测。”肉夹馍摊子上挂着明亮的灯泡,灯光将凌猎的脸照得发亮,连睫毛都盈满了光,浅浅的一圈,像是湖泊上的鸦羽。
苍水镇西边果然有不少路边摊,这时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凌猎买了一个牛肉火腿,一个猪耳朵核桃肉。馍里浇上浓稠的汤汁,单是闻闻味道,就叫人食欲大开。
季沉蛟拿走夹猪耳朵核桃肉的,“章旭明从来没有对他承认过。这些可以作为我们分析的依据。”
两人站在路边,默不作声,风卷残云,五分钟就填饱了肚子。
季沉蛟说:“谢了。”
凌猎说:“谢我这个警方关系者,还是谢我这个金主?”
季沉蛟:“……”
“警方关系者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金主的话,我请你吃肉夹馍,你好歹请我喝可乐?”
初夏来一罐冰镇可乐是很舒服的,凌猎握着季沉蛟请的可乐,喝得十分惬意。季沉蛟却皱着眉,思索起案子。
这些案子都缺少关键要素,唐红婷案,凶手的动机不明。当年的专案组判断是混混激情杀人,但激情犯罪会留下更多证据,凶手似乎早有准备。
有蓄谋就得有动机,但怎么查,都查不出这个动机来。
刘玉纯、章旭明遇害,如果是灭口,就很难不和斜阳路的案子关联上。
那么复仇呢……
凌猎忽然说:“唐红婷身边好像找不出一个可能为她复仇的人。这个人不存在吗?找不到这个‘不存在’的人,就很可能出现新的被害人。”
季沉蛟一凛,想到一个问题——杀害刘玉纯的人,和杀害章旭明的人已经确认是同一个了吗?
他自始至终没有回主城亲眼看过章旭明的尸体,而围绕章旭明的调查是南城分局主导的。
此时,南城分局来了位“不速之客”,安巡。
分局的法医已经给章旭明做过解剖,安巡又提出要看尸体,法医不满,但碍着安巡是重案队的,不好说什么。
尸体从冰柜里拿出来,重新摆上解剖台。安巡专注地查看颈部捅刺截面,分局法医站在一旁,有些紧张。他对自己的技术虽然挺有信心,但安巡到底是市局第一刀,万一被安巡发现他的失误之处,分局就会在和市局的较劲中落下风。
他没想到的是安巡并没有重新解剖,看过颈部伤口和周身其他创伤后,就离开了。
“凶手不是同一个人。”安巡站在分局走廊上打电话,“刘玉纯的伤更深,力度更大,章旭明这边,凶手动手时犹豫、紧张,所用的刀也不是同一把,握刀姿势和用力方法不一样,加上现场的脚印,是女性的可能更高,但刘玉纯案的凶手却难以辨别男女。”
季沉蛟放下手机后,头皮隐隐发麻,从动机倒推凶手,凶手“不存在”,而现在,居然有两个“不存在”的凶手?
一时间,他脑海闪过许多名字和他们断片一般残缺的面孔。是谁,谁在为唐红婷复仇?
安巡正要离开南城分局,一辆警车飚了进来,车门打开,陈菁大步流星跑来。
安巡和这位巾帼打过交道,喊道:“陈队,这么急?”
陈菁停步,“正好你在,安老师,帮我跟季队说一声,排查有进展了。监控寓蟋发现一个女人在章旭明遇害前多次跟踪他。”
安巡连忙和陈菁一起回到楼里,反复播放的视频上,一个女人仓促地回头,并没有发现摄像头的存在。
“嗯?”安巡突然站起来,“我好像见过她,她是个记者,前阵子经常来市局蹲新闻!”
作者有话要说:
凌猎:本人,金主。
第42章 双师(42)
陈菁立即问:“她叫什么名字?”
安巡一时想不起名字, 急忙在手机上搜索,“陈队你等一下, 前阵子‘美帽皇后’有个爆料是她做的, 我看看是哪个媒体……找到了!榕星传媒,李艾洁!”
陈菁不想等待,驱车直往榕星传媒的办公地点。互联网公司不少晚上都有人值守, 办公室还亮着几盏灯,巧的是, 李艾洁的主任也在。
主任一听警察都来找李艾洁了, 大喊起来:“我也在找她啊!”
陈菁:“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她几天没来上班了, 稿子也不交, 打电话还关机!”主任很暴躁, 俨然被工作逼疯,喊了半天才发觉不对, 小心地看向陈菁,“李艾洁她难道出事了?”
李艾洁。陈菁默念着这个名字, 问主任要来李艾洁的所有联系方式, 让技侦着手追踪, 又跟主任打听李艾洁的背景。
主任觉得李艾洁肯定是闯了祸,忙着撇清干系,“我只是招聘她来工作, 她下班之后干什么,我全都不知道。”
陈菁有些头痛,余光瞥见表彰墙上李艾洁的照片, 这才五月, 一到四月李艾洁月月都是“明星记者”。
“看来她给你挣了不少流量。”陈菁索性拉开椅子坐下, “别紧张, 说说你知道的李艾洁。”
主任见赶不走这帮警察,只得回忆起来,“她在我这儿干三年多了,这是她入职时填的资料,在十七中读的高中,没念过大学,她这文凭干不了真记者的,只能做我们这种新媒体。她上一份工作也是给人写新闻。”
陈菁拿过资料,视线落在十七中时,眼睛眨了下。十七中是夏榕市最好的中学之一,能上十七中的有两类学生,一类是成绩非常好,奔着国内名校去的,一类是家庭富裕,就读国际部,高三就会出国。
十七中的学生,几乎不可能不上大学。
陈菁问:“资料上的内容你核实过没?”
主任愣了下,“这些都是走过场,她自己填的,我哪有功夫管她读的啥中学。但她以前确实也做我们这行的,有作品。”
那李艾洁毕业学校这一项,可能是假的。陈菁又问:“有证件复印件吗?”
“有,这里。”
陈菁把它们全部封入物证袋,“李艾洁的工位在哪里?”
主任将她带到一个整洁的工位上,又忍不住打听,“李艾洁到底出啥事了?给我透个信儿行吗?我这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陈菁打开电脑,瞳孔在暖黄色的桌面光芒中轻轻收缩。
桌面是一男一女脸贴着脸的照片,很亲密,却不像是恋人。女人正是李艾洁,男人长相清秀,是在年轻女孩中很吃香的那种长相。
“这人是谁?”陈菁问。
主任摇头,“不知道,她以前桌面不是这个,啥时候换的?”
陈菁:“李艾洁有没男朋友?”
“没有吧?没见过……啊!”主任忽然想起来了,“这肯定是她弟。她说过她有个弟弟!”
陈菁说:“这台电脑我也要暂时带走,调查结束后会送回来。”
主任苦着脸,“行吧。”
办公桌下方有两个柜子、四个抽屉,陈菁蹲下去,挨个打开,在其中一个柜子里发现了一双几乎全新的限量款板鞋。
说它几乎,是因为鞋底有少许灰尘,是试穿时留下的痕迹。
陈菁猛然站起来,目光灼灼。这鞋的号码是三十八,而现场的可疑足迹也是三十八。
安巡赶紧将南城分局的重大进展告知季沉蛟,又说:“如果凶手真是李艾洁的话,那她老往市局跑,就根本不是为了新闻,是想看我们查到哪一步了。”
季沉蛟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泥泞中鼓动,他知道自己已经碰触到了什么,却一时没能想起来。
安巡打包发来了监控,还有陈菁在榕星传媒拍的照片。
章旭明是四月二十五号晚上遇害,二十五号下午,摄像头捕捉到李艾洁和章旭明一同站在街口,似乎在交流什么,李艾洁的表情看不到,章旭明正在笑。
二十四号上午十一点,章旭明和李艾洁一前一后,隔着十多米从乌滨四巷经过。
二十二号中午,章旭明在路边摊吃面,李艾洁出现在路边摊斜对面。
此类视频还有四条,分别在二十号上下午、十八号晚上、十七号晚上。很明显,李艾洁在跟踪章旭明,摸清章旭明的日常行程后,二十四号正式接触他。
凶手不同。季沉蛟想到安巡的结论。
在刘玉纯案里,重案队也像南城分局这样铺网排查过敢子街的监控,却没能锁定嫌疑人。说明凶手反侦察能力非常强,知道盲区在哪里,跟踪、踩点全都避开了监控。
李艾洁也有躲避监控的举动,但还太“嫩”,未能成功。
“李艾洁,李艾洁……”
季沉蛟闭上眼,轻念着这个名字。眼睑隔绝光线后,记忆中的形象更加鲜明。
忽然,那在泥泞中鼓动的东西终于吐出一口泥浆。季沉蛟倒吸一口气,飞快点开手机相册。
在苍水中学,他拍过学生资料册的照片,其中有个低唐红婷一级的女生,他第一眼就觉得有些眼熟。
那女生叫李心贝。
“季队长,看什么看得这么着迷?”这时,凌猎从卫生间出来,头发滴着水,只穿了条睡裤,毛巾搭在肩膀上,趿着拖鞋走来。
他本来单独住一间,但季沉蛟总觉得还是让他待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放心,于是搬了过来。
招待所条件不好,标间除了两张床,只有一个电视桌、一张椅子。季沉蛟不喜欢坐在床上想事,占了唯一一张椅子。凌猎这一过来,就单手撑在椅子靠背上,一阵湿漉的、带着香味的热息笼罩住季沉蛟。
季沉蛟起初没什么反应,直到凌猎头上的水珠滴到他脸上,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凌猎和自己贴得太近了。
“你……”季沉蛟视线落在凌猎薄却有型的腹肌上,忍无可忍:“把衣服给我穿上!”
凌猎:“我擦都没擦呢。”
“那去擦啊,守着我干什么?”季沉蛟一把扯过凌猎的毛巾,擦自己肩膀上的水。
凌猎勾勾手指。
季沉蛟:“?”
“季队长,那是我的毛巾。”
季沉蛟手顿了下,懒得擦了,给凌猎挂回去。
凌猎边擦边往季沉蛟身边挤,“愁眉不展,有什么困难说来听听,组织帮你。”
这话像是在季沉蛟神经上扎了一下,他从平板上抬起头,直视凌猎的眼睛,“组织?哪个组织?”
凌猎:“三轮车师傅互助组织。”
季沉蛟起身,他比凌猎高大,这么一站,就挡住了些许顶灯的光芒。电视桌这一片区域狭窄,他又挡住凌猎去路,凌猎一退,双手就撑在桌沿上。
他再进一步,凌猎后仰得更厉害。
“凌猎。”季沉蛟很少直呼这个名字,但此刻却异常认真,他眼里的光冷而专注,像是紧盯着猎物的鹰隼。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凌猎已经无法再往后仰,温热的呼吸近乎缠绕,季沉蛟清晰地在凌猎的瞳孔里看到自己。
他很少出现这样的神情,这一眼倏然让他感到,此时不是他围猎凌猎,而是凌猎将他困在了自己的疆域里。
他不由得蹙了蹙眉。
“到。”凌猎竟是笑着说。
季沉蛟放在按在墙壁上的手,“我没跟你开玩笑。你一定有某个身份,我早晚会查出来。”
凌猎弯着眼,“季队长,对群众好奇也得有个限度,随意窥探隐私叫滥用职权。”
季沉蛟迫至凌猎耳边,几乎是用气声说:“我有我的办法,等着瞧。”
凌猎先是没动,就在季沉蛟要离开时,忽然将湿漉漉的脑袋蹭到季沉蛟侧脸上。季沉蛟猝不及防,当场懵怔。
“哈哈哈——”凌猎蹭了就跑,跳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张漂亮的脸,“略略略!”
季沉蛟气疯了,冲过去就要动手,凌猎却飞快说:“我见过她!她叫李艾洁!”
季沉蛟揍人的手顿住,“你也觉得像?”
“十六七岁到接近三十岁,相貌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凌猎说:“而且李心贝这张登记照是素颜,现在的李艾洁化了妆,化妆品是女士们的魔法,爱变什么样变什么样。”
季沉蛟坐在床边,“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凌猎:“何止见过,我还跟踪过她。”
季沉蛟:“你……”
“谁让这些记者瞎写?”凌猎装得很生气,但其实眸子里一点愠色都没有,“4-2那个案子,我才是受害人好不好,人在路上飙,锅从天上来,警察至今没有还我清白……”
季沉蛟:“你少阴阳怪气。”
“行吧行吧。”凌猎点点头,“我这人虽然穷,但我记仇啊。那些蹭我流量的人,我基本都跟踪过,我可以告诉你,你刚才看的那张照片,百分百就是李艾洁。”
季沉蛟想,李心贝和唐红婷高中同校,她为什么改名字?入职资料写的还是十七中?如果是她杀了章旭明,她是给唐红婷报仇吗?可是,唐红婷的关系网络里根本没有她。
凌猎见季沉蛟要走,问:“你上哪去?”
季沉蛟说:“我待不住,去苍中一趟。”
凌猎:“明天吧,现在找不到人。”
季沉蛟一想也是,悻悻回来,连夜将榕星传媒的各种爆料、八卦看了个遍,又实时与梁问弦、陈菁沟通,告知李艾洁本来的名字叫李心贝。
谨慎一些,“可能”叫李心贝。
市局和南城分局这边,对李艾洁的侦查还在继续。让人颇感意外的是,经过户籍信息核实,李艾洁从没改过名,从出生开始就叫李艾洁,籍贯苍水镇,父母双亡,有个弟弟,叫李艾兵。
李艾洁没叫过李心贝,但确实出生在苍水镇,迷雾一重接着一重,季沉蛟恨不得马上天亮。
沈栖提取到李艾洁工作电脑上的上网记录,她曾多次查看乌滨大道周围的地图、路况,但社交软件的聊天记录暂时未见异常。
陈菁详细比对足迹和板鞋,但因为板鞋没有磨损,无法推断走路习惯,不能证明足迹是李艾洁留下。
天亮后,夏榕市和苍水镇两波人马都有重要任务,陈菁带着搜查证前往李艾洁家中,梁问弦先去了一趟十七中,确认李艾洁并未在此念过书,然后着手联系李艾洁的弟弟李艾兵。
季沉蛟直奔苍水中学,再次找到关校长。
连日与警察打交道,关校长的心态也有了些许变化,更加紧张了。季沉蛟翻到学生资料中李心贝那一页,“我们查到,这个学生本名李艾洁,为什么这里登记的会是李心贝?”
关校长懵了,“什么?不可能,是不是你们搞错了?我们这个册子不会乱登记的。”
季沉蛟又要来其他年级的学生资料,飞速翻看,找到了李艾兵。
“关校长,麻烦您再想想,这个李艾兵和李心贝是姐弟俩!”
关校长实在没头绪,越想越乱。季沉蛟请她将李心贝、李艾兵的老师叫来。
李心贝的班主任道出一段往事,“我记得这事,李心贝确实叫李艾洁,心贝这两个字是她自己改的。”
关校长大惊,“那资料上为什么也会是心贝?”
班主任叹气,“是陈校长帮她打的掩护。”
季沉蛟起初和关校长一样,也不理解在户籍名字没改的情况下,李艾洁的入学名字为什么改成了李心贝。班主任作为少有的知情者,道出了这行为背后的善意和无奈。
在李艾洁姐弟出生的年代,每家每户都只能有一个孩子。李艾洁是女儿,李家父母虽然也疼她这个女儿,但还是想有个儿子。
那时李家生活在苍水镇下面的农村,苍水镇本就落后,其下的农村自然更是贫穷。李家给李艾洁上了户口,两年后,儿子李艾兵出生,却没有户口可以上了。
李家虽然爱儿子,但也不算重男轻女,姐弟俩年龄没差多少,一起长大,感情很好。不过儿子的户口问题一直让李家很是发愁。
李艾洁上小学时,李父到隔壁市里的养牛场打工,一家人都搬了过去,李母则在菜市场和餐馆给人帮忙,四口人住在临时搭建的铁皮租屋里。
李艾洁顺利入学,两年后轮到李艾兵入学,却遇到了难事。李家先得把他的户口补上,还要交罚款,一切办妥了,李艾兵才能读书。
李父李母咬咬牙,拿出积蓄,又跟工友借了钱,好不容易把户口办妥。李艾洁高高兴兴带着弟弟去上学,但只是过了半个月,李艾兵就被班上的人孤立欺负了。
那年头,城里人对乡下人抱有鄙视态度,大人还知道收敛,小孩却肆无忌惮。李艾兵个头小,坐在第一排,穿的是母亲缝的短袖、织的毛衣,鞋子是五块钱一双的白瓦鞋。
矮、穷、农村人,这三个标签狠狠压在李艾兵身上,让他成了班里最不受欢迎的小孩。后来不知道谁打听到三年级有个女生叫李艾洁,一群人围着李艾兵问那是谁。
李艾兵还笑,不懂这意味着什么,老实承认,那是自己亲姐。
这下简直炸了锅。城里普通人家全是一家一孩,他们从小被灌输的观念就是独生子女好,谁家有两个孩子就是超生游击队,就不是好人,就该被批判。
恶意在小孩子里蓬勃生长,他们肆意围着李艾兵拍手、跳舞、大喊:“超生游击队!没户口的小孩!”
李艾兵渐渐不敢去上学,李家父母找到老师,拿出户口证明李艾兵不是黑户,老师答应会约束班上的同学。但没用,在老师管不到的地方,李艾兵仍旧被欺负,而李家是这个城市最底层的打工者,生计已经耗干了他们的精力。李父顶多只能宽慰儿子,让他别去听别人的话。
不到一年,李父过劳死去,只从养牛场拿到一万多补偿金。李母一个女人带着一双儿女,不得不打更多的工。在李艾洁小学毕业这年,李母也患病去世。
城里再也待不下去了,李艾洁带着李艾兵回到老家。在老家虽然能够生活,但是想要念书,就必须走出去。于是李艾洁又和弟弟来到苍水镇,用母亲剩下的钱租了房子,办妥弟弟的入学手续。
但在办自己的入学手续时,李艾洁犹豫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想起弟弟因为“超生”被欺负的一幕。因为小时候的遭遇,弟弟一直很内向,不喜与人交际。弟弟明明是个很聪明的人,将来会有大出息的,不该就这么被毁掉。
思来想去,李艾洁一方面觉得镇里的小孩朴实得多,不至于因为弟弟“超生”就孤立他,一方面仍旧放心不下。她想:如果我不是他姐就好了。
正在挣扎时,陈校长出现了。那时陈校长已有白发,说话时笑呵呵的,让人觉得亲切。
所以当陈校长问及李艾洁有什么烦恼时,李艾洁将苦闷全盘托出,并问陈校长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陈校长说,等到李艾兵入学,她可以假装和李艾兵不认识。镇里其实也有生两胎的,不像在城里那样受歧视。
李艾洁却突然想到,自己可以改个名字!当初她与李艾兵的姐弟关系之所以被发现,就是因为名字只差了一个字。
但她也明白,在户口上改名字很难,而学校更不会纵容她假改。
可当她说完,陈校长竟然答应了,还为她出谋划策,让她不必担忧。
留在学校的资料里,李艾洁登记的是李心贝,心贝这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寓意父母的心肝宝贝。知道此事的除了陈校长,只有李艾洁初高中两任班主任。
中考时,她的答卷写的是本名李艾洁,阅卷的并非苍水镇的老师,考生是什么名字没人会追究。
“事情就是这样。”班主任叹气,“陈校长这不算违规,他只是用手上的权力给李艾洁行了个方便而已。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你不帮她,她的心一直悬着,也没办法好好生活。”
季沉蛟问:“这办法有用吗?始终没人知道他们是姐弟?”
“当然有人知道,还知道他们相依为命。”班主任笑了笑,“但我们镇里确实不像城里那样嫌弃这个,大家都是乡下人。可改都改了,李心贝李心贝也叫习惯了,就没改回去。我们班上应该没人知道李心贝本名,她也不出挑,常被忽略。”
常被忽略这一点,倒是和唐红婷一样。季沉蛟思考片刻,又问:“李艾洁为什么没参加高考?”
“我们学校参加高考的学生本来就不多,考不上,家里觉得读了没用。但是李艾洁……”班主任陷入回忆,“哎,我想起来,李艾洁好像是高三念到一半就没读了。”
苍中不乏读着读着就退学的,但已经坚持到高三,却没拿毕业证的却不多。
另外几位老师也想起这事来,“元旦节刚过,她就走了,也没来办退学,和李艾兵一起走了。”
季沉蛟脑海中拉出一条时间线,唐红婷在八月遇害,此后的数月间,警方在苍水镇展开密集侦查。到了年底,调查不见进展,案子才被搁置下来。
而李艾洁姐弟正好是翻年后离开苍水镇。
因为在警方侦查时离开容易被注意到吗?目前的两名被害人,刘玉纯是九月因为工作关系被调回主城,章旭明是十一月——也是侦查逐步松懈后——离开苍水镇。
李艾洁现在失踪了,她也遇害?但她很可能是杀死章旭明的凶手!
另一条思路,李艾洁和唐红婷有漂亮、存在感弱的共同点。她因为某个动机为唐红婷复仇吗?
对于一个沉默、没有鲜明记忆点的学生,老师们能够想起来的着实不多。季沉蛟想见见那位帮李艾洁改名的陈校长,从老师们的话里判断,他应该是位很会替学生着想,又会灵活运用规则的好校长。
但关校长摇摇头,“陈校长十年前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队长:我的脸被蹭了,下次怎么报复回来?
第43章 双师(43)
季沉蛟一怔, “生病吗?”
“抑郁症,也算是病吧?”关校长的语气里不无惋惜, “老陈那样开朗的人, 竟然会得上那种病,太遗憾了。”
季沉蛟说:“是什么原因?”
关校长道:“还不是因为凶手迟迟没有被抓到。”
唐红婷案的调查在进行了半年后停下,就算很多警察都不甘心, 但是新的案件迫使他们不得不转移注意力。苍水镇的生活看似回到了过去的样子,但苍水中学气氛始终很压抑。唐红婷的外婆在好事者的煽动下, 认为苍中应该为唐红婷的死负责, 索要大笔赔款。
她是个老人, 门卫、老师都不敢拿她怎么样。陈校长知书达理, 是个体面人, 本就对唐红婷的悲剧感到自责,更是不忍心责备老人。每次老太来苍中闹, 他便亲自安抚。老太却当着众人对他破口大骂,让他抬不起头。
周围群众有觉得她没道理的, 有可怜她的, 时间一长, 闲话就传遍整个苍水镇,都在非议陈校长。甚至第二年的家长会,都有家长提议换掉陈校长。
陈校长一生磊落, 一心扑在教育上。而这样的人,最是受不得抹黑与谣言。
这一年,陈校长辞去职务, 不久在去野外钓鱼散心时不慎落水身亡。
陈校长没有子女, 妻子比他走得还早, 后事是学校办的。又过了几年, 唐红婷的外婆也去世了。
季沉蛟心里发沉,靠在车边抽烟。没想到唐红婷案还牵扯出了另一桩悲剧,现在线索似乎更乱了。
灭掉烟,季沉蛟拿起手机。李艾洁失踪,她的弟弟李艾兵是另一个重要人物。
夏榕市,梁问弦来到一个高档小区,按响了一户的门铃。十分钟后,一个戴着粗框眼镜、穿着睡衣的男子才来开门。他警惕地打量梁问弦,“你是谁?”
梁问弦亮出证件,李艾兵双眼闪过一丝惊惧,但被反光的镜片挡住了。他很快恢复神色,“警察?找我有事?”
梁问弦问:“李艾洁来找过你吗?”
李艾兵紧张道:“我姐出什么事了?”
梁问弦观察李艾兵片刻,试探道:“李艾洁可能参与一起凶杀案,现在她失踪了。”
李艾兵面色一滞,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接着,他大喊道:“你在说什么?不可能!她怎么会杀人!”
“这个李艾兵,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回到市局,梁问弦一边给季沉蛟打电话一边接水,“我同时告诉他,李艾洁失踪和杀人,他只注意到了杀人,是后来情绪稳定下来,才追问失踪。还有,李艾兵是个网络作家,还是个大神,去年刚火起来,今年就已经住在咱夏榕最好的楼盘里了。”
凌猎提着腊肉焖饭外卖来到苍水镇派出所时,季沉蛟正站在白板前,抱臂端详刚画好的人物关系图。
以唐红婷为圆心,辐射出三条主要支线:刘玉纯、章旭明、李艾洁。刘玉纯又有小支线:好友周庆霞、丈夫王回强、女儿王小雯、春柳腰鼓队的强春柳。
李艾洁的小支线是李艾兵,同时又与章旭明和王小雯相连。
另外一条线是记克,没有证据证明他与这一连串案子有关,但他就像一道看得见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关系网。
刘玉纯和章旭明的名字上打了把叉,代表已死,下方分别写着四月二十七日和四月二十五日。李艾洁的名字上则是一个问号。
白板上还有一个人的名字,陈辨安(陈校长)。
季沉蛟兀自思索,李艾洁在这中间到底充当一个什么角色?陈菁在她家中搜到四双穿过很久的板鞋和运动鞋,从磨损状态分析行走习惯,和现场留下的足迹相符。
她的电脑上也有杀人、过敏、蛋糕制作之类的搜查记录。她厨房有一瓶只剩下五分之一的花生酱,席晚出具的检验报告显示,与章旭明胃中提取到的成分一致。
她就是凶手的可能性很高。但她现在失踪了。
章旭明死在刘玉纯之前,作案者不同,那刘玉纯就不是被李艾洁所杀。重案队查刘玉纯案时,她却跳出来,以记者身份爆出王小雯杀母意图,误导警方。这是在帮另一个凶手吗?
但沈栖和分局的技侦都没有查到她与其他人联系的证据。电脑上没有,云记录也没有,除非全在手机上。
最关键的一点是,唐红婷的死和李艾洁有任何关系吗?李艾洁和唐红婷有点像,都内向、存在感低。但李艾洁成绩普通,顶多能考上二本,唐红婷是苍中最好的学生。
季沉蛟视线落在角落的陈校长上,拿起笔,在陈校长与唐红婷之间画了一条虚线。唐红婷遇害,造成陈校长人生的转折。接着,他又把陈校长和李艾洁用虚线连起来。陈校长帮助过李艾洁,李家父母早亡,他们少年时遍尝心酸,陈校长算得上是为数不多,关照过他们姐弟的人。
季沉蛟突然想,会不会是李艾洁将陈校长的死归结于害唐红婷的那些人?她不是在为唐红婷报仇,而是在为陈校长?
可是她为什么过了十二年才行动?
季沉蛟继续在白板上涂写,这次写的是几人离开苍水镇的时间。李家姐弟只待到了元旦,匆匆离去,未办退学手续,这时唐红婷的外婆甚至都还没有到苍中索赔。
这就说不通了。
李艾洁离开苍水镇的时间是个矛盾点,她更像是和章旭明一样,因为唐红婷的死想要从苍水镇逃走。她十二年前的行为与唐红婷关系更大,而非陈校长。
对李家来说,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李艾兵一夜爆红,给自己和姐姐各买了一套房,李艾洁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打破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她不得不这么做……有人逼迫她?
这人和杀死刘玉纯的人有没有关系?那人才是主导者?
季沉蛟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李艾洁留下太多痕迹,足迹、网络浏览记录、监控,显然反侦察和策划力不足,故意爆出王小雯的聊天记录也是给这个人打掩护。但这个人还半点线索都没有。
凌猎拆开腊肉焖饭吃起来,季沉蛟这才嗅到香味,他看看凌猎披着的外卖小哥制服,“这是自己给自己送外卖?”
凌猎将另一个盒子一推,“来来来,明星小哥诚意推荐。”
“什么明星小哥?”
“本人。”
“……”
吃了两口饭,季沉蛟说:“你不会只是来送外卖的吧?”
他记得前阵子凌猎说过,当货车司机是最容易融入一座城市的方式。送外卖自然也一样。而他们起初的交集,正是由于凌猎大半夜扫街,而成为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嫌疑人。
凌猎放下筷子,拿出手机,“来,看看我拍的风景照。”
季沉蛟已经习惯了他的不按理出牌,所谓的风景照一定不是风景照这么简单。季沉蛟走过去,接的时候却手滑了,手机摔在地上,屏幕裂了一道口。
明星小哥傻了,“我的手机!我唯一值钱的手机!”
季沉蛟无语,心想你这老年智能机值几个钱?但凌猎幽怨地望着他,他窜起一丝内疚,内个,确实是他把人家手机摔烂了。
凌猎抹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哎,手机是我们外卖小哥的命,没有手机了我可怎么活哟?吭吭——重案队又不给关系者发工资,说我们是临时工……”
季沉蛟被他吭得没脾气,“还你一条命行了吧?这个将就用,案子破了回去给你买新手机!”
凌猎马上振作,“谢谢男菩萨!男菩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季沉蛟夺过手机,看凌猎拍的照。
像素一般,还摔了道裂缝的手机上,有几十张构图稀烂,毫无美感的照片,是苍水镇随处可见的建筑。
它们有一个特征——全都铺着瓷砖。
季沉蛟忽然明白凌猎想表达什么,“记克,瓷砖厂?”
瓷砖厂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倒闭,生产、销售资料尽数丢失,重案队只能通过记克本人的工作日记、拜访老工人们,来核实他在哪些地方卖过瓷砖。
但这不可能查到每一笔交易,关于记克与苍水镇,能确认的是有十来户商家在十八年前订购过他的瓷砖。
而在凌猎拍的照上,使用瓷砖厂产品的远不止这十来户商家!
“这张,苍水中学门口的麻辣烫店。还有这张,苍水中学花坛。”凌猎挑眉,“我房东的老爹,和苍水中学也做过生意诶。”
季沉蛟唰地站起来,这新的线索意味着什么?又或者毫无意义?
苍水中学购买过记克的瓷砖,十八年前,离唐红婷遇害还有六年,与苍水中学合作,这必然是一笔大单,但记克为什么没有写在工作日记中?他当时是与苍水中学的谁接洽?
“手机,手机!”凌猎抱住季沉蛟的手,“你抓这么紧干什么?已经有缝了,真要裂开了!”
季沉蛟把手机还给他,“说了回去给你买个新的!”
凌猎眨巴眼,小声:“季甜甜,真好骗。”
喜获新绰号的季甜甜:“……”
季沉蛟这会儿没工夫跟他贫,立即打给梁问弦和陈菁,开视频会议。
季沉蛟说:“梁哥,瓷砖的事我马上去苍水中学核实,你那边也尽量查一下这笔交易。正常情况下,记克不应该不记这笔交易,他和陈校长说不定有什么关系。”
“行,我这就去查。”梁问弦道:“这个陈校长和记克同龄?”
“对,他们有可能认识。”
季沉蛟又把不久前想到的各个情况分享出来,“我们不是讨论过凶手的动机是灭口还是复仇吗?灭口的话,凶手独立作案的可能性更高,复仇倒是可以两个人。李艾洁是这个人的帮手,但现在失踪,是不是说明,她在结束阶段性任务后,也被灭口了。”
陈菁已经了解重案队正在查的案子,“十二年前和唐红婷的死有关的人,如果不止他们,那其他人很可能也在差不多的时间离开了苍水镇。也许还会有更多的被害人。”
季沉蛟:“除了瓷砖,我现在要查清楚李家姐弟读书时是什么样的人,和唐红婷死后半年,不,一年内苍水镇有哪些人离开。”
梁问弦:“行,我拨一部分人过去增援。这边交给我和陈队。”
“好,分头行动。”
又一次来到苍水中学,季沉蛟深吸一口气。关校长仿佛已经习惯了与刑警打交道,把李艾洁班上的资料都整理了出来。
席晚已经赶到苍水镇,季沉蛟让她和沈栖带着资料去户籍科挨个核对,自己则与关校长聊起十八年前的装修一事。
苍水中学有五十多年的历史,当年校园的各个地方都已经很老旧了,到了不得不重新整修的地步。暑假,陈校长将老师们召集起来,商量装修的事,各笔账算来算去,钱都怎么都不够花。
“不怕你笑话,我们苍中是真的穷,镇里也拨不出更多钱给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想起往事,关校长无奈地笑笑。
教学楼的有些地方已经成危楼了,钱当然得紧着这些地方。除此之外,老师们也希望学生看到校园,有一种放松、欣喜的心情。那时很流行贴彩色瓷砖,陈校长带着几名年级主任去市里“取经”,想给苍中也贴上瓷砖。
可预算不够,市面上的彩色瓷砖很贵,就算按批发价拿,苍中也承受不起。
“最后还是陈校长找到一位瓷砖厂的朋友,直接按成本价给我们出的货。哎,是个好心人啊。”
季沉蛟一听,“瓷砖厂的朋友是谁?您还记得吗?”
关校长回忆许久,“陈校长好像叫他老季,啊,小季,他和你一个姓。”
是记克!季沉蛟又问:“陈校长说这个老记是他朋友?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说是一起读过书?我记不太清楚了,陈校长是夏榕师范毕业的,我们学校很多老师都来自夏师,我也是。但陈校长毕业那个年代,从师范毕业的基本都当老师去了,老季为什么去卖瓷砖,这个我不清楚。”
“关于这个老记,您还记得什么?”
关校长又想了片刻,“他和陈校长长得有点像,我们还问过陈校长,那是不是他家亲戚。”
像?
季沉蛟看过陈校长和记克的照片,除了脸型,完全看不出相似之处。如果说记克长相普通,陈校长就是有些丑陋了,尤其是皮肤凹凸不平,但眼神却十分柔和慈祥。
关校长叹气,“陈校长这一生也是不太幸运,我们校园整修后第二年,他积劳成疾,去医院用错了药,导致皮肤大面积溃烂,跟烧伤似的,后来虽然尽力治了,还是恢复不到原来的模样。好在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好校长、好老师,没有因为这件事就躲着他。”
季沉蛟在苍水中学找到陈校长患病之前的照片,仔细对比的话,确实有一丝相似之处。
而照片是死的,人是活的,两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你判断他俩像不像,除了脸型五官,还有一个更关键的要素——气质!
可陈校长和记克有两分相似,陈校长在装修之后一年半毁容,这些意味着什么?
记克取代了陈校长?就像刘意祥取代黄勋同那样?
不。季沉蛟甩头,将这种不合逻辑的猜测压下去。陈校长数十年如一日在苍水中学工作,真换了人,教职工一定能察觉到。
如果没有换人,这条线索是不是就是无关线索?
季沉蛟回到派出所,打电话给记展。
被问到记克以前就读于哪里时,记展说:“夏榕师范,但我爸情况有点特殊,他没能毕业。”
“什么原因?”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猜可能是他做了错事。那年头,能上大专的少啊,我小时候问过他为什么不当老师,反而要进厂,他只说他当不了老师。”
记展很不安,“季警官,你们这到底查出什么来了?我儿子现在也变得古里古怪的,你们快给我们个真相吧!”
季沉蛟顺道问:“记行怎么个古怪法?”
“就魂不守舍,昨天去给客户做上门维修,还出了个小车祸,好在没大碍。哎,他们公司让他休息一阵子。”
季沉蛟安抚几句,挂断电话后又打给梁问弦,“梁哥,有件事需要核实,记克可能就读于夏榕师范,但没毕业,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另一边,席晚找到当时和李艾洁住上下楼的同学毕晓。
毕晓高中毕业后像大部分苍中学生一样,没有念大学,走关系进了一家牛肉加工厂——并不是刘玉纯当年那家。苍水镇有大大小小的牛肉加工厂,刘玉纯去的是最大的一家。
“李心贝?我记得啊。”毕晓从车间出来,还没摘下工作帽,热情道:“她现在在哪里上班啊?”
席晚觉得找对了人,这样性格的人很容易聊出东西来。
车间主任不敢怠慢警察,索性给毕晓提前放假,毕晓便和席晚绕着厂房转。
“李心贝在班上没什么朋友,她就那性格。”毕晓说:“我和她是邻居嘛,有时和她一起走。但我也不能常跟他玩儿,我的姐妹说她跟校外的人有牵扯,我被拉进去就不好了。”
席晚问:“校外什么人?”
“就是那些混社会的呗。以前我们镇上乱,她这种没有父母的最容易被盯上。她只有个弟弟,也没办法保护她。”
“她突然退学的事你还有没印象?”席晚又问。
毕晓想了想,“有,我们本来还说一起拍毕业照呢,我说毕业照会留一辈子,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不吭声,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土,也没好看的衣服。我笑她,说只要把头发扎好看就行了,我借她头花。”
毕晓皱起眉,“结果她突然就走了,没必要啊,日子明明都好起来了。”
席晚停下脚步,“好起来?”
“是啊。”毕晓说:“校外的人总是纠缠她,但是当时不是出了件大事吗?警察管得严查得紧,没人再来骚扰她了。哎,我记得她还很激动地跟我说,再不会有人欺负她,因为她弟弟可以保护她了。我要是她,我肯定会等到毕业再走的。”
席晚说:“她还跟你说过她弟什么事?”
毕晓:“多了。说她弟聪明、可爱、对她好。她啊,就是个宠弟狂魔。”
“因为她弟可以保护她了。”季沉蛟反复琢磨这句话。当时的客观情况是混混不敢再惹是生非,李艾洁却将这归功于弟弟能够保护自己。
后来一定发生了某个变故,使这姐弟俩书都不读了也要离开。
退学时,李艾兵念高一,季沉蛟马不停蹄找到李艾兵初高中的同学。
他们对李艾兵最深的印象就是护姐。班上男生有时会拿女同学开玩笑,对高年级的学姐也嘴上不留情。李艾兵沉默寡言,从不参与班级活动,但若是他听见谁在说他姐,他就会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盯着说的人。
“他那眼神特阴森,特晦气。年纪小不懂事,我们还打过架。后来觉得没劲,大家就默契地不说他姐了。”
季沉蛟想到改名的事,“你们都知道李心贝是他姐?”
“知道啊。但好像不是亲姐吧?表的那种,他姐名字比他洋气多了,像城里人……”
席晚和沈栖还在查哪些人离开了苍水镇,季沉蛟说:“我必须回趟夏榕,亲自见见李艾兵。”
他觉得已经快要触碰到真相了,李艾洁与唐红婷相似,李艾洁非常疼爱李艾兵,愿意为他改名,李艾兵对这个姐姐也关怀备至,唐红婷的死结束了李艾洁的困境,但李家姐弟俩却像章旭明一般逃离……
夏榕市。
大神作家风中躺平罕见地挂上了请假条,说家里有突发情况急需处理,归期不定。一时间,追更的读者炸了锅,小部分安慰他,大部分认为他钱赚够了,找理由坑书,骂得热火朝天。
李艾兵合上电脑,对季沉蛟说:“我姐失踪了,你们找不到她,就把她当做嫌疑人?我姐没有杀人,也不可能杀人。请你们尽快找到她。”
李艾兵的冷静稍微让季沉蛟有些意外,寻常家属大多担心得要死,举手投足都能看出慌乱。可他……若不是已经得知他与李艾洁的姐弟关系异常好,季沉蛟都要怀疑,他就是另一位凶手——那个至今没有给警方泄露丝毫信息的策划者。
“这不是为了尽快找到她,才来跟你了解她的情况吗?”季沉蛟露出些许匪气,“有个事儿我想听听你的解释。十二年前,你和李艾洁为什么要离开苍水镇?”
作者有话要说:
凌猎今日份成就:预约一部新手机。
第44章 双师(44)
李艾兵走到开放式吧台边, 把咖啡豆倒进咖啡机,弄出突兀的响动。
“苍水镇不安全。”他低着头, 略长的额发搭下来, 季沉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们都说,唐红婷是惹到了社会上的人,被弄死了, 警察找不到凶手,所以凶手逍遥法外。”
他说得很慢, 声音也很沉, 季沉蛟几乎能看见他单薄卫衣下的胸膛在轻微起伏。
“我姐也是容易被欺负的人, 继续待下去, 坏人知道警察拿他们没办法, 如果盯上我姐了呢?”李艾兵终于抬起头,眼神平静, “你既然去苍水镇查过,就该知道, 警察查了几个月, 没查出名堂, 就没怎么查了。等到彻底松懈,我姐怎么办?”
季沉蛟与李艾兵目光相接,捕捉到一丝胸有成竹。
“离开苍水镇之后, 你们还念过书吗?”
李艾兵苦笑,“没念了,像我们这种家庭, 念书没用, 不如早点工作。”
季沉蛟以闲聊的口吻道:“从那时起你就开始写书了?”
“对, 扑街很多年, 全靠我姐打工。当然,我也会打工,搬货、洗盘子、卖奶茶什么的。”李艾兵眯眼,“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熬过来了。”
季沉蛟沉默了会儿,“你姐其实挺不甘心的。”
李艾兵:“嗯?”
“来,给你看看她入职榕星传媒时填写的履历资料。”季沉蛟点开手机相册,“学历一栏,她没有读过大学,填的是夏榕十七中。”
李艾兵皱起眉,“随便填的吧。”
“她为没能读过大学,甚至没能拿到高中毕业证遗憾、自卑。所以才填了十七中——这个夏榕市最好的高中。”季沉蛟注视李艾兵的双眼,“你倒是实现理想了,你姐呢?”
李艾兵面具一般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他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近乎逃避道:“她一个女人,不需要那么辛苦,有我在。她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买。她想要的生活,我也可以给她实现。我早就劝她别干那份工作,才几个工资?她,她不听我的。”
李艾洁仍旧下落不明,季沉蛟回到市局梳理线索,重案队目前有两种声音,一是认为李艾洁已经遇害,理由是还有另一个凶手存在,而李艾洁留下的各种痕迹都证明,她是被利用的那一个;二是认为李艾洁没死,只是畏罪潜逃,因为她的弟弟李艾兵表现得相对从容,好似知道李艾洁不会有事。
两边都有道理,季沉蛟听着争论,不自觉地想起另外两个让他困惑的点。
章旭明如果是李艾洁杀的,李艾兵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进一步,十二年前,他和唐红婷的死有什么关系?面对李艾洁失踪,很可能是凶手这件事,他的反应就像他知道些什么。但要论他参与其中,又缺乏逻辑支撑。
再者,李艾兵是最近才回到夏榕市。刘玉纯和章旭明死亡时,他正在外地,有剧组、投资方能够证明,他没有任何作案可能。
另一点,李艾洁不像是主动卷入这两起案子,有人在告诉,或者逼迫她行动?可他们是怎么联系的?面对面吗?如果不是面对面,网络上为何毫无蛛丝马迹?
聊天记录虽然可以删除,但技侦已经恢复了李艾洁各个通讯平台的痕迹,竟然一无所获。那个至今还藏在暗处的人是怎么与李艾洁联系?
会议室烟雾浓郁,队员们这阵子都没怎么休息,靠烟和咖啡顶着。会后梁问弦叫了季沉蛟一声,有话要说。季沉蛟问:“记克的事?”
梁问弦点头,“夏榕师范确实有记克和陈辨安陈校长,而且他们还是室友。陈校长是优秀学生代表,屡次受奖,记克却像他的对照组,老是挨批评。只读了两年就辍学,一天老师都没当过。”
“什么原因?”
“不了解。他们的老师早就不在了,同学也都去世的去世,搬家的搬家。他们那一届有个老先生后来留校了,现在也早就退休。人在医院,刚做了手术,家属不让见。”
季沉蛟接过写着老先生名字、医院的纸条,“谢了梁哥,我抽空去看看。”
凌猎此时还留在苍水镇,他扯了一把蒲公英,全是圆头圆脑的大可爱。他躲在墙后,把蒲公英伸出去,一晃,再一晃。
沈栖路过,猛男心动,正要抓,凌猎手一缩,沈栖扑了个空。
看见又是凌猎,沈栖顿时警惕。
凌猎手指勾勾。
沈栖凶巴巴:“干嘛?”
凌猎:“想要?全都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沈栖眼珠子跟着蒲公英转,“什么?”
“我这群众身份顶多去苍中校园逛逛,进不了校长办公室,你带我去看看。”
沈栖如临大敌,“你又有什么坏主意?”
凌猎将蒲公英往身后一藏。不带?那算了。想要蒲公英?不给。
沈栖:“……”
凌猎大摇大摆离开,沈栖在挣扎了几秒后,果断放下面子,“我带你去!但你要告诉我你去干什么!我哥不在,我要扛起他的责任,管住你!”
凌猎将蒲公英放在沈栖手上,拍拍小伙子的肩膀,“不是说陈校长可能和案子有关吗?我想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东西留在学校。”
沈栖带着凌猎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件事,“玻璃柜里有一副军棋!我第一次和我哥来时就听关校长说,那是陈校长留下来的!”
凌猎挑眉,“军棋?”
“对!你小时候玩过吧?就是那种有士兵将军地雷导弹的棋,但现在早就过时了,我那天看到后还在网上下了一单。”沈栖说着愣住了,“你……不会没有玩过吧?”
凌猎笑了笑,“没玩过。”
沈栖顿时怜爱起来,天哪什么样的男孩子小时候没玩过军棋?他肯定有个不幸福的童年!
沈栖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凌猎一看就明白,“那下次你教我玩?”
沈栖这下不排斥凌猎了,一个小时候没有玩过军棋的男人,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可怜。和小可怜他还能计较什么?“行,回去就带你!”
两人来到苍中,沈栖给关校长打过招呼,给凌猎指了指玻璃柜里的军旗。
除了军旗,里面还有一些其他过时小玩意。凌猎挨个看过,就要离开。
沈栖:“这就完了?你悟出什么来了?”
凌猎淡定:“什么都没悟出来。”
“那咱们白跑了?”
“白跑了吗?你不是得到一把圆头圆脑?”
沈栖看看蒲公英,它们过于圆,跟着微风轻轻晃动,傻不溜秋的,好像在笑他也傻不溜秋。
沈栖:“……”
沈栖再一抬头,凌猎已经不见了。他深深怀疑,自己被凌猎耍了。
大规模排查正在苍水镇进行。
席晚汇报,同时满足唐红婷遇害后一年离开,此前行为类似章旭明,有混混经历,查出来的只有三十九人。考虑到年龄,再排除一下年纪较大的,则剩下十人。
席晚有些忧心,“但这么一查,我觉得可能还是会有疏漏,而且这种疏漏难以避免。”
季沉蛟:“嗯?”
“刘玉纯。如果刘玉纯没有遇害,且与唐红婷的死有关,她这种情况,我们根本排查不到。我们能排查到的,只有与章旭明有相似特征的人。”
静了一会儿,季沉蛟说:“你现在有空发我名单没?”
十分钟后,季沉蛟坐在车上,看完名单,“没有万越?”
席晚说:“谁?”
“也是个混混,以前在苍中读书。”季沉蛟对他有印象纯属因为老师们说,他是唯一一个洗心革面,现在过得不错的前混混,“他现在肯定不在苍水镇,早就出来读书了,不在那一年内吗?”
“我看看。”手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半晌,席晚说:“你说的这个万越确实也离开了苍水镇,但是在一年半之后。怎么,你觉得他有问题?”
季沉蛟摇头。他只是在一堆陌生的名字里,对这个名字格外有印象而已。做人口流动调查之前,他和席晚讨论限定时间,从半年扩大到一年。但其实这是为了更加谨慎。跟唐红婷的死有关的人如果要逃离,会在更早逃离,等到一年两年后,那已经算不上逃离了。
“我去查下这个人。”席晚说。
季沉蛟正要开口,又听席晚笑道:“头儿,我相信你的直觉。我觉得长期与命案打交道的人都养出了某种感应,就像磁石会吸引磁钉一样。既然咱注意到了,就别放过。”
重案队开始核实名单上流动人口的现状,章旭明的案子是南城分局在主导侦查,季沉蛟便将监视李艾兵的任务交给了他们。陈菁了解完这姐弟俩的经历,忽生感慨,连神情也变得温柔了些。
季沉蛟察觉到了,“陈队,怎么了?”
陈菁摇摇头,“我也有个弟弟,只小我两岁,小时候可黏我了,得到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要给姐姐,嚷着要保护我,让我当公主。”
季沉蛟:“现在呢?”
“我这公主没当成,成了警察,他就不理我了。”
“?”
“别误会,我们没家庭矛盾。”陈菁解释,“但是我让他伤心了吧,因为长大后承担起保护责任的成了我。”
季沉蛟不了解陈菁家的情况,带入自己想想,如果自己也有个姐姐,那肯定不想姐姐受到丝毫伤害。警察这个职业有一定的危险性,自己应该也不会希望姐姐当警察。姐姐,就是该被家里的男子汉保护的。
“你弟是担心你吧。”季沉蛟说:“在弟弟眼里,姐姐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都应该被保护。”
陈菁略显惊讶地看着,笑了笑,“季队,我发现你这人内心其实很柔软。”
李艾兵似乎知道自己处在警方的监视中,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不再更新,会出门买菜、购物,上网只看剧。有时遇到警察,还会问他姐有消息了没。
季沉蛟感到他的按兵不动是在等待着什么。
苍水镇。
凌猎“戏弄”了沈栖后骑着三轮车来到镇南的新楼盘,这里修的是独栋别墅。开发商学夏榕市打造富人区,但乡镇没这么强的购买力,大部分别墅都空着。
凌猎的座驾虽然是三轮车,但一副看房的样子,也没人赶他。他随意溜达了会儿,看见迎面走来一位遛泰迪的老大爷。
泰迪冲凌猎直叫唤,凌猎:“啜啜啜——”
老大爷打量凌猎一番,嫌贫爱富的眼神十分明显,可又怕自己认错了有钱人,毕竟现在好些有钱人怕露富,非要把自己打扮成民工模样。
想了想,他主动搭腔,“小伙子,你要买这儿的房?”
凌猎笑道:“还没决定,先看看,您住这里?”
老大爷得意地昂起头,他最喜欢别人问他这问题,指着不远处的别墅道:“那就是我家。这小区好啊,安静、绿化好、安全,住着特别舒服,就是吧……”
凌猎顺着问:“嗯?有哪里不好吗?”
老大爷挤眉弄眼,“啥都好,就是贵!”
凌猎附和地点点头。
老大爷又看他,“小伙子,你自己买房?”
凌猎笑呵呵的,“您看我这哪买得起房?”
老大爷皱眉,“那你……”
“我爸妈在沿海做生意发财了,他们给我买!”
老大爷转阴为喜,眼神里多了一丝羡慕,“那好那好,你看中哪栋房了?说不定咱们还能做邻居!”
凌猎:“还在看呢。您这房是和子女一起住?”
“嘿!”老大爷显摆道:“我和老伴儿住!我孙子给我买的,全款!”
“哟!您有福气,孙子厉害,还懂得孝敬您。他做什么工作的?”
老大爷这下打开了话匣子,唾沫横飞地夸起孙子来。
“我那孙子厉害!你去镇里问问,谁不知道万越的名字!”
凌猎听得十分入迷,“您孙子叫万越啊?好名字!您取的?您可真有文化!”
万老爷子这是被夸得浑身舒爽,恨不得从万越还在他妈肚子里时说起。
万家本来没什么钱,万越父母在他读小学时就离了婚,万母瞧不上万父,和同乡去外地做生意,万越跟着万父生活,读完初中就没读了。家里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看着他和社会上的混混搅合在一起。
万越十九岁时,万母突然回到苍水镇,说要带走他。那时万母已经发达了,妆容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还嫁了个大老板老公。
万家舍不得万越,但万越自己愿意走。
万母花钱把只有初中文化的万越塞进国际学校,从零开始学。万越的叛逆期仿佛一夜间结束,开始认真学习。
他没参加国内高考,被万母和后爸送到国外留学五年,拿到法律和经管双学位,回来就进了大企业,在里面做法务工作。
万家本来以为孙子飞黄腾达后就瞧不上他们了,没想到万越每年都回来看他们,还买了别墅给万老爷子住。
这下万老爷子成了整个苍水镇最幸福的人,逢人便说万越是如何有出息,如何厉害。
万越在苍水镇人人皆知,少不了万老爷子的“功劳”。
“这房子真的好,住着也有面子。”万老爷子将凌猎送到小区门口,洋洋自得地搓搓手指,优越感尽显,“不过能不能住,还得看你家拿不拿得出那么多钱咯!”
凌猎:“再等个几十年看看。”
万老爷子听糊涂了,“等……几十年?”
“几十年后,万一我也有个像您家万越这样有出息的孙子呢?”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而在夏榕市寸土寸金的金融港,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里,万越看着助理刚送来的文件,走了片刻神。
夏榕第六医院,季沉蛟提着果篮和补品来到一间三人病房。住在里面的正是记克与陈辨安当年的同窗,也是重案队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同届健在者。
老先生的家人对警方仍然有些抵触,认为父亲大病初愈,不应该接受盘问。季沉蛟解释自己只是向老先生了解一下早年读书时的事,绝不是什么盘问。正好老先生想出来活动活动,听见季沉蛟的话,欣然接受。
今天天气不错,晴朗,却不过分炎热。住院部楼下的花园绿树成荫。季沉蛟推着轮椅,听老先生嗓音沙哑地追忆似水年华。
在老先生的记忆里,陈辨安是他所知的,最崇高朴实的人,从入校初始,就立志将一生奉献给教育事业。当年陈辨安是他们那一届成绩最好的人,本来可以继续深造,留校或者去更好的学校深造都有可能,但陈辨安毅然回到家乡,说是家乡教育资源匮乏,他要回去发光发热。
和陈辨安相比,记克是个另类,但这并不是说记克成绩不好。相反,记克的分数有时甚至超过陈辨安。然而记克总是有一些古怪的想法,比如向孩子们灌输某些不符合师德、不符合社会正常意识的观念,而且言语充满煽动性。别说三观并未建立的小孩,就是他们这些思想独立的同龄人,有时都会被记克“洗脑”。
老师们对记克评价很低,第一学年就有教授指出,记克是个很聪明的人,但不适合从事教育行业。当年被下了这种评论,记克的求学之路就已经很难走了,同学们几乎全都疏远他。唯有陈辨安,还一如既往与他当朋友。
同学们善意地劝陈辨安,不要和记克走得太近。陈辨安却说,记克很优秀,求同存异,我想我没有任何理由疏远一个优秀且有自己想法的人。
两年后,记克因为多次发言违规,思想有严重问题,由学校出面将他劝退。他的档案上没有写明缘由,但同学们都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辨安还为此找过校方,说就算记克今后无法成为老师,也不该剥夺他受教育的权力。但最终校方没有采纳陈辨安的意见。记克在离校时和陈辨安谈了很多,但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此后,生活照旧,再也没有人见过记克。
“毕业后我们也大多失去联系,听说记克后来进厂当工人了。”老先生望着湛蓝的天空,“他是个聪明的人,想必在哪里都能干出一片天地吧。”
季沉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记克被劝退时是什么反应?坦然接受,还是显得非常不满?”
“他抗争了很久,闹得还挺大的。我感觉他还是想当老师的吧。可惜啊,没有毕业,就永远当不了老师了。”老先生摇摇头,“但这也怪他自己。我也在教育行业里干了一辈子,深知做老师的,不仅要业务水平过关,自身的思想、道德也要端正。借着老师的名义给学生灌输不正常的观念,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站上讲台。”
告别老先生,季沉蛟感到记克的轮廓又清晰了几分。他年轻时曾经想做老师,但因为品行、思想最终未能如愿,他耿耿于怀——这一点从他不愿意与子辈多谈未毕业一事就能看出。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且很会给文化水平不如自己的人“洗脑”,在劝辛易平等人“改邪归正”时,他是否将自己想象成良师?他对正规的学校教育可能怀有很深的怨恨。念书时的这段经历直接导致他成为一个“观察者”,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寻找属于他的学生,也就是他在日记中写到的“观察目标”,用他的思想去影响他们。
陈辨安与记克似乎是惺惺相惜,现在已经无法查到十八年前,记克和陈辨安是怎么商量的,记克为什么要在那时接近陈辨安。但一个事实是,记克用成本价瓷砖,帮了陈辨安大忙。
记克是在报答陈辨安当年的声援吗?
记克被劝退时,陈辨安是唯一一个为他说话的同窗。陈辨安为装修奔波时,记克似乎也是唯一一个伸出援手的同窗。
那么陈辨安离世时,记克合理的反应是什么?
季沉蛟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记克这样的人,会不会策划一场复仇?
但是三年前,他就已经死去。
斜阳路系列案还剩第一桩没有找到凶手时,重案队曾经碰撞出这样一个想法——记克不仅想要看到“观察目标”脱罪,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更想看到的是他们为了永远藏住秘密而自相残杀,这将充分验证人性的卑劣。
但他在死前没有看到。
同样,在他死前也没有人为陈辨安复仇——复仇假设成立的话。
季沉蛟紧捏住眉心,感到巨浪般的线索狂啸而至。
如果记克与陈辨安是知己,他会在得知知己的死有深层次的原因后,无动于衷吗?还是他早已播下了种子,在他死亡之后,种子渐次发芽?
作者有话要说:
沈栖:我是替我哥看住你,不是替我哥被你欺负QAQ
第45章 双师(45)
苍水镇。
席晚找到万老爷子时, 他兴奋地说:“是不是我们万越干了大事?怎么老有人来打听他?”
席晚立即问:“还有谁来过?”
万老爷子:“一个开三轮车,还扎了揪揪的小伙子!”
席晚:“……”好像知道是谁了。
万老爷子兴致勃勃讲着万越从一个混混成为人上人, 见席晚漂亮, 还忍不住搓搓手:“姑娘,你有对象没啊?”
席晚微笑:“已婚。”
万老爷子遗憾道:“那我们家的别墅就不能让你住咯。”
除了万家,席晚还找到十几个万越的同学、和他一起玩的混混。
不平的说:“万越?他现在是有钱, 可不就是有个嫁得好的妈吗?我妈要能供我出国,我比他混得还好!”
胆小的说:“我早改邪归正了, 咋又来查我……我以前是和万哥混过, 但我就是个小弟, 干事的都是万哥他们。万哥下手特别狠, 还老喜欢带刀。”
八卦的说:“对对对, 你是来挖万越黑历史的吧?那我跟你说,他小时候可坏了!专喜欢欺负个子小的男娃, 女娃也不放过。把那些男娃打得鼻青脸肿,但他也不敢真的打坏他们。你猜他怎么着?他就去偷女娃们养的小兔子、小猫, 在它们身上写上欠揍男娃的名字, 然后剁掉!啧啧啧, 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想来,那是真的坏啊!”
知情的说:“万越和章旭明本来不是一伙的, 各有各的帮派,章旭明和技校那帮人混,万越混的圈子更野。但后来我们一起玩过, 他俩走得还挺近, 可能因为都没妈吧?但不知为什么又掰了, 章旭明去哪了不知道, 我再没见过他。”
席晚问,记不记得万越和章旭明与哪些女生有来往。大部分人想不起来,但有一人尴尬地说:“我那时和他们一起玩儿,欺负,欺负过落单的女的。”
席晚问是谁,怎么欺负的。对方回答得遮遮掩掩,只说都是万越的主意,没动手,就是跟踪、嬉笑、威胁,言语上冒犯,又说自己觉得没劲,欺负女的不如找男的打架,就没继续了。
席晚问是不是唐红婷,那人吓得脸都白了,“当然不是!我们从来没惹过她!”
席晚又拿出李艾洁当时的登记照,那人看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样子我记不得了,但确实姓李,好像还有个弟弟。她弟因为她,还找过我们,被万越修理了。”
席晚取证工作做得特别踏实,视频、录音一应俱全。这些资料都第一时间传给了季沉蛟。
“头儿,有什么想法?”
“万越以前心狠手辣,和章旭明是一丘之貉,一同欺辱过李艾洁,没有碰过唐红婷,但死的却是唐红婷,现在李艾洁被卷入,而李艾洁当时和唐红婷有相似的性格,都容易被混混盯上……假设……”
季沉蛟双手撑着桌沿,看着摆满桌子的资料,“假设是李艾洁为了从被欺辱的状态中脱离,而出卖了唐红婷,比如让章旭明去招惹唐红婷?或者别的什么方法,最终导致了唐红婷被杀害的结果。她没有直接参与,但她是知情者、推动者,所以十二年后才被卷入?”
梁问弦点头,“这样前期的部分线索就连起来了。”
季沉蛟走到白板边,在李艾洁和万越中间画了个等号。梁问弦轻轻挑起眉,“这是……”
“十二年前是万越和章旭明像,李艾洁和唐红婷像。现在是万越和李艾洁像!”季沉蛟转过来,“万越从一个只有初中文凭、家庭经济条件糟糕的混混,变成上过国际高中、在国外拿到双学位的精英,生活层次完全改变,并且有光明的前景。”
“而且他很看重他得到的这一切,回苍水镇给他爷爷买别墅,大概率不是因为他太有孝心,只是想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眼红。”
“李家姐弟的生活也彻底改变了,李艾洁的工作一般,但李艾兵身家千万,对她这个姐姐毫不吝啬。他们苦了三十年,今后都是好日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想毁掉他们的大好前程。章旭明过得不好,而且从来没有好过,如果说章、万、李这三人有唐红婷这个共同的秘密,他在心理落差之下,难保不产生嫉恨。并且用这个秘密去威胁、勒索二人。”
梁问弦跟上思路:“然后被联合起来反杀?那刘玉纯怎么解释?”
季沉蛟静了静,“我到现在还是想不到她和唐红婷的死能有什么关系,可单纯的目击者又不像。她也有勒索万、李的可能,因为她需要大量的钱来包装自己。不过章旭明和刘玉纯勒索万越、李艾洁的话,我们应该能查到蛛丝马迹的,但事实就是没有。”
季沉蛟拿起刷子,在白板上画了一把大叉,“刚才说的这一切,都只是缺乏这个基础支撑的想象。”
接着,他又画出一个人头轮廓,“这是万越和李艾洁联手灭口的设想,如果威胁万、李的不是章旭明和刘玉纯呢?他是第三方知情者,他让万、李知道——你们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季沉蛟放下笔,“我要去见见万越。”
“让他开口估计很难。”梁问弦说:“他自己是学法律的,而且我们手上没有确切的证据。”
“我知道,先去看看再做计划。”
金融港三号楼,泉耀投资。
万越刚协助总裁办拟完一份重要合同,去楼下咖啡厅的途中却被季沉蛟拦住。
万越疑惑地打量季沉蛟,冷漠的神情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慌张,“你是?”
季沉蛟亮出证件。往来的员工都小心而好奇地看过来。万越在短暂的惊讶后露出配合的微笑,“去我办公室行吗?”
季沉蛟:“当然行。”
万越做的是法务工作,有独立办公室,装修走的是几何风,锋利又简洁。季沉蛟参观一番,万越客套地问:“季警官喝点什么?”
季沉蛟说:“你最近回过苍水镇吗?”
万越背对季沉蛟,唇角的线条绷紧,但拿着咖啡转过来时,又恢复如常,“季警官今天是来查什么?我家乡出什么事了吗?”
季沉蛟说:“现在倒没出什么事,但十二年前出过。”
万越愣了下,旋即道:“华灯街那件事吧?一晃都十二年了,我当时还积极配合调查呢。”
季沉蛟:“哦?怎么个积极法?”
“踊跃提供线索啊,跟警察说看到哪些人经常在华灯街。”万越主动说:“我那时是个混混嘛,也总是在华灯街玩,警察还查过我呢,不过那天我老早就回家了,没看见是谁杀的人。”
这一套说辞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季沉蛟说:“那挺不好意思的,局里决定重查这个案子,又要来跟你问线索了。”
万越笑道:“重查?那很好啊,我支持。只是时间太久远,人的记忆也不一定靠得住。季警官,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记得起的,一定不隐瞒。哎,那案子是我家乡的一块伤疤,我也希望凶手早日被绳之以法。”
季沉蛟在会客沙发上坐下,“最近还发生了一起命案,被害人也是苍水镇人,你可能认识。”
万越很惊讶,“谁?”
季沉蛟:“章旭明,乌滨大道前几天传出来的事你听过吧,就是他。”
万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眼珠子一动不动,惊骇到极点的样子。
季沉蛟便看着他,等了半分钟,他像是终于从震惊中缓过来,慢慢坐下,“章旭明……对对,我记得他,以前一起玩过,他和我好像同龄,他在技校……他是怎么死的?”
季沉蛟没回答。万越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你们是因为他才来找我吗?但是我都十多年没见过他了,都不知道他也在夏榕,我可能给不了多少信息。”
“没关系。”季沉蛟说:“我是想跟你了解你们都在苍水镇时的事。”
万越流露出恰当的局促,“好,你问。”
“你们当时是怎么个玩儿法?”季沉蛟说:“和哪些人结过仇?”
万越:“就打架、喝酒、打游戏。结过仇……这不好说,喝多了就打架,争地盘也打架,我和章旭明是打架才认识的。但那都是不懂事,不算什么仇不仇的。现在我偶尔回去,还跟以前打过架的兄弟喝酒呢。”
季沉蛟又说:“那女生呢?你们和不和女生玩?”
万越鼻梁轻微一皱,“很少,一般不带女生玩。”
“但我们去苍水镇调查章旭明时得知,你和他曾经欺辱过一个李姓女孩。”季沉蛟说:“有没有这回事?”
万越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紧,下意识就摇头。
“这条线索很重要,它可能与章旭明的死有关。”季沉蛟说:“所以如果你还记得,希望你别隐瞒。”
万越站起来,踱了好几步,“好像,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我们绝对没有动手,只是跟她说点那种,那种话。”
季沉蛟:“你记得她的名字吗?”
万越:“李……抱歉,真的记不得了。”
季沉蛟没追问,却拐到新的问题上:“除了这个李同学,你们还欺负过其他女生吗?”
不等万越回答,季沉蛟道:“唐红婷你们接触过吗?”
万越反应过来,语气中掺杂一丝愤怒,“季警官,你不会是怀疑我是十二年前的凶手吧?你问我一大堆,就是为了这个?”
季沉蛟说:“不至于。但据我们掌握的线索,章旭明的死很可能和唐红婷有关。如果你能证明他欺辱过唐红婷,对案件侦查会有一定帮助。”
万越茫然,“我不懂。”
季沉蛟说:“唐红婷案迟迟未破,也许有人正在为她复仇。”
万越瞪大眼睛,“这……”
季沉蛟又道:“所以你如果想到了什么,比如谁可能为唐红婷复仇,随时联系我。”
“好,好。”万越魂不守舍,季沉蛟看了他一会儿,提出今天就到这里。万越将季沉蛟送到电梯,精神似乎好了些,保证道:“你放心,十二年前我积极配合,现在更会协助警方!”
季沉蛟回到市局,刚下车,一道影子便在面前一闪。
“……”
凌猎:“季——甜甜!”
季沉蛟:“……”
在长期与凌某人的斗争中,季沉蛟已经深刻领悟到一件事,想要打败魔法,只能学习魔法。
于是,他学着凌猎的语气,“凌——骗骗。”
凌骗骗懵了一秒,嘻嘻蹦过来,“我突然有点新想法。”
“什么?”
“十二年前与唐红婷死亡有关的其实是李艾兵。李艾洁像当初为了弟弟甘愿舍弃名字一样,这次又为了弟弟甘愿‘牺牲’自己。”
凌猎不知去哪里打过滚,脸上沾着灰。季沉蛟从车里拿出湿纸巾,凌猎接过,撕开包装,猫洗脸般刷刷在脸上抹。
季沉蛟:“……”
“谢了。”擦干净脸,凌猎随手将揉成一团的湿纸巾丢进垃圾桶,很不在意地抓一把额发,“我听李艾洁的同学说,在唐红婷遇害后,因为警方集中整治混混乱象,她曾经很高兴——终于不用被骚扰了,那时她应该是想安心读完高中,她在入职资料上填十七中,也可以解读为,她潜意识里想要完成学业,为没能读完高中而遗憾。可元旦后突然离开,也许因为她突然得知弟弟与唐红婷的死有关。”
季沉蛟认同。“这对姐弟自幼相依为命,互相都可以为对方做任何事,现在虽然不能确定李艾兵被牵扯入唐红婷案的具体原因,但很显然,他是为了他姐。”
“时间推到现在,被威胁的是李艾洁,那人也许是用李艾兵的前途来逼迫李艾洁。当姐的,想要为弟弟扫清前行路上的障碍。”
季沉蛟顿了下,“李艾兵现在的状态很矛盾。”
凌猎在阅读软件上找到李艾兵正在连载的书,“最爱的姐姐失踪,很可能是凶手,生死未卜,他居然还每天坚持去健身房、买菜做饭,还去商场购物,怎么都不像关心姐姐的样子。可是他把他赖以生存的工作停下来了,一个网络作家,连日不更新等于砸掉饭碗,而且他那个请假条也很破罐子破摔,就好像他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同时道——
季沉蛟:“我觉得他在计划什么。”
凌猎:“他一定在等待什么。”
话音一落,两人对视,凌猎笑道:“哎呀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季沉蛟:“怎么,警方关系者当上瘾了,腰鼓还打不打?”
凌猎正好倒苦水,“我们腰鼓队都解散了,季队长,抓紧破案吧,我也是为了重新打腰鼓赚钱,才拼命帮你的,”
季沉蛟:“……”
凌猎:“别忘了你答应送我手机!”
沈栖虽然还在苍水镇,但季沉蛟让他查万越这段时间的行动轨迹。
“哥,查到了,你看看。”
作为泉耀投资的法务,万越并不繁忙,每天定点上下班,从四月至今,只有四月十八号、二十三号、五月五号因公陪公司高层参加过商务晚宴。其余时间都可供自己支配。
万越在主城有三处房产,都是高档小区,其中两处在他还在国外读书时就已购置,是他母亲和继父给他买的。
他现在供职的泉耀投资并不是他继父的公司,他继父做的是制药,按理说他在自家公司有更好的发展前景,但他选择给别人打工。
除开那三个赴宴的夜晚,这接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万越有二十天行踪不明。
听到这里,季沉蛟问,“行踪不明?”
沈栖:“有时是凌晨两三点才回到某一处家,有时彻夜不归。这些日子就包括刘玉纯遇害的四月二十六号晚上到二十七号凌晨。”
季沉蛟:“这么多天夜不归宿,他是不是在打掩护?他以前是这样吗?”
沈栖说:“监控只能查到三月,更深入的调查得从他周围的人和支付情况入手。”
季沉蛟当即跟谢倾申请许可。
就在针对万越的调查正在进行时,万越主动来到重案队,说自己有重要线索想要提供。
“你们可以去查一个叫黄客的人,他暗恋过唐红婷。”万越清清嗓子,露出参与商务会谈时的营业笑容,“季队,我说过的,十二年前我积极协助警方,现在也一样。你上次回去之后,我就拼命回忆,想起了这个人。”
季沉蛟记性好,在苍水镇警方的侦查记录中见到过这个名字,但只有寥寥几笔,显然只是在铺网排查中接触过,因为没有疑点而放置。
而唐红婷的老师、同学未提到过这个名字。就连和她关系最近的邻居也没有说过黄客。
季沉蛟故意露出惊喜的神情,“有这回事?黄客是谁?详细说说。”
万越似乎很满意季沉蛟的反应,肩膀不明显地降了降,是放松的反应。
“我还在苍水镇时,和黄客打过交道。他比我大个两三岁吧,他爸跑运输,他有时也帮着开。但大多数时间他不工作,跟我们一起混。”
万越难为情地摸摸鼻翼,为以前的经历汗颜。又接着说。
黄客时常出没于镇上各个台球室、游戏厅,打架斗殴什么都来,没有团体,独狼一头,大家偶尔会聊到他,都觉得他性格古怪。
刚成年的混混们血气方刚,都爱没事谈个女朋友,但黄客像是怕女人,从来都是绕着走。他长相丑陋凶恶,喜欢和混混打交道的女人也看不上他。
但十二年前的夏天,他却时常远远盯着一个女孩。
这女孩就是唐红婷。
高考结束后到放榜前,唐红婷为了攒大学学费,没日没夜地打工,华灯街乱,老板开的工资比其他地方高,她便出没在这里的台球室、餐馆、游戏厅。
黄客就是那时注意到她的,也许是一见钟情,也许曾有别的接触,总之万越几次看到黄客盯着一个女孩,露出少见的笑容。
“当然,那时我不知道那是唐红婷。”万越解释说:“我们很多兄弟都看见了,你们可以再去苍水镇打听打听。”
季沉蛟说:“所以你觉得黄客可能知道谁是杀死唐红婷的凶手,于是为她复仇,章旭明是被黄客杀的?”
万越说:“季警官,瞧你说的,我只是普通公民,提供线索而已,判断可不该我判断。”
季沉蛟点头,“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这都十二年了,黄客还对唐红婷念念不忘吗?”
“他这个人,你们去打听过可能就知道。”万越指指自己太阳穴,“他脑子不怎么正常。他做出什么事我都不觉得奇怪。”
季沉蛟又道:“这线索你当年怎么没提供?”
万越不解:“啊?”
“有个性格古怪的混混盯着唐红婷。”季沉蛟说:“你说了的话,警察一定会重点调查他。这么一个人,很可能是凶手。”
“这……”万越磕巴一下,旋即道:“当时那个情况,我也紧张啊,其他人也没有提过他吗?”
就算没有逐条查记录,季沉蛟也知道肯定没人提到黄客。因为一旦有人提及,关于黄客的调查不可能停留在铺网排查阶段。
提供完线索,万越要走,季沉蛟却留他多“聊”一会儿。
“万律平时有什么爱好?”
万越脸颊肌肉轻微僵硬,“我工作轻松,晚上没有应酬的话,喜欢去酒吧夜场。”
不等季沉蛟开口,万越补充道:“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季沉蛟笑了笑,“成年人,去去夜场没什么。”
万越:“季警官也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约个时间。”
“我就算了。”季沉蛟说:“对酒吧没兴趣。”
万越:“也对,我们的社会责任不一样。像我,我学法律,也是可以进入检察院、法院的,但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进律所又太累,贪图安逸当了公司法务。”
“既然说到这里了。”季沉蛟说:“问个私人问题不介意吧?”
“你问。”
“怎么不进自己家的公司?”
万越笑道:“生物制药我不熟,金融投资我更在行一些。”
送走侃侃而谈的万越,季沉蛟立即联系还在苍水镇的席晚,让她跟副所长打听黄客其人。
副所长翻着调查记录回忆,当时没有任何线索指向黄客,并且唐红婷遇害时,黄客父亲生病,他正在其他镇帮父亲送货。
季沉蛟说:“核实黄客现在的情况,再跟万越的兄弟们、常在华灯街活动的人了解下黄客是个什么样的人。”
席晚应下,“我这就去办。”
突如其来的线索,季沉蛟静下来想了会儿,不由得想给凌猎打电话。手机已经拿起,却又放下。啧,一个小骗子。
席晚跟副所长调用了派出所的警力,一番问询下来,大家对黄客的印象都停留在孤僻、阴沉、古怪上。他没有朋友,在混混的圈子里,落单意味着容易被欺负,但没人敢惹他。混混们本能地规避危险,觉得他这样的人,真打起来会不要命。
没人主动提到唐红婷,席晚试探道:“我听说黄客经常盯着唐红婷。”
才有人以不确定的、犹豫的口吻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唐红婷在他常去的台球室打过工,但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好像是。全是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可以确定的是,因为空间交集,他们存在认识的可能。
而过去存疑,现在更是一片空白。黄客的父亲已经于三年前患病去世,后事是亲戚帮忙办的,黄客没有回来过。亲戚怒斥他没有孝心。
席晚问黄客是哪一年离开苍水镇、出去干什么,亲戚们也答不上来,只知道他从十多年前开始,就常常出去几个月大半年,回来待一段时间就又离开,黄父也从来不说儿子做什么工作。大家私底下都说他游手好闲,靠黄父送货供着。
黄父病逝前住了一年多的院,黄客没来探望过,也没寄钱,医药费是几家亲戚出的。为这事,亲戚们没少骂过黄客。
席晚将情况汇报给季沉蛟,季沉蛟旋即查与黄客身份证绑定的银行卡、手机号,发现在五年前,他的手机号就自动注销了,银行卡也再未使用过,更是没有机票火车票等的记录。
这个人,已经失踪五年。
男人打开房间的灯,端着一杯热好的牛奶边喝边往屋里走。他本来要去电脑桌,却在中途瞥见茶几上玩到一半的军棋。于是停下来,拿起一枚炮弹,炸掉了一个旅长。
他笑着自言自语:“你呢?什么时候行动? ”
作者有话要说:
季甜甜:你以为我不会反击?
第46章 双师(46)
失踪的人最可怕, 因为你不知道他在一桩命案中扮演什么角色,是加害者还是被害者, 又将在什么时刻再一次出现。
虽然只有万越一个人明确说出黄客觊觎唐红婷, 但作为这桩陈案里第一个明确出现的疑点人物,季沉蛟无论如何要查清楚。
黄客没有朋友,但曾经帮父亲送货, 这算他的第一份生计。将普通人与社会连接起来的就是生计,只能从他的工作入手了。
但这项调查不算取证, 席晚和沈栖都不如一个人适合——凌猎。
“季队长, 是要履行给我买车的承诺了吗?”凌猎正在路边喝蜜雪冰城, 吸管吸得呼哧一声。
季沉蛟:“……你梦里的承诺?”
凌猎:“哦, 是买手机。”
季沉蛟看着凌猎, 这玩意儿还挺坦荡。
就离谱。
季沉蛟:“自行车倒是可以考虑。”
凌猎笑了会儿,“什么事?”
“去苍水镇打听个人。”
黄父最早是给建筑公司拉沙土, 但这活辛苦,他只干到黄客初中毕业。大约是不用再供孩子读书, 又攒下一些积蓄, 他贷款买下一辆小型货车, 给镇里各个牛肉加工厂送货,和这些厂自然都有往来。黄客不学无术,找不到工作, 帮他干活时不可避免也会与厂家、商家打交道。
凌猎衣着打扮跟当地人差不多,轻松混成自己人,挨个一打听, 得知这些与黄家父子合作过的门卫、库房师父、工人、会计, 对黄客的印象竟然都不错——这与混混们口中的黄客截然不同。
在他们的认知里, 黄客不爱说话, 但干活麻利、踏实、不抱怨。货车师傅是不用搬货的,有工人负责上下货,但是黄客每次都帮忙,还会在车上备一箱水,谁渴了就喝,从来不计较。
有时厂里出账慢,还错过账,黄客会提出哪里有误,但和其他司机的阴阳怪气和猴急不同,他只是客观地指出来,不催也不骂,拿到钱后继续合作。
“我们就喜欢这种司机,大家都是出力气吃口饭,互不相欠,那种嬉皮笑脸的我还怕呢,小黄老实,我信他。”
“就是后来他就不咋送货了,这个咱也理解,不怎么赚钱嘛。老黄上了岁数,干这活没啥,他年轻,也该出去闯闯。”
“他出去干嘛?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泰湾打听下,我记得他好像是和那边的人走了。”
泰湾也是个镇,就在苍水镇旁边,交通比苍水镇好,苍水镇的牛肉加工品基本都是经过泰湾镇运出去。
凌猎又骑着三轮车,溜达到泰湾镇,辗转打听到一个可能认识黄客的人。这人姓王,早年也是司机,现在开了个水果批发店。
凌猎跟王老板聊黄客,王老板热情地请他吃西瓜,说起八年前的事。他在送货途中车坏了,货也报废了,黄客经过,救了他,见他实在困难,还借了他五百块钱。
那时他们根本不认识,黄客这钱给出去说不定就得打水漂。王老板因此对黄客感激涕零,度过危机后经常在泰湾镇等黄客,一起送货。一来二去,就成了兄弟。
“我兄弟这人,就是看着凶了点,其实心地是真的好。”
就这么送了半年货,王老板听同镇的年轻人说去南边给人拉长途比在家乡待着能赚更多钱,车是老板提供,就是累了点,要从西南送到西北、东北,全国跑遍,还得有信得过的人互相照应。
于是王老板就劝黄客和自己一起干。黄客起初不想接这活,但经不住王老板说,一起离开家乡,每次出去少则一个月,长的时候待了小半年。苦是苦,但腰包渐渐鼓起来,两人都很高兴。
“我们干了快三年,说好了再一起干个五年,钱赚够了,我回来开店,他回去讨媳妇,安定下来就不跑了。但是他突然找到我说不干了,我问他半天,他才说他爸得了病,要人在身边照顾,不能再去南边了。”
算上黄客和王老板一起跑长途的三年,正是黄客失踪的时候。
凌猎问:“留在老人家身边也不是办法,他怎么搞钱?”
王老板一拍大腿,“我也是这么说的啊!他反正就说不去南边了,我问那你怎么办?我这有钱,你拿去应急!可他不收,说要去城里看看。”
城里指的正是夏榕市。
王老板又说,这次黄客倔得很,怎么都说不动,非要去城里,说城里有他认识的人,说不定能拿到便宜药,还说什么城里好打工。
黄客到夏榕市后,王老板联系过他几回,他都说挺好,正在找工作,还说父亲的药有着落了。但三个月后,王老板再没能联系上黄客,手机停机,几个社交账号也找不着人。黄父过世时,王老板还去送了钱,不死心继续打电话,依旧音讯全无。
“我琢磨着,客哥说不定是被人给害了。”王老板神色忧伤,“他那人,心眼实,又有孝心,没事的话不可能黄叔叔过世时都不回来的。但我又想不通他到底咋了,我也不敢报警,觉得万一他干了啥犯法的事呢?为了凑钱,那也是不得已……”
季沉蛟听完陷入沉思,黄客数月不归家有解释了,五年前放弃原本的工作是因为父亲患病,而来夏榕是为了买到便宜的药、找到来钱快的工作。
他提到的熟人会是谁?
便宜药……熟人……
黄客可能有些许社交障碍,最亲近的就是王老板,而王老板想象不出这人是谁,那就说明不是他们在南方跑运输时共同认识的人,大概率是黄客的老乡。仅仅是老乡就去找,以黄客的性子,是真的着急了。
季沉蛟闭上眼,眼前浮现出万越。万越继父开的正是生物制药公司,而万越学成归来是五年半之前,回苍水镇炫耀财富、地位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黄客所说的熟人会不会就是他?然后在接触的某个时间段出了事?
那万越的胆子也太大了,黄客去找过他,失踪可能与他有关,他还敢在这个时候提到黄客偷窥唐红婷,黄客为唐红婷复仇。
季沉蛟猛地睁眼。正是因为黄客找过万越,万越才敢这么说?因为一个警方永远找不到的人,不会反驳他的话。
比如一个死去的人。
季沉蛟回到电脑前,搜索万越继父的公司,祥天制药。排在前面的是企业推出了什么什么新药,公司高层参与慈善活动,给贫困地区捐了多少钱。往下,则是一些负面新闻,比如医药代表违规操作、废水废料倾倒不符合环境标准、高层经济犯罪被批捕。
如果黄客是在接触万越的过程中遭遇不测,这和万越背后的祥天估计脱不了关系。祥天有问题,这似乎也能解释黄客为什么不在继父的公司谋职。
但是现在查祥天的话,必然面对阻力,而且重案队也分不出这么多精力。
季沉蛟来到支队长办公室,如实说明情况。又道:“万越虽然有双学位,但我查过他在国外的成绩和日常表现,他根本就是个学业废物,靠他妈花钱给他买来现在的地位。这种人,待在自家企业不是最好?母亲都为孩子着想,把孩子推出去,也许因为知道自家企业有某些可能连累万越的问题。”
谢倾问,“那你准备怎么查?你顾得过来?”
季沉蛟:“顾不过来才找你。”
谢倾笑了,“师弟呀,就知道给师兄找麻烦。”感叹完,谢倾又道:“去年祥天有个高层因为经济犯罪进了局子。我去申请个探视许可,派人和他聊聊。”
季沉蛟松口气,“谢谢师兄。”
关押祥天高层的监狱在另一个省,谢倾嘴上说是派人,实际上竟是自己坐着高铁过去了,次日才能见到。而这天晚上,陈菁率领的南城分局刑侦中队在南部郊区的河沟边发现了一具女尸——
虽然章旭明案因为与十二年前悬案的关系交由重案队统一调度,但季沉蛟认可陈菁的能力,给了陈菁尽可能大的自主权。陈菁不找到嫌疑人李艾洁不罢休,连日来不断走访、查监控,发现李艾洁到过南郊的熏草二村,村民对她有印象,说她一直在村里徘徊,像是找什么人。
村里小卖部的监控也拍到了她,她穿一套黑色运动服,戴着鸭舌帽,背着一个深蓝色条纹包。
李艾洁是坐乡镇中巴来的,没有记录显示她坐中巴回到主城。陈菁调来警犬支援,一步步扩大搜查范围。第三天,有村民主动来报,说是进山割笋子时,闻到了怪味。
这群靠山吃山的村民鼻子是很灵敏的,山里随着季节不同,惯常有各种气味,他们没有闻过的,一定有问题。
陈菁调转方向,日落时,警犬找到了埋在烂泥烂草下的尸体。
五月炎热,尸体挖出来之后臭气熏天,胸腹有至少四处刀伤,不见随身物品,但衣着和小卖铺拍到的李艾洁一致。
尸体被带到分局做解剖,DNA比对也正在进行。虽然身份还未确认,季沉蛟和陈菁都已猜到,这就是李艾洁。
夜里,尸检和DNA比对都已完成,李艾洁心脏、肝脏、肠子都被严重刺伤,心包填塞,而除了致命伤,头部、肩部、手臂还有多处撞击、挣扎伤,头皮有撕裂,可见在死亡前曾与凶手殊死搏斗。
负责监视李艾兵的刑警直接将他接到分局。李艾兵看着姐姐的尸体,缓缓跪下,嘴里说着什么,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从他下警车,直到认尸完毕,季沉蛟都注视着他。他表现出的仍是矛盾感——非常悲伤,却又异常平静,好似早就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过是高悬的剑终于落了下来而已。
“我让人送他回去,他这样子现在也没办法配合我们调查。”陈菁说。
季沉蛟点头,“辛苦。”
次日一早,季沉蛟被电话声吵醒,陈菁在那头说:“季队,李艾兵不见了!”
警方对李艾兵的监视并不是守在门口或者用摄像头对着窗户拍,他的嫌疑还到不了这个地步。警方只需要掌握他每天的行程,了解他都在干什么即可。
而这天,李艾洁确认死亡,李艾兵在回到住处的过程中一言不发,却悲伤难掩,同行的警察也心生怜悯。他进屋前,还转身对警察鞠了一躬,感激他们将自己送到家门口。
警察不由得安慰了一句:“节哀,我们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绳之以法。”李艾兵呢喃,小幅度摇了摇头。
警察问:“你怎么了?”
“没事。”李艾兵苦笑,转过身去,背影单薄而佝偻,“谢谢你们。”
警察回到警车上,凌晨时睡了过去。早上醒来例行查看监控,没看到李艾兵离开单元楼。不久接到陈菁电话,让他尽早带李艾兵来协助调查,他上楼敲门,始终无人应,再次查看监控,发现半夜四点多,一个白发老人从楼里离开。
一再对比身高、体型,以及走路的习惯,确认这人就是李艾兵!
“我就说李艾兵有问题!他口口声声说他与他姐关系怎么好,但李艾洁失踪这几天,他还去逛过商场!太坐得住了!”副队长张枫咆哮,“他在赌我们找不到尸体,这样他的生活就不会受到影响。现在尸体找到了,早晚查得到他身上,他才跑掉!”
陈菁被吼得头痛,追踪的人都撒出去了,技侦也一直尝试从监控、手机信号找到李艾兵的踪迹,但暂时还没有好消息传来。
和张枫不同,陈菁不认为李艾兵是单纯的逃走。畏罪潜逃的话,这阵子李艾兵有很多机会。李艾兵等待的难道是警方确认李艾洁死亡?可是为什么?
季沉蛟夜里睡得晚,本来还有些迷糊,电话接到一半立即清醒了,迅速赶到李艾兵家中。
监控里,李艾兵背着小号旅行包,下部鼓起,看上去没装多少东西。屋里收拾得很整洁。
分局队员正在仔细搜查,季沉蛟拿起电视墙上的姐弟合照,蹙眉思考,李艾兵选择在此时逃离警方的视线,究竟想干什么?
忽然,一名分局队员在书房喊道:“陈队,季队!”
队员手中拿着的是一个玻璃密封瓶,里面装着黄色针状晶体。季沉蛟戴上手套,接过来小心打开瓶盖。
陈菁瞳孔缩了缩,“这是……”
季沉蛟:“□□。”
在场数人倒吸一口凉气,“李艾兵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想干什么?”
“Z药材料。”陈菁额前浮起冷汗,罕见地紧张起来,“必须尽快找到李艾兵,否则……”
季沉蛟放下玻璃瓶,一看时间,八点三十分,大部分企业九点才上班,如果李艾兵的目标是那个人,就还有时间!
季沉蛟:“陈队,立即去金融港三号楼,李艾兵在泉耀投资!”
警车风驰电掣,季沉蛟申请了市局的特警支援。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李艾兵那种矛盾感是怎么回事了。
李艾兵是十二年前那场凶案的参与者,刘玉纯、章旭明的死让他知道,有人在清除曾经的参与者。而相依为命的姐姐失踪了,姐姐很可能是杀死章旭明的凶手。
姐姐为什么会出手,因为他。姐姐想要保护他。
可姐姐再未与他联系,也许已经被另一个人所害。他一方面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一方面拼命克制。
因为警方还没有确认姐姐死亡。万一呢?万一姐姐只是逃走了呢?
他必须维护这分秒间就会崩溃的假象。
如果姐姐被人所害,那么凶手一定是那个人,只有那个人。
他早就准备好了□□,甚至有□□——虽然暂时无法得知他为什么存有这些东西。确认姐姐死亡,他就没有顾虑了,他要找那个人复仇。
万越,唐红婷案的另一个参与者!
上班高峰,金融港满是身穿职业装,步履匆匆的白领,他们有的开着豪车,有的化着精致的妆容,有的推开星巴克的门,端着咖啡和三明治。
这里据说是夏榕市职场精英最多的地方。
李艾兵下了公交车,挤在这群精英李向中心商务楼走去,他已经将显眼的白发摘下来了,也挺直了腰背,但黑色运动服和背包仍让他和周围格格不入。
有人好奇地打量他,心想这是来实习的吧?虽然脸还不错,但这打扮也太不走寻常路了。
李艾兵将背包换到胸前,戴上鸭舌帽,随人流一同进入中央商务楼。泉耀投资就在这栋楼里,再过不久,万越就会进来。
李艾兵右手伸进背包李,摸索着暗格里的户外刀。
那是一把很锋利的刀,刺进心脏足以致命。但是他没有把握在大庭广众下对付万越。所以他有二手准备——暗格下方的Z药。
他冷漠地看着一个接一个走过的白领,想起姐姐小时候就说过想成为这样的人。
是谁把姐姐给毁了?是他,不,是万越那帮畜生!
交通拥堵,市局和分局的车被堵在路上,季沉蛟联系金融港街道派出所,让他们密切注意似李艾兵的可疑者,又给万越打电话。
万越正从停车场向中央商务楼走去,看见来电显示,不悦地皱了皱眉,不接,放入包中。他有许多理由解释——在开车、忙着打开、正在开会,总之糊弄过去很容易。
万越风度翩翩走入一楼大厅,朝前台微笑致意。但他忽然察觉到一道令他不舒服的视线,像是又冰又湿的寒气围绕着他的脖子。
他狐疑地转过身,人潮散开,露出从电梯墙后走出来的李艾兵。
两人视线交汇,李艾兵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放在背包里。万越眼睛陡然睁大,口型在说:李艾兵?
白领们本能地意识到危险,迅速向周围散开,万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想跑。
但李艾兵藏在背包里的手已经抽了出来,一同带出的是刃长七厘米、带血槽的刀!
楼中爆发尖叫,人们推挤着疯狂奔逃,有人摔倒,有人的高跟鞋掉落。电光火石间,李艾兵朝万越飞奔而去,手中刀刃直刺万越胸口!
然而预计之中的血腥场面却没有出现,万越反应迅速,竟是躲过了刺来的刀。但李艾兵来势太猛,他躲过了刀,却没能完全躲开攻击,被李艾兵扑倒在地。两人挣扎扭打间,派出所警察冲了进来,“住手!警察!”
万越动作一顿,李艾兵趁着这个空档飞快捡起刀,压在他的脖颈上。
万越块头和力气都比李艾兵大,但此时完全不敢动弹。汗水已经浸透了他昂贵的定制西装,他心跳剧烈,血液在颈动脉鼓动,每一下都贴着冰凉的刀尖。
他毫不怀疑李艾兵会狠狠刺下去。
“把刀放下!”金融港派出所处理的最恶劣的案子不过是经济纠纷导致的闹事,此时也非常紧张,“放开人质!”
李艾兵挟持万越缓缓后退,喝道:“别过来,我包里有Z药!”
此话一出,惊叫声再次响起,人群溃散。
派出所当然无法处理,立即报告季沉蛟。
警车中气氛一窒,季沉蛟当机立断,和重案队其他成员下车奔向最近的地铁站。
从此处到金融港,只剩下一站距离。季沉蛟让派出所先稳住李艾兵,组织疏散。
“我姐死了,是你杀的吧?”李艾兵在极度的亢奋下,竟然出奇冷静。他牢牢控制着万越,声音直灌入对方耳中,“畜生,万越,你真他妈是个畜生!当年我就该杀了你!”
万越忍着恐惧,粗重地喘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这样做,我们都得死!听我说,你放了我,你姐的事不是我干的……”
话音未落,刀尖已经扎进皮肤,一条血线出现,万越不敢动了。
“你怎么有脸狡辩?”李艾兵说:“害死我姐的不是你是谁?”
万越痛苦万分,“我有什么办法?是她要杀我!我不行动已经死了!”
“你不该死吗?”李艾兵怒极反笑,“我今天就要你死在这里,这把刀就算杀不死你,我包里的东西也足够炸死你!”
万越哆嗦道:“你想和我同归于尽?”
李艾兵凄惨道:“十二年前,我就该和你同归于尽。”
第47章 双师(47)
地铁到站, 季沉蛟已经从派出所发来的视频中了解到现场情况。重案队分开,一组从正门进入, 季沉蛟从地下车库进入, 绕到了李艾兵身后。
此时,李艾兵面临一个问题,他无法在控制万越的情况下引爆, 他似乎正在犹豫,正在想办法。
一刀刺进去, 救治及时的话, 万越不一定会死。引爆的话, 就算万越已经跑开十几米, 一样会被炸死。
李艾兵的注意力全在前方的警察, 就在刚才,他看见来了一群新的警察, 他认识其中的几人,那是重案队。
他更加紧张, 咽了口唾沫, 刀尖在皮肤上划得更深。
而在他的身后, 季沉蛟和梁问弦悄无声息地靠近,就像幽灵一般。
李艾兵似乎下定决心,卡住万越的手有松开的趋势, 季沉蛟见状向梁问弦一打手势,梁问弦心领神会,二人同时如离弦之箭射出, 季沉蛟将李艾兵掼倒, 四肢锁住他的所有行动,
梁问弦据枪瞄准, 万越惊恐过度,瘫倒无法站起。
重案队其余人迅速上前,将万越一并控制住。李艾兵拼命挣扎,还想去拉背包。但季沉蛟不可能给他机会,利落地取出包中的月饼礼盒般大小的Z药盒。
这时,特警也已赶到,排爆专家立即着手拆除。这枚Z药威力虽然不小,一旦在楼中引爆将是一场灾难,所幸较为稳定,且设置的结构不复杂,难不倒特警的专家。
“万越是凶手!他杀了我姐!杀了唐红婷!”被押上警车时,李艾兵再也维持不住连日以来的冷静,涕泗横流,歇斯底里,“我要杀了他,他必须偿命!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万越双眼放空,被带上另一辆警车,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争辩,但又明白现在争辩可能没有用了。
季沉蛟关上李艾兵一侧的车门,“到局里再说。”
千里之外的谢倾并不知道夏榕市早上的惊险一幕,他刚来到监狱,坐在他面前的是祥天制药曾经的高管刘小吕。
重案队审讯室,李艾兵高耸着肩膀,劫持万越时的激动和嚣张平息下来,此刻,他正不受控制地颤栗。
□□已被顺利拆除,金融港恢复正常,季沉蛟看着李艾兵,待他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才问:“你自己做的?”
李艾兵僵硬地点点头。
“你早有准备?”季沉蛟说:“TNT和引管不是最近才买的吧?”
李艾兵抬起双眼,这次却摇头。
季沉蛟:“那为什么你有这些东西?”
“写作……”李艾兵喑哑道:“我是个写手,去年,我写过Z药,我想写得更真实一些。”
“所以你买来TNT自己做?”季沉蛟有些诧异,“知道后果吗?”
李艾兵再次点头,终于直视季沉蛟的眼睛,“我没想害无辜的人,所以我给了你们疏散的时间。我只想杀死万越,一把刀,不行,你们会把他救回来。”
季沉蛟:“所以你宁可和他同归于尽?”
李艾兵惨笑,“我失败了。他会判死刑吗?”
季沉蛟没回答,问:“你为什么想杀他?”
李艾兵像没听见,“他会判死刑吗?”
“他会不会判死刑不是我说了算。”季沉蛟半抬起下巴,“你如果希望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就该把真相说出来。”
李艾兵张着嘴,缓缓垂下头,片刻,终于开口。
十二年前,苍水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治安糟糕。杀人抢劫没有,欺凌收保护费却像布满这座小镇的牛皮癣,无处不在。
李家姐弟从城市回到家乡已有六年了,李艾洁将名字改成李心贝,但这并不能瞒住她与李艾兵是姐弟的事实。好在小镇人没几个嘲笑李艾兵“超生”,同学缠着李艾洁问,李艾洁便说李艾兵是她堂弟。
李艾兵孤僻,没什么朋友,李艾洁起初还劝他多与人交往,后来见他实在不愿意,便由着他去了。
先前的五年,日子虽然拮据,但也过得去。姐弟俩靠着父母过世的赔偿金,还有村里老房卖掉的钱,精打细算,没有落下营养不良的毛病。
但是从李艾洁高二下学期念到一半时,她就被一群校外混混给盯上了,这群人以万越、章旭明为首,都是游手好闲的垃圾。
他们看她长得还行,没有家长保护,时常在她放学回家的路上堵她,周末更是变本加厉。
李艾洁不敢告诉老师,更没有可求助的大人。只能忍受羞辱,以为再坚持一年,等高中毕业后一切就会好起来。
可心理上的压力让她的成绩一落千丈,整日生活在紧张中,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李艾兵逼李艾洁说出缘由,当即去厨房拿来刀,要和混混们拼命。李艾洁拦住他,死活不让他去。
他们从小跟着贫穷懦弱的父母颠沛流离,李艾洁最是清楚,自己和弟弟根本惹不起万越那帮人。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但李艾洁没想到的是,李艾兵无法接受,背着她去华灯街找到万越,要和万越决斗。
结果当然是李艾兵被揍得鼻青脸肿。李艾洁哭着求饶,那些人才放过李艾兵。
李艾兵的眼神阴沉得吓人,充满不能保护姐姐的懊恼。
这事没过多久,李艾兵再次找到万越,说自己可以代替姐姐,想打想欺负冲着他来。
万越大笑,这次没有揍他,反而问他:“为了你姐,你什么都肯做?”
李艾兵狠狠点头。
万越又问:“杀人呢?”
李艾兵咬牙,“嗯。”
这话只是说说,连万越都没当回事。此后李艾洁被跟踪的次数少了,而李艾兵有时会被万越从学校叫走。
李艾兵在班上没有朋友,因此也无人在意他不在班上的时候是去干什么。就连李艾洁也因为课业繁重,对弟弟关注减少。
暑假,万越那帮人开始物色新目标,李艾兵几次被叫去华灯街当小弟,都看见万越和一个一看就是城里人的女人说说笑笑。
那人正是刘玉纯。
李艾兵听万越用龌龊的语气描述刘玉纯,说这个女人比苍水镇的女人会打扮,但有点蠢,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把她哄开心,一夸她漂亮,她就脸红。
万越还知道刘玉纯有丈夫,但丈夫在主城,一周才能见一次面。
“找个机会,哥们儿去满足满足她。”
李艾兵不清楚万越后来有没有去满足刘玉纯,但那个酝酿着狂风暴雨的夜晚,万越和章旭明在刘玉纯的帮助下,杀死了唐红婷。
说到这一段,李艾兵的嗓音更加沙哑。
早前几天,他就听到万越和章旭明贪婪地聊起唐红婷。他们说唐红婷一定比李艾洁戏弄起来更有趣,但问题是如何把唐红婷搞到手。
那时高三已经开课,唐红婷白天上学,晚上到酒吧打工,总是从行人众多的前门进出,得想办法把她骗到后门来。
万越动了歪脑子,让刘玉纯去骗唐红婷。当然他原话不可能是骗,他只是假装乖巧地跟刘玉纯撒娇,说有办法让唐红婷多赚点钱,又怕姑娘家家怀疑自己。
刘玉纯一听,这是好事啊,于是找到唐红婷,让她忙完了酒吧的事到后巷来。
唐红婷得知有赚钱的活儿,自是开心,但还是追问了一句,是什么工作。
刘玉纯答不上来,唐红婷大约在鸡汤店见过刘玉纯,主动问,是孙姐让她来的吗?刘玉纯索性说是。
没人知道唐红婷为什么在听说是孙姐找她,就毫不犹豫答应。但也没人去思考这个不重要的问题。
就这样,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唐红婷从酒吧后门离开,来到乌漆嘛黑的后巷。等在那里却不是鸡汤店的孙姐,
而是万越和章旭明。
唐红婷警惕退后,想跑,却被章旭明拦下,两人起初只是言语骚扰。但唐红婷不似李艾洁般软弱,登时破口大骂,还捡起石头准备攻击。
这惹怒了两个混混,万越拿出刀吓唬唐红婷,唐红婷拼命挣扎,混乱中,刀刺进了唐红婷的身体。
骂声戛然而止,唐红婷抽搐、颤抖,最后不动了。
万越和章旭明吓得面如土色,从鸡汤店赶来看他们给唐红婷介绍了个什么好工作的刘玉纯更是颓然倒地,声都发不出来。
李艾兵被万、章安排在巷口盯梢,听见里面的喊声,跑来看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万越最快清醒过来,将沾满血的刀一把塞到李艾兵手中,问章旭明:“是谁杀了她?”
章旭明也明白了,“李,李艾兵。”
刘玉纯捂着嘴,满脸是泪地摇头。她断然想不到,自己好心想要帮唐红婷,最后却发生了这样的荒诞悲剧。
隆隆雷声从远处传来,黑云覆盖着黑色的天空,不久就将暴雨倾盆。
万越抓起手足无措的刘玉纯,威胁道:“玉纯姐,你是帮凶,明白吗?如果你说出去,咱们一起坐牢!我和章儿倒是无所谓,我还想尝尝牢饭是什么味道。但你呢?你有老公,还有个女儿是吧。”
刘玉纯疯狂摇头。
“马上就要下雨了,玉纯姐,你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和唐红婷无冤无仇,你不是今晚去找的唐红婷,应该没人看到你。”万越的声音犹如魔鬼,一道闪电劈过,将他的脸映得森白,“过阵子你就回去吧,只要你不说,我们就是安全的。”
刘玉纯忍着哭声,仓促点头。
万越又抓住李艾兵的头发,“弟弟,你杀了人,想蹲号子吗?”
李艾兵尚处在震惊中,连眼神都发直,“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万越:“但我们都看到了,就是你。”
说着,万越按住李艾兵的身子,示意章旭明。章旭明握住李艾兵的手,再次将刀刺向唐红婷。
恐惧牢牢抓住了李艾兵,他想叫喊,但是声音却被雷声盖过。
“嘘——”万越压住嘴唇,“谁也没看见,谁也不知道。弟弟,你不是想让你姐安心学习吗?我保证再也不去打搅她,好不好?”
李艾兵眼前血红一片,已经不会思考。
万越又说:“你敢说出去,我现在就去杀了你姐。反正我手上已经有一条人命。”
李艾兵一个激灵,终于清醒,“好……好,我听你的。”
在暴雨来临之前,四人将唐红婷的尸体搬入空调箱,草草清除血迹,然后带着共同的秘密走入各自的黑暗。
次日,天光大亮,当人们发现尸体时,雨水已经将罪恶清洗干净。
李艾洁起初并没有想到李艾兵会与唐红婷的死有关,当时在严格的排查下,混混们都不敢出来活动,她还因此庆幸不会再被骚扰。然而到了年底,李艾兵的状态一天比一天糟糕,在她的追问下,李艾兵终于说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但在长期的精神负荷下,他的记忆出现混乱,让李艾洁误认为他也是凶手。
李艾洁惊恐万状,打听到章旭明和刘玉纯已经离开苍水镇,这小镇成了她的梦魇,元旦之后,她放弃学业,带着李艾兵逃离。
十二年来,没人再提起苍水镇、唐红婷。
李艾洁没再念书,打了很多工后,做起新媒体。李艾兵与社会脱节,专注写作,常年靠李艾洁接济,直到去年终于走红。
他们苦了半辈子,终于迎来新生活,不料惩罚终于降临。
“你们第一次来找我,我就猜到了。”李艾兵说:“刘玉纯死了,章旭明也死了,现场还有我姐的足迹。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威胁她要说出真相吧,因为我家的生活好了,他们却没有。”
“我姐想要保护我,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为了我,她会做任何事。”李艾兵通红的眼中滑出泪水,“她想要我好好生活,那我就好好的。可是她死了,被人杀了……”
季沉蛟说:“你料到是万越。”
“只可能是他。”李艾兵仰起头,任凭眼泪浸湿脸颊,“当年我就该杀了他的,就该杀了他的……”
另一间审讯室里,万越知道李艾兵一定会供出唐红婷案的细节,作为一个学法的人,他清楚在现阶段认罪能够最大程度争取轻判——虽然他在国外的学位几乎算是买来的。
“唐红婷的死不是故意谋杀,是过失。”万越双手在桌下握在一起,不敢抬头看季沉蛟,“李艾兵肯定说过吧?我们那天真的只是想和唐红婷玩玩,在那之前我们从来没有伤害过谁。是她辱骂我,对我和章旭明拳打脚踢,我才情绪上来,用刀威胁她,没想到……”
季沉蛟:“但你提前准备了刀。”
万越辩解:“真不是为了杀她准备的,当时镇里乱,不带刀不安全。我发誓是过失杀人,不然刘玉纯那种善良懦弱的人会帮我们把唐红婷约出来吗?”
季沉蛟却道:“但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你和李艾洁为了灭口,把刘玉纯杀了。这总是谋杀了吧?”
万越开始频繁在审讯椅上扭动,明亮的灯将他脸上的冷汗照得阴森冷白,“我有什么办法?我是被威胁的!”
季沉蛟问:“谁威胁你?刘玉纯?”
然而警方早已围绕刘玉纯展开多轮调查,无论是网络还是现实,都没有她威胁万越,以及其他任何人的证据。
“她说如果不给她钱,就要把当年的事曝光!她说她是‘美帽皇后’,在网上有影响力。她还说她看过律法书,犯罪的只有我和章旭明,特别是我,她连帮凶都算不上!”万越颤声说:“只要她曝光,我就完了!我好不容易有现在的生活!”
季沉蛟将信将疑,“她亲口对你说的?你们见过面?”
万越摇头,“她托人给我发的信息!不信你们去我公司查!”
季沉蛟轻蹙起眉。在之前的侦查中,他就隐约意识到在这一系列案子中,似乎有第三方搅局。
梁问弦正带人搜查万越的办公室和几处房产,电脑等物品带回来后,很快就会有结论。
不过季沉蛟稍微感到诧异的事,既然此人存在,那他也必然联系过李艾洁。李艾洁的电脑、平板重案队和分局都检查过,连删除记录也恢复了,没有找到可疑讯息。
“你知道刘玉纯托的是谁吗?”季沉蛟问。
万越脸上露出彷徨又畏惧的神情。
季沉蛟说:“你不知道,你怕他。”
万越不安道:“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有人无时无刻不盯着你,他知道你的一切行为,但他是个什么东西,你完全没有头绪。”
季沉蛟说:“你怕他,所以对他言听计从。”
万越有点崩溃了,“我必须杀掉刘玉纯。知道这件事的还有李艾兵、章旭明。他说章旭明已经被渝吸干掉了,但是有人想要干掉我。”
季沉蛟:“李艾洁?”
“我都想不起这是谁了!”万越烦躁地抓扯着头发,“后来才想到是李艾兵的姐姐,当年也被我欺负过。她居然怕我会泄露她弟的秘密。我疯了吗?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季沉蛟问:“她约你去南郊熏草二村?”
万越:“还是那个人告诉我的。其实我已经发现我掉进了一个圈套,但是我不得不行动。李艾洁想要我的命,我不想死!”
“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你频繁出入夜场,造成你爱去这些地方的假象。是吗?”
万越点头:“但我真的有苦衷,我是被人教唆的,我不是主犯!”
夏榕市东城区一栋入住率不太高的新楼盘里,男人刚看完手机推送的新闻——今早金融港发生一起劫持人质事件,警方已经将嫌疑人控制,未造成人员伤亡。
“啧。”男人在座椅上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到茶几边,眼神温柔地看着凌乱的军棋。夜里他自己和自己下了一盘,觉得没劲,将卡牌扫得满桌都是。
“算了。”他耐心地收拾纸牌,有强迫症似的将它们对整齐,“就到这里也不错。罪大恶极者死刑,判不了死刑的自相残杀,失去最爱,哈哈……”
万越交待完四月二十六日潜入刘玉纯家,等到半夜杀死熟睡中的刘玉纯的细节,下意识舒了口气。他身上已经背了三条人命,但是唐红婷系误杀,后面两桩照他的说法,是被人教唆。他认罪态度端正,请一个好律师的话,说不定能够争取死缓。
只要不是立即执行,什么都好说。
但这时,季沉蛟却道:“没有别的要交待了?”
万越愣了下,“什么?”
季沉蛟说出的名字让万越陡然僵硬。
“黄客。”
监狱,会见室。
“竟然有警察来见我,真是稀罕。”刘小吕很瘦,没什么精神。但谢倾来之前看过他在祥天制药时的影像资料,是个儒雅风度的人物。
“是钱总让你来的?又想干什么,让我顶什么罪?”刘小吕说着突然停下来,“噢,你不是律师,是警察。”
谢倾会选择刘小吕作为突破口,一是因为他当初认罪认得非常迅速,似乎是想要保下什么人,二是他所在的岗位是药物实验。
谢倾说:“你是顶罪?”
刘小吕干笑,“祥天猪狗不如,出了事让我一个搞技术的顶,说什么给我安排好家人,让我早点出去。这号子都蹲一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没人来看我。我后悔啊。”
谢倾便和刘小吕聊起那桩经济犯罪。案子本身与万越八竿子打不着,更和失踪的黄客无关。但刘小吕大约是憋太久了,苦水一倒就没完没了。
谢倾看话匣子打开得差不多了,逐步转移话题,说起新药的实验,“顺道”提到了钱总的继子万越。
刘小吕对公司非常失望,情绪已经推到顶点,“万越害死过人!”
谢倾:“是不是叫黄客?”
刘小吕说出一桩尘封了五年的往事。
当年万越刚“学成归国”,自然是要进入祥天制药的。万越心急在继父面前表现,有一天找了个叫黄客的人来找刘小吕。
那时公司正攻坚一款新药,需要试药的人。刘小吕一看黄客就拒绝了,因为黄客的身体情况不符合要求。
万越却说,黄客是自己老乡,急需要一笔钱给老父亲治病。刘小吕有自己的原则,还是不允许。
没想到万越居然私自让黄客试药。由于操作不当,救治不及时,黄客因此丧命。
此事虽与刘小吕无关,但横竖算他监管不力,且万越还是老板的继子。刘小吕权衡一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万越把黄客处理了。
这事之后,万越大约心有余悸,不敢再留在自家公司,不久入职泉耀投资。钱总还时常向人吹嘘,说万越有想法,不依靠家里,懂得自己拼搏。
刘小吕破罐子破摔,“尸体就埋在南郊野山头,变成骨头了吧?没被野兽刨出来就还找得着。”
第48章 双师(48)
所谓的南郊野山头是大片森林, 朝向主城的一边规划了个森林公园,一到秋天漫山遍野黄叶, 游人众多。而另一边风景较差, 是无人管理的状态,偶尔有野生小动物出没。
梁问弦带着一组外勤队员赶去,万越睚眦欲裂地看着季沉蛟, 喃喃重复:“黄,黄客……”
黄客是万越自己说出来的, 如果他不说, 警方查不到黄客身上去。
季沉蛟第一次去见万越时, 告诉万越, 如果有和唐红婷有关的线索, 及时联系自己。
万越很清楚,警方已经怀疑到自己身上了, 他自以为做得万无一失,躲开了刘玉纯家附近所有监控, 杀李艾洁时没有开自己的车, 时不时去酒吧过夜, 可是警方真的找不到证据吗?
他可以将疑点引到另一个人身上,而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反驳。
仓促间,他编造出黄客为唐红婷报仇的谎言。不, 他不断给自己洗脑,这不算是谎言,因为十二年前, 他确实看到过黄客远远凝视唐红婷。他相信只要警方去苍水镇核实, 一定有人附和他的话。
这是个完美计划, 只要警方认为是黄客在复仇, 就不会继续注意他。
然而提供线索不久,他就后悔了,越想越不安。将自己关在书房,甚至自扇了一巴掌。急于摆脱警方,他怎么忽略了一个事实——警方会追踪黄客,越是找不到人越会找,最后难保不会查到黄客已死,死在他的手上!
季沉蛟在手机上点了点,梁问弦等人正在搜山,“你不说也行,等我们找到骸骨再说吧。”
完了。万越一眨不眨,像是一具被抽干了生气的躯体。积极认罪、交待,恐怕都没有用了,他缩了缩肩膀,轻声说:“我不该提黄客,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聪明?”季沉蛟起身,“你管恶毒叫聪明?”
万越一个激灵,“我是被唆使的,有人比我更恶毒!”
季沉蛟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你说的这人,到底是怎么与你联系?”
“内网。”
“内网?”
“我们公司有内部交流平台,他在那里给我留言,但是我每次再看,都被他删掉了。”
原来是这样!
季沉蛟明白为什么找不到李艾洁电脑上的可疑信息了,对技侦来说,公司内部的交流平台是个盲区,在第一遍检查时就放过了。
季沉蛟赶到技侦办公室,让恢复内部平台的数据。两小时后,被清除的信息终于出现,虽有残缺,但足以证明,李艾洁杀章旭明、万越杀刘玉纯和李艾洁,是接到了某个人的情报。
“能通过IP找到这个人吗?”季沉蛟问。
沈栖道:“能,他在东城区,哥,再给我点时间。”
男人穿着白衬衣,哼着歌,给房间做大扫除。落地窗边的电脑已经关闭,茶几上的军棋也不知收到了哪里。
他就像做完了一场游戏,结果不算完美,但也不糟糕。他知道警察要来找他了,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从小,会主动找他的人极少极少,而那个温柔叫他名字的人早就不在了。
他喜欢被叫名字,他叫陈鹤,小鹤。
房门被敲响时,陈鹤刚关掉自动剃须刀。他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的样子。三十多岁,熬夜后皮肤不是很好,但好在很白,收拾一下是很受欢迎的年轻长相。他凭着这副皮囊,时常出没在庙山公园,给“美帽皇后”和其他退休大姐们拍过几次照片。
敲门声更重,他放下剃须刀,从容地走到门边。猫眼里,是那个熟悉的警察,姓季,将他的计划从完美变得不完美。
不过没关系,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棋逢对手总好过一个人唱独角戏。一个人下军棋的游戏,他已经玩得太久。
打开门,陈鹤扶着门把的右手挪到身前,和左手一起朝来人递了递,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季沉蛟已经掌握他的信息,陈鹤,三十三岁,曾在苍水镇孤儿院生活,初中就读于苍水中学,中考考到主城的重点高中,毕业于省外名校,在一家IT公司就职。
由于技术出众,三年前他已从高级打工者升级为合伙人,去年十月,他买下目前居住的房子,从外地回到夏榕市生活。
此人向李艾洁、万越传递错误情报,致使他们杀死章旭明和刘玉纯,最后又自相残杀。季沉蛟原本以为即将面对的是个非常难缠的对手,然而陈鹤主动递上手,既不争辩也不反抗,示意警察给他戴上手铐。
“我知道你会找来。”陈鹤笑着叹息,“李艾兵没有完成最后一步,我就知道你会来。但你比我想象的更快。走吧,我会好好坦白。”
重案队的审讯室最常“接待”的就是穷凶极恶、死不认账的嫌疑人,陈鹤这样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主动交待的却十分罕见。
“这人不会有什么阴谋吧?”安巡也从法医中心跑来看监控,一百个不信,“据我的经验,自己不动手,诱惑他人犯罪的,基本都是想逃避惩罚,他会承认得这么干脆?”
席晚也颇感奇怪,但更奇怪的是陈鹤的动机。他无父无母,生来孤苦,高中和大学全靠助学金奖学金,终于出人头地,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他甚至还有一张不错的皮囊,安心经营的话,不愁没有一个安稳和睦的家庭。
“先看看他怎么说吧。”梁问弦道:“人都在我们手上了,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季沉蛟拿出沈栖提供的数据复原图,“是你告知李艾洁,章旭明和刘玉纯生活不幸,打算联合起来告发李艾兵?”
陈鹤点头,“是我。”
“唆使万越杀死刘玉纯的也是你?”
“对。”
“最后让李艾洁去熏草二村除掉万越的……”
“都是我。”
季沉蛟紧盯陈鹤的双眼,那眼里的情绪很平静,仿佛尘埃落定。
“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警官,你很会从动机入手。”陈鹤淡笑道:“你既然是从唐红婷查到了万越等人,难道猜不到我为什么要他们自相残杀吗?”
季沉蛟沉默几秒,“你在为唐红婷复仇?”
陈鹤:“没错。”
“为什么?”季沉蛟不解的并不是动机本身,而是为什么陈鹤有这样的动机,他比唐红婷年长两岁,并不认识,而且他只在苍水镇读过初中。唐红婷遇害时,他更是在外省读大学。
“为什么……”陈鹤笑了声,“因为这件事是苍水镇的一块伤疤,死了的人就这么死了吗?施害者为什么逍遥十二年还是没有得到报应?”
“法律惩罚不了这些人,但我可以让他们互相惩罚。”陈鹤又道:“这是他们应得的。”
季沉蛟说:“你是怎么查到他们四人和唐红婷的死有关?”
陈鹤摊开手,“你们警方查案讲究程序正义,证据完整,但我不用。我怀疑谁,就可以逼谁说出真相。况且还有某些垃圾,三十多岁了没混出个人样,就拿杀过人这种事自吹自擂。”
不可能是李艾兵和万越,季沉蛟问:“章旭明亲口对你说的?”
“对,亲口说的。在我刚开始查唐红婷的死因后不久。”
陈鹤成年后的人生顺风顺水,他在IT领域极有天赋,大二就被业内顶尖企业相中。毕业后打拼了几年,跳槽到小一点,但更有活力与前景的公司。但有了事业与地位之后,他像一小戳人一样,渐渐感到茫然,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他开始寻找意义,一次回苍水镇散心时,他得知一桩陈案多年未破,警方其实已经有了方向,却苦于证据缺失,而无法将凶手绳之以法。
镇里人都说,杀害唐红婷的是混混。这几年,在严格治理下,混混已经越来越少。陈鹤突然找到了他想要的意义——警方破不了的案子,他能不能破?
他利用本身的技术,非法获取户籍信息,逐个核对,初步锁定了四十多个有可能作案的人。这些人早就不再是混混,大部分都有了营生的活计。
留在苍水镇的,他暂时放着不管,率先查在唐红婷遇害后离开苍水镇的人。这一查,就自然查到了章旭明。
彼时,章旭明在夏榕市北城区卖房。陈鹤以看房者的身份接近他,却没有透露自己也来自苍水镇,动不动就抱怨钱难赚,压力大,一把年纪了买不起房。
这恰好就是章旭明的心理,章旭明一见是同类,逐渐有了倾述欲。陈鹤始终钓着章旭明,还请他喝酒。章旭明本就爱贪小便宜,也不愿失去生意,被陈鹤灌得酩酊大醉。
陈鹤见时机差不多了,说起苍水镇那桩悬案,明里暗里贬低警察,夸作案者本领高强。章旭明生活不如意,一听马上得意起来,醉醺醺地说:“那是老子和老子兄弟干的,嗝——”
陈鹤问及细节,章旭明炫耀似的和盘托出。杀死唐红婷的是他和万越,万越那小子现在发达了,早就忘了兄弟们。还有个给他们放哨的,是个闷葫芦,叫李什么,记不得了,有个姐姐,全校就他俩是姐弟。还有个老妞儿帮他们骗唐红婷,不是苍水镇人,主城来的,万越甜言蜜语一哄,就把家住哪里,老公是干嘛的都说了。
陈鹤记下他提到的人,直夸章旭明是自己偶像,又让上酒,最终让章旭明喝得人事不省。
章旭明醒来后,全然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陈鹤还是试探过他,确认他真的不记得才离开。
据说章旭明抱怨过遇到一个看房十几次却突然失踪的人,不过陈鹤没有用真名,章旭明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一年后,章旭明因为骚扰女客人,在北城区中介圈彻底烂了,来到南城区讨生活。
而在这期间,陈鹤接触到了另一位关键人物,刘玉纯。
照章旭明的说法,刘玉纯是帮凶。她也许是无意中帮了章、万二人,但她完全有机会为唐红婷叫救护车而没有叫。她也该被惩罚。
退休大姐们需要摄影师,而给她们拍照的大多是同龄老头子,拍出来的照片大多并不理想。所以陈鹤挂着相机出现时,红云模特队的大姐们都很高兴。
陈鹤给刘玉纯拍得最多,她在木音上早期为她赚来人气的照片正是陈鹤帮忙拍的。
拍摄空隙,陈鹤与刘玉纯聊天,他并不需要像灌醉章旭明那样灌醉刘玉纯,也不需要刘玉纯承认什么,他要的不是切实证据,而是刘玉纯在听到唐红婷名字时的反应。
这足以让他判断自己有没有找错人。
“玉纯姐,您尝尝这牛肉,我网购的,听说很好吃。”坐在树下,陈鹤往保温瓶的盖子里倒热水,递给刘玉纯,又拆开卤牛肉包装袋。
刘玉纯不疑有他,顺着道:“这是苍水镇的牛肉,苍水牛肉是我们这儿的特产。”
“噢,苍水镇,我听说过。”陈鹤道:“前些年不是发生了个案子吗?那女的死得真惨,现在还没抓到凶手。”
刘玉纯没拿稳杯盖,热水洒得满裙子都是。陈鹤赶紧递纸,“玉纯姐,你怎么了?”
刘玉纯脸色苍白,连忙起身,“我没事,就是没,没拿稳。”
陈鹤笑道:“对不起,我吓着您了吧?嗐,那案子我也是听说的,您听说过吗?”
刘玉纯借口要去找同伴,匆忙离开。
陈鹤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刘玉纯向来好说话,有问必答,心情温和,刚才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
于是陈鹤开始策划。这些人里罪行最深重的是万越和章旭明,而这两人的近况天差地别,万越很容易就会相信,章旭明、刘玉纯会因为生活不如意,来敲诈自己。
另外一个人,李艾兵,当年的懦弱少年已经成为富翁,他有一个爱他胜过爱自己的姐姐。
计划成型了,让李艾洁和万越分别动手,最后怂恿这二人自相残杀,一定得是万越杀死李艾洁。而章旭明、刘玉纯都已死,李艾洁也死去,李艾兵只需要稍加判断,就能猜出凶手是万越。
姐弟情深,李艾兵会为姐姐复仇。一旦万越死亡,计划就扣上闭环,没人知道他这个幕后黑影。每一个罪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陈鹤叹气,却似乎并不太在意,“季警官,如果你晚一步,就无法阻止李艾兵。我计划里唯一的变数就是你,但没办法,你是这座城市的重案队队长,我没办法绕开你。”
“不过也无所谓了。”陈鹤又说:“我觉得人生好像没什么意义,赚钱、享受,继续赚钱,继续享受,还不如干点轰动的事,帮你们警察破破案什么的。”
季沉蛟不为所动,“既然你查到他们与唐红婷有关,为什么不报警?你把自己赔进去了,划算吗?”
“报警?”陈鹤惊讶道:“有用吗?”
季沉蛟:“你不相信我能找到证据,将凶手绳之以法?”
“不不不。”陈鹤摆手,“我当然相信,季警官,我刚才说了,你破坏了我完美的计划,你一定有本事破案。但破案之后呢?他们会被提起公诉,但没有人会被判死刑,因为章旭明和万越是过失杀人,不管公诉人怎么辩,量刑都达不到死刑,刘玉纯和李艾兵也许连牢都不用坐。”
“季警官,你能破案,但你不能让恶人偿命。”陈鹤的眼眸划过一丝冷光,“我的做法,才能让他们得到真正的惩罚。”
“刘玉纯和李艾洁为虎作伥,该死。”
“章旭明杀人,更是该死。”
“万越,他现在背了三条人命,该判死刑了吧?”
“至于李艾兵,死亡不是最好的惩罚,失去至亲才是。”
陈鹤双手合十,微笑:“就像对我来说钱不是人生的意义,好玩才是。”
不知为什么,看着陈鹤,季沉蛟不断想到记克。这两人像吗?记克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像陈鹤一样偏激扭曲?
季沉蛟不禁问:“你认识记克吗?”
陈鹤茫然,“谁?”
季沉蛟点开记克的照片,陈鹤起初没有反应,十秒钟后神情凝滞,然后陷入古怪的沉默,不管季沉蛟怎么问,他都缄默不言。
而在季沉蛟准备暂时就到这里时,他抬起头,坚定道:“不认识,该交待的我都交待了。”
万越、陈鹤已经认罪,李艾兵也详细交待了唐红婷遇害的经过,后续补充证据、核对细节的工作正在进行,而根据刘小吕的描述,重案队在森林公园西南挖出了一具骸骨。
万越已经万念俱灰,承认五年前,黄客曾向刚归国的他求助,希望他能帮自己低价拿到救父的药,那时万越踌躇满志,立功心切,恨不得马上就在继父面前干出一番事业,于是诱骗黄客试药,其间却没能做好安全工作,导致黄客过敏丧命。
惊慌之下,他将黄客抛尸山林。后来黄客的父亲过世,黄家亲戚虽然找过黄客,但黄客在家中名声不好,亲戚们都认为他是个不肖子,丢下父亲远走高飞。万越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
然而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到最后竟是他自己为了洗清另一桩嫌疑亲自把线索递给警方。
侦查已经接近尾声,警方目前掌握的物证、口供完整,差不多可以移交给检察院了。
而天祥制药前年就被查过经济犯罪,包括刘小吕,进去了好几个,但上次没能查到非法试药和其后的一系列关系网络,现在市局打算再查天祥制药,万越的继父可能躲不过去了。不过天祥的案子不归重案队管。
季沉蛟今天写调查报告时,越写越有种差了点什么的感觉。
这感觉甚至不是今天才有,回溯的话,是在审陈鹤时就感觉到了。
陈鹤引导万越和李艾洁杀人无误,但他似乎还隐瞒了什么。尤其是他一口咬定不认识记克,但既然如此,他看见记克照片时为什么突然爆发?
然而沈栖没有在他的通讯记录中发现任何与记克有关的蛛丝马迹。随后几次提及陈校长,他的反应也十分寡淡。
中午,众人纷纷起身去食堂,季沉蛟却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和一堆纸质资料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梁问弦隔着几米喊道:“季队,吃饭了。”
季沉蛟:“你们去,我再想想怎么写。”
梁问弦点点头。安巡从法医中心过来等大家一起去食堂,见状问:“他怎么了?”
“写总结。”梁问弦轻轻关上门,“走吧,他觉得这案子不清不楚,一会儿还得吆喝咱们干活呢。”
办公室安静下来,不久,敲门声传来。门又没关,季沉蛟没回头,“进。”
“饭都不去吃?”来的是谢倾。
季沉蛟闻声回头,“谢队。你怎么来了?”
谢倾说:“放平时,你早就把报告交来了。是觉得还有疑问?”
季沉蛟正打算下午找谢倾说这事,“我审陈鹤的视频你后来看过吧?我觉得他还有细节没交待,而且看到记克照片时的反应很奇怪。”
谢倾点头,“我反复对比过他在听到记克名字和看见记克照片时的反应。前者确实像没有听过,很正常的反应,后者就是,他见过这个人,而且关系非同寻常,突然看见这个人让他险些失控。”
季沉蛟蹙眉,“但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记克和他见面时用的不是记克这个名字?还有,就算抛开记克这一点,陈鹤的动机撑不起他的行动。”
“虽然一个人在生活富足后可能失去方向,盲目寻找人生的意义,但是他的行为还是有些牵强。‘行侠仗义’的人往往不会只做这一次,可他花了三年时间在唐红婷一桩案子上,我始终觉得他是在给唐红婷报仇,但……”
谢倾说:“但他与唐红婷之间确确实实不存在交情。”
“对!”季沉蛟说:“现在他就像终于完成了一桩心愿,完全是坦然接受任何判决的态度。”
谢倾突然问:“季队,你所看到的,是陈鹤坦然接受判决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陈鹤第一次出现是在第3章 ,凌猎第30章提到过他,读者朋友可以倒回去看看。
第49章 双师(49)
季沉蛟愣了下, 没有立即回答。
陈鹤确实给他这样的感觉,认罪态度良好, 非常配合警方。感性地看, 陈鹤是在真心悔过。但理智或者冷血一点思考,这何尝不是博取警方以及公众的好感?
“积极认罪,再加上动机是为一个无辜死去的女孩复仇, 自己与这女孩并无交集,纯属是内心的‘正义’使然。为了‘正义’, 宁可牺牲自己。”谢倾犀利地说:“动机对定罪无影响, 但对量刑有影响。他的认罪态度和动机会左右法官最后的决定。”
须臾, 季沉蛟低喃:“我不想让任何一个有罪的人蒙混过关。我要得到最真实的动机, 哪怕它最终并没有左右量刑。”
谢倾说:“继续查吧, 我也不信陈鹤真正的目的是给一个死去十二年的陌生女孩复仇。”
“谢队。”
“不要着急,上面催我, 但我不催你。先去吃个饭,案子要查, 三餐也别耽误。”
谢倾走后, 季沉蛟手机响了, 猎豹头像浮在屏幕上。
Hunter:[季队长,听说你们案子破了?]
季沉蛟:[有事?]
Hunter:[我的手机……]后面跟着个搓手指数钱的表情包。
季沉蛟笑了声,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 [在哪里?]
Hunter:[如果我说了你请我吃午餐吗?正好中午。]
刚才梁问弦喊吃饭时,季沉蛟沉浸在案子里,此时凌猎跟他讨食,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也饿了, [请。]
Hunter:[我就在你楼下!]
季沉蛟又忍不住笑, 这人是故意的吧?算到了他一定会答应?
凌猎在市局门口玩破烂手机, 梁问弦几人吃完午餐回办公楼,正好从门口经过。
沈栖:“噫!”
凌猎挥手:“中午好。”
梁问弦说:“找季队吗?他在写报告。”
凌猎:“他说请我吃饭。”
打过招呼,一群人继续走。沈栖说:“我哥不跟我们吃饭,原来是被这个小白脸抢走了。”
正说着,季沉蛟迎面走来。沈栖气冲冲地喊:“哥,你怎么不跟我们吃饭呢!”
季沉蛟:“我有事。”
众人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安巡憨憨道:“和凌猎吃饭是什么不能说的吗?”
一刻钟后,凌猎坐在一家焖菜馆里,一边点菜一边说:“饿死我了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季沉蛟:“……”
凌猎点好菜,“季队长,案子也查完了,下午咱去买手机?”
季沉蛟:“没查完,还有尾巴没收。”
凌猎瘪嘴,对破烂手机指指点点。
一个大锅端上来了,里面闷着肥牛、黄辣丁、鸡爪……凌猎没点素菜,荤菜有七八样。
“接下去查什么?我帮你。”凌猎吃得飞快,“等你把这案子查完……”
季沉蛟:“就给你买手机是吧?我记得。”
“呔!”凌猎:“我是这么肤浅的人?”
季沉蛟被他吓一跳,“是人就别装猴儿。”
凌猎:“我是想说,等你把这案子查完,早点还我清白,切记,季队长。”
季沉蛟:“……”
吃完饭,季沉蛟打算再去陈鹤家中看看。凌猎也跟着来,“你知道我记性很好的,线索很多的,让我进去。”
陈鹤位于东城区的家中贴着封条,重案队已经进去搜索过两次,监控也调取过。但因为陈鹤第一时间认罪,供述清楚,他家中的物证似乎没有太大作用。
季沉蛟打开门。这是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装修简洁,有卧室、书房,另一间应该是陈鹤远程办公的工作室,放着好几台电脑。
书房有两面墙的玻璃书柜,落地窗前曾有一台电脑——电脑已经带回市局检查,陈鹤正是用那台对万越、李艾洁发号施令。
书房中央还有一个茶几。和客厅摆着水壶、水果篮的茶几不同,这个茶几上空空如也,和整个房间的布置不太协调。
墙边的白板贴着万越等人的照片,写满时间线,两面书柜塞满书籍、影碟,就连放电脑的桌上也有个烟灰缸,只有茶几上什么也没有。
季沉蛟拉开书柜的门,里面的书籍类型繁杂,单是讲刑法的就有一列之多,不过更多的还是IT专业书籍,一部分是外语,从翻看程度和里面的勾画笔记判断,这些书不是陈鹤买来做装饰的,他是真的在学。
季沉蛟不由得感叹,“陈鹤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走到现在,必然付出超越常人的努力,而且他工作后还在渴求进步,怎么就走上这条路?”
凌猎将写满笔记的书放回去,“大概是他必须这么做吧。”
季沉蛟静了会儿,“那就更是说明,他的动机不是唐红婷。”
书柜上层是玻璃门,下层是木门。凌猎蹲下,将木门也打开。里面装的几乎都是杂物,成捆的杂质、报废的电子设备、还有一些包装盒。
凌猎将它们全部拿出来,都很寻常,似乎没什么值得注意。其中一个原本装平板的纸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堆纸片,还有一张叠起来的游戏地图。
地图和纸片都破破烂烂,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凌猎翻了一会儿突然说:“是军棋。”
季沉蛟也走过来。
凌猎问:“小时候玩过这个没?”
以前娱乐不像现在这样丰富,军棋、纸画、弹珠,男孩们一玩就能玩一个下午。
季沉蛟将纸牌拿在手中,“玩过。”
“我没玩过,沈栖说等案子破了带我玩。”凌猎说。
季沉蛟:“你们怎么说到军棋?”
凌猎:“因为我们在苍水中学的校长办公室见过一副老军棋,和这副很像。”
季沉蛟一惊:“你确定?”
“嗯呐。”凌猎说出上回用蒲公英“贿赂”沈栖带他去苍水中学的事。
“走!”季沉蛟立即将军棋连同纸盒子一并装入物证袋,“去苍水镇!”
重案队从苍水镇撤离已经有一阵子了,但唐红婷案仍是镇民们每天茶余饭后的谈资。季沉蛟再次来到苍水中学,关校长担心又有什么事,季沉蛟问:“您这里是不是有一副军棋?”
“是这个吗?”关校长从柜子里把军棋拿出来。
季沉蛟对比之后,确定这副军棋和陈鹤家中的是同一种。“这是陈校长留下来的?”
关校长不明就里,答道:“是的,那个柜子里装的基本都是他买的小玩意儿。他走了,但那是他对孩子们的心意,所以我们整理之后放在那,没有丢。”
柜子里除了军棋,还有褪色的积木、其他玩具棋,都不是值钱的东西,现在的孩子肯定看不上。
季沉蛟问:“这些都是陈校长买给学生的?”
关校长说起十几年前的时光,苍水中学各方面条件都很差,没有钱购置课外活动道具。陈校长每年都会自掏腰包,去城里买回孩子们喜欢的玩具。高中生不稀罕,初中生倒是玩得起劲。所有玩具中,最受欢迎的是军棋,男孩们抢着玩,消耗也快。陈校长批发了几十套,后来热度消退后,剩下来的就只剩这一套了。
季沉蛟又问起陈鹤。校长尚不知道陈鹤已经被警方控制,笑道:“他是我们这儿走出去的好学生啊,当时真没几人能考去市重点的。”
季沉蛟心跳加快,那种逼近真相的感觉让他血液沸腾,“陈校长和他关系怎么样?”
“陈校长对每个孩子都一视同仁的。”校长顿了顿,“不过陈鹤是福利院过来的,人心都是软的,他没有父母关心,陈校长自然对他会更关心一些。”
市局重案队。陈鹤再次被带到审讯室。当他看清桌上放着的东西时,微笑着的脸第一次显出一道裂痕。
须臾,他苦笑道:“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陈鹤记忆的初始是苍水镇冬天灰蒙蒙的天空,和福利院那总是散不干净的烧煤味。他个头很小,阿姨给她的橘子和苹果时常被大一点的孩子抢走。
阿姨说,他是被丢在福利院门口的,小猫一样,叫声比小猫还小。他的父母不要他了,不是因为他不可爱,是他们养不活他。
阿姨很温柔,用尽可能好听的话语给与他善意的欺骗。他像其他小孩一样长大了,虽然过的不算什么好日子,时不时被欺负,吃的用的也比不上有父母的小孩,但好歹是没有受冻挨饿。
但他始终不快乐,总是一个人待着。好心人们送来玩具和书本,其他小孩都抢玩具,只有他默默拿走书。院长看他喜欢书,于是早早教他写字算数,小学二年级的年纪,他就开始看奥数了。
与此相应的是,他更加不爱与同龄人交往,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傻子,和在福利院角落里窜来窜去的耗子没区别。
陈鹤一天天长大,好心人们捐的书、小学老师发的书已经不够他看的了,小学高年级孩子死活解不出的题,他看一眼就知道答案。
开过家长会后,院长有些犯愁。他知道陈鹤应该看更高深的书,去更辽阔的天地,但陈鹤才四年级,离成年遥遥无期,福利院的条件也无法送他去城里。托人买点书回来倒是可行,但他不是老师,怕买错了书,耽误孩子。
苍水中学的陈老师是院长的邻居,那年头邻里关系和谐,串门是常有的事。陈老师教数学,听说已经被提名为副校长了。院长和他闲聊时说起陈鹤,陈老师突然说:“那孩子需要什么书?我这儿多的是。”
陈老师是单身汉,半辈子奉献给教育,家里全是数学书。院长说了陈鹤的情况,陈老师立即找出一叠写满笔记的习题,让院长带回去给陈鹤试试。
陈鹤如获至宝,演算到阿姨叫了三遍,才恋恋不舍睡觉。
此后,陈鹤再也没有精力去想其他孩子是傻子还是耗子。他沉浸在数学的海洋中,在别人眼中是惩罚的数学题在他眼里是奖励。做完一册他就催着院长拿给陈老师改,迫不及待地要下一册,还要见陈老师。
陈老师正式成为副校长,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来福利院。后来终于来了,一大一下坐在树荫下,争论完解法,陈老师又给陈鹤讲古今中外数学家、科学家的故事。
陈鹤不喜欢小学,却格外向往今后的初中生活。陈校长让他有了盼头,想在教室里听陈老师讲课——即便到时候那些初中水平的题他肯定早就不用听了。
然而事与愿违,好不容易熬到上初中的年纪,陈鹤才知道陈校长已经不上课了,校长有校长的责任,陈鹤班上的数学老师是个年轻人。
开学典礼上再次见到陈校长,陈校长和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老师们说,陈校长生病用错了药,导致面部灼伤。
变得丑陋的陈校长似乎更加温柔了,陈鹤完全没有因为他的脸而有丝毫排斥,他内心对陈校长有种亲人般的依赖,却从不肯表露出来。
苍水中学的教育水平实在是很一般,就算陈校长已经尽了全力,还是很难在短期内改变现状。
初一的暑假,陈校长从城里回来,顺便给福利院送西瓜。吃着西瓜,陈鹤说:“我可以帮你。”
陈校长没听懂,“嗯?”
“你不是想让学生成绩好起来,多考几个高分吗?”陈鹤说:“两年后,高分你就有了。”
少年青涩的自信和意气让陈校长忍俊不禁,“好,那你给我考个一中出来。”
一中在主城,是夏榕市主城加上区县里最好的中学之一。
陈鹤皱了皱眉,“我只说考高分,没说去一中。”
陈校长,“但是考高分不就是为了去更好的学校吗?”
陈鹤:“那样就得离开苍水。”
他没说出的话是,那就得离开你。
陈校长发扬教育者的精神,逐条给陈鹤分析考去一中有多少好处,今后上名校的机会有多大,然后出人头地,造福人民,生活无忧。
陈鹤听得头痛,不耐烦道:“我不去!我在苍中也能考名校!”
陈校长无奈笑道:“你这孩子。”
自从有了两年后拿高分的承诺,陈鹤学习更加努力。因为他成绩好,偶尔有想学习的女生找他问题,他面无表情地讲,虽然看起来很不情愿,但讲得比老师还好,渐渐地,他身边开始有了朋友。
初二军棋流行起来,陈校长批发来几十套,男生们抢着玩,陈鹤觉得无聊。世界上为什么有这种浪费时间的东西?吃掉别人的司令,能多考一分吗?
从院长处听来陈鹤这番言论,陈校长哈哈大笑,忙里偷闲把陈鹤叫到几年前解题的树荫下,硬是拉着他陪自己玩军棋。
陈鹤臭着脸,陈校长却玩得很起劲。
“浪费时间的东西,也不是完全没有益处。偶尔让自己闲下来,坐在前往目标的路上休息休息,再起跑时才会更有力气。”
陈鹤争辩,“但那也是浪费时间。”
陈校长想了想,“确实。”
陈鹤:“……”
等这一盘下完,陈校长又说:“但浪费一下,不是也挺开心的吗?”
陈鹤这才注意到自己在笑。
可是有什么开心的?不就是陈校长抽空来陪他玩了会儿吗?
“开心就够了。”陈校长拍拍陈鹤的头,“孩子,不要把自己绷得这么紧,虽然我们总说浪费时间可耻,但是你已经足够努力了,悄悄浪费一下,没人会怪你的。”
这副军棋留在了福利院,陈鹤有时拿出来看看,然后又珍惜地收好。
到了初三,一些不打算继续读的学生提前去了技校,陈校长的精力更多放在高中,和陈鹤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陈鹤也把重心放在备考上,转眼就到了中考。
陈鹤兑现承诺,考出了苍水中学建校以来的最好成绩,暑假里接到主城所有重点高中的电话。
“我不去。”他倔强地对陈校长说:“我要在苍中高考。”
陈校长感动归感动,但也不得不为陈鹤的将来考虑,他尽力改变苍中,可陈鹤不应当是牺牲品,陈鹤这成绩就该去最好的高中,接受最好的教育。
陈校长跟陈鹤磨了一周,终于说服陈鹤去一中念高中。陈鹤心里也憋着一股劲,等自己成年了,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再回来报答陈校长。
在一中的日子如白驹过隙,周围全是和自己一样优秀,甚至更加优秀的尖子,陈鹤开足马力用功,只在寒暑假回到苍水镇。陈校长也带着苍水中学一点一滴改进,头发已经花白。
陈鹤如愿考上外省的名校,读的是计算机专业,陈校长欣慰地送他上火车,说他是自己的骄傲。
“我要回来当计算机老师。”陈鹤郑重地说。
陈校长笑道:“别回来,你有更广阔的天地,老师想看你飞得更高。”
因为这句话,陈鹤负气离开。大学课业繁忙,还要打工,陈鹤就连春节也没有回苍水镇。后来唐红婷案发生,他正作为优秀学生跟随导师在国外做科研。
从不关心社会新闻的他,事业彻底稳定之后,才打算回苍水镇看望陈校长,问陈校长,自己有没成为他希望看到的样子。
但是等待着他的却是噩耗。
陈校长在压力和唐红婷外婆的咒骂中离开苍水中学,钓鱼时不慎落水身亡,已是一抔冰冷的骨灰。
陈鹤的精神世界瞬间崩塌,人类变得面目可憎。原本他就用冷漠的目光注视众生,是陈校长用温情、关心改变了他。
讽刺的是,这样的陈校长居然死于人们的恶意。唐红婷的死是陈校长的错吗?凶手逍遥法外,为什么是这样一个善良温柔的人吞下唐红婷遇害的苦果?
陈鹤独自祭拜陈校长之后,回到生活的城市。
从那时起,他的人生就改变了。他有一份光鲜的工作,技术过硬,再过不久就要从打工人升级为合伙人。可他活下去的意义,是为陈校长复仇。
他将不遗余力,让作恶者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后面的我已经交待过了。”陈鹤绷着的精气神仿佛散了,整个人显得黯淡无光,“我隐瞒动机,和争取轻判无关,这一点你们猜错了。”
说着,他又看了看军棋,好似穿过它们承载的时光,回到了那个绿树成荫的夏天,陈校长踌躇满志,想要带给苍水中学希望,他拼命做题,要为陈校长拿下高分。
可世事弄人,物是人非。
“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了。”陈鹤说:“只有它,我舍不得扔掉。”
季沉蛟问,既然是为陈校长复仇,为什么要那唐红婷当幌子。陈鹤淡笑一声,不再作答。
“还有一个问题。”季沉蛟说:“记克和你是什么关系。”
陈鹤的神情再次变得复杂,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却不愿说出来,也许只要不说破,就可以假装不明白。
季沉蛟拿出陈校长毁容之前的照片,将它与记克的照片放在一起,“你读小学时,苍水中学曾经装修过,陈校长想让校园变得更漂亮,但预算无法覆盖成本。他的老同学记克,帮他以成本价拿到一批瓷砖。那个夏天,记克留在苍水镇,也许帮过陈校长不止一个忙。”
陈鹤瞳孔猝然收缩,许久,他发出一声苦笑,“我不认识他。案子是我一个人做的。我没有要交待的了。”
季沉蛟看着陈鹤被带往看守所,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不想脏了陈校长的名声。那个人辛苦一辈子,到死也是个普通,又不普通的教育者。”凌猎来到季沉蛟身边,夏天灼热的阳光在市局门口扫过。
“他知道陈校长不愿意看到他这样做,但他还是做了。”季沉蛟不禁叹息,“也许还带着另一人的份。”
凌猎耸耸肩:“但只要他不说,你就永远查不到。这是只属于他们的真相。”
季沉蛟顿了会儿,转向凌猎,“刘意祥案的真相属于谁?”
凌猎轻松地摊了下手,“反正不属于我。季队长,我的清……”
“知道,重案队欠你清白要还。”季沉蛟说着向停车坝走去。
凌猎问:“你去哪?”
“记家。”季沉蛟说:“去听听记行上次去无名山忏悔了什么。”
第50章 双师(50)+视界以外
记行在不安中惶惶不可终日, 自车祸之后就没再去上班,记家人每天都会来看他, 送点营养餐, 顺道宽慰几句。但暂时失去工作,封闭在狭小的环境中,行动不便, 使他的精神状态更差。
季沉蛟敲门时,他正蜷缩在沙发上哭泣。
在猫眼中看到是警察, 记行哆嗦着后退, 但季沉蛟沉稳的视线似乎又给了他破开牢笼的勇气。这样的日子,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打开门, 他毫无精气神地站在门边, 像是终于放弃了,沙哑着说:“你, 你有什么事吗?”
凌猎没跟着上来,在楼下瞎转悠, 季沉蛟也没带执法记录仪, 没开任何录音录像设备。他开门见山, 告知自己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前来,让不让自己进去由住在这里的人决定。
记行眼里流露出惊讶,手紧紧抓着扶手, 低头,肩膀轻轻颤抖,像是在经历激烈挣扎。
“你进来吧。”记行说, “不用换鞋。”
季沉蛟还是穿上了鞋套。鞋套是刚才凌猎给的, 这人竟然随身带着鞋套, 上回在刘玉纯家门口, 凌猎也翻手就是一双鞋套,非要往屋里挤。
这是套小房子,一室一厅,结构和季沉蛟现在住的相似。记行已经不像前几次见面那样抗拒,局促地倒了杯水,“坐吧。”
季沉蛟问:“你爸说你出了个小车祸,身体怎么样?”
记行看着地板,“还行,暂时不能上班。”
季沉蛟:“猜到我为什么来吗?”
记行默然片刻,点头,“嗯。”
“你的爷爷记克,是多起命案的参与者,他在日记本中记录了他‘救下’的犯罪分子。”季沉蛟很耐心,“从4-2那起案子开始,这些犯罪分子要么被杀,要么成为目标,要么成为凶手。”
记行身体僵直,放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握紧。
季沉蛟将他的一切反应收入眼底,“后面两起案子已经侦破,但第一起,也就是发生在4-2的那一起……”
“不是我!”记行像是终于承受不住,双手紧紧抱住头,“我知道我爷爷是个疯子,我继承了他的血脉,我也是个疯子!但我没有杀人,我不知道刘意祥是谁杀的!”
“现在你说的任何话都不会成为证据,我向你保证。”季沉蛟把没有开录音功能的手机放在他面前,“你需要倾诉,却无法向你的家人倾述,我可以当你的倾听者。”
记行抬头,双眼通红,“你真的,真的不会抓我?”
“抓人需要证据,证据的取得需要程序正义。”季沉蛟说:“你也看到了,我今天只是作为一个普通公民,来与你聊天。”
记行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早就知道我爷爷不对劲,他看上去和蔼可亲,但是我每次和他对视,就看得出他眼里什么都没有。三年前,他过世了,我爸把他的遗物收起来,放在家里的储物室里,我忍不住好奇,总想去窥探爷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时记行还没有搬出去,有很多机会接触记克的遗物。家人都不在家时,他会悄悄溜进去,一看就是几小时。
他最感兴趣的是那十多个笔记本,上面记载的多是记克在各地出差时的工作细节,但也有一些他看不懂的句子。
他将那些句子抄下来,有空就琢磨,渐渐发现每一个字母都对应一个人。他最先“解码”的就是L(刘意祥),接着是G(甘鹏飞),但因为日记内容太少,他无法拼凑出全貌,开始胡思乱想,行为举止也变得怪异。
他无法忍受家人,家人也受不了他,他搬了出来,经常梦到字母代表的人都是杀人犯,而他的爷爷记克像是养蛊。活下来的蛊王只能有一个。
刘意祥死后,他突然变得亢奋,那几天他几乎每天都会来到斜阳路,打听进展。并最终做了一件事。
“我在无名山忏悔的是,我找过甘鹏飞,他知道我是记克的孙子,对我没有防备。我告诉他,告诉他……他的伙伴想要杀死他。”
季沉蛟微眯起眼,审视着记行。
“对不起!对不起!”记行涕泗横流,“我从去年开始,就有个替爷爷赎罪的想法!”
季沉蛟:“赎罪?”
“那些人都是杀人犯,他们不该假装无事发生,是我爷爷包庇了他们!以前被他们害死的人就白死了吗?我,我想报复,想让他们统统付出代价!”
“他们根本不该好好活着,他们就该互相残杀!”
记行喘着气,虚脱地靠进沙发里,半分钟后,却又捂着脸哭了起来,“但是甘鹏飞真的杀了人,后来还被杀死,我又后悔得不得了!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爷爷有病,所以我也一样吗?”
“我太痛苦了,又找不到人倾述,你们警察还盯上我了。所以我才去飞云县,我听别人说那座山很灵,去了的话心灵都会受到洗涤。但是没用!我回来之后还是这样!”
季沉蛟想了想,“刘意祥的死……”
“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是谁杀的他!”记行近乎崩溃,“我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不该刺激甘鹏飞!我错了,我错了……”
季沉蛟思索,原来甘鹏飞突然作案,杀死唐小飞,试图杀死辛易平,不仅是因为刘意祥遇害,还因为记行的刺激。如果记行没有隐瞒,那真相无疑令人唏嘘,爷爷费尽心思让恶人“改邪归正”,孙子发现秘密,要恶人以互相残杀为过去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记行擦掉眼泪,精神竟是比开门时好了不少,仿佛一直压在他肩上的担子终于被扔下。
“季警官,我会付出什么代价?”
季沉蛟:“我说过,我今天是以普通公民的身份前来。”
安静片刻,季沉蛟又道:“当然,你愿意为自己的言行负责,随时可以到重案队,我们按正规流程录取你的口供。”
记行点点头,“我明白了。”
季沉蛟拉开车门,迎面看见一双脚,“……”
凌猎在车里拉抻了睡觉,脚直接砸到季沉蛟手里。他像只被打搅了好梦的猫,皱鼻子皱脸,正要把脚收回来,一抽,没抽动。
“咦?”
季沉蛟也没懂自己怎么抓着那蹄子没放,这会儿才嫌弃地撒手,拿出酒精猛喷。
凌猎气到了,“我今天刚换的袜子!”
季沉蛟不理他,把被他转下去的椅背转上来。
“怎么样?可以还我清白了吗?”凌猎乖巧坐好。
季沉蛟:“不能。”
凌猎也不气馁,“清白和手机,山与~息~督~迦。总得有一个。”
季沉蛟一脚油门,“这就去给你买!”
季沉蛟自己的手机一个是在网上买的,一个是局里发的,他们用的电子设备都有严格规定,就算是私人的,也要让技侦检查,安装警用软件。所以他对手机平板没什么研究,也从来不逛。
按凌猎的指挥将车开到号称夏榕最大的电子设备线下商城,季沉蛟才发现这地就在他那小户型旁边。
商城里手机电脑,还有什么直播装备琳琅满目,凌猎还没看手机,就先看起游戏机。
季沉蛟想起小学课本里那只三心二意的猫。
“你到底要买什么?”季沉蛟忍不住提醒。
凌猎趁机扯扯他的衣袖,“你家有switch吗?”
季沉蛟前几年买过一台PS4,但现在的单机游戏越做越精致,越做越复杂,一个游戏打通关堪比上班,他只是想消遣,没那么多精力,游戏和游戏机都被束之高阁。
“没有。”
凌猎:“那你可以试着拥有。”
季沉蛟:“……”
凌猎开始天花乱坠地吹switch有多好玩,一旁的销售员都听得目瞪口呆。到底谁是卖货小哥?
凌猎总结:“有助于您在破案之余放松。”
季沉蛟毫不留情拆穿:“是你想玩吧。”
凌猎:“不至于不至于,手机在哪呢?还是去看手机吧。”
买手机的过程十分顺利,凌猎原来那手机是纯纯的低配,新机就才一千多,据他说是刚回国时买的,用了一年多,虽然很爱惜,平时不开机,但也很卡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季沉蛟觉得一台流畅高速的手机必不可少,既然要赔,就赔台好点的。哪知凌猎指着一台同为一千多价位的手机说:“就要这个吧。”
季沉蛟:“不讹我了?”
凌猎睁大眼,无辜:“你把我当成什么怨种了?”
季沉蛟腹诽,你难道不是怨种?
但最后季沉蛟还是没买千元机,买了台四千多的国产机。他这也不是故意当冤大头,只是凌猎现在还是与案子脱不开干系,他需要时刻留意凌猎的动向。买个烂手机,隔三差五坏掉,关键时刻找人找不到,麻烦。
凌猎似乎对新手机很珍惜,买来就让小哥给他贴膜,还买了个花里胡哨的壳子。
他翻来覆去看手机的样子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小朋友,季沉蛟忽然有些心软。这时凌猎再跟他说,switch的游戏很好玩,他脑子一热,居然回到刚才的店,一口气买下机子和四款游戏。
凌猎迫不及待想玩,季沉蛟也懒得开回家属院,便带着凌猎回小户型,路上叮嘱:“我多出三千多,不是没有条件。”
凌猎:“您讲您讲。”
季沉蛟:“手机不要动不动就关机。”
凌猎很上道,“OKOK,我是嫌疑人嘛,我懂。”
季沉蛟:“……”你懂个锤子。
回到家,季沉蛟烧水、切水果,凌猎捣鼓电视和游戏机。小户型的客厅太小了,中间还有个茶几,茶几上堆着书,挡事儿。凌猎挪书,最上面一本掉下来,有什么东西从书里飘出来。
凌猎:“嗯?”
季沉蛟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凌猎坐在地上,腿上放着一本书,手里拿着被压成标本的狗尾巴小人和圆脑袋蒲公英端详。
“季队长,这是我编的吧?”凌猎像发现了新大陆,“这个蒲公英是我送给沈栖的?”
季沉蛟黑了脸,抢过两个标本,夹回书中,“蒲公英不都长这样?你还认得出来?”
凌猎游戏也不打了,笑眯眯逗季沉蛟,“季队长,你对我很有兴趣啊。”
季沉蛟轻哼一声,“有对嫌疑人不感兴趣的刑警吗?”
视界以外-死去的人
苍水镇的夏日热得有些难熬,风扇呼啦转着,吹出的却尽是热风,陈辨安在办公室看着装修图纸,不断用手绢擦拭脸上的汗水。
“老陈,我理解你想给孩子们一个漂亮校园的用心,但咱们这不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吗?”老校长虽然名义上还是校长,但实际上已经退居二线,学校的日常工作都是由陈辨安和另外几位主任负责。
老旧的教学楼成了危房,排水系统也有问题,很多教室的风扇坏了,一到夏天学生们就喊热,学不进去。熬到暑假,学生们都放假了,老师们却为装修的事犯愁不已,要修的太多,学校的余钱和镇里刚拨下的款却不够。
以前学校的风格是灰扑扑的,没有一点彩色,陈辨安提议像城里的学校那样,用彩色的瓷砖来装点校园,这样学生们也会在潜移默化中受到影响,变得更有朝气。
想法是好的,实际执行起来却需要钱。
陈辨安和老师们问遍镇里的瓷砖商,价格算下来都是他们承担不起的。
“您别担心,我这再想想办法。”陈辨安笑呵呵地劝老校长。老校长叹气离去,说他就是太尽心了,有些事情要学着妥协。
陈辨安心里有数,他其实已经妥协了,将需要贴彩色瓷砖的地方缩减成原计划的三分之一,集中在学生们每天都会经过的校门、花坛和连接两栋教学楼的回廊。
只要找到一家价格再低一点的瓷砖商,就有希望!
陈辨安灌上一壶凉水,又骑着自行车去找建筑队装修商。一通讨价还价后,终于签下一单水泥合同。陈辨安正要离开,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转身一看,身后的男人有些眼熟。
“记克?你是记克!”
当年夏榕师范一别,记克就音讯全无,有同学说记克进厂当了工人,陈辨安也给记克家里写过信,但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
记克被劝退的事,他深感无力,那时抱着满腔热血替记克说话,仍然没能改变校方的决定。他不忿过,气恼过,但多年过去,当他也成为老师,并且渐渐转向管理岗,他才意识到,校方的决定也许没有错,太过独树一帜的记克是个优秀的人才,但不一定能成为教书育人的好老师。
“多年不见。”记克穿着白衬衣布裤子,提着一个棕色的口袋,“陈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老友相见,少不得一番叙旧。陈辨安将记克请到家中,买了半个西瓜、一口袋卤菜,端上早上熬好凉着的绿豆稀饭,“我这里地方小,别嫌弃啊。”
记克下楼买来啤酒,“喝点酒吧。”
夕阳染红天际,两人酒足饭饱,聊起一同求学的岁月,默契地没有提及劝退一事。陈辨安得知记克当过工人,后来转岗成销售,已婚有子,遗憾的是妻子前些年去世了。
一番感慨后,陈辨安说起装修遇到的问题,本来只是跟老同学抱怨两句,记克却说,自己也许能帮上忙。
“我可以用成本价给你们提供瓷砖,这样你就能省一大笔钱。我不从厂里走账,钱你不急着立即给我,慢慢付就行。”
陈辨安久在学校,不了解社会上的运作,担心害了记克,犹豫不敢应下。记克笑道:“放心吧,常有的事,能解你燃眉之急,我也很高兴。”
就这样,瓷砖的事解决了。
七八月盛夏,学校改建进行得如火如荼,记克也没立即离开,他在这边还有生意要推进,记克念着他的帮助,让他住在自己家里,别花钱住小旅馆了。
有一天,记克在外应酬未归,陈辨安被邻居——福利院院长——叫住,说福利院那个特别聪明的孩子把他给的题都做完了,有问题想当面请教他。
他应了下来,却实在抽不出时间,院长后来又催了几回,他把这事跟记克一说。记克笑道:“好办,我替你去。”
陈辨安惊讶,“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我好歹和你竞争过年级第一,怎么,嫌我连一个小学生都教不好?”
“当然不是!”
陈辨安隐约觉得记克想过一把当老师的瘾,当年的事也许是扎在记克心里的刺。思索之下,还是同意了。
记克来到福利院,院长不在,接待他的是福利院的老师,小陈鹤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男人,满脸写着好奇。
记克蹲下来,和他握手,“我是陈老师。”
福利院的树荫下,记克用各种刁钻的方法教陈鹤解题。每当陈鹤说书里不是这样的,他都会说:“书里写的就一定是最好的吗?我的方法是不是解得更快?”
陈鹤似懂非懂地点头。
很多年后,当陈鹤用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解决问题,老师同学夸他是个天才时,他偶尔想,是陈校长在他还是个小孩时,就已经在他的思维里抛下种子。
记克之后又去了福利院几次,每次回来,都会跟陈辨安聊陈鹤,也没有隐瞒自己假装陈老师的事,“你就让我过过当老师的瘾吧。”
陈辨安觉得不妥,但也没有立场阻止,毕竟是他请记克帮忙。
夏天很快过去,学校装修好了,彩色的瓷砖让老气横秋的校园焕然一新,充满勃勃生机。
记克也要回去了,在他走之前,陈辨安东拼西凑,把买瓷砖的钱全部还上了。
记克笑道:“你这人,真是一分都不愿意欠别人啊。”
陈辨安正色道:“该还的总得还,不然这课我都上得不踏实。”
那个年代通讯不便,人与人是很容易失去联系的,尽管记克知道陈辨安在苍水镇,陈辨安也知道记克在夏榕市,但各自为生活、理想奔忙,这场在夏天重生的友谊,渐渐落入了滚滚岁月的尘埃中。
陈鹤升入初中的那一年,陈辨安积劳成疾,用药不当导致毁容。再次见到的陈校长丑陋,甚至有些可怖,但当陈校长温和地喊他的名字,他知道那仍然是他向往的陈校长。
但有时他还是觉得陈校长似乎和以前不一样,更严厉了些,却也更热情了些。是因为那时陈校长还教书,现在已经不再教书了吗?他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能成为陈校长的学生,已经是他记事起最大的快乐。
那天,陈校长陪他坐在福利院的树荫下玩军棋,他说起陈校长当年也是在这里教他解题。陈校长眼里有一丝愧疚,他问,陈校长却只是笑笑,继续下棋。
军棋是他最珍惜的玩具,直到他考入夏榕市最好的高中,考入外省的名牌大学,出国,回国,成为合伙人,成为有钱人。
直到……陈校长郁郁离世。
看守所里,陈鹤望着狭小的窗户,花了一天时间,终于用那颗聪明的头颅“运算”出一个真相。
教他诡异解法的陈校长,毁容的陈校长,陪他下军棋的陈校长,落水而亡的陈校长。
他视作生命来景仰的那个人,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其实是个错误。
直到他从那个精明的警察手中接过照片,记忆里所有扣得没有那么严丝合缝的地方都有了解释。
教他解题的不是真正的陈校长,是照片里那个叫做记克的人。他与记克只相处了短短几天,树荫下,蝉鸣中。他因为对“陈校长”的憧憬,来到苍水中学,遇到真正的、更好的陈校长。
他已经分不清是哪个陈校长对他的影响更大了。那就都是陈校长吧,不管是记克,还是陈辨安。
有一件事他不曾告诉警察,也永远不打算说了。当年得知陈校长故去,他的悲伤远胜过愤怒。复仇的想法是什么时候萌芽?应该是收到那一封信。
信中寥寥几行字:你是他的学生,没有他就没有的现在,你安于现在的生活吗?
他追查过写信者,但是他精通于发现所有隐藏在网络上的人,却找不到一个在现实里将信放在公司前台的人。
他想起树荫下陈校长的谆谆教诲,视线逐渐被仇恨覆盖。
那个人是谁?他已经不想知道了。
陈鹤疲惫地用手盖住眼睛,许久,呐呐自语:“是你吧,记克。”
离开苍水镇,记克刻意不再联系陈辨安。了解他的人都视他为怪物,父母、老师、妻子、孩子,最终都与他渐行渐远,只有陈辨安,多年前顶着压力为他发声,如今又让他住到家中,还让他替自己去看望一个小孩。
他也不是全无感情,他仅有的感激给与了陈辨安。
但他很清楚,自己与陈辨安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陈辨安正直、善良,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是他不可及的影像。
在苍水镇,他过了一把教育的瘾,这就够了。如果说这个虚伪的世界还有一个人他不想用自己的污浊去玷污,那就是陈辨安。
因为出差的关系,他去过很多地方,他在那些地方收集“罪恶”,成为“观察目标”的老师。
刘意祥、辛易平、甘鹏飞……他们都叫他记老师。他二十岁时,在夏榕师范戛然而止的梦想,在这些犯罪者身上得到延续。他要让他们“改过自新”,作为普通人好好活下去。
瓷砖厂倒闭那年,陈辨安去世了。记克却是在两年后才得知噩耗,从各种新闻报道中,描摹出一个模糊的真相——如果唐红婷没有遇害,陈辨安就不会以这样悲凉的方式离去。
可是他也垂垂老矣,他能为曾经的友人,此生唯一的朋友做些什么呢?
那个孩子。他想到了树荫底下的那个孩子。
那是个天才,苍水中学的荣誉墙上至今还贴着那孩子的照片。
他为陈辨安做了最后一件事——将一封信放在陈鹤公司前台。
往后的,就随命运自行抉择吧。
反正所有生命都是坐标轴上的机械符号,每一个符号都有既定的使命。
第一案:双师——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单元就到这里,大家可能看得有点累,如果有读者朋友会倒回去找细节,发现一些细小的伏笔,我作为作者会很有成就感。
这本我目前写到了第四单元,每个单元都不止一个案子,我希望这本的每一个单元都很丰满,单拿出来也是完整的。
不过因为主线的存在,所以每个单元都会有未解决的问题。我这里总结一下,这个单元留下两点疑问:刘意祥是谁杀的?Jaco为什么放着这么大的新闻不跟,突然消失?
期待大家在后面的案子里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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